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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与林杰相视一眼，两人目光均是微微一凝，没想到这个痛失儿子的男人此刻竟能如此冷静与客观。
趁着死者的领导与同事都在场，苏木没有顾忌太多，向他们询问了一些有关宋庆的情况，然而依旧是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询问暂告一段落，苏木私下向宋庆父母征求意见：“宋庆的手机能先交给我们警方吗？是否允许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解锁？一来方便我们最快锁定那个拨打电话的机主，二来手机里或许会有什么线索。至于个人隐私，我们会按要求绝对保密，请你们放心。”
宋庆母亲虽然情绪激动，但也是通晓事理之人。她知道如此配合方能最快查明真相，当下便办了手续，将手机交给警方。
“真是没想到，比起手机，人命倒来得更加脆弱。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而手机反倒没摔坏。”在回队里的路上，换做林杰开车，他边开车边摇头叹气。
坐在副驾位置上的苏木看着透明物证袋里的手机，默然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酒吧女郎
城市的夜晚早已不再是漆黑一片，随着市政基础设施的日益完善，大街小巷几乎都是灯火灿烂。
深夜降临，喧闹的城市短暂地安静了下来。然而有些地方，情况却恰好相反。
滨海作为一座沿海的省会城市，经济发达。近些年，来此地打拼、寻找机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在这城东，有一条名为“衡滨路”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白天清静安宁，一到深夜便换了一种格调，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热闹非凡，是很多年轻人深夜最爱来的地方之一。
衡滨路很早以前是外国租界，多种欧洲建筑风格都可以在此找到踪影，这也给现如今的酒吧街平添了几分特色。
长长的酒吧一条街，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经营风格。比如有的叫清吧，主打文艺与安静，是一些想体验夜生活、又不喜闹腾的年轻人首选之地；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劲歌热舞的闹吧，每拍音节准确无误地叩击着男男女女的心田，年轻人在舞池里尽情舞动，肆意享受青春。
“零点梦幻”就是这样一家主打蹦迪的闹吧。这家店的打碟师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很会调动酒吧气氛；加上店里时常推出新的领舞佳丽，这几年异军突起，成了酒吧街几个领头羊之一。
正如酒吧名字一样，零点一过，推开“零点梦幻”厚重的大门，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另一方天地。方才街道上的宁静登时便被抛在了身后，喧闹的空气裹挟着浓浓荷尔蒙迎面扑来。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茜茜。”一个胸前印着“零点梦幻”四个大字的年轻高大男人领着一个女子款款而来，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忙转身离开。
出于职业习惯，茜茜一双机灵眼快速地在面前两名男子之间一个逡巡，一个皮肤黝黑、高大壮实、眼神凶狠，另一个则是白面书生、五官立体、招人喜欢。沙发里的二人看上去面生得很，茜茜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不免起了疑心。
她来酒吧工作已三年有余，可谓阅人无数，但一时间也无法准确判断出这两个人为何要点名相见。
“两位帅哥，是你们让保安大哥找我的？”茜茜抛开心中疑团，笑生双靥，紧紧地挨着那位白面书生坐了下来，“我就是茜茜，请问两位小哥哥怎么称呼？”
面对上身只穿一件紧身黑色吊带、胸前鼓鼓囊囊的陌生姑娘，苏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一面往林杰那边挤，一面严肃地对她道：“请坐远一点！”
“啊？什么？声音太小，听不见！”说着，茜茜挪了挪屁股，又贴了上去。
“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紧张。”林杰扯着嗓门，拍了拍沙发另一侧的空位，“来，茜茜，坐这儿。”
茜茜本觉得白面书生看上去更为顺眼，经此一遭，也就识相地起身换位。刚坐下，便直奔主题：“这位帅哥一看就是酒吧常客，不过没怎么来过我们零点吧？怎么样？先尝尝我们这的特色？”
“喔？都有什么特色？”相比苏木，在这种场所，林杰倒显得游刃有余。
“先来三杯恶魔之眼，再来三杯广岛冰茶，怎么样？这可都是我们零点的招牌。”茜茜面带深浅得宜的笑，媚气十足。
“听上去不错呦，”林杰冲她微微一笑，“都来两杯吧，你陪我这哥们喝。我嘛，今天当司机，要开车。”
“帅哥一看就是有钱人。这年头儿，叫个代驾就是喽。”茜茜用指腹在他粗壮的小臂上摩挲起来，“来都来了，一起放松放松嘛。这只是开胃酒，好戏还在后头。”
高大壮实的男人很是坚持，茜茜也只好照他说的下了酒单。既然已经开了头，她自信后面有的是办法让这些臭男人心甘情愿地花更多的钱。
与此同时，一旁的苏木插不上话，加上环境嘈杂，他有些坐立不安，但也只好耐住性子，先看林杰能使出什么手段。
苏木拿到宋庆的手机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坠机现场勘察，一来他知道傍晚的时候已有同事勘察过现场，二来他判断当务之急应该从死者手机入手，立即调查那通陌生来电。是以，他与林杰迅速返回局里，经报局领导批准，技侦人员很快解锁了宋庆的手机。同时，苏木联络电信部门，确定了当晚九点三十七分打给宋庆的那个手机号码归属一个叫谢茜茜的女孩所有。
令苏木兴奋的是，通过公安系统查询，谢茜茜今年刚满二十，居然曾有案底：一年前曾因贩卖假酒被人举报。可是另一方面，虽然解锁了死者手机，但除了查到死者曾与谢茜茜有过几条通话记录以及她今天陆续打进来几个未接来电以外，从手机里再也找不出什么其它有用的线索。
苏木当机立断，请技侦人员定位了谢茜茜手机，定位显示她正在一家叫“零点梦幻”的酒吧附近。苏木与林杰二话没说，火速驱车赶至酒吧街，经过摸排，锁定了谢茜茜就在“零点梦幻”。当然，从办手续到上技侦手段，过程繁琐，多亏了卢局鼎力支持，这才进展神速。
没等多久，酒吧服务生端着托盘朝他们走来。 酒吧女郎哈哈一笑：“艺名？我们又不是什么明星，还取什么狗屁艺名？茜茜不好听吗？或者小哥哥给我取一个？”
说着，她举起一杯色泽很像红茶的酒，将另一杯递给白面书生，“这位小哥哥真是文静，一句话也不说。来，这就是我们店里的长岛冰茶，小妹妹先陪你喝一杯。”
苏木接过她手里的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就在此时，酒吧里响起更为劲爆的歌曲，灯光也随之急促地闪烁起来。
苏木放下玻璃杯，看了眼手表，时针已快要指向两点。
林杰当然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既然身份已确认，他也不再七拐八绕，总算切入正题：“我们是宋庆的朋友，不瞒你说，正是他今天让我们来找你的。”
苏木对他这位老同学的问询方式稍感吃惊，不过很显然，突然抛出宋庆这个名字，很有效果——只见眼前的酒吧女郎大惊失色，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他让你们找我的？”谢茜茜放下酒杯，重新审视起这两个男人，嗫嚅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苏木很想就此亮明身份，但被林杰用眼神制止住了。
林杰将视线重新转移到谢茜茜脸上，对她道：“妹妹你别紧张，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都是宋庆的朋友。你不会这么快就把他忘了吧？晚上十点不到，你不还给他打过电话吗？”
“十点？”茜茜秀眉一拧，像是刻意思考了一会儿，“是打过，那又怎么了？他怎么没来？怎么？电话不敢接，人也不敢来了？”
苏木与林杰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想到这个叫谢茜茜的竟然毫不遮掩，这么容易就套出了话。
没等他们两人开口，茜茜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后，突然大声道：“好啊，我知道了。难怪他不接电话，还找个什么女人来接，原来是摇人去了。怎么？你们两个就是他找来平事儿的？还是那个价，我要的并不算多。”
蒋林二人面面相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来这背后的事情并不简单。
苏木脑子转得很快，在林杰思考之际，率先开口道：“没错，你要的价码太高了。实话跟你说，接电话的是宋庆妈，我们就是他妈妈找来的。”
“高？五十万就嫌高？那小子不是飞行员吗？不是吹嘘家里多有钱吗？他妈的，怎么？觉得老娘我不值这个价？”茜茜一改先前的口气，脏话连篇起来，挪了挪身子，远离了他们，再也不把他们两个当做客人看待，紧接着怒喝道，“告诉他宋庆，敢作敢当，要是有种，是个男人的话，让他自己来跟我谈！”
“恐怕他来不了了。”苏木冷冷地道，语调令人胆寒，“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茜茜拿在手上的香烟掉落在地，人也跟着瘫进了沙发里，满脸惊慌，半晌平了喘息方道：“我只是要钱，可从没想过要他命啊！”

第四章 爽快招供
出事的天亿航空公司是一家民营通用航空企业。
通用航空是一个相对于运输航空而言的概念。运输航空，大多数人比较熟悉，就是用大飞机进行载客或运输货物；而通用航空，老百姓平时接触的机会比较少，它的概念也更为宽泛，一般是指运用直升机或是小型固定翼飞机从事工农林生产作业，以及空中观光、旅游摆渡等等。
一开始，苏木并不懂得这些，因为这起坠机案，他花了些时间恶补才了解。
天亿航空公司注册成立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七年。但在这些年里，天亿豪掷千金，不断引入各类直升机。目前公司机队规模已达十余架之多，位居全省同类企业第一名，业务遍布全省乃至周边地区，覆盖森林防护、航空测绘、电力巡线等诸多市场，甚至在最近两年还尝试着将触角伸到了警务飞行与海洋监测等领域，短短几年光景就成了一家明星企业，深受市里领导重视。
虽说资金充沛、实力雄厚，但一架直升机失事坠毁，对于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天亿来说，也无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直升机坠毁造成的经济损失倒是小事，但三人身亡、一人重伤，这却是大事。
按照国家有关条例规定，三人身亡属于较大事故。作为天亿航空法定代表人兼总经理的罗文，他丝毫不敢怠慢，接到现场人员报告后，第一时间拨打了 120 和 110，并立刻调度单位人员投入应急抢救与善后工作中。在开车赶往事发现场的路上，罗文又向滨海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和省民航安全监督管理局打了两通电话，就坠机一事进行了详细汇报。
接到天亿航空的报告后，滨海市政府、民航安监部门有关负责人员立即赶赴事发现场，组织救援工作。市政府也在第一时间抽调各方专业力量，组成事故调查组，对该起空难展开调查，同时也通知了位于国外的直升机生产厂家，请厂商抓紧派员参与调查工作。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调查组刚介入不久，一个报警电话便将坠机引向了刑事案件的方向。
凌晨三点，刑警林杰将车开进分局大院。
坐在车上的谢茜茜已从最开始的震惊中逐渐平复了过来。或许是职业作息原因，此刻在她脸上竟看不出一丝困意。下了车，她跟着两名警察大摇大摆地走进问询室。从她的动作与神色，可以看出她是警局常客。
冷眼观瞧这名女子，苏木心里多半已有了数：这起直升机坠毁的案子很可能与她没有关系，或许更进一步大胆地说，坠机本身就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
思及此处，苏木心中生出了稍许的失落感。
此时距空难发生已过去十个多小时，虽然事故调查组成立时间不久，但也掌握了一些基本情况。由于有人报警声称坠机是一起谋杀，事故调查组便将手头上现有的资料共享给了苏木所在的分局。
在正式询问谢茜茜之前，苏木与林杰被童瑶叫到了二中队办公室。
童瑶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沓文件，语速很快地道：“这是调查组刚送来的资料，与新闻报道一样，直升机坠落共造成三人死亡，还有一人重伤。伤者正在医院抢救，至今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出事的这四个人都是天亿航空公司员工。遇难的有两名飞行员，还有一名是直升机维修人员，按他们的行话，也叫机务。哦，另外那一名重伤的也是机务。”
说到这儿，童瑶翻开资料，一下子就翻到了伤亡者名单那一页，但她并没有去看，紧接着道：“报警的是宋庆的母亲，叫刘莉。宋庆是遇难飞行员之一，今年二十三岁，去年刚从国外一家航校毕业归国。另一名飞行员叫董鹏宇，三十一岁。死了的那名机务岁数大些，叫池坤，四十出头。医院里还在抢救的叫孙晓刚，去年毕业，二十三岁。”
童瑶比苏林二人早入警队四年。与他俩一样，童瑶也毕业于滨海市警官职业学院，只是在她毕业离校时，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入学，故而在警校里互相并未见过。
童瑶在警队是出了名的好记性，可以说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凭借这个天赋，在二中队破获的多起案件中，她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杰第一天来二中队报道，当看到这位师姐的时候，几乎惊掉了下巴。他不敢相信，现实中真有这样美若天仙、肤如凝脂的女刑警，那感觉就像看警匪片里的漂亮女警察一样，当时盯着师姐就看出了神。当得知今后这位天仙师姐将手把手带自己后，林杰更是欣喜若狂，激动地整整两天两夜无法入睡。
“小林子，我说的都记住了吗？”警花童瑶嘱咐道，“材料你们也都拿进去。好好询问，注意态度与问话技巧。”
林杰满脸堆笑地一个劲点头，正要与苏木转身离开，只听师父又补充道：“对了，法医那边也有了初步结果，三名死者的死因都是由于高空坠落导致的头部骨折，身体受伤特征也都符合高坠特点。另外，从他们公司那得到证实，事发前机组人员身体状况良好，七十二小时内都没有生病与服药记录，起飞前也都按照他们公司规定都做了酒精测试，酒精浓度均未超标。”
苏木对师姐表示谢意，这些基本信息虽然琐碎，但却对案件侦办至关重要。得知坠机基本情况以及死者死因后，苏木在心底更加肯定了先前的那个判断：酒吧女郎应该与此事无关，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太可能会使直升机好端端的掉下来。
经过询问，事情果然如此。
询问过程出奇顺利。面对警察，谢茜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表现得比警察都要着急。当做完笔录后，她甚至对苏木与林杰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耽误我今晚挣钱了。耽误我这么多时间，你们要派警车送我回去。人民警察不能只管接不管送吧？”
显然，这个时候的她仍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触犯了法律。
根据谢茜茜的交代，她与宋庆认识也就十几天，相识地点就在“零点梦幻”酒吧。
那天酒吧刚开门，一个名叫张虎的常客带宋庆进了店。张虎外号叫虎哥，称宋庆是他的好哥们，至于他俩如何相识的，谢茜茜一点也不关心，也就没有细问，所以并不知情。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没多大工夫，茜茜就从宋庆口中获知了他的职业——飞行员。在她印象里，飞行员都是高富帅，又听说他父母在外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时心间就生了邪念。
第一晚相识、送走宋庆后，她便与虎哥筹划了起来，一是因为她母亲突发脑中风急需用钱，二是觉得也该趁着年轻多捞一些。于是，没用多久，她就与虎哥定好计策，决定在宋庆这个愣头青身上狠狠地敲上一笔。
“就是假装处女喽，有那种专门的落红膜，难道帅哥警察不知道？”坐在问询室里的谢茜茜毫不避违地坦然道，“毕竟这样能敲多些喽。我和虎哥商量好了，事成之后我和他对半分，一人二十五万。隔了两天吧，那小子就上钩了，我保存了套套，当然有他的小蝌蚪，还有我假装反抗的录音……他前脚一走，我就威胁他，要告他强奸。他听说有证据，当时就怂了。后来虎哥出面平事儿，当然是按照我们先前商量好的喽。我问他要五十万、一个礼拜凑齐，他当时也答应了，同意给钱私了。这几天我们也一直有通话，他说自己正在凑钱，就从今天下午我醒了之后开始，谁知道他妈的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也不回……事情就是这样，结果今天你们两个小帅哥就来了……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杀他？他死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当然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喽。”
之后，苏木问她为何会在打给宋庆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开口就说“你他妈的是死了吗”，她的解释那就是一句气话。
“因为先前打了很多次都没有打通嘛，好不容易等到接通了，当然会骂喽……后来，听到对面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我……我就赶忙挂了。”
谢茜茜的这一套说辞听起来还算合理，后来苏木他们找到那个叫张虎的男人逐一进行核实，又与谢茜茜的家人通了电话，结果证实她所言均属实。末了，谢茜茜也老老实实地将所谓的强奸罪证一股脑地交给了警方。
查清真相，算是给宋庆父母有了交代，苏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将调查结果尽快告诉他们。但出乎苏木预料的是，就在接到报警后的第二天中午，当苏木火急火燎地赶到王朝酒店，将结果告知以后，宋庆母亲根本不相信警察的话。
“说我儿子在外面乱搞女人？绝不可能！还是妓女？更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声称一定会追究到底。

第五章 你是否相信命运
“听说我们二中队不到一天就破了个大案？”
对苏木来说，这个低沉的嗓音再熟悉不过。
只休了三天假，这天一早，叶文强就赶回了队里。他的突然出现令二中队上下很是意外，但仔细一想，这又完全符合他们这位队长的行事风格。
“都还愣着干啥，肉饼、豆浆，快来吃，边吃边跟我讲讲神探怎么破的案。”叶文强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提着的早点放在会议桌上。他口中的“神探”是调侃徒弟苏木的惯用称谓。
叶队似乎最爱肉饼这一口，还只在同一家早餐店购买。其实大伙儿都在食堂吃过了早餐，也多少吃腻了这家的肉饼，但毕竟是顶头上司，好歹要顾及人面子，只要队长捎带过来，大家也都会积极地消灭干净。
“来，谁先说说？”等手下围着会议桌坐下，叶队又开口问道。
“啥狗屁大案，就是个‘仙人跳’，还未遂。”众人都知道队长指的是啥案子，没等苏木亲口回答，林杰倒抢先嘟囔道，说话时嘴里还咀嚼着肉饼。
苏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其他几名同事则是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起来。这其中又属叶队笑得最为爽朗，最富感染力。
至此，苏木回过味来：不用多说，在师父归队前，一定是先找卢局报了道；而以师父的性子，肯定早已探明真相。
看见徒弟沮丧的脸色，叶文强站了起来，将手里的肉饼囫囵咽下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臭小子，今后有你挑梁办命案的时候，不要那么猴急。真到那时，千万别怪从师父这里没学到啥本事。”
说完这一句，叶文强仿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办公室的气场也瞬时跟着转变，顷刻间严肃起来。
腰板笔直的叶队大步流星地朝里间办公室走去，同时向身后吩咐道：“童瑶，吃完把坠机材料都给我拿进来。”
大约一小时后，叶文强拿着材料，走出自己的办公隔间，见手下们忙碌的身影，先是笑了笑，接着没头没尾地冒了句：“命运，你们有谁相信命运吗？”
全队放下手头上的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一缕深浅不一的讶异。
最后，林杰打破沉寂：“相信，当然相信。”
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只见他眉毛一挑，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你们看，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老天保佑，我如愿考上了警校。后来在学校，我的梦想更进一步，想着能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毕业后能有一个美女警察做同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你们看，我的梦想再次实现，美女警察竟然还是我师父。这不就是命运吗？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命你个大头鬼。”童瑶接过队长手上的那一沓材料，在林杰宽阔的后背上使劲拍了一下，惹得屋里又是一阵大笑。
要说两个人朝夕相处久了，或许真的会心有灵犀。作为叶队的徒弟，苏木首先反应过来：师父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研究起什么命运。
待笑声平息，苏木难掩心中兴奋，向师父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天亿这次坠机，师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猫腻？”
“就凭这点材料？”叶文强反问，“警察也是人，不是神仙。仅凭这么一点东西，师父我可看不出什么猫腻，不过你那点小心思我倒是一览无余。”
说到这里，叶文强将视线移向童瑶，语气一转：“不过这材料你怎么看？不觉得真有命运这么一说？”
“喔？叶队的意思是？”童瑶一时间有些怔住，没有立即理会出领导的意图。
“第二十三页。”叶文强提醒。他清楚，对于天赋异禀的警花来说，仅仅这一个页码就已足以。
“嗨，叶队是指那个啊。”童瑶立时反应了过来，“我当时看见也觉得那人运气是挺好。不过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倒没有多想。”
昨天询问谢茜茜，苏木虽然知道有这份材料的存在，但却并没来得及细看。在那个当口，师姐告知的基本情况已经足够，所以此刻的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师父，又把视线转向警花师姐。
童瑶继续道：“叶队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按照天亿员工的口述，当时应该是一个叫马海洋的机务在直升机上，可是他临时接了个电话，这才换成孙晓刚坐了上去。要说这个马海洋真是命大，那架直升机上的四个人死了三个，顶他上去的孙晓刚也摔成了重伤，虽说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据说已是植物人。反观马海洋，他却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苏木心想，目光投向师父，想再听听他的判断。
“所以我才问你们相不相信命运。”叶文强犀利的目光快速拖过办公室里诸位手下们的脸，“要真是单纯的事故，这孩子不知积了多少德；可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的话，那他可就有重大嫌疑了。”
苏木本以为师父会有什么高见，或是从材料里看出了什么破绽，听到此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那晚兴致勃勃地向师父通风报信，说有人报警谋杀，本以为能小试牛刀，没承想到头来却只是一起稀松平常的敲诈勒索案。
“怎么，又蔫了？”叶文强将车钥匙甩给徒弟，“走吧，刚回来也没啥棘手的事，闷不闷？”
苏木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叶文强接着道：“跟我去机场走一趟。听说那架坠毁的直升机现在就封存在机库里？干刑警这么多年，还真没亲眼见过直升机长啥样子。”
苏木明白，师父口中的机场就是 6 月 28 日直升机坠毁的事发现场。从资料上看，它是一个专门供直升机与小型固定翼飞机起降使用的小机场，跑道长 800 米。按行业术语，这叫通用机场。该机场产权归天亿航空公司所有，是天亿航空的主运营基地。
得到师父命令，本就不愿在办公室傻坐的他二话没说，快步跟着师父走了出去。
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然而今年还没到小暑，天气就异常燥热起来。一早刚下过一场雷雨，这会儿又出了个火辣辣的太阳。听天气预报，今天又是大雨加高温橙色预警，一早林杰就在办公室玩笑道：“又是天降开水的一天。”
苏木跟着师父刚从办公楼出来，立刻就感受到了滚滚热浪，吹在脸上的风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灼烧感。
停在分局院子里的汽车虽然有遮阳棚遮挡，但车里仍如蒸笼一般。
没等空调多打一会儿，叶文强噌的一下子窜进副驾位置，冲车外的徒弟道：“快点啊，还愣着干啥？调查组人员都在现场呢，我可是特意向卢局申请，这才有机会去看一眼。再不走，你是要赶去吃午饭？”
苏木讪讪笑了笑，跟着跳入车中。
去机场的路，苏木认识。那一晚去王朝酒店见宋庆父母就是他开的车，而机场距离王朝酒店不远，都在滨海城南的海边。
工作日过了早高峰，出城的高架很是畅通，没用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机场。
按照师父的要求，苏木先在机场外围绕了一圈，然后才将车开至机场西侧的大门前。
由于没有提前通知天亿航空公司，机场门口并没有人出来迎接。而把门的年轻保安却又极为负责，虽然看到来的是一辆警车，但还是走出门卫室认真检查了一番。一一看过证件，保安这才打开大门，放他们开车进入机场。
偌大的机场空无一人、阒然无声，水泥机坪在烈日的炙烤下几乎就要冒起了烟。与空旷的机场比起来，跑道两侧的草坪倒是苍翠欲滴、生机勃勃，修剪得也是整整齐齐。
“一个人也没有，直升机也看不到一架，这天亿都不干活了吗？”停好车，朝机场里面走着，苏木咕哝道。
“我给老杨打个电话，他进调查组了。没弄错的话，这会儿，他应该就在这里开会。”叶文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啊，来看看老哥啊，顺道看看直升机摔成啥样了。”电话接通，叶文强对着手机说道，“怎么样？调查有啥进展……好，那我不问就是了……这样，你安排个人带我进机库看看就行……”
没说几句，苏木就见师父挂断了电话，显然电话那头正在忙。
苏木跟着师父在机场里面一栋三层建筑的阴凉处站了片刻，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着西装裤的男人朝他们跑来。
来者三十来岁，中等身高，一头短发，面容清瘦。
这个男人，苏木似乎这几天在哪里刚见到过，但一时间，他却没能回想起来。

第六章 走马观花
“你们好，你们就是杨警官的同事吧？”清瘦的男人很有礼貌，伸出胳膊，与两名警察一一握手，之后又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前面就是机库，听说你们要去机库看看？”
“是的，那麻烦你了。”叶文强客气地回应，跟着他走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前。
“机库大门是电动的，我就不开了。现在所有飞行任务都暂停了，维修工作也都跟着取消了，所以机库也没人进来，我们从这上面的小门进去就行。”男人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拿出钥匙，打开机库大门上的一道小门，侧身抬手示意：“来，进来吧，直升机都停在里面。”
叶文强没有过多客套，与徒弟苏木先后步入机库。
机库虽然有三个人那么高，内部空间也很宽敞，但没想到里头仍是十分闷热。
“这里有些热，通风也不够好，你们别介意啊。”男人像是读出了警察的心思，说了这么一句后，抬手指了指机库一角，接着道，“不知道你们要看哪架直升机？失事的那架就在那边角落里。”
叶文强表示只是好奇直升机长啥样子、随便看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转了一圈，看了几架英姿飒爽的直升机后，苏木终是忍不住问道。
“可能吧，”清瘦的男人顿了顿，“是不是前两天在王朝酒店？宋庆父母那里？”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觉得面熟，只是此时的他换了个发型，这才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对，没记错的话，你是分管机务维修的副总？那天在王朝酒店我们的确见过，还问过你几句话。”
“喔，看来你们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嘛。”说着说着，叶队的脚步终究还是移到了那架坠毁的直升机旁。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还没有介绍过。此刻，叶文强转向维修副总：“我叫叶文强，请问你贵姓？怎么称呼？”
“叶警官客气了，免贵姓石，单名一个飞字，飞翔的飞。”
“哦，原来是石总，幸会幸会。”叶文强掏出烟盒，给对方递上一根，本想在仔细察看直升机前先过过烟瘾，没想到却被人制止了。
“不好意思，我不抽，机库里也不允许抽烟，还请你……”石飞淡然地缓缓说道。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叶文强略显尴尬，识趣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同时将烟盒塞回口袋。
出事的当天，当地派出所很快赶到现场。待救援工作完毕，公安第一时间拍照取证，并将事发现场封锁了起来。今天一早，公安又要求天亿航空公司找来拖车将坠毁的直升机拖进了机库的角落，并在四周拉上了警戒线，告知所有人员未经允许一概不准接触。
当了一年多刑警的苏木，迄今为止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命案。这些年扫黑除恶成果显著、社会治安稳定和谐，恶性案件很少发生。虽然心里渴望着能接触命案，但当站在警戒线外，亲眼目睹到此等惨烈画面时，心中还是不禁五味杂陈起来。
坠毁的是一架四座直升机，配置了一台发动机以及两扇桨叶的旋翼，机尾左侧有一个外置尾桨，前面是两个驾驶员座位，后面还可以坐两人。
先前刚进入机库的时候，苏木与叶队就看见过这款机型，只是之前的各个虎虎生风，而此刻在他们面前的却是遍体鳞伤。眼前的这架直升机已面目全非，旋翼桨叶里面的复合材料裸露在外，大半扇叶片已不见踪迹，看样子应该是硬生生地被磨掉了。
绕着机身转了半圈，叶队与苏木驻足在机头的位置，两颊的肌肉不约而同地绷紧了一下。机头的前挡风玻璃满是裂纹，但并没有破碎，仍保持着完整的形态。玻璃上布满了凝固了的血迹，看形状，应该是飞溅形成。透过挡风玻璃朝里看，机身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同样可以清晰地看见很多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
“看样子这是左侧先着地？”叶文强从机身左右损毁程度做出判断，向石飞问道。
“对，机头左侧先着地，当时带着速度摔下来的，所以……才这么严重。”说着，石飞有些哽咽。
“哦，大概什么原因呢？我听说天亿此前还从没发生过一起事故，怎么突然会这样？还死了这么多人。”叶文强继续问道，对失事原因有些好奇。
“原因？这个不好说。航空器出事的原因比较复杂，有可能是机组人员操作不当；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比如风切变什么的，它对直升机操控影响就很大；还有可能是机械故障。总之现在不太好说。”作为天亿航空的领导，石飞很注意自己的言辞，“具体原因的话，事故调查组正在调查，他们会查明的。”
说到这里，石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们是调查组成员吗？”
“不是，我们只是顺道来看看，也没别的什么事。”叶文强说着伸出手，准备就此握手告别，“有劳你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代我向杨警官问个好。”
石飞伸出右手握了过去，又看了眼左手上的手表，客气地道：“十一点了，要不二位留下来？简单用个便餐？”
叶文强随便找个理由婉拒了石总的邀请，他知道此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没有留下来吃饭的道理。道别后，便坐车与徒弟原路返回。
在驾车回秣陵分局途中，苏木向师父问道：“大老远折腾这么一趟，您还真就是为了看一眼直升机长什么样啊？”
“那还能怎样？”叶文强抽着烟，斜乜了他一眼，“其实不瞒你说，那天你小子给我打电话，我还跟你师娘打赌呢。”
“打赌？打什么赌？”苏木来了兴趣，赶忙追问。
“跟你心里想的一样，赌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叶队猛吸两口，掐灭了手上的香烟，关上车窗，脸色很是严肃，“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一开始看新闻的时候，或许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吧。但当看到材料上说有一人临时有事没有登机时，不知怎么，我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今天去了趟现场，你怎么看？”叶文强说着，话锋猛地一转，询问起徒弟。
仅凭这样走马观花地看上两眼，能看出什么门道？苏木在心里暗道，本欲就如此回答，但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地分析起来：“机场四周都装了监控，也只有西面那个大门可以出入。门卫嘛，也很尽职尽责。机库里面的直升机停放得井井有条，整个机场看上去也十分整洁，一点看不出刚发生过坠机的样子。”
“然后呢？这些都只是肉眼可见的，要是满分一百，你现在最多只能得三十分。”叶文强用妻子平时常用的语气评价徒弟的分析。
“如果不是一起意外事故，那凶手一定是他们公司内部人员。”苏木斩钉截铁地抛出结论。
“哦？说来看看。”叶队羽眉微微上挑，紧接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