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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夏思艺终于能喘口气，她打算着手处理另一个大危机了。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她独自守护着这个秘密，如同怀揣着一颗定时炸弹。
以前她对怀孕这事毫无概念，不想生小孩单纯出于对婚姻的不确定，她的未来摇摇晃晃，就牵在一根细绳上荡啊荡，自己都像在绳索上步履艰难的蹩脚杂技演员，随时都可能坠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怎么好意思再带上一条蒙昧的新生命？
她怀孕的月份其实很短，满打满算三个月都不到，在她老家有个说法，就是三个月前危机四伏，胎儿不稳，所以最忌讳昭告天下，恐遭什么不测。夏思艺就是靠着这点侥幸撑下去的，她翻看了各大母婴论坛，知道了在如今这个生活节奏下，有太多人难逃三月定律，早夭流产的概率挺大。
大自然自有一套严格的筛选机制，质检不过关连步入生长期的机会都没有。
夏思艺不相信她就有这么幸运，但那种念头过于歹毒，她无法宣之于口，怕人觉得她卑鄙又胆怯，于是决定静心等待命运的筛选，每一天都为不ʝ可预知的疼痛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月份小，身形上看不出来，但夏思艺还是切实感受到了隐秘的变化。
长时间的久坐腰椎酸痛难忍，胃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每次弯腰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笨拙的毛绒布偶，膀胱就跟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突然就发生了故障，每次喝完一杯水就要跑厕所。
这些细小的改变困扰着夏思艺，部门开例会，老板在台上口若悬河，一开两小时，而她只能坐在下面努力压抑着尿意，面上还要做出认真听讲的表情，这让她十分难堪，觉得整个会议室，只有她像个异类。
夏思艺不想太矫情，但她越试图表现得和平时完全没差，就越能感受到生理上的局限，继而感到委屈又愤怒，觉得这又是一桩天大的不公平。
在这个荒唐的意外里，墨书年的错起码占了九成，而她自己唯一的疏漏，就是过于心软，没有及时强硬地摆出态度，阻止这种行为。
她又悔又气，好几次大半夜被尿憋醒，从厕所回来睡意全无，对着窗外的月亮发怔，就恨不得马上打个电话给他，把这个自私自利的狗男人骂个狗血淋头。
但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除了曲湘，她不打算再让第三个人知情。
夏思艺拿捏不好，墨书年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他会欣喜吗，觉得被上天眷顾，认为这是某种正面的预兆？
她试图回忆起过去墨书年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他一向抱着一种令人憎恨的从容，轻飘飘说着“随缘”。夏思艺追问过他，难道他喜欢小孩子？她可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迹象，他连如何为爱人牺牲，如何在婚姻里奉献都不会——也难说，墨书年也许认为，他踏入了婚姻就代表着某种让步和妥协。
想到这里，夏思艺气得笑出来，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曲湘已经请好了明天的假，虽然是陪护，但她看上去比夏思艺还紧张，临睡前更是来到她卧室，硬是往她手腕上套了串珠子。
“这什么？”夏思艺看了看手腕上一圈莹白。
“护身符，给你防身的，我托人去庙里求的，听说做完那个手术，容易有脏东西……”曲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空调风对着她一吹，她打了个激灵，警惕地缩起脖子。
夏思艺哭笑不得：“你还搞迷信。”
曲湘纠正她：“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没听过吗？我怀疑你今年就是犯了太岁，才过得这么不太平。”
夏思艺笑了笑，把手举起来左右观赏着手串，温润一串绕在她细细的胳膊上，还挺好看。
“真能辟邪吗？”她将信将疑。
曲湘不容她质疑：“当然了，开过光的，心诚则灵。”
夏思艺说：“那保佑我早点离开墨书年吧，再拖下去，我都快没精力跟他耗了。”
聊这个曲湘可不困了，她坐在床边满面红光，充满八卦的欲望：“他还是不肯离？”
“嗯……”夏思艺拨弄着珠子，喃喃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早离他再找一个不好吗，到底对他有什么损失？”
“啧啧啧。”曲湘局外人，看得竟比她清楚多了，不禁在心里同情起墨书年：“可怜的男人，这回踢到钢板了，他一定没想到他的人生会发生这种事。”
夏思艺扯了扯嘴角：“那是他活得太顺利了。”
曲湘歪着头看她：“没准，人家真的爱你呢，离开你活不下去。”
“谁？他？你信吗？”夏思艺对闺蜜这番言论不满，警告道：“你可不许倒戈！”
曲湘笑着倒在她肩膀上，伸出手臂圈着她：“我没倒戈，永远在你这边，我就是觉得他好像有点可怜。”
夏思艺越听越不高兴，她皱着眉头去掐曲湘的腰，揪着她的痒痒肉，逼得她躲避不及，笑倒在床上求饶才停了手。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
曲湘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你可怜，他也可怜，两个苦命人就别比惨了。”
夏思艺被这句话搅得一晚上睡不踏实，她翻来覆去，心中不服：她和墨书年能一样吗？
他们俩的感情进度好像从来就不同步，夏思艺承认，自己曾结结实实地爱过他。小时候总有人说她对男人要求太高，她有一项特技，碰上死缠烂打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论对方做什么，她都能保持心如止水，同时也用最体面和温柔的方式拒绝他们，推脱说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到底是不想谈，还是看不上，只有她自己清楚。
夏思艺自认是个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那有些正常的虚荣心也是应当的。人有种本能，就是不能停止对美好事物的追逐，夏思艺看着过去的墨书年，就像注视着一颗燃烧的太阳，没有办法不被吸引。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缺陷，见识短浅，家境一般，出了社会更像是一颗随波逐流的小行星，而墨书年于她而言就是个庞大的星系，让她不断沉醉，一度迷失，忘乎所以，一次次忍耐妥协，直至最后交出底牌。
那些真挚热烈的爱意是何时消退的呢？夏思艺想不起来，好像也没有确切的时间节点，可能就是生活太磨人了，一点一点吸走澎湃的心潮，等反应过来，河床都已经干涸了。
夏思艺客观分析过，其实墨书年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渣男，作为一个丈夫，他必然是有可取之处，但就是这样的男人，也让她如此折磨，一颗心被揉烂了又展开，终究无法恢复平整。
曲湘说墨书年可怜，确实也可怜，他被幸福的假象蒙蔽了双眼，稀里糊涂地过日子，连枕边人的心都看不清，现在更像只无头苍蝇，在漫无边际的迷宫里乱撞，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夏思艺想着这些，晚上便做起了噩梦，梦里是墨书年跪在她脚下，眼神卑微又虔诚，他向她举起一团红色的包裹，流着眼泪求她看一眼，夏思艺掀开包裹，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皮肤赤红的婴儿。
夏思艺一声惊叫，吓醒了，伸手一摸，出了一脖子冷汗，再也没敢合眼，快凌晨了才昏然睡去。
早上曲湘来敲门，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不放心开了个门缝往里看，发现夏思艺睡得正熟，紧闭着眼睛，但睡梦中还微微蹙着眉头，像是仍有烦心事。
她悄悄关了门，打算让她多睡会，这一睡就睡到了大中午，夏思艺是被明亮的天光照醒的，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了下时间，匆匆忙忙跑出房间。
曲湘正抱着电脑在客厅办公，见她起来了，笑着问了声早安。
夏思艺跟自己怄气：“还早什么，都中午了！”
曲湘宽慰她：“没事，横竖也不赶时间，干脆吃了午饭再去医院吧。”
夏思艺想想也好，两个人懒得开伙，临时决定出去吃。餐厅是夏思艺挑的，过去她经常吃的一家茶餐厅，只是位置尴尬，就在墨书年家附近。好在是工作日，掐指一算，墨书年是断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便大着胆子带着曲湘直奔而去。
她们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夏思艺熟门熟路点菜，完事之后一抬头，忽然愣住了。
真是越不想来什么越来什么。
在靠窗的一张桌子边，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身雷打不动的西装，只是不如以前熨帖，正在那低头看手机。
夏思艺赶紧举起菜单挡住脸，心脏激跳，曲湘注意到她的反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吓得俯下身来，两个人头凑在一块，紧张地商议着。
“要不，我们撤？”曲湘问。
夏思艺倒有点不愿意了：“我们先来的，又没干什么，凭什么我们走。”
曲湘：“话是这么说，这不是怕你尴尬吗……”
夏思艺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双眼睛还是警惕地朝那边瞄，见墨书年一个人坐着，不禁喃喃：“他来这干嘛？”
曲湘想到什么，不安地抓着她的手：“不会是来抓你的吧？他知道你怀孕了？”
夏思艺急了：“怎么可能，我一个字都没漏。”
曲湘奇道：“那他白天不上班，这么有闲情雅致，还跑来吃饭……？”
夏思艺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向，连面前上了菜都毫无知觉，她也很久没见过墨书年了，现在他们两个更像是网友，墨书年于她就是躺在通讯录之中的一个普通的名字。他容貌依旧英俊，皮肤晒黑了一点，轮廓硬朗，往那一坐仍是帅得出众。
确实是个帅哥。
夏思艺发现她已经能十分平静地欣赏他的皮相了，像是参观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只觉得美，倒不至于心悸，反而生出几分惆怅。
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在大堂里环视一圈，目光便锁定在墨书年身上，慢腾腾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夏思艺看清了来人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仿佛骤然被人捏住，差点血液都要停滞了。
她觉得曲湘给她求的手串一点用都没有，今天是她的大日ʝ子，出门不利碰到墨书年就算了，怎么连稽桑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