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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栀鸢隐在嫁衣下的双手冒出细细的汗珠。
就听傅南烨冷冷降下刑罚。
“女代父受过天经地义，你去院里跪到天明。”
这一次陶栀鸢不做争辩，只低头应道：“妾身领罚。”
院里铺的是石子路。
陶栀鸢身穿嫁衣，正正跪下。
头顶凤冠沉沉压在她的头顶，也沉沉压在她心口。
后两日，傅南烨都在宫中未归。
得了空闲，他才忽地记起家里那位新妇。
召来一内侍，傅南烨淡淡问：“查得如何？”
“回千岁，陶栀鸢确实乃陶家嫡长女，身世并未作假。”
傅南烨沉吟片刻，又问：“这两日她在府内如何？”
“夫人将新妇该做的事一一上手，已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
傅南烨一挑眉，冷冷轻哼：“她倒是自在。”
那内侍识趣不言，又出言提醒——“千岁，今日是回门宴，夫人似乎准备独自回去。”
闻言，傅南烨眸色暗了几分。
他将茶杯重重一放。
“备车，回府。”
傅府。
陶栀鸢正要出门回陶家。
前世的回门宴也是她独自去的。
那时的她不长眼极了，还去问傅南烨能否陪她回门。
换来的是傅南烨一声冷笑：“你们陶家骗我，我不计较已是大量，莫不是还要我好声好气陪你回门？”
今生，她便不再自讨没趣。
她举步踏上马车，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下来！
“夫人怎的回门也不提醒我，”傅南烨的声音冷冷响起，“看来是我这阉人不够资格陪你回门？”
陶栀鸢站稳后，忙跪下请罪。
“千岁息怒！千岁日理万机，妾身原是想，回门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
“膝盖倒是软。”
傅南烨嗤笑出声。
他确实是忘了还有回门这事。
但陶栀鸢擅自替他做了决定，就让他极度不悦了。
傅南烨居高临下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仍是那副恭顺模样，怒气便散了些许。
他上了马车。
“本千岁同你一道。”
陶栀鸢一怔，低头应：“是。”
声势浩荡的回门车队停在了丞相府门口。
陶父一副诚惶诚恐出来迎接。
“恭迎九千岁。”
傅南烨笑里藏刀：“陶丞相倒会装模作样，偷龙转凤的招数却用得娴熟。”
“九千岁说笑了，栀鸢才是我嫡长女，也如我掌上明珠啊。”
两人一来一往，无人在意一旁的陶栀鸢。
陶栀鸢低着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双方表面甚是和谐。
直至晚饭前。
陶父才寻了空将陶栀鸢带至后院。
陶丞相拧着眉张口便问：“九千岁是否还有提起铃月？”
竟是丝毫不关心这几日陶栀鸢的处境。
陶栀鸢淡淡回道：“父亲，女儿并非是九千岁肚里的蛔虫，他如何想，女儿并不知晓。”
没得到想听的答复，陶丞相横眉愠怒。
“好，好得很！你现在是有傅南烨撑腰，敢这么同我讲话了？”
陶栀鸢却是冷然回：“这话父亲便说错了，我一介孤女入不得九千岁的眼，女儿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惹他半分垂怜。”
‘孤女’二字一出，陶丞相脸色霎时一白，她这是咒他死不成？
“父亲若无别的事，栀鸢便先告退了。”
陶栀鸢施施然行了道别礼。
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却无人注意到，廊间拐角立着一抹暗色身影。
傅府书房内。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属下亲耳所听，千真万确。”
傅南烨眸色沉沉。
这陶栀鸢对其父都如此尖牙利嘴，当真是毫无教养！
当晚。
傅南烨罕见做了个梦。
梦中朦胧不清，只隐约察觉自己同一女子亲昵同榻。
长发如瀑散落，女子靠在他怀里，葱白如玉的手拾起两人各一缕发打结，剪下放入匣中。
“阿烨，这样我便是你结发妻，你绝不能负我。”
“好，定不负你。”
傅南烨含笑回望，却是赫然一惊——
只见怀中女子那张脸竟是陶栀鸢！
傅南烨醒来后只觉荒唐，甚是不可置信。
明明他心中的妻子只有陶铃月！
傅家本是京城世家，然傅父遭诬陷蒙难入狱。
傅父死后，母亲殉情，偌大傅府一哄而散，剩他一人独活。
百姓骂他辱他，就连三岁孩童都敢用石头砸他。
他活得低贱之时，只有陶铃月舍他一碗粥饭。
傅南烨揉揉眉心，冷声吩咐：“再细查陶栀鸢，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
暗卫领命而去。
而此刻，陶栀鸢正在和奶娘说话。
奶娘见了她，一下便红了眼：“小姐，您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受苦？您不让我跟着过去，老奴夜不能寐，担心极了。”
“乳母放心，我无碍。”
陶栀鸢心中涌上一抹酸意，
陶父续娶后，便将她关在后院，只有母亲留下的奶娘将她养大，与亲娘一般。
前世奶娘死后，她便孑然一身了。
陶栀鸢掏出一袋金银首饰，这是她从嫁妆里挑出的贵重东西。
“乳母，我已向父亲放你出府，你拿着这些财帛，去江南寻一处安定之处。”
“老奴不走，老奴要守着小姐。”奶娘说什么也不肯接。
陶栀鸢将钱袋放在奶娘手里，眼神灼灼。
“你先去江南，再过些时日，我自去寻你。”
……
陶栀鸢回府，管事便递来封家信。
“夫人，这是陶府丫鬟送来的。”
陶栀鸢展开一看，眉便一挑。
原来是陶铃月邀她去茶楼的信。
前世，她也收到过这封信。
不过那时她却是没去的。
如今倒可以去看看，她这位好妹妹想说些什么……
陶栀鸢应邀而去。
陶铃月一见她，便拉住她的手：“姐姐，替嫁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原是来假惺惺道歉的。
陶栀鸢柔柔一笑：“那妹妹今日是想如何补偿我？”
陶铃月没想到她居然张口就要补偿，面色都僵了：“姐姐想要什么？”
“听说妹妹屋里有南疆淘来的琉璃盏，不知可否舍爱？”陶栀鸢张口就要。
那琉璃盏全京城仅此一盏，是陶铃月最得意的宝贝。
陶铃月立时道：“姐姐如今在千岁府定享了富贵，妹妹那点藏品怎能入得姐姐的眼！”
陶栀鸢嗤笑出声：“看来我们的姐妹之情在妹妹眼中连个灯台都比不上啊。”
陶铃月脸色一变。
最近城里替嫁之事沸沸扬扬，若不是母亲怕她名声受损，招惹口舌，她才不会屈尊来见陶栀鸢。
没想到陶栀鸢倒还给她摆起架子了！
不过是嫁了个太监，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不成？
姐妹二人话不投机。
陶铃月率先离开，陶栀鸢慢悠悠跟在后面。
两人走出茶楼。
却见门口正停着一辆华贵马车，周围人纷纷惊惶避让。
侍卫看见陶栀鸢，立即上前行礼：“夫人，千岁大人来接您回家。”
傅南烨听见动静，随之走下马车。
陶铃月是第一次见傅南烨，却发现其人竟比想象中英武不凡，是位俊美至极的男子。
可惜是位阉人，不然自己倒是愿意嫁的。
陶铃月柔柔欠身行礼：“铃月见过九千岁。”
“不必多礼。”
傅南烨抬手虚扶，视线定在陶铃月身上。
两人久久凝视，反倒将陶栀鸢晾在一旁。
陶栀鸢看着，只觉好笑。
遂上前打断：“夫君，我们走吧。”
傅南烨一愣，这还是成婚后，陶栀鸢第一次喊他‘夫君’。
马车上。
傅南烨看她：“夫人急着喊我走，莫不是吃醋了？”
“妾身不敢，”陶栀鸢低头幽幽回，“千岁若实在喜欢铃月，大可再度求娶，妾身并不介意姐妹二人同侍一夫。”
傅南烨脸色骤然沉下：“你也配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
陶栀鸢手一下攥紧。
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楚，她哑声道：“妾确实不配，千岁若厌烦，也可给休书一封。”
傅南烨却冷笑道：“入了本千岁手里的人与物，向来没有退回的道理。”
“除非……物消人亡。”
最后四个字落定。
陶栀鸢心尖一颤，重重往下沉。
要靠傅南烨放人果真不行，自己只能靠那次机会离开傅南烨——
半年后，凌阳王以清君侧为由，起兵造反。
千岁府的大火烧了一夜，整个上京乱成一团。
那便是自己离开的最好时机。

行至半道。
马车被一位宫女倏地拦下。
“九千岁，贵妃娘娘有请。”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露出傅南烨眉眼一角。
“何事？”
“贵妃娘娘近日淘了佳酿，邀九千岁共饮。”
陶栀鸢沉眸看去。
传闻，傅南烨能从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张贵妃提携。
更有小道传闻说，张贵妃未入宫前，曾与傅南烨定过亲。
陶栀鸢以为傅南烨该应邀进宫才是。
谁知身旁的人却淡淡瞟了她一眼，语气平和：“烦请回禀贵妃娘娘，臣新婚不久，要陪新妇，请恕臣不能过去了。”
闻言，陶栀鸢心底直翻白眼。
他不愿应邀就罢了，居然拿自己做幌子！
若张贵妃怪罪下来，她岂不是变成活靶子了？
眼见傅南烨打发走了那宫女。
陶栀鸢皮笑肉不笑道：“妾身实在好福气，竟能得千岁如此厚爱。”
她语气平静，话却刺耳。
傅南烨眉心一跳，狭眸微凛：“你倒是有条好舌头，不如拔了让我瞧瞧如何长得？”
陶栀鸢话被堵住。
心里憋屈不已。
傅南烨打量了她几眼，心道这女子这般会见风使舵，果真是小人作风。
这天晚上。
傅南烨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与陶栀鸢同骑一马被追杀。
后方利箭陡然穿风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竟毫不犹豫将人护在怀里。
箭头刺入肩，痛感深刻如同真切发生过一般。
傅南烨冷汗涔涔惊醒，震撼难消。
自己怎会以命护她？
做一次梦是偶然，这第二次便不得不让他多心了。
隔日。
傅南烨便直接去找国师，却没能如愿见到人。
童子恭敬朝他拱手：“九千岁来得不巧，家师出游尚未归来。”
国师府大门紧闭，傅南烨只得离开。
……
就在此刻，街道的算命摊上，一白胡子老头叫住了陶栀鸢。
“这位姑娘，贫道见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坐下聊聊可好？”
陶栀鸢看他：“这套诓骗人的说辞，三岁小孩都不信了。”
白胡子嘿嘿笑两声，也不恼，竖起手指：“一文即可，姑娘算算也无妨。”
“不了。”陶栀鸢不愿搭理，转身要走。
却听那白胡子老头悠悠然道：“前世造因今生果，姑娘两世情缘实属难得，然命运天定不由人，莫要做逆命之事。”
陶栀鸢脚步一顿，心倏然沉了下去。
什么命运天定？！
若要信命，她现在就该去死，好全了傅南烨对陶铃月的一番心意。
她将一文钱扔过去：“胡说八道。”
语毕，陶栀鸢头也不回离开算命摊。
白胡子老头捏着那枚铜钱，眸色高深莫测。
不多时，一个童子冲到他面前：“师父，可算找着您了，九千岁今日来寻您了。”
“你如何答的？”
“照您所言，将人打发走了。”
国师点点头，起身大笑离开。
陶栀鸢心事重重回到府里。
才踏入大门，便见厅中站着一名宫女。
管事低声同陶栀鸢解释：“这是贵妃娘娘的侍女，进府便说要找您。”
听了这话，陶栀鸢直觉不妙。
她凝神踏步走上前。
那宫女见了她，当即趾高气扬走过来。
宫女的目光上下打量陶栀鸢，随即不客气道。
“千岁夫人是吧？跪下接旨吧，贵妃娘娘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