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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医院。
苏阮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心情压抑。
“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易母轻声道：“小毛病而已，没事……”
“卵巢癌三期还说没事？”苏阮嗓音微涩，透着几缕没能控制住的情绪，“去年体检难道没查出倪端吗。”
易母顿了顿，垂下眼睑：“去年你给我买的体检，我没做。”
刹那间，整间病房陷入了沉默。
医生走了进来，建议易母立即住院接受治疗，但被她不假思索拒绝。
“不住院，我等下还得回家给你弟做饭。”
苏阮拗不过母亲，只能在输液后陪她一起回家。
客厅内，瘦小的易子晏正过静静用画笔在白纸上勾勒着他眼中的世界。
听到动静，他条件反射地要往房间躲。
“子晏，你姐回来了！”易母大声说道。
苏阮朝前走去，抬手轻轻揉了揉易子晏的脑袋。
十三岁的少年，没有上过一天学，却是个天才小画家。
只要是他想画的东西，一定能栩栩如生出现在画纸上。
“姐姐。”易子晏仰头看着苏阮，清澈的眸底有星光闪烁。
吃饭时间。
易母给苏阮夹了个大鸡腿后，开始给易子晏喂饭。
苏阮看着她鬓角日渐发白的发丝，轻声道：“搬去市里跟我一起住吧。”
易母手一顿，随即摇了摇头：“医生说了，你弟不能离开熟悉的环境，否则病情会恶化。”
“那你怎么办？”苏阮忍不住问道。
易母转头看向她，微微沧桑的眼眸透着几缕悲寂。
“妈不要紧……妈担心的以后走了，你弟怎么办？”
一句颤巍的话，让苏阮心头一阵沉闷。
易子晏身边不能离开人，以后如何是好，她毫无头绪。
第二天。
苏阮将易母要服用的药都用便利贴整理好，准备回桐城。
“记得按时吃药，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易子晏考虑。”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毕竟，他离不开你。”
从县城回市里的大巴车上，苏阮的心始终都平静不下来。
她将母亲的病历资料发给了院里关系较好的一个妇科医生，希望能有一线希望。
纵使父母离异后她被判给了父亲，这些年母女俩的关系也极为生疏，但血浓于水的亲情胜过一切。
晚上，苏阮在急诊室值夜班。
凌晨一点半，一个腹痛病人被紧急送来了急诊科。
苏阮正要给患者做全面检查，蓦地看到一身便服的裴晋琛奔了过来。
“急性阑尾炎，马上安排手术通道！”
裴晋琛将自己的省医院工作证拿给医护人员看，语气略微急切。
苏阮微微诧异，垂眸看了眼病历本上的名字，蓦地明白了什么。
病床上的女人，是艾琴。
苏阮来不及多想，立马让护士去做术前准备。
一个小时后，艾琴安全从手术室出来。
一直守在走廊上的裴晋琛立即走向病床，眉眼间的担忧和关怀看得苏阮微微恍惚。
曾经，他也在她的病床前这般嘘寒问暖过。
但今夕非彼，他所有的好和温柔，都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与裴晋琛艾琴同行的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给苏阮递了杯茶：“医生，谢谢你。”
苏阮回过神，认出他是上次在省医院将自己认错的人。
“特殊情况，应该的。”她淡淡一笑。
病房内，裴晋琛悉心给艾琴喂药的一幕，温馨如画。
“厉医生对阿琴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两人青梅竹马形影不离……要不是大学那几年阿琴出国留学，他们俩应该早就结婚了。”
男人一句话，让苏阮呼吸紧滞，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苏阮想起了那年裴晋琛醉酒说过的话“你长得像我的女朋友”，又想起了曾经裴晋琛给自己发消息，时不时会把名字打错。
他的手机输入法内，‘阿琴’排第一，‘阿瑶’排第二。
原来她曾以为的甜蜜，不过是一场空。
自己，才是那个替身。
苏阮心底涌上一抹无边的荒唐。
前几天收到裴晋琛结婚请柬时，她还误以为他找了个与自己相似的替身。
现在看来，她又凭什么那样认为？
种种真相摆在眼前，都是刺目的存在。
苏阮转身朝自己的诊室走去，眼眶涩红。
“哗啦——”
她拧开水龙头冲刷着脸，想让自己保持冷静。
凉水刺骨，大脑却依旧昏沉。
过往和裴晋琛在一起的每一幅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浮现。
曾经的每一次感动，现在回忆起来都是讽刺。
不管是最初的雨下撑伞，还是往后的早安晚安，每一幕都成了扎在苏阮心头的刺。
痛，不言而喻。
“叩叩叩”诊室外传来敲门声。
裴晋琛走了进来，看着正拿毛巾擦脸的苏阮，眸光涌动。
“刚才谢谢你。”他沉声道。
苏阮攥紧毛巾，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除了这几个字，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当曾经的美好成了鲜血淋漓的存在，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裴晋琛看着她，眉眼闪过一抹复杂。
“你想听什么。”
苏阮顿了顿，一字一顿道：“艾琴。”
裴晋琛微怔，随即沉默着没有说话。
狭小的诊室，气氛骤然压抑。
“她……”
裴晋琛正要说话，诊室外面传来了护士的声音。
“易医生，又来了急诊病人！”
苏阮微顿，立即起身整理好身上的白大褂。
身为医生，她知道孰轻孰重。
临到裴晋琛身侧，她哑声道：“记住，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忙完后，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值班护士告诉苏阮，裴晋琛带着艾琴转院回了省医院。
苏阮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
走了也好，至少不会让她看一次伤一次。
往后的日子，苏阮继续忙碌工作。
这天，妇科医生张雯来找她。
“你妈的情况一定要住院治疗，不然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张雯凝重的口吻，让苏阮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她知道母亲情况不容乐ʄɛɨ观，但没料到会这般严峻。
来不及更多思索，苏阮匆匆收拾了一番家里，专门整理出来一个小房间给易子晏做画室。
随即她给母亲打电话说出自己的安排：“你现在收拾东西，我马上来接你们。”
“可是，妈担心你弟……”易母还是有所顾忌。
“我会照顾好他。”苏阮沉声道。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是承诺，也是责任。
苏阮坐车赶回县城，将易母和易子晏带了回家。
莱茵小区。
易子晏一开始紧紧依偎在易母身侧，像受惊的小猫。
但他在看到客厅墙壁上贴着很多他们母子姐弟三人的合影，尤其是小小画室内满是他的亲笔画，忌惮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
看到易子晏对新环境并不排斥，易母悬着的心也逐渐放松。
苏阮给易子晏准备好电话手表后，立即带着母亲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换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易母这些天强撑的坚强微微决堤。
她拉着苏阮的手，两眼泛泪：“小瑶，妈对不起你。”
苏阮身体一僵，眸底的情绪微微起伏。
这句话，她等了十三年。
曾经她在心底怨过恨过，为何当年母亲离婚后，要把她丢给家暴的父亲。
“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苏阮哑声开口，蜷紧了手。
横隔心底多年的伤痛，始终是她跨不过的一道坎。
“当年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尽管年少时经历过被父亲拳打脚踢的日子，但日子久了苏阮也变得麻木。
直至后来，她遇见了裴晋琛，那个黑暗中犹如神明之光的男孩，驱散了她周身所有的阴霾。
纵使曾经怨恨过母亲，此刻听到她的一句对不起，苏阮压抑心底多年的情绪溢了出来。
她看着易母，有些无措地等着回应。
易母双手捂面，肩膀轻轻颤抖。
良久，她才哽咽出声：“当年和你爸离婚后……妈是准备跳江自杀的。”
“但后来被渔民救下送去了医院，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弟弟在我肚子里已经两个月了。”
易母嗓音愈发沙哑，说话断断续续。
大抵这些被她隐瞒了十几年的真相再次说出来，又撕开了过往一些旧伤疤。
苏阮怔怔看着母亲，只觉刚才入耳的每一句都如惊雷般轰隆响过。
她咽了咽酸涩的喉头，将母亲紧紧抱住。
“妈，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是她，她竟然带着自以为是的真相怨恨了母亲这么多年！
易母一遍又一遍摩挲着苏阮的头，哑声道：“妈当年也舍不得你……可你跟着你爸，至少还能活命，若跟着妈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阮看到母亲手臂上一道暗紫长疤，她记得很清楚，那是父亲酒后殴打母亲，没有及时做处理留下的疤痕。
苏阮颤抖摩挲过疤痕，依偎在母亲怀中，心底思绪泛滥如潮水。
“妈，以后都不要丢下我了……”她哽声道。
至此，母女俩的感情终是没了芥蒂。
安顿好母亲后，苏阮匆忙赶回家。
易子晏正坐在画室中，全神贯注作画。
窗外的阳光透过珠帘洒落在他身上，映出斑驳金光。
有那么一瞬，苏阮希望时间永远定格，不再流逝。
晚上。
做好晚饭后，苏阮拉着易子晏坐到餐桌上，教他如何用勺子自己吃饭。
长久喂饭不是个办法，他迟早有一天要学会独立。
“妈妈呢。”易子晏抿着嘴，不愿意吃。
苏阮微愣，轻声道：“她生病了，需要住在医院，明天姐姐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易子晏瘪了瘪嘴，眼泪吧嗒就流了出来：“我要妈妈……”
苏阮连忙抱住他，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乖子晏，我们是男子汉，以后要做保护妈妈的小超人。”
易子晏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但稚嫩的眉眼间还透着对母亲的想念。
夜深，苏阮将弟弟ḺẔ哄睡后，再出来收拾一室的狼藉。
一个人独居多年，突然有了要照顾的人，她还需要慢慢适应。
翌日。
苏阮带着易子晏到省医院看望母亲。
“妈妈！”
易子晏看到病床上的易母，一个箭步飞奔过去，犹如小羊羔紧紧抱住了她。
易母摸着他的头，神情中满是慈爱。
“有没有乖乖听姐姐的话？”
易子晏睁着澄澈的眼点了点头，倏地看到易母头上的帽子，表情渐渐变得疑惑。
“妈妈，你的头发呢？”他摘下易母的帽子，头顶上一片光秃。
曾经他最爱绕指玩的满头黑发，不见了踪影。
易母拉住易子晏的手，温柔解释道：“天气太热，妈妈剪掉了。”
易子晏若有所思，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子晏也要剪头发，陪妈妈一起变光头。”
一旁的苏阮只觉得鼻头骤然酸涩，她转身退出病房，将温馨一刻留给母亲和弟弟两人。
易子晏的心中，母亲几乎占据了全部位置。
往后若母亲不在了，他该如何坦然接受死亡的含义？
苏阮坐在走廊上，大脑一片紊乱。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颇为疲惫。
这时，一个身影停驻在了座椅前，遮挡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苏阮。”
苏阮微怔，闻声抬眸看向来人。
是前几天她做急诊阑尾微创手术的患者——艾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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