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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年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倒在了满地碎瓷上。
痛的钻心，可她仿若无知无觉。
“娘娘！”
吟霜哭了。
莫小年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前世她一直无子，所有人都说，是宋家作恶多端，活该生不出龙嗣！
她为此求尽偏方，甚至求神拜佛，为了能有个孩子，她什么都做过！
她因此对周子瑞感到愧疚，忍着心中剧痛将他推去旁人宫中！眼睁睁看着别人生下了她最爱之人的孩子！
却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周子瑞一手安排的！
泪一滴滴砸落在她手背上。
周子瑞，你好狠的一颗心——同床十几载，你竟就这么冷眼看着我在这场早已注定的棋局中不死不活！
莫小年猛地捂住了脸，血与泪一同溢出指缝。
她喉间散出极尽痛苦的哽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月光如水，照的满室苍凉，却照不亮莫小年眼里的绝望。
解了禁闭后半月，周子瑞终于来了凤鸾宫。
见莫小年真病了，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本以为莫小年又在装病邀宠，没想到竟病得如此严重。
看着她没了以往活力的苍白模样，周子瑞心中莫名烦闷。
遂大发雷霆：“太医院干什么的吃的，连小小风寒都治不好！”
这样的关心，莫小年却再也没了以往的甜蜜心动。
“与太医院无关，臣妾只是不爱吃药。”
周子瑞皱眉将她揽入怀中：“好了，你妹妹之事就此揭过，过几日，朕带你去皇家寺庙散心。”
“谢陛下隆恩。”
沉默半响，莫小年靠在他怀中，遮住麻木的眼。
三日后，皇家寺庙。
莫小年跪在佛前。
阵阵檀香中，她执起签筒，心中默念：“佛祖在上，求求您，为信女指条明路。”
告诉她，该怎么才能在这条周子瑞为她安排的死路上求活？
木签落地，莫小年刚要俯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先她一步捡起了签。

莫小年抬头，却是一愣，那僧人单手执褐色珠串，身上白袍一尘不染。

而他那张观音般慈悲的脸，却跟周子瑞一般无二！
莫小年连忙起身行礼：“玄明大师。”3
玄明与周子瑞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只因迟生片刻，按照皇家双子不能同堂的规矩，十二岁那年便送来了皇家寺庙出家为僧。
玄明微微躬身：“贵妃有礼。”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签，眉心一皱。
“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又渡山，皇嫂，所求何事，竟求了个下下签。”
莫小年心底发寒，她张了张嘴：“是死路吗？”
玄明扫过眼前这张苍白至极，不复往日明媚的脸。
绝美容颜上，染上病弱之气，就像最好的山水画被晕染墨汁。
若是西子在世，只怕也不如眼前之美。
玄明收回目光，双手合十：“神佛之念不过求个心安，皇嫂可信，人定胜天？”
莫小年身子一震，正要开口，却听殿外吟霜唤道：“娘娘，陛下出来了。”
莫小年只能还了一礼：“多谢大师解惑。”便朝外走去。
她身后，玄明那双冷寂黑眸中，异色浮动。
……
第二日，周子瑞率众人回宫。
却在寺门口遇见等着的玄明。
他手里提着一坛酒，僧袍浮动间，整个人飘然欲仙。
“见过陛下，贵妃娘娘。”
周子瑞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忌惮：“你来此作甚？”
玄明俯身一礼：“陛下，此乃小僧自制桃花酿，昨日见贵妃娘娘不断咳嗽，又听闻她不喜用药，所以特地送给她试试。”
莫小年一怔，看着玄明递过来的酒坛，正欲接过。
下一刻，她手臂却被周子瑞抓住。
周子瑞锁着眉，冷道：“贵妃的身体自有宫中太医调理，此物她不需要。”
莫小年只得收回手：“大师好意，本宫心领了。”
“是小僧多事，望陛下与娘娘勿怪。”
玄明自然的将酒坛收回，目光澄澈坦然，任谁都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心。
周子瑞凤眼微眯，下一刻，竟当着玄明的面一把拉住莫小年的手。
莫小年浑身一僵，只能跟着他大步向前。
她看着周子瑞宽阔肩背，这曾是她眼中唯一的依靠，此刻却只剩满心苦涩。
寺门口。
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这不合体统的一幕，留下的妃嫔更是嫉恨得眼都红了。
而沈知竹脸色苍白无比，想起沈太傅上次传入宫中的话，猝然狠狠攥紧了手。
回京之后，凤鸾宫再次成了后宫众人的眼中刺。
秋猎前一天。
周子瑞踏入凤鸾宫时，莫小年正在窗边认真刺绣，阳光微微洒落，一片岁月静好。
他拦住奴才即将出口的通传，自己走了进去。
在莫小年身后看了片刻，他才出声：“沐恩。”
莫小年一惊，放下手中东西就要行礼，却被他虚扶住。
“这里并无旁人，不必多礼，这是绣的什么？”
莫小年轻声道：“流景婚期将近，臣妾想给她添妆。”
周子瑞一挑眉。
“朕记得，流景出嫁之日还早，你现在就开始了？朕的香囊呢？”
莫小年眸光一顿，声音轻柔。
“陛下坐拥天下，怎的还惦记臣妾这一个小小香囊，臣妾不绣，陛下也总会有的。”
周子瑞心里蓦然涌起一丝不舒服。
这丝不爽，不知从何而起，似乎是从上次宫宴之后开始的，又或许更早……在莫小年第一次让他去其他人宫中开始……
他神情冷了下去，淡淡道：“你这是不愿给朕绣？”
语气虽淡，可任谁都知道他生气了。
他本以为莫小年会立即朝他撒娇认错，谁知却看到了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苍凉。
这一瞬，周子瑞心口竟莫名一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离他而去。
而莫小年接着却是向他请罪：“臣妾只是怕自己的拙劣绣工让陛下蒙羞。”
曾经哪怕把鸳鸯绣成鸭子，也要霸道的让他戴上之人，何时如此懂事？
这懂事，让周子瑞无比心烦。
久久看着眼前人，他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晚膳时，周子瑞没来。
莫小年仔细的瞧着那副绣品，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这一世，她的流景该是得遇良人，安乐一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莫小年指尖突的一痛，她顾不上溢血的指腹，仓皇回头。
却见吟霜跪在门口，声音发颤。
“娘娘，您父亲宋首辅被言官状告酒后大不敬之罪，陛下震怒，将人打入昭狱！”

第10章 

莫小年天灵盖似被重锤一般，大脑一瞬空白！
怎会如此！？
前世直到她死前，宋家即便大不如前，她父亲至少性命无忧，为何今生会有此变故？！
她顾不上染血的指尖，站起身便朝勤政殿冲去。
夜色浓厚，长廊重重，犹如噬人巨蟒。
莫小年喘着粗气，对满脸惊色的守门太监开口：“本宫……莫小年求见陛下。”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进去了。
可一刻钟过去了，那人再没出来。
夜风冰凉，将她身上的汗意与热度一同带走，留下的，只有满身寒气。
直至她手脚僵硬，浑身冰冷，勤政殿的门才打开。
周子瑞逆光而立，看向黑暗中那道倔强的身影。
莫小年重重跪下，膝盖砸在地面，发出闷闷一声。
“陛下，我父亲向来忠君，臣妾愿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做出如此逆事。”
周子瑞：“后宫不得干政，贵妃之前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
莫小年一怔，随即重重磕下头去！
“陛下，是臣妾逾越，求陛下明察！”
“嘭！”的一声，额头砸在青石板的声音，让周子瑞眉心一皱。
他脸上暗影浮动，终究开口。
“此事，秋猎之后再议。”
莫小年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决，只得颤然叩首。
“谢陛下隆恩。”
出发当日，秋风猎猎。
莫小年仍如往年一般，和周子瑞共乘一辆马车，以示恩宠。
在她背后，无数道嫉恨的视线犹如附骨之疽紧紧跟随。
宋家的事压在心上，莫小年一夜未眠，随着马车的摇晃，她也昏昏欲睡。
就在她头往旁侧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从斜里伸出，稳稳拖住了她。
周子瑞看着睡过去的莫小年，眸色晦暗复杂，半晌，才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猛地一震，莫小年惊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缩到了角落边，而车厢里，早已没了周子瑞的身影。
她撩开车帘，吟霜赶紧说道：“娘娘，咱们到了。”
莫小年走下马车。
围场树木繁多，枯叶遍地。
莫小年刚走到自己的营帐前，便见旁边帐中探出一个人影。
竟是沈知竹！8
原来如此，周子瑞还真是处处不忘自己这挡箭牌的妙用。
莫小年心中一叹，收回视线径直走入营帐。
吟霜嘟哝道：“这是谁安排的，怎的将她这样的人跟娘娘安排在一处，真晦气！”
莫小年正要开口，便听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住嘴！”莫小年突然厉声呵斥吟霜。
“跟了本宫这么多年，竟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习惯，自己掌嘴！”
吟霜吓得跪倒在地：“娘娘，奴婢知错！”
就在这时，帐帘被撩开，周子瑞迈了进来。
他看着莫小年，淡道：“这丫鬟，不必跟着你了。”
莫小年心下一颤，连忙跪下：“陛下，她自幼服侍我，还请陛下念在初犯，饶她一命。”
周子瑞冷声道：“滚去门外跪着，掌嘴八十！”
周子瑞又沉着脸看向莫小年。
“还有你，教得好丫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背后编排宫中主子！”
莫小年脸色惨白一片。
只得叩首谢罪：“臣妾知罪，只求陛下饶她一命。”
周子瑞没有搭理，冷哼一声，大步朝外走去。
不多时，另一边便传来沈知竹请安的声音。
闻言，莫小年猛地塌下肩膀，眼眶不受控的泛了红。
转眼夜深，万籁俱寂。
莫小年躺在塌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
既为宋家担心，又为吟霜担忧。
就在她翻身的一瞬，外面有刺耳惊声：“贼子闯入，护驾！”
莫小年猛然坐起身来，可下一刻，她的帐帘被撩起，竟是沈知竹生生闯入！
莫小年瞳孔骤缩！
沈知竹进来的一瞬，她身后跟着的刺客也一并入内。
“贵妃娘娘，救救臣妾！”
沈知竹扑到她面前，尖声唤道。
那刺客一愣，顷刻上前，将泛着寒意的剑刃架在了莫小年脖子上！
“原来你才是贵妃，险些抓错了人！”
“跟我们走！”
莫小年几乎是被那人拖着走到了围场的山坳处。
“首领，皇帝不在帐中，我们只抓住了他的两个妃子！”
见到为首之人，这一刻，莫小年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
为何今生，拓拔野造反的时间会生生提前这么多？
拓拔野一见她，眼中划过一丝觊觎，又转为可惜：“贵妃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可惜了，只能借您的性命一用，助我们逃出生天。”
那刺客疑惑问：“一个女人，真的会有用吗？”
拓拔野勾唇一笑：“这是那狗皇帝最宠爱的贵妃，绝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莫小年看了眼躲在她身后战战兢兢的沈知竹，很想告诉拓拔野，周子瑞真正看重的人是谁。
话到嘴边，只剩一声叹息。
这话她说了，这天下又有谁会信呢？
四周火光冲天。
禁卫军很快将此处包围。
拓拔野亲手持剑抵住莫小年喉咙向前。
“周子瑞，让我们走！否则你最爱的贵妃性命不保！”
这时，周子瑞策马，从禁卫军中走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莫小年身上。
可莫小年却注意到，周子瑞的目光投向了她身后无人问津的沈知竹。
却一眼都未施舍予她。
这一刻，莫小年仿佛听见心中有什么彻底碎裂开来。
她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
“陛下。”
周子瑞这才回眸看她，当触及她那双绝望的眼时，他心口突的一缩。
莫小年看着他，笑容明媚得让周子瑞几乎晃了神。
“这一次，臣妾是最后一次做她的挡箭牌了。”
“臣妾不怨，只求陛下给宋家一条活路。”
闻言，周子瑞瞳孔骤缩。
这些时日来的种种事情片羽般倏忽划过脑海。
他下意识怒喝出声：“莫小年！”
莫小年却不再看他，眼中闪过坚决，她猛地握住架在自己脖颈处那把刀。
接着，重重撞了上去！
这一次，是她自己选的死。
这一次，她不想再做另一个女人的挡箭牌，被所爱之人亲手下令刺死！
利刃划开血肉不过一瞬。
白的衣裳，红的血。
莫小年最后映入眼中的，是周子瑞从未有过的恐慌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