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盈君莫（苏盈君莫）珍藏美文读物-小说苏盈君莫全文阅读
分类: 说说
时间: 2023-06-13 11:32:27
作者: mengjie
萧赦动作一滞，脸色微不可查地僵住了。
早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可男女之间如何能与血脉亲情相提并论？
他萧家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罪人之后？
他心里生出一丝怒气来，却克制着没有言语，君莫毕竟不是萧莫了，这些年朝中的情形他也知道，竟在毫无根基的前提下逐渐在世家手中抢夺了权柄，还收拢了一大批能干实事的朝臣，实在不容小觑。
且忍一忍吧。
然而他能忍，萧定却有些按捺不住，他对萧宝宝素来是亦兄亦父的，早先接到萧敕的书信时他知道了萧宝宝在宫里并不受宠爱，这阵子又频繁受罚，心中早就不满，此时见君莫竟对一个罪人之后如此在意，顿时就把火气转移到了苏盈身上。
他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却还不等出声就被人拉了一把，他一顿，一垂眼才看见是萧夫人。
“皇家的事你也想管？你有几个脑袋？”
萧定一噎，虽然心里憋屈，却到底也没反驳萧夫人的话，只是忍不住解释：“儿子生气啊，咱们萧家千娇万宠的女儿，他竟然如此不珍惜，还千方百计削咱们的权，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帮他……”
萧夫人抬眼，十分严厉地看过来，萧定心虚地闭了嘴。
君莫一无所觉，也或者是察觉到了却并不在意，他现在最紧张的事苏盈的心情，萧家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
“你与我同去，我让他们做你喜欢的菜。”
苏盈一眼就看明白了君莫的不放心，心口仿佛被戳了一下，可即便她跟着君莫同去，按照男女分席的规矩他们也是不能坐在一处的，如此倒是不必折腾。
“奴婢有些劳累，就不去了，先行回去为皇上准备衣物。”
君莫皱了皱眉，纠结许久才侧头看向钟白，钟白难得聪明：“臣也不去了，苏姑娘不认路，臣陪她把东西置办一下。”
君莫这才点头：“也好，都是命妇，也说不得谁不懂事说错话，不去就不去吧，想吃什么让钟白去折腾。”
苏盈含笑应了一声：“好，皇上快去吧。”
君莫被催着转了身，却只转到一半就又看了过来：“今天风冷了些，若是身上不舒服别忍着，让钟白去找大夫，还有……”
苏盈还没说什么，钟白忍不住嘀咕起来：“皇上，你今天话真多。”
君莫拳头一痒，萧家什么样苏盈不知道钟白还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放心？
不就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他们放心的地方吗？
钟白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警惕地后退一步，倒是很快明白了君莫的忧虑，咧着嘴赔笑：“皇上消消气，臣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能让苏姑娘受委屈。”
他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淡了，眼神却严肃了起来。
君莫难得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好拆他的台，只端平了下巴：“记得你说的话，去吧。”
钟白这才引着苏盈换了条路走，等两人不见了影子君莫才再次开口：“太傅引路吧，朕的确许久没喝兰灵酒了。”
可刚才因为萧赦那句话而有些波澜的心绪却已经平静了下去，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其实只对两个人有索求，一个是生他的母亲，血脉亲情，理应念念不忘；一个就是苏盈，是她当初选了他，就该对他好。
除此之外，谁都无所谓。
可他面上却一丝未露，大步往萧家的宴厅去了。
而钟白和苏盈的路却没那么顺畅，走到一般就被管家拦住了去路，对方笑吟吟的，满脸谦卑：“钟统领，皇上下榻的院子就安排在珩院，您请。”
苏盈不知道珩院是什么地方，钟白一听脸色却变了，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把珩院给皇上住，合适吗？别回头连我们踩过的地都得擦洗几遍吧？”
管家脸色一僵，他大约没想到钟白会这么不识好歹，当众给他难堪，眼底闪过一丝怒气，可钟白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家下人了，对方现在是官身，他便是责骂一句都是以下犯上，萧家的家规可不好受。
他忍了半天再次堆起笑来：“您说笑了，怎么会呢，快请吧。”
他大约是怕钟白还要找茬，话音一落就连忙抬出了萧赦：“这是太傅亲自安排的。”
钟白果然偃旗息鼓，不甚痛快地嗤了一声，却还是引着苏盈换了个方向。
虽然他们话说的不清不楚，可苏盈却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恐怕在这所谓的珩院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珩院的旧主是谁？”
钟白一撇嘴：“咱们萧家大爷呗。”
他是个话痨，苏盈本以为自己开个头他就会自己接下去，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一反常态，说完那句话就算了。
苏盈有些好奇，君莫在珩院发生过什么呢？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再次开口：“既然将院子让了出来，想必这位大爷还是友爱兄弟的。”
钟白一听瞬间炸了毛，也不顾管家在场，当即就道：“他友爱兄弟？他连半分人性都没有还友爱兄弟？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干了什么？他拿着钟青做练箭的靶子，逼着皇上……”
他明明情绪正激动，也无人阻止，他话音却还是十分突兀地停下了，他闭了闭眼，神情几番变幻后硬生生冷静了下来
再睁开眼睛时，他满脸苦涩：“苏姑娘，你不能这样，不是我不说，皇上不让……您别这么套我话了。”
苏盈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她只是想知道君莫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她很是愧疚：“对不住了钟统领，是我没分寸。”
钟白抬手搓了把脸：“道歉也不至于，就是您要是真想知道，问皇上去吧。”
他不提那些，甚至于君莫不让他提那些，不是因为他们信不过苏盈，而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瞧不起君莫。
她只要知道君莫现在是皇帝，知道他运筹帷幄，威风凛凛，哪怕是和太后，和宗亲，和盘踞数百年的世家博弈都不曾落下风就够了。
至于君莫是怎么挣扎着从萧家这样的泥潭里爬出去的，付出了什么代价才爬上皇位的，她不需要知道。
第239章 冰山一角的过往
萧家嫡长子的院子的确是不同寻常，虽说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富贵奢华，可就连桌角不起眼的花瓶都是前朝的甜白釉玉壶春瓶，价值很是不菲。
钟白靠在门框上不肯进去，哪怕是被深秋的夜风吹得缩起了脖子也还是硬扛着没迈进去一步。
苏盈有些无奈：“钟统领何必和自己为难？这里的主人又不在。”
“我就是讨厌这地方，苏姑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可君莫难得能回兰陵一趟，萧家肯定要趁机缓和与他的关系，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果苏盈也不管钟白，由着他在外头呆上几个时辰，会生病的。
再怎么结实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胡闹。
她略一思索，想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钟统领，皇上以前住的宅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她说的是君莫还没进萧家时住的地方，若是可以钟白今天就在那边过夜吧。
可钟白给出的回答却让人很失望：“那地方早就拆了，十多年前吧，萧家的祠堂要扩建，就把那宅子给并进去了。”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拆房子的那天，皇上还去看过。”
苏盈心口不自觉被揪扯了一下，她有些难以想象君莫当时的心情，沉默着很久都没能再开口。
钟白倒是来了精神：“但是皇上搬进来后住的院子还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苏盈见他冷得都哆嗦了，连忙答应下来，不管哪里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他暖和一下吧。
两人避开萧家的下人，一路往大宅深处走，可越走苏盈的脸色就越难看，虽说萧宅和苏宅结构上有些差异，可格局却大都是类似的，都是分前院，后院和倒座房三部分。
前院住男丁，后院是女眷，而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可君莫的院子却在后面，他不可能和女眷住在一起，所以只能是……
钟白大约是习惯了，这次倒是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来，只是走着走着速度就越来越快，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个苏盈。
苏盈也没喊他，都知道大体方位了，她应该不会找错。
再往前几个拐角钟白彻底不见了影子，苏盈看了周遭一眼，目光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上，只是门上贴着白封，门环上还落了灰，大约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她直觉这就是君莫的院子，抬手揭开了封条。
大门被推开，钟白果然在里头，正开了窗户通风。
“呸，这屋子多久没进人了，这一股味，苏姑娘你先离远点。”
钟白说着拿了扫帚去扫地，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不得不抬手捂住了嘴，瓮声瓮气地嘱咐苏盈：“呛死个人，你千万别进来啊，我扫干净了再说。”
原来是先走一步来洒扫了。
苏盈敷衍地点了下头，抬眼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处院子屋檐比旁处要低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总是会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低人一头。
何况君莫还是那样挺拔颀长的身材，这种屋子只怕是让他连挺直腰身都不敢。
偌大一个萧家，难道连间正经院子都没有吗？
说不是苛待，谁能信？
钟白总算扫完了地，打了水来泼洒好将四处飞舞的灰尘压下去，又点上灯烛，这才招呼苏盈：“苏姑娘进来吧，桌椅我还没擦，您在榻上坐一坐吧。”
他原先还冷得直哆嗦，这一番忙碌过后身上却已经开始冒汗。
苏盈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屋子里说不上简陋，该有的东西都有，但很流于表面，怕是满屋子的东西合起来，都不如珩院的那个甜白釉玉壶春瓶值钱。
她抬手拿起一只杯盏，很寻常的白瓷杯子，其余三只都扣在托盘里，唯有这只正经立着，像是当初君莫离开的时候正在喝茶。
可他离开了六年，这杯子竟然都没有人收起来，上头已经落满了灰尘，杯底却并没有茶叶……君莫当初喝的，甚至不是茶水。
她怔怔看着那只杯子，忽然有些不想知道这些年君莫在萧家是怎么过的了。
钟白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咧嘴笑了一声：“苏姑娘也不用多想，皇上十五六岁上就不怎么在这里住了，他用夫人的遗产做了些小生意，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前些年他急用钱，才把生意和宅子都卖了。”
苏盈不知道君莫还做过生意，但如果有别的法子，他一个世家子弟，正经的读书人，应该不会自贬身份去做商贾的。
他应该很缺钱吧。
“他急用钱是要做什么？”
钟白只是顺嘴一秃噜，也没想着往后头继续说，此时被苏盈一问脸色才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再开口。
苏盈却从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里自己悟到了：“是在给我筹备聘礼？”
提起往事钟白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让你在聘礼上受委屈，所以把绝大部分身家都放进去了，当年他其实还想着买一座大宅子的，他不想让你和他一起住在这种地方，但是后来……”
后来她悔婚了，宅子和聘礼自然都用不到了。
苏盈垂下眼睛不再开口，钟白大约也觉得这个话题让人尴尬，很快埋头继续干活，拧了抹布擦洗桌椅。
苏盈也不想干站着，索性抬脚进了内室给君莫收拾床榻，却是刚一抖开被子就哐啷一声响，两块木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钟白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苏姑娘，怎么了？”
苏盈摇着头将木板捡起来，刚想说没什么就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
那是萧懿夫人的灵位。
钟白也看见了，抓着抹布走进来：“这是皇上小时候刻的，以前就摆在书案那，后来有一回夫子夸皇上文章写得好，邀他回家谈书，就这出趟门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灵位就被摔坏了，说是咱们吓到了那位萧嫔娘娘，不许皇上再把东西拿出来。”
还有件事钟白没提，那就是从那之后，君莫原本十分优秀的课业也一天天糟糕了下去，成了所谓天资不足之人。
可苏盈虽然不知全部，却仍旧听得心口一颤，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裂口，本该粗糙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木刺，苏盈越发难以想象，孤苦无依的那些年，君莫到底抚摸过这块灵位多少次……
第240章 遗物
苏盈将灵位搁在桌子上，掏出帕子轻轻遮盖了一下，随即便帮着钟白将内室打扫了一遍，钟白很过意不去，如果君莫住在珩院，那苏盈自然是要跟着他的，这院子清理干净也只有他自己住。
“苏姑娘，你歇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闲着也是闲着。”
她也想做点什么，不然在这间处处透着苛待的屋子里，她怕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萧家的确是供养君莫长大，可这样的供养真的算是恩德吗？
苏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灵位，兴许真的是她心胸狭窄，倘若当年寄居在萧家的人换做是她，只凭萧家摔了灵位这一条，别说报恩，不和萧家结仇已经算是仁厚了。
君莫啊……
她闭眼叹了口气，心口闷闷地疼，冷不丁门口传来一声低笑：“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钟白，你又胡闹了。”
钟白瘪瘪嘴：“我就不进那院子，什么破地方，谁稀罕……呸！”
苏盈被惊动，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瞧见君莫正靠在门口，他大约有些醉了，眼神有些迷蒙，浑身都透着酒气。
苏盈怕他站不稳摔了，连忙上前几步扶他坐了下来：“既然知道我们在这，让人喊我们回去就是了，做什么醉着酒还要找过来？”
君莫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小腹上，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也想回来看看……这里还有些母亲的遗物，收拾一下都带走……”
钟白看他一眼：“您醉成这样怎么收拾啊？您又不让旁人碰，要不明天早上来吧。”
君莫含糊地笑了一声：“你不能碰，苏盈可以……”
他声音软下去：“我们一起收拾，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钟白被嫌弃了，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两人都没搭理他，他也只得悻悻作罢。
苏盈扶着君莫进了内室：“好，你看着我收拾。”
她本想将人扶上床榻让他躺一躺，可君莫却一眼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上的灵位，挣扎着走了过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隔着帕子轻轻碰了一下，可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沉痛却清晰可见。
他指腹划过灵位的裂口，声音又低又哑：“十五年了……”
他十一岁刻好的灵位，已经坏了十五年了。
苏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对君莫的过往知道得得太少了，一句逝者已矣根本毫无用处。
她只好走近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君莫侧头朝她笑了一声，自己收拾好了心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钟白，拿出去烧了吧，已经有了新的灵位，这个见不得天日的，就不必再留着了。”
钟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进来，闻言应了一声，很快就上前将摔裂的灵位拿走了。
君莫再没言语，靠在床头仿佛是在醒酒，可他的目光却透过窗户一直看着外头的火光。
那不止是一个坏掉的灵位，更是曾经数不清个日夜他伶仃一人时的慰藉。
苏盈静静陪他看着，等外头火灭了才打起精神来：“我们看看夫人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君莫配合地应了一声，半跪在地上将床底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拖了出来。
苏盈拿抹布来擦了擦灰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萧懿夫人是个没出嫁的女儿，没有夫家，没有嫁妆，留下的东西想必不会有多少。
可她还是没想到里头的东西竟然只有一双做得歪七扭八的小鞋子，和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盒。
她微微一愣。
君莫将小鞋子拿起来：“是不是很丑？我娘不善女红，这双鞋只穿了一次就坏了，我当时还以为她会越做越好，没想到……”
那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君莫显然不想提起这些不算愉快的往事，很快就将鞋子放下了：“我记得还有一方帕子和一些簪環首饰。”
他将那个盒子拿起来，盒子底下果然压着一方被层层油纸包起来的帕子，可盒子里却是空的，并没有任何东西。
君莫拍了拍头：“醉得脑子都糊涂了，差点忘记首饰早就被我变卖了，把这两件收起来吧，应该是全部了。”
他看似没有异常，可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他应该很后悔当初变卖了母亲的遗物，可若是还有别的路能走，他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萧懿夫人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
君莫没说话，只借着半跪的姿势将苏盈揽进怀里，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两下。
察觉到皇上不在，萧家很快有人找了过来，君莫收拾好心情，抬脚走了出去，说话声透过窗户传进来，进了这个院子，萧家人大约也是有些心虚的，声音始终不高。
苏盈找了个小包袱，将那双鞋子包起来，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那个空了的首饰盒上。
钟白说，君莫十五六岁时做了些生意，那也就是说十年前，萧家毕竟是权倾一方的大户，如果是萧家出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个庶女的东西应该也会有人留心，说不定她能找到些什么痕迹将东西找回来，就算只有一件，对君莫来说应该也是个慰藉。
她心里正盘算着，冷不丁君莫就在外头喊了她一声，她连忙将东西收进包袱里起身走了出去。
君莫朝她伸出手：“夜深了，回去歇着，明天还得赶路。”
苏盈看了眼戳在门边的钟白，这才抬脚走过去：“你不想住在这里吗？”
君莫也跟着看了眼钟白，脸色平静无波，甚至还低笑了一声：“他是不是和你胡说八道了？只是住一晚而已，哪里都一样。”
反正都不是家。
早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可男女之间如何能与血脉亲情相提并论？
他萧家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罪人之后？
他心里生出一丝怒气来，却克制着没有言语，君莫毕竟不是萧莫了，这些年朝中的情形他也知道，竟在毫无根基的前提下逐渐在世家手中抢夺了权柄，还收拢了一大批能干实事的朝臣，实在不容小觑。
且忍一忍吧。
然而他能忍，萧定却有些按捺不住，他对萧宝宝素来是亦兄亦父的，早先接到萧敕的书信时他知道了萧宝宝在宫里并不受宠爱，这阵子又频繁受罚，心中早就不满，此时见君莫竟对一个罪人之后如此在意，顿时就把火气转移到了苏盈身上。
他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却还不等出声就被人拉了一把，他一顿，一垂眼才看见是萧夫人。
“皇家的事你也想管？你有几个脑袋？”
萧定一噎，虽然心里憋屈，却到底也没反驳萧夫人的话，只是忍不住解释：“儿子生气啊，咱们萧家千娇万宠的女儿，他竟然如此不珍惜，还千方百计削咱们的权，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帮他……”
萧夫人抬眼，十分严厉地看过来，萧定心虚地闭了嘴。
君莫一无所觉，也或者是察觉到了却并不在意，他现在最紧张的事苏盈的心情，萧家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
“你与我同去，我让他们做你喜欢的菜。”
苏盈一眼就看明白了君莫的不放心，心口仿佛被戳了一下，可即便她跟着君莫同去，按照男女分席的规矩他们也是不能坐在一处的，如此倒是不必折腾。
“奴婢有些劳累，就不去了，先行回去为皇上准备衣物。”
君莫皱了皱眉，纠结许久才侧头看向钟白，钟白难得聪明：“臣也不去了，苏姑娘不认路，臣陪她把东西置办一下。”
君莫这才点头：“也好，都是命妇，也说不得谁不懂事说错话，不去就不去吧，想吃什么让钟白去折腾。”
苏盈含笑应了一声：“好，皇上快去吧。”
君莫被催着转了身，却只转到一半就又看了过来：“今天风冷了些，若是身上不舒服别忍着，让钟白去找大夫，还有……”
苏盈还没说什么，钟白忍不住嘀咕起来：“皇上，你今天话真多。”
君莫拳头一痒，萧家什么样苏盈不知道钟白还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放心？
不就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他们放心的地方吗？
钟白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警惕地后退一步，倒是很快明白了君莫的忧虑，咧着嘴赔笑：“皇上消消气，臣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能让苏姑娘受委屈。”
他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淡了，眼神却严肃了起来。
君莫难得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好拆他的台，只端平了下巴：“记得你说的话，去吧。”
钟白这才引着苏盈换了条路走，等两人不见了影子君莫才再次开口：“太傅引路吧，朕的确许久没喝兰灵酒了。”
可刚才因为萧赦那句话而有些波澜的心绪却已经平静了下去，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其实只对两个人有索求，一个是生他的母亲，血脉亲情，理应念念不忘；一个就是苏盈，是她当初选了他，就该对他好。
除此之外，谁都无所谓。
可他面上却一丝未露，大步往萧家的宴厅去了。
而钟白和苏盈的路却没那么顺畅，走到一般就被管家拦住了去路，对方笑吟吟的，满脸谦卑：“钟统领，皇上下榻的院子就安排在珩院，您请。”
苏盈不知道珩院是什么地方，钟白一听脸色却变了，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把珩院给皇上住，合适吗？别回头连我们踩过的地都得擦洗几遍吧？”
管家脸色一僵，他大约没想到钟白会这么不识好歹，当众给他难堪，眼底闪过一丝怒气，可钟白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家下人了，对方现在是官身，他便是责骂一句都是以下犯上，萧家的家规可不好受。
他忍了半天再次堆起笑来：“您说笑了，怎么会呢，快请吧。”
他大约是怕钟白还要找茬，话音一落就连忙抬出了萧赦：“这是太傅亲自安排的。”
钟白果然偃旗息鼓，不甚痛快地嗤了一声，却还是引着苏盈换了个方向。
虽然他们话说的不清不楚，可苏盈却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恐怕在这所谓的珩院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珩院的旧主是谁？”
钟白一撇嘴：“咱们萧家大爷呗。”
他是个话痨，苏盈本以为自己开个头他就会自己接下去，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一反常态，说完那句话就算了。
苏盈有些好奇，君莫在珩院发生过什么呢？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再次开口：“既然将院子让了出来，想必这位大爷还是友爱兄弟的。”
钟白一听瞬间炸了毛，也不顾管家在场，当即就道：“他友爱兄弟？他连半分人性都没有还友爱兄弟？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干了什么？他拿着钟青做练箭的靶子，逼着皇上……”
他明明情绪正激动，也无人阻止，他话音却还是十分突兀地停下了，他闭了闭眼，神情几番变幻后硬生生冷静了下来
再睁开眼睛时，他满脸苦涩：“苏姑娘，你不能这样，不是我不说，皇上不让……您别这么套我话了。”
苏盈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她只是想知道君莫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她很是愧疚：“对不住了钟统领，是我没分寸。”
钟白抬手搓了把脸：“道歉也不至于，就是您要是真想知道，问皇上去吧。”
他不提那些，甚至于君莫不让他提那些，不是因为他们信不过苏盈，而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瞧不起君莫。
她只要知道君莫现在是皇帝，知道他运筹帷幄，威风凛凛，哪怕是和太后，和宗亲，和盘踞数百年的世家博弈都不曾落下风就够了。
至于君莫是怎么挣扎着从萧家这样的泥潭里爬出去的，付出了什么代价才爬上皇位的，她不需要知道。
第239章 冰山一角的过往
萧家嫡长子的院子的确是不同寻常，虽说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富贵奢华，可就连桌角不起眼的花瓶都是前朝的甜白釉玉壶春瓶，价值很是不菲。
钟白靠在门框上不肯进去，哪怕是被深秋的夜风吹得缩起了脖子也还是硬扛着没迈进去一步。
苏盈有些无奈：“钟统领何必和自己为难？这里的主人又不在。”
“我就是讨厌这地方，苏姑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可君莫难得能回兰陵一趟，萧家肯定要趁机缓和与他的关系，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果苏盈也不管钟白，由着他在外头呆上几个时辰，会生病的。
再怎么结实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胡闹。
她略一思索，想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钟统领，皇上以前住的宅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她说的是君莫还没进萧家时住的地方，若是可以钟白今天就在那边过夜吧。
可钟白给出的回答却让人很失望：“那地方早就拆了，十多年前吧，萧家的祠堂要扩建，就把那宅子给并进去了。”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拆房子的那天，皇上还去看过。”
苏盈心口不自觉被揪扯了一下，她有些难以想象君莫当时的心情，沉默着很久都没能再开口。
钟白倒是来了精神：“但是皇上搬进来后住的院子还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苏盈见他冷得都哆嗦了，连忙答应下来，不管哪里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他暖和一下吧。
两人避开萧家的下人，一路往大宅深处走，可越走苏盈的脸色就越难看，虽说萧宅和苏宅结构上有些差异，可格局却大都是类似的，都是分前院，后院和倒座房三部分。
前院住男丁，后院是女眷，而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可君莫的院子却在后面，他不可能和女眷住在一起，所以只能是……
钟白大约是习惯了，这次倒是并没有露出别的情绪来，只是走着走着速度就越来越快，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个苏盈。
苏盈也没喊他，都知道大体方位了，她应该不会找错。
再往前几个拐角钟白彻底不见了影子，苏盈看了周遭一眼，目光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上，只是门上贴着白封，门环上还落了灰，大约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大门被推开，钟白果然在里头，正开了窗户通风。
“呸，这屋子多久没进人了，这一股味，苏姑娘你先离远点。”
钟白说着拿了扫帚去扫地，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不得不抬手捂住了嘴，瓮声瓮气地嘱咐苏盈：“呛死个人，你千万别进来啊，我扫干净了再说。”
原来是先走一步来洒扫了。
苏盈敷衍地点了下头，抬眼打量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处院子屋檐比旁处要低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总是会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低人一头。
何况君莫还是那样挺拔颀长的身材，这种屋子只怕是让他连挺直腰身都不敢。
偌大一个萧家，难道连间正经院子都没有吗？
说不是苛待，谁能信？
钟白总算扫完了地，打了水来泼洒好将四处飞舞的灰尘压下去，又点上灯烛，这才招呼苏盈：“苏姑娘进来吧，桌椅我还没擦，您在榻上坐一坐吧。”
他原先还冷得直哆嗦，这一番忙碌过后身上却已经开始冒汗。
苏盈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屋子里说不上简陋，该有的东西都有，但很流于表面，怕是满屋子的东西合起来，都不如珩院的那个甜白釉玉壶春瓶值钱。
她抬手拿起一只杯盏，很寻常的白瓷杯子，其余三只都扣在托盘里，唯有这只正经立着，像是当初君莫离开的时候正在喝茶。
可他离开了六年，这杯子竟然都没有人收起来，上头已经落满了灰尘，杯底却并没有茶叶……君莫当初喝的，甚至不是茶水。
她怔怔看着那只杯子，忽然有些不想知道这些年君莫在萧家是怎么过的了。
钟白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咧嘴笑了一声：“苏姑娘也不用多想，皇上十五六岁上就不怎么在这里住了，他用夫人的遗产做了些小生意，在外头买了一座宅子，前些年他急用钱，才把生意和宅子都卖了。”
苏盈不知道君莫还做过生意，但如果有别的法子，他一个世家子弟，正经的读书人，应该不会自贬身份去做商贾的。
他应该很缺钱吧。
“他急用钱是要做什么？”
钟白只是顺嘴一秃噜，也没想着往后头继续说，此时被苏盈一问脸色才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再开口。
苏盈却从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里自己悟到了：“是在给我筹备聘礼？”
提起往事钟白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让你在聘礼上受委屈，所以把绝大部分身家都放进去了，当年他其实还想着买一座大宅子的，他不想让你和他一起住在这种地方，但是后来……”
后来她悔婚了，宅子和聘礼自然都用不到了。
苏盈垂下眼睛不再开口，钟白大约也觉得这个话题让人尴尬，很快埋头继续干活，拧了抹布擦洗桌椅。
苏盈也不想干站着，索性抬脚进了内室给君莫收拾床榻，却是刚一抖开被子就哐啷一声响，两块木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钟白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苏姑娘，怎么了？”
苏盈摇着头将木板捡起来，刚想说没什么就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
那是萧懿夫人的灵位。
钟白也看见了，抓着抹布走进来：“这是皇上小时候刻的，以前就摆在书案那，后来有一回夫子夸皇上文章写得好，邀他回家谈书，就这出趟门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灵位就被摔坏了，说是咱们吓到了那位萧嫔娘娘，不许皇上再把东西拿出来。”
还有件事钟白没提，那就是从那之后，君莫原本十分优秀的课业也一天天糟糕了下去，成了所谓天资不足之人。
可苏盈虽然不知全部，却仍旧听得心口一颤，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裂口，本该粗糙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木刺，苏盈越发难以想象，孤苦无依的那些年，君莫到底抚摸过这块灵位多少次……
第240章 遗物
苏盈将灵位搁在桌子上，掏出帕子轻轻遮盖了一下，随即便帮着钟白将内室打扫了一遍，钟白很过意不去，如果君莫住在珩院，那苏盈自然是要跟着他的，这院子清理干净也只有他自己住。
“苏姑娘，你歇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闲着也是闲着。”
她也想做点什么，不然在这间处处透着苛待的屋子里，她怕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萧家的确是供养君莫长大，可这样的供养真的算是恩德吗？
苏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灵位，兴许真的是她心胸狭窄，倘若当年寄居在萧家的人换做是她，只凭萧家摔了灵位这一条，别说报恩，不和萧家结仇已经算是仁厚了。
君莫啊……
她闭眼叹了口气，心口闷闷地疼，冷不丁门口传来一声低笑：“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钟白，你又胡闹了。”
钟白瘪瘪嘴：“我就不进那院子，什么破地方，谁稀罕……呸！”
苏盈被惊动，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瞧见君莫正靠在门口，他大约有些醉了，眼神有些迷蒙，浑身都透着酒气。
苏盈怕他站不稳摔了，连忙上前几步扶他坐了下来：“既然知道我们在这，让人喊我们回去就是了，做什么醉着酒还要找过来？”
君莫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小腹上，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也想回来看看……这里还有些母亲的遗物，收拾一下都带走……”
钟白看他一眼：“您醉成这样怎么收拾啊？您又不让旁人碰，要不明天早上来吧。”
君莫含糊地笑了一声：“你不能碰，苏盈可以……”
他声音软下去：“我们一起收拾，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钟白被嫌弃了，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两人都没搭理他，他也只得悻悻作罢。
苏盈扶着君莫进了内室：“好，你看着我收拾。”
她本想将人扶上床榻让他躺一躺，可君莫却一眼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上的灵位，挣扎着走了过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隔着帕子轻轻碰了一下，可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沉痛却清晰可见。
他指腹划过灵位的裂口，声音又低又哑：“十五年了……”
他十一岁刻好的灵位，已经坏了十五年了。
苏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对君莫的过往知道得得太少了，一句逝者已矣根本毫无用处。
她只好走近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君莫侧头朝她笑了一声，自己收拾好了心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钟白，拿出去烧了吧，已经有了新的灵位，这个见不得天日的，就不必再留着了。”
钟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进来，闻言应了一声，很快就上前将摔裂的灵位拿走了。
君莫再没言语，靠在床头仿佛是在醒酒，可他的目光却透过窗户一直看着外头的火光。
那不止是一个坏掉的灵位，更是曾经数不清个日夜他伶仃一人时的慰藉。
苏盈静静陪他看着，等外头火灭了才打起精神来：“我们看看夫人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君莫配合地应了一声，半跪在地上将床底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拖了出来。
苏盈拿抹布来擦了擦灰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萧懿夫人是个没出嫁的女儿，没有夫家，没有嫁妆，留下的东西想必不会有多少。
可她还是没想到里头的东西竟然只有一双做得歪七扭八的小鞋子，和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盒。
她微微一愣。
君莫将小鞋子拿起来：“是不是很丑？我娘不善女红，这双鞋只穿了一次就坏了，我当时还以为她会越做越好，没想到……”
那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君莫显然不想提起这些不算愉快的往事，很快就将鞋子放下了：“我记得还有一方帕子和一些簪環首饰。”
他将那个盒子拿起来，盒子底下果然压着一方被层层油纸包起来的帕子，可盒子里却是空的，并没有任何东西。
君莫拍了拍头：“醉得脑子都糊涂了，差点忘记首饰早就被我变卖了，把这两件收起来吧，应该是全部了。”
他看似没有异常，可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他应该很后悔当初变卖了母亲的遗物，可若是还有别的路能走，他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萧懿夫人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
君莫没说话，只借着半跪的姿势将苏盈揽进怀里，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两下。
察觉到皇上不在，萧家很快有人找了过来，君莫收拾好心情，抬脚走了出去，说话声透过窗户传进来，进了这个院子，萧家人大约也是有些心虚的，声音始终不高。
苏盈找了个小包袱，将那双鞋子包起来，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那个空了的首饰盒上。
钟白说，君莫十五六岁时做了些生意，那也就是说十年前，萧家毕竟是权倾一方的大户，如果是萧家出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个庶女的东西应该也会有人留心，说不定她能找到些什么痕迹将东西找回来，就算只有一件，对君莫来说应该也是个慰藉。
她心里正盘算着，冷不丁君莫就在外头喊了她一声，她连忙将东西收进包袱里起身走了出去。
君莫朝她伸出手：“夜深了，回去歇着，明天还得赶路。”
苏盈看了眼戳在门边的钟白，这才抬脚走过去：“你不想住在这里吗？”
君莫也跟着看了眼钟白，脸色平静无波，甚至还低笑了一声：“他是不是和你胡说八道了？只是住一晚而已，哪里都一样。”
反正都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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