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椰子树的歌声散文
小时候,常在树荫下看爷爷下棋,听奶奶讲故事,倚着树干睡觉,对可以乘荫纳凉的树有着深厚的情结。如今,老人们都已过世,每每回乡,也只能仰望那些老树,倾听它们诉说历史的沧桑。
老家的树有很多种,松树、柏树、桦树、椴树、杨树、榆树和柳树。这些树长得高大挺拔,枝干遒劲,嫩叶葱翠。春夏两季伴着和风轻吟浅唱,秋冬时随着冷风弹奏枯黄与凄凉。
如今,我做了南漂一族,从东北来到天之涯、海之角的海南。踏上海岛的土地,再也看不到家乡遒劲、高大的树木了。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凤凰树、棕榈树、槟榔树,还有笔直的椰子树,犹如大地的卫士威严耸立。
我对椰子树的认知很浅显,除了它们长得高,椰子果里的水可以喝、肉可以吃之外,再无其他。在我的潜意识里,树木长大,能够盖高楼广厦、打造家具才算有用,或是说成才。可这些,它们都不具备。
清晨,漫步在盈滨半岛的海边,防波堤上种着一排排整齐的椰子树,虽称不上高大,但已成荫。远远望着,如同穿着绿色盔甲的武士,岿然而立,接受着大海的检阅。
蓦然间,台阶旁的两棵椰子树上出现了吊床,有位青丝皑皑的老人坐在上面。前面有一堆篝火,三根木头绑成的支架上吊着一口锅,青烟袅袅,跳跃的火焰把鱼汤烧沸了。
他拿起一瓶自酿的米酒,看着空灵如画的海面和那艘在碧波中漂荡的小渔船,露出惬意的微笑。然后,就着新鲜的小鱼,大口喝酒,喝得很豪爽、很痛快。海风吹得椰子叶哗哗响,像是在赞赏他好酒量。
看到我,老人犹如见了故友,盛情相邀,让我和他一起吹清凉的海风,沐浴金灿的霞光,喝美酒。我停下了,但没喝,而是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在椰子树下喝酒、看海。
“喜欢!”他回答得很干脆。他说,椰子树是海岛上最美的树。在海上以打渔为生的疍家人都把椰子树当成顽强、坚韧、包容、勇敢和智慧的化身。在椰子树下喝酒、看海,就是参禅悟道。
我愕然呆立,感到匪夷所思。椰子树的树干是粗糙的纤维,没有细腻的质地感,连枝杈交错、独木成荫的华丽外表也没有,打不了家具,盖不了房,这么普通,如何让渔家人奉若神明,当成信仰的图腾?
他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解释说,海南台风多,风力大,能把大树连根拔起,将楼宇吹歪,力量无可匹敌,可椰子树从没被吹断过。即使面对再猛烈的狂风暴雨,它们都会稳稳地屹立着。
宽大修长的叶子青翠得似乎要往下滴油,一片片像大蒲扇。它们虽不寄主在枝杈上,可长的方向都是向外延伸,形成伞盖,撑出一片阴凉。
“你往远处看,树冠是不是像古代帝王用的华盖?”老人扬起手臂,指引我的视线朝向远方。
帝王的华盖是为了给自己撑排场用,有私心。可椰子树织就的华盖是给所有人避暑纳凉的,胸怀如天地般宽广,如海般博大。那一串串喜娃娃似的椰子果里面装着清甜的汁水,是给旅途中疲惫的人解渴的。
海南人在椰子树身上学到了包容、勇敢、无私、顽强和奉献。在海上,无论谁遇险,看到的人、知道的人一定会驰援。就算在陆地上,遇人有难,也会解囊相赠,助其脱困。
“可……椰子树不会讲话,你怎么说……它们会唱……?”我依然困惑不解。
他放下酒瓶,兴致盎然地告诉我。夜幕来临,渔民枕着海浪入眠时,椰子树合着海风的伴奏,唱着小夜曲。悠扬的歌声如律动的清灵之水,洗涤他们一天的疲惫,让耕耘大海的人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和快乐。
我忍不住侧耳倾听,宽大的叶子轻柔地摆动着,哗啦啦的摩擦声如天宫仙娥在歌唱。曲调宛若涓涓细流,抑扬顿挫,起伏激扬,恰似醉人的天籁。
老人又拿起酒瓶,嘬下一口,头也不抬地接着讲述。别的树的主干都有年轮圈,还以圈的数量多为荣。工匠们会把它们放在醒目的地方,像神灵似的接受赞美。
可椰子树的树干都是朝天而生的韧劲十足的纤维,互相紧紧抱成团,与暴雨狂风搏斗。这一切,只为让归航的打渔人找到家的方向,传递战胜惊涛骇浪的勇气。
拨开那看似粗糙的叶子表皮,里面的纤维经纬分明,交织成网格状,这样更增加了叶子柔韧性。无论风从哪来,往哪吹,都休想将它们折断,从而塑造出它们坚韧不拔的顽强。
叶子相互依托,呵护着甘甜的果实长大,让路人在饥渴时品味到汁液的清甜和果肉的醇香。这些,不就是大海将她怀中的产物无私奉献给人类的写照吗?
我赫然顿悟,椰子树的确是自然界中的智者,它用无华的内在美,向我们传递人性的朴实、包容、博大、坚韧、执着和勇敢,还有怀柔万象的无私。
这一切,海南人早已悟彻,薪火相传,造就出大海中独有的民俗文化和海岛人的淳朴、大道能容的高贵品质。老人的话语渐渐远逝,椰子树低吟浅唱的歌声愈来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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