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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是已经下了早朝，着一身玄黑绣金线的常服，帝王的威严少了些，却越发锋利冷淡。

“皇上？”

她回神后连忙行礼：“奴婢太过懒散，请皇上责罚。”

贺珩由着她半蹲着，等看完了手里那一页书才漫不经心开口：“过来。”

陆媃不敢迟疑，垂着头慢慢走到他身边，额间却被贴了一只热烫的大手。

她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谁准你直视朕？”
贺珩陡然开口，手也自她额间抽走，脸色冷淡里带着烦躁。

陆媃垂下眼睛，心里有些唾弃自己，明知道贺珩自从被皇家认回后就性情大变，她竟然还是会因为他偶尔的温柔失态。

“是奴婢僭越了。”

贺珩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书递到了过来：“虽说是世家贵女，可宫里的规矩毕竟不一样，陆媃姑娘能者多劳，就好好教教后妃们吧。”

陆媃僵住，拿着手里那本宫规仿佛是一只烫手山芋。

昨天的侍寝本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现在再做后宫之主才能做的事情，她怕不是要和这四位主子结成死仇。

她头皮发麻：“皇上，封妃旨意发下后，各府都是派了教养嬷嬷过去的，主子们蕙质兰心，应当不必……”

“朕的话，你听不懂？”

贺珩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声音听着仍旧是温和的，可陆媃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绝，他一定会翻脸。

她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不等落下，贺珩已经转身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陆媃揉着发疼的脑袋在椅子上坐下来，盯着那本宫规叹气，消失了一早晨的小宫女秀秀偷偷摸摸跑进来，一见陆媃起来了，登时吓得一僵。

陆媃皱起眉头：“做什么去了？早晨为何没喊我？”

小丫头缩着脖子不敢抬头：“是正殿那边在找东西，奴婢就被喊过去帮忙了。”

陆媃的眉头仍旧皱着：“你是我的人，正殿的人使唤你做什么？”

秀秀连忙跪下了：“姑姑，奴婢可没撒谎，是皇上说要找从宫外带回来的玉玲珑赏给悦妃娘娘，又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便喊了奴婢过去帮着一起找。”

陆媃愣住：“你说找什么？”

“玉玲珑……听说是一个玉雕的小球，十分神奇，冬暖夏凉的，可稀罕了。”

陆媃静默下去，那东西有多稀罕，她比谁都清楚，因为那是贺珩特意做好了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知她怕冷，知她怕热，知她不喜炉火，知她不喜寒冰，他说要那玉玲珑替他冬日添暖，夏日送凉。

后来她被迫悔婚的时候，将那东西连同所有承载着他们过往回忆的物件都还给了他。

现在，他要将那东西送给旁人了。

她低头眨了两下眼睛，恍然的扯了下嘴角，怪不得非要她去给新妃教规矩，原来是要她亲眼看着，他把曾经对自己的好，一点点给了旁人。

心口有些闷，她抬手摁了摁才深吸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她只要盼着时间到了能尽快出宫，去滇南见她的家人就够了。

她收敛了所有情绪，见秀秀还跪在地上，抬了抬手：“起来吧，我又不是主子，以后不必跪我。”

秀秀一吐舌头。

陆媃的确只是个宫婢，论年岁也不过双十，可她不爱笑，又生的气派，初见时便让秀秀从心里觉得敬畏。

只是这些年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陆媃这人只是不喜欢将喜怒表达出来而已，心里其实还是很柔软的。

她笑嘻嘻爬起来：“姑姑吃饭了没有？奴婢这就去御膳房领饭菜。”

陆媃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去拜见新妃们。”

入宫的四位贵女，位份最高的就是刚才秀秀提起的悦妃，她出身兰陵萧氏，百年世家的嫡女，说一句贵不可言也使得。

但最紧要的，还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她还是贺珩的青梅竹马。

当年先皇留情萧家，贺珩一出生便被当做萧家子嗣教养，当年他们相识的时候，他的名讳还是唤作萧稷的。

但五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被先皇认了回去，之后更是在萧氏支持下登上了帝位。

萧氏有着从龙之功，这位悦妃娘娘身为萧氏之女，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她又叹了口气，让秀秀提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漱。

但秀秀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又退了回来，脸色写满了紧张：“姑姑，昭阳殿的悦妃娘娘来了，说要见你。”

陆媃心里一跳，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找过来，定然不是善茬。

她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但没走两步，就瞧见一娇艳明媚，打扮繁复华丽的宫妃，正带着乌压压的宫人，气势汹汹的朝她走过来。

秀秀显然知道昨天晚上龙床上的人是谁，一见悦妃这架势登时吓得白了脸。

“姑姑……”

“慌什么？这是皇上的寝宫，悦妃再怎么跋扈，也不会在这里闹事。”

秀秀懦懦应了一声，可看脸色仍旧是惊惧的。

陆媃暂时顾不上她，屈膝行礼：“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悦妃隔着一丈远停了脚，可开口的却不是她，而是打小跟着她长起来的大宫女沉光：“放肆，见到娘娘，你竟敢不跪？！”

果然是来找茬的。

宫婢虽然低贱，可她毕竟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代表的是贺珩的颜面，见太后尚且不必跪，何况宫妃？

这道理人人都懂，按理说悦妃不该在这上面挑理。

但她姿态仍旧恭谨：“奴婢绝无不敬娘娘之意，只是宫规如此，还请娘娘见谅。”

沉光一时被噎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动手，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拦住了。

“陆媃，初次见面，你就拿稷哥哥来压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第4章  这就委屈了？

陆媃心里叹气，她只提宫规，就是不想让悦妃往贺珩身上联想，对她恨上加恨，可没想到她还是扯了上去。

她更低地垂下了头：“奴婢并无此意。”

萧宝宝抬脚走近，云霞似的裙摆散落在陆媃眼前。

“我当初就说，你不是良人，他非不听，一意孤行要和你订下婚约，结果呢？你搭上了齐王就不要他了，害他成了世家里的笑柄，这也就算了，你还要把他害成那副样子……”

她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打下来，陆媃猝不及防歪倒在地，嘴里漫上来一股腥甜。

秀秀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姑姑”，却不敢上前去扶人。

那一巴掌悦妃用足了力气，陆媃只觉耳朵嗡鸣不已，隔了好几个呼吸才回神，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是刚站稳，巴掌便又兜着风打了下来，可这次，巴掌竟然落空了。

“悦妃娘娘，”陆媃抬眼，虽然刚才挨了一巴掌，身份也被人稳稳压着，她身上却不见丝毫卑怯，“奴婢好歹是乾元宫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宝宝杏眼圆睁：“又拿稷哥哥来压我？”

她气急：“沉光，压住她，我今天要打烂她的嘴！”

沉光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宫人上前。

陆媃心口一沉，悦妃毕竟是主子，不管不顾的闹腾就算事后会被教训，眼下却没人拦得住，她简直是避无可避。

眼看着人乌压压围上来，就要将她压住，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忽然炸响在众人耳边。

宫人都是一愣，纷纷循声看过去，就瞧见贺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站在廊下，嘴角含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闹了？朕惊扰你们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陆媃也松开了萧宝宝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贺珩身上。

他来了。

她松了口气，屈膝行礼：“皇上。”

萧宝宝面露喜色，快步走到贺珩身边：“稷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贺珩纵容的由着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开口虽然是教训的话，语气却十分轻缓：“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许胡闹。”

萧宝宝一吐舌头：“好嘛好嘛，皇上。”

她后退一步，煞有介事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可这礼却只行到一半就被贺珩抓着胳膊拉了起来：“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萧宝宝高兴起来，却不过一瞬，脸就拉了下去，扭开头不肯再理会贺珩。

贺珩失笑，好声好气哄她：“这又是怎么了？”

萧宝宝看了一眼陆媃：“还不是你的人，当众给我没脸。”

“哦？”

贺珩脸上浅淡的笑慢慢散了，目光落在了陆媃身上，自她肿胀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眼神微微一凝，却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怎么得罪你了？”

萧宝宝大约也是心虚，哼哼唧唧不肯开口。

皇帝便看向陆媃：“你说。”

陆媃没有抬头，声音清晰平稳：“娘娘初入宫，大约不知道乾元宫中人不必跪拜后妃，故而见奴婢只行屈膝礼，便生气了。”

贺珩看向萧宝宝：“是这样吗？”

萧宝宝当年亲眼瞧见他如何爱护陆媃，唯恐他为此生气，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不过是个宫婢，我让她跪一跪有什么不可以？”

四下寂静，贺珩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却不等看见人，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他目光一扫陆媃：“你想让她跪，让她跪就是。”

陆媃一僵，刚才挨了巴掌的脸忽然热辣辣的疼起来，疼得她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贺珩的声音却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冷了下去：“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听？”

陆媃陡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掌心，这才垂下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不敢，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萧宝宝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却仍旧噘着嘴：“我还是没消气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