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沉荣宴修长篇免费小说 柳绿沉荣宴修全章节阅读
分类: 故事
时间: 2023-06-23 18:03:45
作者: zhusiwei
真凶
头七。
白日里，朱砂的老子娘守着灵，夜里的风大，柳绿沉便让二老回去。
“头七自来就有回魂之说，姑娘守着这里，怕是不好。”红绸劝她回上院等消息，柳绿沉却是摇摇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还怕这些鬼神之说，她只想着活一天算一天，说道：“无碍。”
夜里的风像不甘枉死之人的嗷嚎，听着恐怖得很。
入夜不久，一名男子自屋顶飞下，柳绿沉回头，只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阶下，黑亮的眸子如鹰一样盯着她，问道：“七姑娘，损坏本侯的名声，可不算小罪。”
“侯爷息怒。”柳绿沉却是不怕他，他能救自己，说明自己于他而言，是有用的。
有用之人，只要还有价值，那上位者的容忍之心就是汪洋，她一步步向海底试探，不怕跌足。
雍文侯在院子里站了半响，又从怀里装模作样地掏出一篇悼文和挽联，眼神扫向在看到转角的黑影时，沉下声音，再开口却有了泫然欲泣的语气：“本侯与她欢好一场，如今来送送她。”
转角斗篷处的那人听到“欢好一场”捏紧了帕子，红唇咬紧，巴不得去掀了耳房里的棺材板。
柳绿沉看不到角落里的情形，她只需要一听荣宴修的语气，就知道人来了。
“侯爷，你勾引我的婢女，还赠她贴身之物，最后却不娶她为妻，到底欲意何为？”柳绿沉的声音听起来寒凉如雪，听得荣宴修脑门一跳。
论演技，谁有比得过柳家七姑娘呢。
“朱砂只是一介婢子，怎么配得上本侯？”雍文侯理所当然道。
角落里那人此刻的唇瓣咬出血来，她紧紧咬着牙，才不让自己出声。
“既是如此，又为何赠她贴身之物，让她有些希望又杀死她？”柳绿沉步步紧逼，她往院子里的雍文侯走去。
娇小的女子在高大的成年男子面前毫无震慑力，可荣宴修眼神却颇为有趣地盯着她，他很爱看柳绿沉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眸含水，脸上却冷，菱唇在月下紧闭，只求他给个公道话。
“本侯只是玩玩而已，七姑娘怎么当了真？”荣宴修轻佻的伸出手，抛开演戏，他此刻确实想捏捏柳绿沉气鼓鼓的脸。
“狂悖之徒。”柳绿沉手腕一转，刚刚还拿着悼文的手伸出一条匕首，冲着荣宴修的腹间刺去：“负心薄幸者，去死。”
黑影人眼眸瞪大，在她的视线里，只见柳绿沉用刀刺向雍文侯，雍文侯痛苦地捂住腹部，随即，身着素白孝衣的雍文侯腹前嫣红一遍。
“修郎！”
黑影人却是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接住受伤倒下的雍文侯。
而柳绿沉手握沾血的匕首，脸上还有未收敛的恨意，看见来人，瞪大眼眸，诧异问道：“五姐姐，怎么是你？”
“什么是我？你刺杀朝廷侯爵，该当何罪？”柳丁香心疼地抱着昏死过去的雍文侯，责问道。
柳绿沉回了回神，她猜想的人里，绝对不含这个平日里与自己无冤无仇的柳家大房得宠的庶女，柳丁香。
“五姐姐，朱砂是你杀的？”柳绿沉沉声问道。
柳丁香身子一僵，她慌忙逃出，就已经做好被柳绿沉发现的准备了。
“哼，一个下贱婢子，也配与我抢男人。”柳丁香生得柳眉细目，瓜子脸含羞眼，平时看人的时候就很勾人，不想，这一回，她也被雍文侯勾了去。
说到底，柳丁香因情仇杀害朱砂，起因皆是地上这个躺着的男人。
柳绿沉不由得心口闷痛，实在想不明白，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后院子这起子女人个个争破头皮来邀宠。
“难不成，你还抓我去报官不成？”柳丁香眼见着雍文侯流的血越来越多，语气里带了不耐烦，催她：“你赶紧去找个大夫医治修郎，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这么说来，与外男私定终身的不是朱砂，而是五姐姐你。”柳绿沉笃定道。
柳丁香只是爱慕雍文侯，远远没有到私定终身的那一步，因为雍文侯根本看不上她。
“你少废话，若是你不请大夫，我便将你刺杀侯爷的事情告诉爹爹，让他治你死罪。”柳丁香道。
崔姨娘在大房极其得宠，连带着长得像崔姨娘的柳家五姑娘过得比嫡女还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若是到柳知府跟前说两句，说不得大伯还真来问罪。
不过，柳绿沉却是不怕。
她蹲下继续追问道：“那夜，朱砂回去睡下，你让睡在她旁边的碧萝通知她去找你，你对她说了不少羞辱的话，朱砂本就被我劝说歇了做妾的心思，你又羞辱于她，她想不开便跳了井，是也不是？”
“什么羞辱，我不过讲了两句她低贱的话，这贱蹄子便受不住跳井了，关我什么事？”柳丁香硬着脖子不承认自己杀了人，或者说，在她眼里，朱砂卑贱，性命本不值钱，不值得让这位受宠的庶女惊慌。
“五姐姐的心肠这么黑，就不怕侯爷不喜吗？”柳绿沉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装死的雍文侯，和不知错的柳丁香，问道。
柳丁香嗤笑道：“你不说我不说，侯爷怎么会知道？”
“你若是说了，我会让你在柳家的日子更难过。”柳丁香威胁道。
柳绿沉嫡姐新丧，自己的前程未卜，又无父母护着，连个兄弟都没有，平日里靠着祖母偶尔想起的关怀长大，若是得罪柳丁香，怕是在柳家，当真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柳绿沉轻轻一扯嘴皮，朝地上的雍文侯道：“侯爷，地上凉，该起来了。”第12章 同盟
12：同盟
雍文侯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一动，随即睁眸，双手一撑，一个鱿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翩翩公子好好地站在月华下，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侯爷，你……”柳丁香震惊地合不拢下巴，随机又反应过来自己在雍文侯跟前说了什么，恼羞成怒，一扬手，就要去打柳绿沉。
“贱人，你诓我！”
五指还没下到脸，掌风只在柳绿沉的耳侧就停住，柳绿沉侧目看着，雍文侯已经抓住柳丁香的手，并说道：“心肠歹毒，刻薄寡恩，如今又对堂妹口出狂言，你这般女子，怎么敢肖想我？”
你这么垃圾的女子，怎么敢喜欢我这般高洁的人？
柳丁香听出来他的话中之意，羞愧求饶道：“侯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讲了朱砂两句她便要自寻短见，这与我无关啊侯爷。”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雍文侯训斥道：“这个道理，柳五姑娘竟然不知道？”
雍文侯将她手臂一推，柳丁香被连带着力撞向栏杆，腰肢碰上石头，疼得嚎叫：“好痛。”
柳眉细目里很快便蕴含着泪水，期盼雍文侯能疼惜他几分。
可惜，柳丁香再蛮横霸道，却不懂雍文侯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就算她死在雍文侯跟前，雍文侯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五姐姐，你是自首还是我明日报官？”柳绿沉站在雍文侯的身侧，问道。
柳丁香仿佛听到天方夜谈一样，轻蔑一笑，她质问道：“你有证据能证明是我杀的朱砂吗？你报官，向谁报？向扬州知府吗？”
柳绿沉一顿，还未言语，就被柳丁香讽刺道：“需不需要我提醒七妹妹，扬州知府就是我爹爹啊。”
柳绿沉胸口含着的闷气，无法纾解，低头思索片刻，再次抬头时，看向柳丁香的眼里，却没了什么温度。
“扬州知府就是我爹，你觉得我爹爹会为了一个婢女就责罚于我吗？”柳丁香洋洋得意道。
柳绿沉咬着下颚，她确实不能拿大房最受宠的庶女怎么样，那大房的嫡母呢？
“大伯不会惩罚于你，那大伯母呢？”柳绿沉问道。
柳丁香洋洋得意的笑容收敛，她自然知道轻重，崔姨娘与袁氏在前阵子争夺掌家之权落败了，才有了袁氏如今掌家，如今若是添她这一件事的把柄给袁氏握在手里，恐怕崔姨娘又被苛责了。
“你想怎么样？”柳丁香沉着脸问道。
雍文侯倒了一杯冷茶，无聊地喝着。
他今夜只是来配合演戏的，既然已经抓到人了，自然就没他的戏份了。
柳绿沉说道：“从你嫁妆里，划出给五百两银子给朱砂的老子娘回去安享晚年。”
五百两在大穗的购买力可以买一个镇子人口五年的口粮了，五百两让朱砂老子娘脱了奴籍回到故乡买些田产，安享晚年并不难。
五百两对受宠柳丁香来讲，也并不难，她想也没想就答应：“可以。”
“第二件……”柳绿沉未开口，就被柳丁香打断：“你还有第二件？”
“当然有，这第二件便是，我需要时刻知道柳湘叶的动向，这对五姐姐来讲，不难吧？”柳绿沉淡眸看着她，问道。
如今，她在柳府无所倚仗，柳湘叶能推她一回，也能推她第二回，从石崖顶滚下来，好在有雍文侯救治，若是下次没雍文侯，那她必死无疑了。
“啧啧。”柳丁香啧啧了两声，围着柳绿沉转了两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说道：“请安那日的痴呆，和散播出去的谣言，都是假的吧？”
“你的本意只想迷惑袁氏母女，才散播自己变痴傻儿的消息。”柳丁香可不傻，她一瞬间便想通了柳绿沉为什么要盯着柳湘叶的动向。
“是。”柳绿沉大方承认。
既然让柳丁香提供柳湘叶的消息，就说明柳绿沉视柳湘叶为敌，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如今她们两人，算是半个盟友了，柳绿沉没必要在柳丁香面前掩饰自己对袁氏母女的厌恶之意。
不过，对柳丁香而言，多一个人对付袁氏母女，就是多一个帮手，这个条件自然是欣然答应的。
“成交。”柳丁香答应了，不过，她也有个条件。
“除了告诉你柳湘叶的动向，我还能连同袁氏的动向也告诉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柳丁香道。
柳绿沉皱眉，问道：“什么条件？”
“我恋慕侯爷并想嫁给他，这件事，你得帮我办成。”柳丁香仰着头颅，说道。
雍文侯口里的凉茶没含住，喷了出来，随即，他望向柳绿沉，期望着这人能拒绝柳丁香的无礼要求。
柳绿沉看看他，又看看柳丁香，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执行性。
柳丁香催促：“怎么样，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消息。”
柳绿沉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雍文侯：“？”
两位姑娘，你们就这样把我安排了？
不用询问我的意见吗？第13章 合盟
13：合盟
“好，一言为定。”柳丁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正准备走。
柳绿沉提醒道：“你刚刚说天大的消息，是什么？”
柳丁香四下望了望，见院子里都是她的人，便放下警惕，在她耳边低语：“三姐姐定下来的那户人家，原是要说给二姐姐的，后来二姐姐被荣府看中，咱家就搁置了这门亲事，如今家里又动了把姑娘嫁给那秀才的意思，三姐姐才得以定亲。”
柳绿沉脸上血色散去，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这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听到嫡姐的消息。
柳家二房郎主柳守君在柳家并不受宠，有个嫡长兄在仕途上挡着，能分给他的家产少之又少，是以柳守君早早便去投了军，连带着二房的主母也带着幼子去往边城跟随。
所以二房的二姑娘的婚事，是大房主母袁氏做主的。
嫁的便是荣府，荣宴修的堂兄，荣伯跃。
柳丁香提起这件事，突然让柳绿沉想起，乡试之前，荣伯跃回来桑梓之地参加乡试，他这一次来，看中的便是自己！
“你说，那秀才家里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袁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家里的姑娘嫁过去？”柳丁香也不解，奈何她的消息灵通，手伸得再长，也只是在柳府，外面的世界，她无从得知。
“好，谢谢五姐姐提醒。”柳绿沉稳一稳心神，微微一福礼。
柳丁香眼眸含笑看着她，说道：“我虽然蛮横无理，但我可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七妹妹年幼，在府里的日子还请小心些。”
“毕竟，侯爷你还没帮我追到手，我不喜欢你这么快就死了。”柳丁香道。
雍文侯嘴角抽了抽：“柳五姑娘，你我本无缘，我也无意于你，拒绝的话我已经在来到贵府第三天你爬上我的床的时候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柳绿沉诧异，望向柳丁香。
柳家的五娘，还爬过男子的床？
哦，对了，崔姨娘也是爬床爬来的地位，这对母子，还真肖像。
“你……”爬床的事情被荣宴修就这样说了出来，柳丁香跺了跺脚，脸色羞红，对柳绿沉道：“我不管，我反正就要嫁给他。”
柳绿沉憋着笑意，福福身子送客：“我尽力成全你们。”
柳丁香气走了。
雍文侯倒是靠在院子里的矮枣树上，凝眸看着柳绿沉。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沉默。
柳绿沉立于寒风中，轻声开口：“朱砂不是五姐姐杀死的。”
雍文侯微微一笑，眼神里颇为赞赏，说道：“难为你看得出来。”
“朱砂死后第二日，我便偷偷请仵作来验过她的尸首，她死于一种有毒的矿物，这种矿物盛产于扬州甘泉铜山，正好，三姐姐的夫家，便是铜山人士。”柳绿沉从怀里掏出一份口脂，上面的颜色艳红如血，只因为加入了一种叫辉锑矿的物质。
这类物质是长期使用，才会毒入肺腑。
说来，这口脂并不是巧合地出现在朱砂的妆台前，是府里统一向脂粉铺子买的，她这绿囚院子只分得一盒，因为颜色过于艳红，柳绿沉不喜，就随手赏给下人。
她还记得时值下午，她刚刚重生回来第三天，院子里的女婢见她没什么精气神，自然也没有打扮的心思。
只有朱砂爱美，又对雍文侯有倾慕之心，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所以，朱砂才领了这份口脂。
柳绿沉用手摸摩擦着手上的盒子，上面凸起的行书写着“锦绣阁”。
锦绣阁是扬州城最大的脂粉铺子，听说其背后的老板背景神秘，将脂粉铺子开遍大穗，可没人能打听到是哪一位贵人。
“锦绣阁。”柳绿沉低语道。
听到锦绣阁的名字，雍文侯的眉头一跳，他稳了稳心神，说道：“七姑娘可有眉目？”
她对男人莫名有厌恶心理，如今雍文侯站在她旁边问话，柳绿沉稍微退后一步，两人之间隔了三四米的距离，才说道：“侯爷可否帮我查一下锦绣阁背后的主人？”
雍文侯脸色僵了一下，才应道：“可以倒是可以。”
“你有何条件？”柳绿沉知道他不是无私奉献者，自然也清楚借雍文侯的势力查锦绣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条件算不上，我是瞧着你这姑娘有几份伶俐，想让你日后若是无处可去了，可愿来追随我？”雍文侯问道。
柳绿沉笑了笑，银牙在月光下洁白如雪，她摇了摇头，说道：“追随乃是成为侯爷的附庸之意，自我嫡姐死后，我便发誓再也不会成为任何男人的附属品，我要成为我自己，柳绿沉便只是柳绿沉。”
不是谁的手下，也不是谁的妻子，更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要自己只成为自己，重活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眼下的大穗，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敢说不会成为男人的附庸，可眼前的女子，她说了。
“可以，合盟比追随，更适合七姑娘与我。”雍文侯背过手，说道。
柳绿沉有些意外，却一细想，便想通了。
“侯爷想从柳家得到什么？”第14章 营生
14：营生
“我来扬州，自有我一番道理，七姑娘不必细问。”荣宴修还是那副悠闲的语气，背着手，望着院子里的矮枣树，说道。
柳绿沉微微福一福身子道歉：“七娘有所唐突，还望侯爷勿怪。”
“无妨。”雍文侯伸手在空气里抬了一抬，算是叫她起身，说道：“我在柳家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找个易居之所，好让我在扬州城内游山玩水，颇有面子。”
扬州谁最大？
自然是扬州太守。
太守之下，便是知府。
太守手握扬州水军，雍文侯在朝野再不受重用，也是侯爵，自然是不能与武将走得太近，免得有心之人游说他四处结交，心怀有异。
所以，雍文侯选择了柳家。
柳守裕重礼克己，柳家又因为嫡姐的身份，与荣府是姻亲关系，雍文侯在柳家客居，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柳绿沉虽然看不透这男子，却也知道这男子不会害自己，况且，荣宴修刚刚还与自己合盟。
盟友之间，自然是相互信任的。
*
翌日。
朱砂下葬，柳绿沉送朱砂老子娘出门，又从嫁妆里抽出两张银票，说道：“朱砂到底是在我院子里没的，这是两百两，拿着回去好好安置。”
朱砂老子娘自然是感激不尽，下跪磕头谢恩。
“走吧。”
柳绿沉扬了扬手，只见简易的棺椁从角门抬了出去，一名叫朱砂的女子，就这样在后院的阴私手段里，没了。
“姑娘，莫太伤心。”红绸上前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劝道。
柳绿沉伤心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感慨。
朱砂的今日，焉知不是她的明日？
这时代的女子无权无钱，身若飘零，一阵风吹过，便随了旋涡，没了。
若想长命百岁，有那气运，还得有那保全自身的手段。
“侯爷可有消息来？”柳绿沉问道。
自昨夜后，红绸和绣禾这两个贴身婢女都知道侯爷是来帮小姐的，且两人传递消息全靠东元与红绸的走动。
“暂无。”红绸随她回阁里，脱了木屐，又拿了一床薄被，劝道：“姑娘夜里便没睡多少，如今歇着吧？”
柳绿沉手里拿的是院子里的账本，柳府当家主母处有总账本，记录的是全府的支出与收入。
柳绿沉自己的院子，也记了一本小账本。
这是她前世留下的习惯。
高门主母必会的技能便是掌家，她在荣府三年，唯一称得上收益的，便是掌家了。
“姑娘，这账本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歇着吧？”绣禾将她手中的账本夺去，给她盖上被子，勒令她快睡觉。
这小妮子，越来越蛮横了。
“我如今睡不着，倒不如看看还有什么进项？”柳绿沉靠在贵妃椅里，身子软绵绵的，红绸早就散开她的发丝了，如墨般的长发铺了半塌。
贵妃椅上的人病恹恹的，眉眼柔和，面容成精，本就是花容月色，如今添了几丝柔弱的病气，倒是越发惹人怜爱了。
“姑娘，有府里养着，月钱和吃食都是现成的，这有什么不好？”红绸不解道。
官宦人家的姑娘小姐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视钱财如粪土之辈，哪有正经的姑娘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长久靠府里养着，并不是长远之计。”柳绿沉摇摇头，说道。
以她跟大房母女的仇恨，还有阿姐不明不白被嫁去荣府，以及接下来的荣伯跃还看上她，娶为继室。
这些事情，哪一件，都难以让她安心地依附大房生活。
“口脂……”带毒的口脂还藏在她的怀里，如今她拿出来一看，眼里便有了算计。
她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爱美之心，且她于妆容、易容技术上，深有研究，她倒是想出了一门营生的好法子。
说干就干，她即刻起来，着木屐致窗前，提笔。
“近日，按纸上写的，备来。”柳绿沉将单子递给红绸。
红绸接过，仔细一看，都是容易得的物件，便说道：“是。”
“三姐姐那边，可有消息？”
绣禾性格风风火火，却也粗中有细，是内宅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
绣禾听姑娘问起，便倒豆子似的说道：“三姑娘如今认真待嫁，日日在房中绣嫁衣，不曾出门。”
柳绿沉抿唇，她的印象里，柳黄丹除了胆小懦弱，再无其他特点，有一点值得说的，便是柳黄丹依附袁氏母女生活，如今被卖了都不知道。
“不过听说三姑爷一家明日便来府上提亲，姑娘明日可要去观礼？”
那秀才叫黄宗仁，明日上门，柳绿沉略一思索，便说道：“自是去的。”第15章 有恩
15：有恩
五月初二，乃是良辰吉日。
柳府庶女定亲，本也不盛大，奈何三姑爷一家极要体面，家中略有资产，便要求从排面摆起来。
袁氏便请了家中的众姊妹作陪三姑娘，又宴请扬州城的贵妇人们前来，外院的宾客如云，想也是请了跟柳家相好的官宦世家。
柳绿沉到的时候，未施粉黛，唇色用白珍珠粉扑了几下，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人还是含着病气的。
柳黄丹艳红襦裙，扶仙朝天髻，头上身上都戴了不少珠翠，脸色红润，声音倒是细小：“七妹妹来了。”
不管平日里姐妹们如何相争，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大家都歇了心思，一味地恭喜三姑娘嫁得良人。
三姑娘这门婚事，算是低嫁，可黄家富裕，且黄宗仁有功名在身，日后也是走仕途路子的，只要好好经营，日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三姑娘作为不受宠的庶女，能得这门婚事，也是袁氏上了心。
只是袁氏还有没有二心，外人无从得知，柳绿沉是觉得有的。
柳绿沉笑着应道：“三姐姐大喜。”
“七妹妹快别说笑了，快进来坐吧。”柳黄丹扶着她进门。
端坐上首的袁氏仔细瞧着柳绿沉的气色，倒是和七日前请安一样。
一屋子的女眷，柳绿沉缓步走过去，稍微福福身子，说道：“大伯母金安。”
“七姑娘，起来吧。”袁氏当着一众女眷的面，笑容和蔼可亲，面容慈祥，拉着她的手拍拍：“我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可见府医的药吃着见好。”
府医是袁氏从娘家带来的大夫，柳绿沉信不过，那一碗碗黑乎乎的药汁都被她倒进朱砂跳井的井里了。
“大伯母劳心了。”柳绿沉如今装出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却是没了先前的痴呆。
“不劳心，你父母远在边疆，照顾好你才能跟二爷二奶奶有个交代，若是院子里缺了什么，尽管来伯母这儿拿。”袁氏和善道。
女眷们见她如此善待二房的女儿，纷纷夸她心地善良，及人幼之幼。
“谢谢伯母。”柳绿沉心中对她厌烦地很，嘴巴更是不想多说一句违心的话，只干巴巴地道了一声谢，便开始发呆。
她一发呆就跟撒了癔症一样，整个人呆傻样。
若是别的主母，为免拖累家中姑娘们的名声，见到姑娘们身体异常还遮掩一二，可袁氏巴不得她在人前丢脸，以此淡化扬州城里人对她美貌幻象，这样，姿容略差于柳绿沉的柳湘叶，才有出头之日。
果然，柳绿沉坐在绣凳上，不与人讲话也不寒暄，偶尔有人问一句两句，也是慢半拍才回话。
众人的热情褪去，三两女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她。
“是不是真摔傻了？”
“我瞧着像，双目无神，反应缓慢，三魂倒是没了七魄，像个痴傻儿咯。”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可惜了那副好脸蛋。”
“唉，各人有各人福，柳家这七姑娘得了天赐的容颜，却无福享受，若是精神正常些，这幅容貌，被贵人看中倒未可知。”说话者，便是扬州城的头号夫人——太守夫人甄氏。
甄家历代出宫妃，甄氏见识广，她这一番话充满可惜，围在她身边的女眷纷纷也露出可怜之色。
袁氏心里倒是欢喜，面上却道：“也是我这侄女无福消受老天爷的恩赐，自小精细养大的，自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出息，嫁得好人家，可她终究不是有福之人，才出了这乱子。”
她说着说着，便又眼泪挤出来，甄氏宽慰道：“袁夫人也不必伤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七姑娘大难之后，焉知没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她？”
宽慰是这样宽慰没错，可谁都知道，有脸面的人家绝不会娶个痴傻女回去当当家主母，这无异于毁了一家根基。
若是柳绿沉继续痴傻着，柳家只能多多赔些嫁妆，寻个小门小户人家嫁过去，再培养两个得力女婢跟在身边伺候，方有好日子过。
柳绿沉冷眼听着这些人说话，心中不屑却也不出声，她觉得这样下去挺好的。
“我自是能承受得住的，只是我那女儿年幼，自来又与她这七妹妹感情好，知晓七姑娘变得如此，便日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人生生瘦了一圈……”袁氏捏着帕子，略微哭泣道。
她这般良苦用心，自然是有人懂的。
只见女眷中，有人夸柳湘叶对堂妹感情深厚，心地善良，还重情重义。
恰好此时，柳湘叶带着丫鬟婆子进门，她自十三岁后，便听信袁氏之言，道如今宫里流行消瘦美人，她模仿一二，过午不食，身形瘦立，看起来倒像是担心柳绿沉而瘦的。
“母亲。”柳湘叶在人前总是温柔善意的，给袁氏请了安，还挨个给在座的女眷一一问安。
问了一圈毕，却没搭理在绣凳上坐着的柳绿沉。
“来得正好，你看你瘦得，这可如何是好啊？”袁氏转着她，给众女眷看柳湘叶的杨柳腰和芙蓉面，不像是怜惜，却是在向官太太们展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太守夫人甄氏有些身份，她出身世家，后宅手段是见惯了的。
甄氏见柳家四姑娘进门直奔交际场，丝毫没有分些眼神给她“挂心”的堂妹柳绿沉，便知道袁氏母女对柳绿沉的照顾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是羊脂玉，听说最是养人，如今我送你，只盼它将你养好些。”甄氏脱了一个手镯给柳绿沉。
柳绿沉受宠若惊，面上却愣愣道：“夫人为何赠我美玉？”
“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甄氏婉笑道。
头七。
白日里，朱砂的老子娘守着灵，夜里的风大，柳绿沉便让二老回去。
“头七自来就有回魂之说，姑娘守着这里，怕是不好。”红绸劝她回上院等消息，柳绿沉却是摇摇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还怕这些鬼神之说，她只想着活一天算一天，说道：“无碍。”
夜里的风像不甘枉死之人的嗷嚎，听着恐怖得很。
入夜不久，一名男子自屋顶飞下，柳绿沉回头，只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阶下，黑亮的眸子如鹰一样盯着她，问道：“七姑娘，损坏本侯的名声，可不算小罪。”
“侯爷息怒。”柳绿沉却是不怕他，他能救自己，说明自己于他而言，是有用的。
有用之人，只要还有价值，那上位者的容忍之心就是汪洋，她一步步向海底试探，不怕跌足。
雍文侯在院子里站了半响，又从怀里装模作样地掏出一篇悼文和挽联，眼神扫向在看到转角的黑影时，沉下声音，再开口却有了泫然欲泣的语气：“本侯与她欢好一场，如今来送送她。”
转角斗篷处的那人听到“欢好一场”捏紧了帕子，红唇咬紧，巴不得去掀了耳房里的棺材板。
柳绿沉看不到角落里的情形，她只需要一听荣宴修的语气，就知道人来了。
“侯爷，你勾引我的婢女，还赠她贴身之物，最后却不娶她为妻，到底欲意何为？”柳绿沉的声音听起来寒凉如雪，听得荣宴修脑门一跳。
论演技，谁有比得过柳家七姑娘呢。
“朱砂只是一介婢子，怎么配得上本侯？”雍文侯理所当然道。
角落里那人此刻的唇瓣咬出血来，她紧紧咬着牙，才不让自己出声。
“既是如此，又为何赠她贴身之物，让她有些希望又杀死她？”柳绿沉步步紧逼，她往院子里的雍文侯走去。
娇小的女子在高大的成年男子面前毫无震慑力，可荣宴修眼神却颇为有趣地盯着她，他很爱看柳绿沉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眸含水，脸上却冷，菱唇在月下紧闭，只求他给个公道话。
“本侯只是玩玩而已，七姑娘怎么当了真？”荣宴修轻佻的伸出手，抛开演戏，他此刻确实想捏捏柳绿沉气鼓鼓的脸。
“狂悖之徒。”柳绿沉手腕一转，刚刚还拿着悼文的手伸出一条匕首，冲着荣宴修的腹间刺去：“负心薄幸者，去死。”
黑影人眼眸瞪大，在她的视线里，只见柳绿沉用刀刺向雍文侯，雍文侯痛苦地捂住腹部，随即，身着素白孝衣的雍文侯腹前嫣红一遍。
“修郎！”
黑影人却是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接住受伤倒下的雍文侯。
而柳绿沉手握沾血的匕首，脸上还有未收敛的恨意，看见来人，瞪大眼眸，诧异问道：“五姐姐，怎么是你？”
“什么是我？你刺杀朝廷侯爵，该当何罪？”柳丁香心疼地抱着昏死过去的雍文侯，责问道。
柳绿沉回了回神，她猜想的人里，绝对不含这个平日里与自己无冤无仇的柳家大房得宠的庶女，柳丁香。
“五姐姐，朱砂是你杀的？”柳绿沉沉声问道。
柳丁香身子一僵，她慌忙逃出，就已经做好被柳绿沉发现的准备了。
“哼，一个下贱婢子，也配与我抢男人。”柳丁香生得柳眉细目，瓜子脸含羞眼，平时看人的时候就很勾人，不想，这一回，她也被雍文侯勾了去。
说到底，柳丁香因情仇杀害朱砂，起因皆是地上这个躺着的男人。
柳绿沉不由得心口闷痛，实在想不明白，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后院子这起子女人个个争破头皮来邀宠。
柳绿沉上前一步紧逼道：“朱砂那夜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你还抓我去报官不成？”柳丁香眼见着雍文侯流的血越来越多，语气里带了不耐烦，催她：“你赶紧去找个大夫医治修郎，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这么说来，与外男私定终身的不是朱砂，而是五姐姐你。”柳绿沉笃定道。
柳丁香只是爱慕雍文侯，远远没有到私定终身的那一步，因为雍文侯根本看不上她。
“你少废话，若是你不请大夫，我便将你刺杀侯爷的事情告诉爹爹，让他治你死罪。”柳丁香道。
崔姨娘在大房极其得宠，连带着长得像崔姨娘的柳家五姑娘过得比嫡女还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若是到柳知府跟前说两句，说不得大伯还真来问罪。
不过，柳绿沉却是不怕。
她蹲下继续追问道：“那夜，朱砂回去睡下，你让睡在她旁边的碧萝通知她去找你，你对她说了不少羞辱的话，朱砂本就被我劝说歇了做妾的心思，你又羞辱于她，她想不开便跳了井，是也不是？”
“什么羞辱，我不过讲了两句她低贱的话，这贱蹄子便受不住跳井了，关我什么事？”柳丁香硬着脖子不承认自己杀了人，或者说，在她眼里，朱砂卑贱，性命本不值钱，不值得让这位受宠的庶女惊慌。
“五姐姐的心肠这么黑，就不怕侯爷不喜吗？”柳绿沉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装死的雍文侯，和不知错的柳丁香，问道。
柳丁香嗤笑道：“你不说我不说，侯爷怎么会知道？”
“你若是说了，我会让你在柳家的日子更难过。”柳丁香威胁道。
柳绿沉嫡姐新丧，自己的前程未卜，又无父母护着，连个兄弟都没有，平日里靠着祖母偶尔想起的关怀长大，若是得罪柳丁香，怕是在柳家，当真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柳绿沉轻轻一扯嘴皮，朝地上的雍文侯道：“侯爷，地上凉，该起来了。”第12章 同盟
12：同盟
雍文侯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一动，随即睁眸，双手一撑，一个鱿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翩翩公子好好地站在月华下，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侯爷，你……”柳丁香震惊地合不拢下巴，随机又反应过来自己在雍文侯跟前说了什么，恼羞成怒，一扬手，就要去打柳绿沉。
“贱人，你诓我！”
五指还没下到脸，掌风只在柳绿沉的耳侧就停住，柳绿沉侧目看着，雍文侯已经抓住柳丁香的手，并说道：“心肠歹毒，刻薄寡恩，如今又对堂妹口出狂言，你这般女子，怎么敢肖想我？”
你这么垃圾的女子，怎么敢喜欢我这般高洁的人？
柳丁香听出来他的话中之意，羞愧求饶道：“侯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讲了朱砂两句她便要自寻短见，这与我无关啊侯爷。”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雍文侯训斥道：“这个道理，柳五姑娘竟然不知道？”
雍文侯将她手臂一推，柳丁香被连带着力撞向栏杆，腰肢碰上石头，疼得嚎叫：“好痛。”
柳眉细目里很快便蕴含着泪水，期盼雍文侯能疼惜他几分。
可惜，柳丁香再蛮横霸道，却不懂雍文侯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就算她死在雍文侯跟前，雍文侯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五姐姐，你是自首还是我明日报官？”柳绿沉站在雍文侯的身侧，问道。
柳丁香仿佛听到天方夜谈一样，轻蔑一笑，她质问道：“你有证据能证明是我杀的朱砂吗？你报官，向谁报？向扬州知府吗？”
柳绿沉一顿，还未言语，就被柳丁香讽刺道：“需不需要我提醒七妹妹，扬州知府就是我爹爹啊。”
柳绿沉胸口含着的闷气，无法纾解，低头思索片刻，再次抬头时，看向柳丁香的眼里，却没了什么温度。
“扬州知府就是我爹，你觉得我爹爹会为了一个婢女就责罚于我吗？”柳丁香洋洋得意道。
柳绿沉咬着下颚，她确实不能拿大房最受宠的庶女怎么样，那大房的嫡母呢？
“大伯不会惩罚于你，那大伯母呢？”柳绿沉问道。
柳丁香洋洋得意的笑容收敛，她自然知道轻重，崔姨娘与袁氏在前阵子争夺掌家之权落败了，才有了袁氏如今掌家，如今若是添她这一件事的把柄给袁氏握在手里，恐怕崔姨娘又被苛责了。
“你想怎么样？”柳丁香沉着脸问道。
雍文侯倒了一杯冷茶，无聊地喝着。
他今夜只是来配合演戏的，既然已经抓到人了，自然就没他的戏份了。
柳绿沉说道：“从你嫁妆里，划出给五百两银子给朱砂的老子娘回去安享晚年。”
五百两在大穗的购买力可以买一个镇子人口五年的口粮了，五百两让朱砂老子娘脱了奴籍回到故乡买些田产，安享晚年并不难。
五百两对受宠柳丁香来讲，也并不难，她想也没想就答应：“可以。”
“第二件……”柳绿沉未开口，就被柳丁香打断：“你还有第二件？”
“当然有，这第二件便是，我需要时刻知道柳湘叶的动向，这对五姐姐来讲，不难吧？”柳绿沉淡眸看着她，问道。
如今，她在柳府无所倚仗，柳湘叶能推她一回，也能推她第二回，从石崖顶滚下来，好在有雍文侯救治，若是下次没雍文侯，那她必死无疑了。
“啧啧。”柳丁香啧啧了两声，围着柳绿沉转了两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说道：“请安那日的痴呆，和散播出去的谣言，都是假的吧？”
“你的本意只想迷惑袁氏母女，才散播自己变痴傻儿的消息。”柳丁香可不傻，她一瞬间便想通了柳绿沉为什么要盯着柳湘叶的动向。
“是。”柳绿沉大方承认。
既然让柳丁香提供柳湘叶的消息，就说明柳绿沉视柳湘叶为敌，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如今她们两人，算是半个盟友了，柳绿沉没必要在柳丁香面前掩饰自己对袁氏母女的厌恶之意。
不过，对柳丁香而言，多一个人对付袁氏母女，就是多一个帮手，这个条件自然是欣然答应的。
“成交。”柳丁香答应了，不过，她也有个条件。
“除了告诉你柳湘叶的动向，我还能连同袁氏的动向也告诉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柳丁香道。
柳绿沉皱眉，问道：“什么条件？”
“我恋慕侯爷并想嫁给他，这件事，你得帮我办成。”柳丁香仰着头颅，说道。
雍文侯口里的凉茶没含住，喷了出来，随即，他望向柳绿沉，期望着这人能拒绝柳丁香的无礼要求。
柳绿沉看看他，又看看柳丁香，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执行性。
柳丁香催促：“怎么样，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消息。”
柳绿沉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雍文侯：“？”
两位姑娘，你们就这样把我安排了？
不用询问我的意见吗？第13章 合盟
13：合盟
“好，一言为定。”柳丁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正准备走。
柳绿沉提醒道：“你刚刚说天大的消息，是什么？”
柳丁香四下望了望，见院子里都是她的人，便放下警惕，在她耳边低语：“三姐姐定下来的那户人家，原是要说给二姐姐的，后来二姐姐被荣府看中，咱家就搁置了这门亲事，如今家里又动了把姑娘嫁给那秀才的意思，三姐姐才得以定亲。”
柳绿沉脸上血色散去，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这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听到嫡姐的消息。
柳家二房郎主柳守君在柳家并不受宠，有个嫡长兄在仕途上挡着，能分给他的家产少之又少，是以柳守君早早便去投了军，连带着二房的主母也带着幼子去往边城跟随。
所以二房的二姑娘的婚事，是大房主母袁氏做主的。
嫁的便是荣府，荣宴修的堂兄，荣伯跃。
柳丁香提起这件事，突然让柳绿沉想起，乡试之前，荣伯跃回来桑梓之地参加乡试，他这一次来，看中的便是自己！
“你说，那秀才家里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袁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家里的姑娘嫁过去？”柳丁香也不解，奈何她的消息灵通，手伸得再长，也只是在柳府，外面的世界，她无从得知。
“好，谢谢五姐姐提醒。”柳绿沉稳一稳心神，微微一福礼。
柳丁香眼眸含笑看着她，说道：“我虽然蛮横无理，但我可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七妹妹年幼，在府里的日子还请小心些。”
“毕竟，侯爷你还没帮我追到手，我不喜欢你这么快就死了。”柳丁香道。
雍文侯嘴角抽了抽：“柳五姑娘，你我本无缘，我也无意于你，拒绝的话我已经在来到贵府第三天你爬上我的床的时候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柳绿沉诧异，望向柳丁香。
柳家的五娘，还爬过男子的床？
哦，对了，崔姨娘也是爬床爬来的地位，这对母子，还真肖像。
“你……”爬床的事情被荣宴修就这样说了出来，柳丁香跺了跺脚，脸色羞红，对柳绿沉道：“我不管，我反正就要嫁给他。”
柳绿沉憋着笑意，福福身子送客：“我尽力成全你们。”
柳丁香气走了。
雍文侯倒是靠在院子里的矮枣树上，凝眸看着柳绿沉。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沉默。
柳绿沉立于寒风中，轻声开口：“朱砂不是五姐姐杀死的。”
雍文侯微微一笑，眼神里颇为赞赏，说道：“难为你看得出来。”
“朱砂死后第二日，我便偷偷请仵作来验过她的尸首，她死于一种有毒的矿物，这种矿物盛产于扬州甘泉铜山，正好，三姐姐的夫家，便是铜山人士。”柳绿沉从怀里掏出一份口脂，上面的颜色艳红如血，只因为加入了一种叫辉锑矿的物质。
这类物质是长期使用，才会毒入肺腑。
说来，这口脂并不是巧合地出现在朱砂的妆台前，是府里统一向脂粉铺子买的，她这绿囚院子只分得一盒，因为颜色过于艳红，柳绿沉不喜，就随手赏给下人。
她还记得时值下午，她刚刚重生回来第三天，院子里的女婢见她没什么精气神，自然也没有打扮的心思。
只有朱砂爱美，又对雍文侯有倾慕之心，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所以，朱砂才领了这份口脂。
柳绿沉用手摸摩擦着手上的盒子，上面凸起的行书写着“锦绣阁”。
锦绣阁是扬州城最大的脂粉铺子，听说其背后的老板背景神秘，将脂粉铺子开遍大穗，可没人能打听到是哪一位贵人。
“锦绣阁。”柳绿沉低语道。
听到锦绣阁的名字，雍文侯的眉头一跳，他稳了稳心神，说道：“七姑娘可有眉目？”
她对男人莫名有厌恶心理，如今雍文侯站在她旁边问话，柳绿沉稍微退后一步，两人之间隔了三四米的距离，才说道：“侯爷可否帮我查一下锦绣阁背后的主人？”
雍文侯脸色僵了一下，才应道：“可以倒是可以。”
“你有何条件？”柳绿沉知道他不是无私奉献者，自然也清楚借雍文侯的势力查锦绣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条件算不上，我是瞧着你这姑娘有几份伶俐，想让你日后若是无处可去了，可愿来追随我？”雍文侯问道。
柳绿沉笑了笑，银牙在月光下洁白如雪，她摇了摇头，说道：“追随乃是成为侯爷的附庸之意，自我嫡姐死后，我便发誓再也不会成为任何男人的附属品，我要成为我自己，柳绿沉便只是柳绿沉。”
不是谁的手下，也不是谁的妻子，更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要自己只成为自己，重活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眼下的大穗，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敢说不会成为男人的附庸，可眼前的女子，她说了。
“可以，合盟比追随，更适合七姑娘与我。”雍文侯背过手，说道。
柳绿沉有些意外，却一细想，便想通了。
“侯爷想从柳家得到什么？”第14章 营生
14：营生
“我来扬州，自有我一番道理，七姑娘不必细问。”荣宴修还是那副悠闲的语气，背着手，望着院子里的矮枣树，说道。
柳绿沉微微福一福身子道歉：“七娘有所唐突，还望侯爷勿怪。”
“无妨。”雍文侯伸手在空气里抬了一抬，算是叫她起身，说道：“我在柳家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找个易居之所，好让我在扬州城内游山玩水，颇有面子。”
扬州谁最大？
自然是扬州太守。
太守之下，便是知府。
太守手握扬州水军，雍文侯在朝野再不受重用，也是侯爵，自然是不能与武将走得太近，免得有心之人游说他四处结交，心怀有异。
所以，雍文侯选择了柳家。
柳守裕重礼克己，柳家又因为嫡姐的身份，与荣府是姻亲关系，雍文侯在柳家客居，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柳绿沉虽然看不透这男子，却也知道这男子不会害自己，况且，荣宴修刚刚还与自己合盟。
盟友之间，自然是相互信任的。
*
翌日。
朱砂下葬，柳绿沉送朱砂老子娘出门，又从嫁妆里抽出两张银票，说道：“朱砂到底是在我院子里没的，这是两百两，拿着回去好好安置。”
朱砂老子娘自然是感激不尽，下跪磕头谢恩。
“走吧。”
柳绿沉扬了扬手，只见简易的棺椁从角门抬了出去，一名叫朱砂的女子，就这样在后院的阴私手段里，没了。
“姑娘，莫太伤心。”红绸上前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劝道。
柳绿沉伤心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感慨。
朱砂的今日，焉知不是她的明日？
这时代的女子无权无钱，身若飘零，一阵风吹过，便随了旋涡，没了。
若想长命百岁，有那气运，还得有那保全自身的手段。
“侯爷可有消息来？”柳绿沉问道。
自昨夜后，红绸和绣禾这两个贴身婢女都知道侯爷是来帮小姐的，且两人传递消息全靠东元与红绸的走动。
“暂无。”红绸随她回阁里，脱了木屐，又拿了一床薄被，劝道：“姑娘夜里便没睡多少，如今歇着吧？”
柳绿沉手里拿的是院子里的账本，柳府当家主母处有总账本，记录的是全府的支出与收入。
柳绿沉自己的院子，也记了一本小账本。
这是她前世留下的习惯。
高门主母必会的技能便是掌家，她在荣府三年，唯一称得上收益的，便是掌家了。
“姑娘，这账本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歇着吧？”绣禾将她手中的账本夺去，给她盖上被子，勒令她快睡觉。
这小妮子，越来越蛮横了。
“我如今睡不着，倒不如看看还有什么进项？”柳绿沉靠在贵妃椅里，身子软绵绵的，红绸早就散开她的发丝了，如墨般的长发铺了半塌。
贵妃椅上的人病恹恹的，眉眼柔和，面容成精，本就是花容月色，如今添了几丝柔弱的病气，倒是越发惹人怜爱了。
“姑娘，有府里养着，月钱和吃食都是现成的，这有什么不好？”红绸不解道。
官宦人家的姑娘小姐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视钱财如粪土之辈，哪有正经的姑娘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长久靠府里养着，并不是长远之计。”柳绿沉摇摇头，说道。
以她跟大房母女的仇恨，还有阿姐不明不白被嫁去荣府，以及接下来的荣伯跃还看上她，娶为继室。
这些事情，哪一件，都难以让她安心地依附大房生活。
“口脂……”带毒的口脂还藏在她的怀里，如今她拿出来一看，眼里便有了算计。
她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爱美之心，且她于妆容、易容技术上，深有研究，她倒是想出了一门营生的好法子。
说干就干，她即刻起来，着木屐致窗前，提笔。
“近日，按纸上写的，备来。”柳绿沉将单子递给红绸。
红绸接过，仔细一看，都是容易得的物件，便说道：“是。”
“三姐姐那边，可有消息？”
绣禾性格风风火火，却也粗中有细，是内宅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
绣禾听姑娘问起，便倒豆子似的说道：“三姑娘如今认真待嫁，日日在房中绣嫁衣，不曾出门。”
柳绿沉抿唇，她的印象里，柳黄丹除了胆小懦弱，再无其他特点，有一点值得说的，便是柳黄丹依附袁氏母女生活，如今被卖了都不知道。
“不过听说三姑爷一家明日便来府上提亲，姑娘明日可要去观礼？”
那秀才叫黄宗仁，明日上门，柳绿沉略一思索，便说道：“自是去的。”第15章 有恩
15：有恩
五月初二，乃是良辰吉日。
柳府庶女定亲，本也不盛大，奈何三姑爷一家极要体面，家中略有资产，便要求从排面摆起来。
袁氏便请了家中的众姊妹作陪三姑娘，又宴请扬州城的贵妇人们前来，外院的宾客如云，想也是请了跟柳家相好的官宦世家。
柳绿沉到的时候，未施粉黛，唇色用白珍珠粉扑了几下，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人还是含着病气的。
柳黄丹艳红襦裙，扶仙朝天髻，头上身上都戴了不少珠翠，脸色红润，声音倒是细小：“七妹妹来了。”
不管平日里姐妹们如何相争，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大家都歇了心思，一味地恭喜三姑娘嫁得良人。
三姑娘这门婚事，算是低嫁，可黄家富裕，且黄宗仁有功名在身，日后也是走仕途路子的，只要好好经营，日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三姑娘作为不受宠的庶女，能得这门婚事，也是袁氏上了心。
只是袁氏还有没有二心，外人无从得知，柳绿沉是觉得有的。
柳绿沉笑着应道：“三姐姐大喜。”
“七妹妹快别说笑了，快进来坐吧。”柳黄丹扶着她进门。
端坐上首的袁氏仔细瞧着柳绿沉的气色，倒是和七日前请安一样。
一屋子的女眷，柳绿沉缓步走过去，稍微福福身子，说道：“大伯母金安。”
“七姑娘，起来吧。”袁氏当着一众女眷的面，笑容和蔼可亲，面容慈祥，拉着她的手拍拍：“我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可见府医的药吃着见好。”
府医是袁氏从娘家带来的大夫，柳绿沉信不过，那一碗碗黑乎乎的药汁都被她倒进朱砂跳井的井里了。
“大伯母劳心了。”柳绿沉如今装出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却是没了先前的痴呆。
“不劳心，你父母远在边疆，照顾好你才能跟二爷二奶奶有个交代，若是院子里缺了什么，尽管来伯母这儿拿。”袁氏和善道。
女眷们见她如此善待二房的女儿，纷纷夸她心地善良，及人幼之幼。
“谢谢伯母。”柳绿沉心中对她厌烦地很，嘴巴更是不想多说一句违心的话，只干巴巴地道了一声谢，便开始发呆。
她一发呆就跟撒了癔症一样，整个人呆傻样。
若是别的主母，为免拖累家中姑娘们的名声，见到姑娘们身体异常还遮掩一二，可袁氏巴不得她在人前丢脸，以此淡化扬州城里人对她美貌幻象，这样，姿容略差于柳绿沉的柳湘叶，才有出头之日。
果然，柳绿沉坐在绣凳上，不与人讲话也不寒暄，偶尔有人问一句两句，也是慢半拍才回话。
众人的热情褪去，三两女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她。
“是不是真摔傻了？”
“我瞧着像，双目无神，反应缓慢，三魂倒是没了七魄，像个痴傻儿咯。”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可惜了那副好脸蛋。”
“唉，各人有各人福，柳家这七姑娘得了天赐的容颜，却无福享受，若是精神正常些，这幅容貌，被贵人看中倒未可知。”说话者，便是扬州城的头号夫人——太守夫人甄氏。
甄家历代出宫妃，甄氏见识广，她这一番话充满可惜，围在她身边的女眷纷纷也露出可怜之色。
袁氏心里倒是欢喜，面上却道：“也是我这侄女无福消受老天爷的恩赐，自小精细养大的，自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出息，嫁得好人家，可她终究不是有福之人，才出了这乱子。”
她说着说着，便又眼泪挤出来，甄氏宽慰道：“袁夫人也不必伤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七姑娘大难之后，焉知没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她？”
宽慰是这样宽慰没错，可谁都知道，有脸面的人家绝不会娶个痴傻女回去当当家主母，这无异于毁了一家根基。
若是柳绿沉继续痴傻着，柳家只能多多赔些嫁妆，寻个小门小户人家嫁过去，再培养两个得力女婢跟在身边伺候，方有好日子过。
柳绿沉冷眼听着这些人说话，心中不屑却也不出声，她觉得这样下去挺好的。
“我自是能承受得住的，只是我那女儿年幼，自来又与她这七妹妹感情好，知晓七姑娘变得如此，便日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人生生瘦了一圈……”袁氏捏着帕子，略微哭泣道。
她这般良苦用心，自然是有人懂的。
只见女眷中，有人夸柳湘叶对堂妹感情深厚，心地善良，还重情重义。
恰好此时，柳湘叶带着丫鬟婆子进门，她自十三岁后，便听信袁氏之言，道如今宫里流行消瘦美人，她模仿一二，过午不食，身形瘦立，看起来倒像是担心柳绿沉而瘦的。
“母亲。”柳湘叶在人前总是温柔善意的，给袁氏请了安，还挨个给在座的女眷一一问安。
问了一圈毕，却没搭理在绣凳上坐着的柳绿沉。
“来得正好，你看你瘦得，这可如何是好啊？”袁氏转着她，给众女眷看柳湘叶的杨柳腰和芙蓉面，不像是怜惜，却是在向官太太们展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太守夫人甄氏有些身份，她出身世家，后宅手段是见惯了的。
甄氏见柳家四姑娘进门直奔交际场，丝毫没有分些眼神给她“挂心”的堂妹柳绿沉，便知道袁氏母女对柳绿沉的照顾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是羊脂玉，听说最是养人，如今我送你，只盼它将你养好些。”甄氏脱了一个手镯给柳绿沉。
柳绿沉受宠若惊，面上却愣愣道：“夫人为何赠我美玉？”
“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甄氏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