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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小柒不知再怎么说了，只觉得满腔的愤怒和不甘，以及无能为力。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盛小柒很少哭出声来，据说她出生起就不怎么大哭，最难过委屈的时候也就是沉默着流泪，不说一句话。不讨饶，更不控诉。
左冷禅偏偏最讨厌她这样，哪怕嚎一顿骂一顿，或者撒撒娇嚷嚷出来，怎么着都比这样阴森森的强。
“不吃滚下去，看着烦，家里什么条件就要买鞋！”
一直没说话的继母抱起弟弟，来回踱步哄着，不紧不慢地说：“小小年纪，不要太虚荣哦。”
左冷禅：“跟她妈一样！”
盛小柒终于忍不住了，她用尽全力掀了桌子，满桌子豪华大餐都撒在水泥地上，狼藉不堪。
她最大的反抗就是破坏，向来如此。
左冷禅一声惊呼，左看看滚得满地都是的羊排，右看看已经摔碎的心爱的白酒，不知先救哪个，似乎哪个都救不起来，可他总得做点什么来缓解此刻的愤怒，他抬手狠狠甩了盛小柒一耳光。
又一耳光。
直到盛小柒摔在地上起不来。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连龙凤胎也不闹了。盛小柒费力地抬起头，看到龙凤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像看着一个可怕的怪物，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眨都不眨，鼻涕流到嘴唇下。忽地，她居然尝到了异样的咸味，手一抹，是一把血。
盛小柒十四岁的生日就是这么过的，后来，她再也没有认真许过生日愿望。
不过她还是去参加了选拔赛决赛，也买了一双新鞋。
她用攒下来的那 40 块钱一番讨价还价买了双仿尚飞的假鞋，这双鞋看着跟尚飞一模一样，但走起路来会磨脚，鞋底还滑，盛小柒想只要能凑合撑完比赛就好了。
比赛分为两轮，第一轮小组赛。盛小柒本来是冲在最前面的，不过雪刚融化的跑道有点滑，她险些摔了一跤，跌到小组第三名，踩线进了决赛。
决赛前，她仔细检查了鞋底，系好鞋带，调整好心态，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还是出错了。在起跑的时候，猛冲出去的瞬间，她就听见脚下撕拉一声，然后随着一步一步用力撕拉声蔓延开来，她感受到脚趾露在外面，像是当众被褪去外壳的刺猬。
那双 40 块钱的假鞋就这样裂开了，可她还是拼命向前跑，哪怕被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超过去，她也坚毅地看着前方，带着一股宛如求生一般的力量坚持到了终点。
她自然是没有被选上的。
而那些被选上的同学，盛小柒特意留意看了一下，他们脚下穿着的都是耳熟能详的赞助奥运的大品牌球鞋，都是大橱窗上的鞋。而自己呢，穿的是最小的橱窗里的赝品。
选拔赛结束后，她一个人留在体育场坐了很久，她知道她失去了能离开这里的机会，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去拼一份好生活的机会。
她之所以这么重视这次选拔赛，是因为体校在省会城市，而如果在体校被选入国家队，将来会去北京，去全世界，她就能永远摆脱这里了。
没想到，败在了一双球鞋上。
那是盛小柒第一次意识到一双鞋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取暖和走路的工具，更是能决定人生成败的武器。
一双好鞋会带你跑得更远，而一双糟糕的鞋只会把你困在原地。
那天，她看着绚丽的夕阳，发了一个后来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幼稚又稍稍矫情的誓。
“我要好多好多的钱，好多好多的鞋。”
“我要过更好的生活。”
少女转头，不经意地看到旁边的镜子。也不知道是谁在体育场留下一面破碎的穿衣镜，清清楚楚地映出自己的容颜，她站在镜子前，拂去额角散落的刘海，认真观察自己的脸。
脸上还有没褪去的运动后的红晕，额头饱满，脸型瘦长，鼻子小巧地翘起来，衬得本就精致的眉眼都灵动了不少。是一张轮廓优越的脸，唯独嘴角自然地搭下来，看起来冷漠倔强，又带着点让人不舒适的阴郁。
左冷禅就经常这样评价盛小柒：“一脸苦相，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盛小柒凑近镜子，弯起嘴角，下面部的肌肉僵硬地向上牵引，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看上去有点尴尬，但是，不难看。
盛小柒挂着这个微笑，走出体育场，沿着小城一条条熟悉的斑驳马路走回家，她内心已经没有了失去机会的遗憾，而是充满力量和希望。
“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我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当时十四岁的盛小柒想。
后来，准确说，是十五年后的现在，凌晨五点，天还没有亮，盛小柒从她位于北京东三环的卧室醒来，只觉得一身疲惫，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只胳膊伸过来，隔着薄被轻轻搭在她腰上，修长的手垂在她小腹前。
“醒这么早？”
盛小柒灵巧地翻了个身，毛茸茸的脑袋埋在男人的胸口，细细地蹭了蹭。
“老公，我做了个噩梦。”
“又梦到什么了？”
盛小柒哑着嗓子，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呜咽：“就你呀，梦到你这次出差又要一周才回家，我想你了可怎么办？”
秦枫笑了下，把胳膊缩了回去，下巴抵在盛小柒脑袋上，翻了个白眼。

秦枫把胳膊抽回去的时候，盛小柒几乎能想象到他翻白眼时傲慢的表情，可她却故意往他怀里扎的更深，紧紧搂住他的腰。
“我喘不过气了。”秦枫手落在盛小柒肩膀，有往外推她的意思了。
盛小柒死死抱着他：“啊我不管，我不想让你出差，烦死了。”
“几点了？”语气淡淡的。
“不知道。”
“我得起了，还得赶飞机。”这回，他真的推了推盛小柒。
盛小柒伸出一条腿扣住他，干脆挂在他身上：“要不你把我也带走吧老公！”
秦枫用了点力气，先把盛小柒细长的腿从自己身上掰下去，又反手把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扣开，而后迅速起身下床。
盛小柒看着那个一米九的身影逃似得闪进了主卧的卫生间，甚至裤衩都没穿好，漏了一小截屁股在外面，无所谓地笑笑。盛小柒知道，他看似不耐烦，但实际上是享受大早晨这样被老婆撒娇纠缠的。
秦枫喜欢娇妻，这是一开始盛小柒就知道的。
所以尽管她此刻因为没睡好头痛欲裂，尽管她不喜欢早晨秦枫怀里的味道，甚至盼着他赶紧出差越久越好，还是得把这套耍赖娇妻的戏码演足。
但这只是第一幕。
盛小柒在秦枫洗漱时迅速下床，披上一件针织外套，去厨房熟练地准备早餐。
她先是把昨天买的全麦贝果放进烤箱，再煮上鸡蛋，又拿出一些谷物蔬菜放进破壁机里，接着泡上一壶咖啡，最后用煮好的鸡蛋和牛油果一起捣碎做了一个面包酱。
当秦枫梳洗完毕，换上一身挺拔西装从衣帽间出来时，就看到一桌丰盛健康的早餐已经摆在那里了。同时摆在那的，还有他精致贤惠的妻子。
太阳刚刚升起来，透过落地窗铺进来，盛小柒逆着朝阳坐在餐桌前，微微低着头，丝质的家居长袍垮垮地荡在身上，露出锁骨突出的肩膀，手上慢条斯理地给贝果涂抹面包酱。她脸色白皙均匀，长发蓬松地垂在一侧，翘起一只脚，细细的小腿轻轻勾着餐桌下的高脚椅。
秦枫喜欢娇妻没错，但盛小柒很清楚，跟大部分男人一样，秦枫喜欢的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道炫耀争宠的小废物。而是既能照顾他饮食起居的贤妻，又能看脸色提供情绪价值的宠物。
当初与秦枫还没见过面时，盛小柒就知道他的择偶标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贤，媚，乖。
盛小柒曾经花很多功夫仔细琢磨过这区区三个字的择偶标准，越想越觉得真他妈精准，简练地总结了古往今来社会对女人的标准要求。这个要求说高不高，但要做好也不容易。
就比如今天早晨，盛小柒在撒个娇做了饭之后，还要用十分钟的时间去洗脸化个淡妆，甚至要烫一下因为睡了一夜有点塌的发根，完了还得赶紧换上那件直男斩丝绸长袍。如此，才能保证秦枫出来时，正好看到这副从容又性感的画面。每天都如此。
可即便她这么努力了，秦枫这个普信男也不会轻易表达赞美和肯定。秦枫不是容易满足的人，这是盛小柒结婚后才知道的。
她只管涂好自己的面包酱，送到口里，同时瞥见秦枫带着那股熟悉的柠檬香味过来，看了看餐桌，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力揉了揉盛小柒的脑袋，坐在她对面。
盛小柒弯起眉眼笑笑，心里却默默飚了句脏话，我刚烫好的发根是让你瞎揉的吗？
“这咖啡……”秦枫抿了口咖啡，“怎么这么酸……”
该来的还是来了。
盛小柒笑着：“你上次不算是说喜欢浅烘焙的嘛，我特意换了一种啊。”
秦枫把咖啡杯放下：“用的还是冻干粉？”
盛小柒明白了，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喝手磨咖啡了。
“好啦，你先将就一下，我刚订了一批危地马拉咖啡豆，等你回来就能到了。”说着，她把装有贝果的餐盘推到他面前。
秦枫不置可否，没搭话，切了一半面包。
盛小柒见机赶紧转移话题：“这次还是去厦门吗？”
“嗯。”
“工厂还是总部呀？”
“可能都得到。”
“去多久呀？”
“至少一周吧。”
“再这样我可要造反了，这才刚回来两天，又把你派出去一周，真是的。”盛小柒观察着秦枫的脸色，揣度着，用饱含真诚的语气说：“除非，这次派你去负责什么大项目，除了我老公谁也干不了的那种。”
秦枫锋利的眉毛挑了挑，咽下去一口面包，顺着盛小柒抛出来的话头自然地聊起他这次出差的任务：“这不是新一季的款式还没确定吗，他们提了几个方案，老板还在纠结，就决定先都做出一批来，内部测评一下。还有总部那边也找到我，让我帮忙看一下……”
盛小柒一脸认真地看着秦枫，频频点头，看似带着崇拜听自己老公吹嘘工作上的事情，实际已经走神了，后来他说什么她都没在意了。
她当时只是想，挺好看的一张脸，要是个哑巴不会挑剔不会说话该有多好。
毋庸置疑，秦枫是个帅哥。但他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标致款，他单眼皮，眼睛小且细长，好在眼神还算清朗。秦枫胜在身高上，一米九，身姿挺拔，看着偏瘦但该长肌肉的地方一块也不少。不过盛小柒觉得他最好看的还是下半张脸的轮廓，尤其是鼻子嘴唇下巴连起来的那条弧线，侧面看起来，高高低低的颇有点漫画脸的意思。
“……所以，只能我去了。”秦枫撇撇好看的嘴，收了话题。
“好吧，谁让我这么倒霉，找了个这么能干的老公呢。”盛小柒无缝衔接上。
大概是今天盛小柒说的话腻过头了，秦枫不再理她，匆匆吃完饭，公司的司机也到了，拖着盛小柒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准备出门。
盛小柒把他送到门口，拿出擦好的皮鞋，叮嘱了几句注意吃饭和休息的事，都是每次送他出差的流程。
秦枫嗯嗯呀呀地答应着，每次都是这样。
而这一次却有一点不同，盛小柒以为秦枫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穿好鞋就走，可他突然一手撑着行李箱，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有点反常。
“过来。”
盛小柒听他的，走近一步，她以为秦枫是想抱抱她。
秦枫确实抱了她一下，然后贴着她耳朵，说：“哦，对了，昨天你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下个月要来北京。”
盛小柒全身僵硬，但也就一瞬，快速恢复自如：“我知道。他怎么电话打到你那里了？”
“他说你不接他电话。“秦枫打量她。
“可能是我错过了，我昨天做了个超长的 SPA，都睡着了。老公下次我一定也要带你去试试，特别解压。”
秦枫压根没回应她这茬，拖着行李，开门，摆摆手，把门关上。
盛小柒重重松了一口气，好像吊在头顶的那根线突然松了一般，整个人瞬间矮了几分，却松弛不少。
糊弄走秦枫后，她疲倦地走回客厅，瘫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一骨碌拿起角落里的手机，点出左冷禅的微信，拨了个语音通话。
对方没有接。
她按住说话按钮，语气冰冷：“钱不是都给你了吗，你还要来北京？”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旁，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许久没有涌上来的那股熟悉的怒气。
太阳已经升高了，客厅的落地窗朝南，此刻盛小柒的脸完全沉浸在阳光下，本就透白的皮肤显得瓷片般晶莹剔透，却掩不住神情上的阴霾。
盛小柒用她从公众号上学来的心理疗愈方式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可她还是平静不下来，于是那句自言自语的安慰变成了：“谁也不能毁掉我的生活，我不允许。”
果然，还是这句话最管用，她仿佛又披上了铠甲一般有了些安全感。
这么多年来，她每一份安全感都是自己小心翼翼赚来的，包括眼前这个有些滑稽的婚姻。
她觉得任何亲密关系能维持下去靠的都是供需平衡，付出必然要求回报，婚姻可不是做慈善。
盛小柒辛辛苦苦修炼了一套娇妻的自我修养理论，并日复一日付诸实践，可不是为了简简单单一个安逸的身份而已。
那为了什么呢？
阳光有些刺眼，盛小柒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沙发后侧那面墙。
客厅面积很大，U 型的大沙发放在中间，前面是投影墙，后面整整齐齐码了一面墙的亚克力透明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运动鞋。男士的、女士的、时尚的、实用的，每双鞋都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价格不菲，甚至是花钱都买不到的限量版。
第二，它们都属于一个品牌，都是近几年爆火的国产运动品牌，尚飞。
这些鞋，通通，都是盛小柒的。
而盛小柒之所以能拥有它们，是因为她的老公秦枫，是尚飞华北区大区经理。
有时候，盛小柒想，人还是要有梦想的，因为确实会实现。
叮咚，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
盛小柒以为是左冷禅回复消息了，打开一看，是小红书的信息提示，Alice 悦悦发来私信——
【姐姐，这双鞋能帮忙弄到吗？价格怎么都 OK 的啦。】
然后，甩过来一个盛小柒账号发的小视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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