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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能做什么呢……作为甲方，贺诏行慷慨地将思考的机会让给了凌云霜。
凌云霜很忧愁，半晌才说：“……出去玩可以吗？”
展汝师姐说的话还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屠龙者终成恶龙，人终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凌云霜对于自己即将成为乔希那样的把小孩当狗溜的长辈而感到阵阵心酸，但她也没其他办法了。
贺诏行瞥她一眼：“可以，走吧。”
他们去了边上的世纪公园。
尽管全城降温，公园却没冷清下来，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只有几片还在顽固挣扎，假山上的小凉亭里五六人在对弈，棋子与棋盘撞击的声音时而响起，像在提醒大家打起精神。
贺诏行听见凌云霜问温昱明要不要去音乐广场。
“不要！我要坐水上的车！”
凌云霜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了变，看向贺诏行：“能不能不去水边？”
“怎么了？”
“我不会游泳。”
贺诏行扬起眉，一脸意外：“你不会游泳？”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凌云霜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没去学吗？”
“我不想学。”
凌云霜好奇心强，不论什么都想了解，很少听见她说不想学，贺诏行直觉哪里不对，探究地看着凌云霜，还想问些什么，这时候中间的温昱明突然拉了拉他们两个的袖子，他们的手撞在了一起。凌云霜突然双手抓住贺诏行的手，捂了上去。
“贺诏行你冷吗，手好冰啊。”
贺诏行愣了愣，像走神了一样，好半天才说了“是”。
过了几秒，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包住凌云霜的手。
凌云霜索性一起捂住，小手包着大手，虽然漏风，但捂得很紧，嘴里疑惑道：“ 怎么回事，你穿得这么厚怎么还会冷，你是不是太虚了。”
“……”贺诏行居高临下看着凌云霜，面无表情道，“对，我虚。”
温昱明又拉了他们一下，目光一直看着远处：“叔叔，我想玩那个蹦蹦床……”
这次说完像等不及了一样自顾自跑走了，凌云霜见状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贺诏行的双手因重力垂在身体两侧，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把手塞进口袋里，缓缓也跟了过去。
返程已经是近两个小时后。
出人意料的是，今日这番战略实施成功得超出了预期，从公园回来以后，温昱明的口头禅已经从“不要”变成了“姐姐”，凌云霜分外感动，一时觉得带孩子也没有想的这么可怖。而且一到家，温昱明的眼皮明显挂不住了。
凌云霜趁热打铁，循循善诱：“乐乐，要不要睡一觉？”
温昱明打着哈欠：“要的。”
贺诏行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说：“去我房间睡吧。”

14
秋天畏畏缩缩，冬天来势汹汹，就算是室内也有些凉。贺诏行让凌云霜陪温昱明午睡，睡的是他的床，房间开了点暖气，他还有工作没做完，便留在客厅没去打扰他们。
过了半个小时，贺诏行走进房间，发现温昱明还睁着眼睛，凌云霜却已经沉沉睡去。
温昱明毕竟是男孩子，有玩具还能安静一阵子，但到室外就控制不住地撒野，东到南，西到北，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但凌云霜似乎很怕他会受伤，始终精神紧绷，亦步亦趋紧跟其后，硬生生绕着公园跑了三四圈，如今累成这样也情有可原。
“叔叔。”温昱明喊。
贺诏行比了一个噤声。
温昱明小声抱怨说：“姐ʝ??姐把我的被子都卷走了。”
他睡在里侧，身上被子是一点都没盖到。
贺诏行忍不住笑了。
他没帮温昱明把被子抢回来，而是转身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帮温昱明盖好，问他“这样可以吗”，得到温昱明肯定的回复后，他轻拍温昱明的背，让他继续睡，而后打算离开，但袖子却被拽住了。
温昱明委屈道：“叔叔，你别走，我怕被子又被姐姐抢走了。”

凌云霜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

睁开眼看到怀里的温昱明，还没察觉出不对，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被压麻了，紧接着她将身体翻正，看到了头顶上的贺诏行。
他闭着眼，低垂头，像电量耗尽的机器人，身体微微倾斜着靠在床头。左手绕过凌云霜搭在温昱明的背上，之前应当是在哄温昱明睡觉。后脑勺的头发因为东倒西歪，被挤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并不像平常严谨体面。
凌云霜脑袋还没彻底清醒，下意识盯着他看。
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午后的阳光被滤成淡蓝色覆盖在人的脸上。
贺诏行的五官其实十分锋利，尤其是不带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不近人情，可能是他总是游刃有余的原因，凌云霜一直觉得贺诏行有一种充满智慧的赏心悦目，同时凌云霜也知道贺诏行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从容轻松，即便他总是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凌云霜看着贺诏行下巴上的胡茬，突然很好奇那是什么手感。
鉴于凌云霜是个善于将想法付诸实践的行动派，于是很快伸手摸了一下，有点扎，但挺好玩的，见贺诏行没醒，又忍不住多来回摸了几下，然后又好奇地往侧脸摸去。
摸到左脸的时候，手腕被按住了。
贺诏行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什么啊。”他的嗓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凌云霜迅速把手收回：“没什么。”
贺诏行愣了下，头脑清明了些，他坐直了身子，扫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温昱明，问凌云霜几点了，凌云霜说四点多，贺诏行便点了点头，说他再眯一会儿。
凌云霜刚被抓现行，怕贺诏行找她算账，不免有些心虚，立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让贺诏行躺在方才她躺的位置上。但贺诏行似乎并没有找她算账的意思，他几乎是一躺下就又睡着了。
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凌云霜不知怎么又想起第一次见贺诏行的场景。
十七岁的贺诏行温和皮囊下暗藏倨傲与意气风发，而过去了十年，那些藏着的东西好像被岷城一阵阵雨和一场场风冲刷殆尽，只余下挥散不去的疲惫。
凌云霜又看了会儿，然后退出房间，轻轻阖上了门。
直到一个小时后贺诏行才彻底醒来。
他身上是凌云霜之前盖的被子，被子被十分妥当地盖好在他身上，显然是被人细心整理过，反观一旁的温昱明，身上的被子因翻身早就变得乱七八糟。
贺诏行伸手将其调整好，接着起了床。
从房间里出来后，看到凌云霜将储物间的拼图搬了出来，正坐在地上拼。见他要在对面坐下，她还急急忙忙地阻拦了一下：“哎！你别坐那儿，那边我一会儿要分片的！”
贺诏行冷冷地看她两秒，到她边上的空地坐下了。
凌云霜拼的是一千片的，应当是那三盒拼图里片数最小最简单的一副，最外圈的框已经拼完，正在一点一点往里补，剩下的拼图被全部翻到正面平铺在地上，又被她耐心又细心地按照颜色和形状分类放好。
贺诏行看到图案里有个人在游泳，又想起早前在公园的对话，于是问凌云霜：“你说你不想学游泳？为什么？”
凌云霜想也不想道：“就是不想。”
贺诏行没有继续往下问，但没过多久，凌云霜又轻轻说：“我小时候跌进河里过，我有点怕，我不喜欢有水的地方，也不想学。”
贺诏行的目光重新落在凌云霜身上，他只能看到她的半张脸，唇角带着一贯的倔强弧度，微微皱着眉毛，手里拼图的动作不停，显得十分专注，好像那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理直气壮又敷衍。
贺诏行换了个话题：“眼睛上的伤都好了没有？”
凌云霜没回话，他便又问了一遍。
“啊，我没注意，”凌云霜这才应道，“应该好了吧。”
她摸了摸伤口的位置，又闭上眼，往贺诏行面前凑。
她毫无防备，全然信任的姿态，而且离得太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呼吸。贺诏行的视线不由往旁边偏了偏，几秒又移了回来，但身体往后倾了些，视线先落在她的眼皮上，没什么痕迹了，然后又移到她的额头，那上面有一个很淡的疤，像是白纸上的一道污渍。
凌云霜是疤痕体质，小时候磕磕碰碰，到现在留在身上的疤不在少数，最明显的当属额角处的这个，不过她碎发多，挡了个七七八八，不凑近一般不会注意。
“这个怎么弄的？”贺诏行轻轻点了点。
凌云霜又睁开眼：“小时候和乔希打架的时候弄的。”
“痛吗？”
“乔希比较痛，她用门牙磕的，都磕出血来了。”凌云霜想起当年乔希疼得满地打滚的画面还洋洋得意，但对自己当时觉不觉得疼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而且她早已习惯受伤。
她说：“我身上还有好多疤呢。”
凌云霜撸起裤管炫耀：“看，小腿上都是小时候摔的。”说罢又开始撸衣服袖子，“还有这几个，这个是被柜角蹭破的，这个是在实验室里被量杯刮的，小师妹手脚太笨了，还有这个——”
贺诏行越听脸色越黑，在凌云霜将手伸到他面前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捏住了她的脸。
“凌云霜。”他说，“你是觉得这值得骄傲？” 声音很冷 ，显然是生气了。
凌云霜被掐得有点疼。
她不明白贺诏行为什么突然生气，有些惶惶道：“贺诏行，你怎么了？”
贺诏行抿了抿唇，松开凌云霜的脸，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表情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无力， 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受伤没什么好得意的，关心你的人会担心的。以后尽量不要再受伤了，尤其是脸，留疤太可惜了。”
脸留疤可惜？为什么？她又不靠脸吃饭。
凌云霜愣了愣，迷迷糊糊地思考贺诏行是不是说她漂亮的意思。
这么想着，也就问出口了：“贺诏行，你是觉得我好看吗？”
贺诏行忽然又伸手摸了摸凌云霜额头留疤的地方，大大的手掌将凌云霜的视线全挡住了，她看不见贺诏行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贺诏行在用指腹摩挲那个疤，温暖的热度透过皮肤传了过来。她听见他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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