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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千禧年，宋端端、方纯、贺小蕊还在襁褓之中，世界上还不存在刘源，彦疏朗三岁了，举着把塑料宝剑满屋子跑。
早在 90 年代，一些合资广告公司就开始在中国大陆酝酿媒介购买公司，这片蓬勃发展的热土上萌生了专属于那个时代的奇观异象，比如一个个点石成金的大师神话、一个个昙花一现的央视标王。饶砚云不甘于继续呆坐在车间办公室，她成功说服了平庸度日的丈夫，也就是彦疏朗的父亲彦江远。夫妻二人扔下了铁饭碗，告别了蓉城，南下投入更发达的地区---羊城。
饶砚云满脑子的奇思妙想，彦江远长了一张俊脸，外貌帮他开了不少便利之门。2005 年，中国第一家 4A 广告公司在羊城诞生。江澜媒体公司这个名字是饶砚云起的，家里老人常说“遇水则发”，做生意，自然得带水。彦江远大言不惭地附和，我的名字就带三点水，看来咱家发财有我很大的功劳。饶砚云冷哼一声，甚至懒得出言奚落他。
彦疏朗六岁那年，他随母亲搬回了蓉城，住进了最豪华的别墅区。父亲在母亲的安排下，苦学英语、西班牙语。彦疏朗小时候身体不好，上学比别的孩子晚一年，他迈进小学校门那天，父亲没有来送他。饶砚云说，彦江远已经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了。
彦疏朗十三岁，他迈进全市最好的初中那天，父亲依然没有来。饶砚云说，彦江远已经飞去西班牙开拓新市场了。同年，饶砚云在深夜冲进彦疏朗房间，对他嚎啕大哭，“你不能对不起我。”
彦江远答应回国陪他过十八岁生日，父亲没有食言。处暑，彦江远驾驶豪车超速行驶，撞上隔离带，车毁人亡。
高三那年，彦疏朗几乎不曾合眼。只要闭上眼，他脑海中就萦绕着父亲残缺的肢体、太平间的白布、时钟冷峻地滴答声。彦疏朗想成为令母亲骄傲的孩子，却在高考那年彻底失败。
那年，饶砚云却仿佛重生了，她重返公司，重塑营销理念，带领公司开始向影视剧综行业发展，并且接触了不少时尚品牌。公司才是她的孩子，生于 2005 年，刚满十岁。彦疏朗，十九岁，沦为弃子。
彦疏朗在蓉城混完了本科，虚度了一年的时光，被母亲送到西班牙读广告学专业。众所周知，西班牙的留学生大致分为镀金型、放逐型。一年学制就可收获一个研究生学位，跟国内考研大军相比，西班牙留学可谓是捷径，少走了不止一步两步的路。
他搞不清楚自己算镀金还是放逐，换个屋檐、换辆座驾，再换无数个妞儿。彦疏朗在本科阶段学习了一个知识，多喝几杯有助于睡眠。
彦疏朗没有与女生长期交往过，他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乱花迷人眼。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们有些贪婪，想要钱又想要爱？他挥霍着家里的钱，却已不敢肖想母亲的爱。
与贺小蕊的一场厮混没头没尾的过去，这个女孩在离开前给予彦疏朗会心一击。喜欢宋端端？彦疏朗自觉可笑，成年人的欲望罢了，算不上喜欢。
彦疏朗倒也动过心思，企图撩拨宋端端。
可惜，宋端端对他并不客气。有一门课程的老师安排了小组作业，为了避免学生抱团而缺少思想交流交融，老师直接要求按照姓氏首字母进行分组。宋端端与彦疏朗分在一个组，组里只有他们两个中国留学生。第一次小组会议，彦疏朗迟迟未至。倒不是他故意拖慢进度，只是他完全将此事抛于脑后。
在半梦半醒间接到宋端端的电话那刻，彦疏朗心头一荡。没曾想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偏偏他还不占理，只能在宋端端的催促声中从床铺上挣扎起来，火速换衣服出门。
彦疏朗走进咖啡厅，远远注视着宋端端侧身坐在高脚凳上，她伏在吧台上写着什么，侧脸被午后的阳光照耀得柔和许多，不再是冷漠冰霜的扑克脸。
也不知宋端端是余光注意到彦疏朗进门，还是属于女人的特殊直觉，她忽而望向门口，挥了挥手招呼彦疏朗过来。
小组讨论开始后，宋端端丝毫未有不快的神色，仿佛刚才给彦疏朗“催命”电话的人不是她一样。彦疏朗不时会观察她的神色，当外国同学认可她的观点时，欣喜之色跃然浮上她的眉间唇角，又被她迅速压抑下来。
一连几次的小组讨论后，彦疏朗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小习惯——观察宋端端微表情。假如不存在心动这种粗糙直给的词语，人们就不得不清晰洞察自己的情感了。寻常的语言并不正常，定义与评价的尺度过于狭隘。于是，彦疏朗也就没有意识到，这份超乎寻常的关注究竟代表了什么。
小组汇报格外成功，彦疏朗负责历史回溯部分，文稿出自宋端端。在她一天三次的督促下，彦疏朗出乎意料地实现了脱稿讲演。
他好奇发问，“你为什么关心我上不上课、挂不挂科？”彦疏朗故意凑近，不无调侃地问道，“这么在意我吗？”
宋端端推了一把眼前这张清隽矜贵的脸，“在意你妈。”
彦疏朗在与她开玩笑，却不清楚她的回答意有所指。
宋端端背单词的形式比较传统，她时常在草稿纸上默写抄写数遍单词，以此来加深肌肉记忆。
课间休息，风徐徐吹入教室，将她叠放在桌面的草稿纸吹得纷飞。彦疏朗依然习惯性迟到，美其名曰：姗姗来迟。他进门就见宋端端蹲在地上收拾，他顺手拾起脚边的一张。
似乎是宋端端此前为办理居留卡打印的银行流水，其中一个入账账号有些熟悉。他按耐住好奇，将这草稿纸妥善收起。很快，彦疏朗就抓住了痕迹。
饶砚云固定在每月 10 日转账 700 欧元到宋端端的账户，至今正好三个月。被监视的恐慌感向彦疏朗轰然袭来，母亲对他没有平凡的关怀，却要求无微不至的洞悉。他真蠢，将宋端端视为朋友，偶尔还会萌生将内心深处的苦楚剖析开来、无私展露在她面前的冲动。
可是在她心目中，彦疏朗究竟是什么呢？只是监视的目标吗？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萦绕在他的心间，长势远比种在天台的花要疯狂肆意得多。
正如曾在书中读到的那句“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确实晦涩难懂的真相”。这句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旁人都以为彦疏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无从知晓他格外爱读米兰·昆德拉的作品。
于是，他没有问饶砚云，也没有问宋端端，他想要答案，却畏惧真相。
彦疏朗又缩回他那个纸醉金迷的混沌世界。这种状态持续到年底，巴塞罗那公共交通体系爆发大罢工，这个契机使得彦疏朗和宋端端又有了交集。
彦疏朗开车去学校上课，到了教室才知任课老师因地铁罢工而无法到岗。他喝了杯咖啡，在校园内逛了两圈，被太阳晒得脸疼，就决定驱车返回市区了。
驶出校园的必经之路是曲折的下坡路。沿途排布着青草地与不知名的高大树种。彦疏朗遇见了一组兽医学专业的研究生在放羊，宋端端闯入他的视线，她穿过羊群，向着校门口走去。
“阴魂不散。”彦疏朗用手点着方向盘，摇了摇头。
宋端端与往日不同，她化了精致的妆，下身是西装短裙配黑色丝袜与猫跟尖头高跟鞋。彦疏朗不得不承认，这张清汤寡水的面容堆砌性感元素后，迸发着矛盾美。
色令智昏，彦疏朗暗骂自己。
“喂。”
听闻这句熟悉又不客气的打招呼，宋端端走向他。她直说诉求，“能不能载我回市区？我付油费，或者你说个价。”
彦疏朗戏谑一笑，手指还轻点在方向盘上，赌气道，“我不缺这点油费。”
“好吧。”宋端端微微蹙眉，“那周四见。”他们都选了周四上午的一门选修课。
彦疏朗启动车辆，随着宋端端步行的速度，缓缓滑行。跑车没经历过这种速度，发动机发出阵阵哀嚎似的鸣响。
“你不是要走回城里吧？”
宋端端扭头看他，眼神会说话，宛如反问“你是不是傻？”
她答，“我再问问有没有顺路回城的同学。”
“上车。”
犯贱，彦疏朗继续暗骂自己。
宋端端毫不犹豫跳上车，“谢谢，方便去巴塞罗那会展中心吗？”
“你倒是真不客气，拿我当专车司机？”
“哪有这么帅的专车司机？”
彦疏朗难以接受宋端端刻意的回答，“你干嘛这样说话？”
宋端端诧异反问，“你不喜欢这种风格吗？我看你的女朋友们差不多都是这种风格。我有求于你，迎合你也是应该的。”
俩人都话里带刺，谁都不愿意落入下风。
彦疏朗的视线不自觉地受到黑丝丝袜的吸引，勾勒出优雅的腿形，半隐半现的肌肤，“穿这身，你跟着刘源干活了？”
宋端端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的双手放在膝边，手指抚着西装裙的边缘，企图抚平残余的一丝褶皱。
她厌倦了这种情绪性的对话，不再拐弯抹角，“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骗子。”
彦疏朗何止生气，简直达到气得发笑的程度，“到底谁才是骗子？”他的声线低沉，不无哀怨地说了句，“你们才是骗子。”
你们，宋端端隐约听出了画外音。
“我和饶总签了合同，保证你日常课程的出勤率、作业通过率，如果你明年能顺利毕业的话，她会单独给我一笔钱。”宋端端叹气，“就是这样。”
彦疏朗一言不发，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直到驶入市区，他才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彦疏朗不久前曾试探过母亲，他说：“我在巴塞罗那的古董店里看中了一把剑。”
饶砚云知道他自小就喜欢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彦江远也有这种恶习，她说：“没必要买，毫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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