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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尘忽然想起孟时宜曾说过的九世记忆。
难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而方才那个梦，就是他们的第一世？
若都是真的，原来他在第一世就负了她。
陆星尘失魂落魄地走到孟家的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谁啊？”大门随着里面的声音应声而开。
孟父的面孔在门后出现，看见他，孟父有些怔愣：“星尘，你怎么来了？”
“爸，”陆星尘喊了声，眼神哀伤，“孟时宜她……去世了。”
“什么？！”孟父一瞬皱紧眉头，满脸的不相信。
他想起那个来自医院的电话，后怕的汗从背后滑落：“孟时宜……孟时宜怎么会去世了？！”
“她是为了救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被海浪席卷，肺部积水而死。”陆星尘一字一句缓缓说完，心脏如同凌迟。
那个一只脚踩进黄土的老人沉默不语，怎么也没想到会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当晚，孟父坐在沙发上，给孟时宜的母亲打去电话，眼泪一点点掉落。
虽然他重男轻女，但女儿毕竟还是亲生的，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爱呢？
陆星尘没有打扰夫妻俩失去女儿的痛苦。
入夜，他眼皮渐渐变重，又进入梦境。
这一次，他连着做了两个梦。
第十七章戎马幽梦
漫天大雪，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银装。
正是一年始初之际，京城中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璀璨夺目，各家各户烛火通明，团团圆圆，欢聚一堂。
唯独阿洛身着单薄衣衫，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忽地，长街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阿洛虚弱地抬起眼，看向那逐渐逼近的高大身影。
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那身影竟在阿洛眼前停下。
“少将军，您怎么了？”另一道身影出声问。
“我瞧着，那角落是不是躺着个人？”一个英气的声音响起。
“好像是的，不过看样子应该已经没了气息吧，穿的那样单薄，这么冷的天挺不了多久的。”随从回道。
听到这儿，阿洛费力地动了动手指。
救救她吧，她还不想死……
“我看她动了。”少年从马上翻身下来，那云锦的靴子在阿洛的视线中越来清晰。
阿洛又动了动手，极力地向前伸去，就覆上了少年的靴子。
她张了张嘴，细小的声音从嗓子中一点点挤出来：“救救我……”
少年听清了，俯下身一把抱起阿洛，声音中还带着点焦急：“快，去喊大夫！”
救阿洛的少年是当今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小将军星尘，他的父亲是大将军，但不久前刚刚在与蛮寇的战场上牺牲。
谁也没想到，年仅二十几岁的星尘会击退他父亲没能打败的蛮寇。
而阿洛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婶抚养长大，但叔叔婶婶对她一直很苛待，直到这一天，她被赶出家门，身上甚至没有多一件衣服。
冰天雪地，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却相遇。
几天之后，阿洛终于醒过来。
醒来时，她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厚实的被褥中，屋中都是暖暖的，因为有炭火。
她的眼眶一瞬红润，即使是在叔叔婶婶家，她都没有这么陆暖过。
“您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一侧响起。
阿洛抬眼去看，看到一个身穿粉衫的姑娘，年纪看起来大了她些许。
“我……这是在哪？”阿洛缓缓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粉衫姑娘还没开口，一道少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紧接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
“我救了你，你不记得了吗？”星尘一身云白锦装，腰间一把佩剑泛着寒光。
阿洛怔怔地看着他，眨眨眼，脑海中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她一把掀开被子，手脚无力地跌下床榻，就跪在了星尘的面前：“救命之恩，必以命相报！”
星尘愣住，连忙将阿洛扶起：“我刚救了你，你就又要把自己搞病？”
阿洛重新躺回床榻，一双眼睛泪光闪闪。
……
不过半月，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小将军星尘捡了个小姑娘回家，一时流言四起，就连皇上都亲自寻了星尘去。
阿洛自知给星尘带来了不少麻烦，想着报了救命之恩就离开，可是她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星尘从朝堂上回来后，阿洛说起此事，他沉思了很久，最后说：“既然如此，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阿洛愣在原地，一副自己听错了的模样。
星尘轻轻笑起来，解释：“皇上想为我寻一位佳人，但是我在战场出入，生死皆无定数，不想误了别人。”
“你与我成婚，我也定不会碰你，若是我死了，会给你一笔钱叫你日后有个依靠，只是，要误了你的清白了。”星尘抿抿唇，“你若是不愿，我便去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愿意的。”阿洛倏地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双颊通红，“我无依无靠，是小将军救了我，我这条命便都是小将军的。”
闻言，星尘眉眼舒展开来：“如此，便要委屈你了。”
阿洛摇摇头：“不委屈的，小将军夫人，好威风的头衔呢。”

星尘揉了揉她的发顶：“阿洛，我定会护着你的。”

第十八章负了你
大婚很快举行，星尘给了阿洛一个盛大的婚礼，她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转身变成了京城中个个女子羡慕的小将军夫人。
但只有她知道，这个小将军夫人空有虚名。
星尘仍旧是很忙，甚至大半年都呆在战场没有归家。
阿洛偶尔会给他写信，但是收不到回信的时候，便常常忧虑，担心他受伤或是……
好在战场上总传回喜讯，能让阿洛心定。
她是心属星尘的，但她知星尘对她没有情意，她便也只能以恩情的缘由一直呆在星尘身边，因此在星尘提出成婚之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样，她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一直陪伴着星尘。
阿洛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星尘从战场回来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是初春的季节，庭院中的枝丫上刚刚冒出一些嫩绿的小苞。
婢女小玉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夫人，将军回来了！”
“真的？”阿洛面露喜色，就要出去迎接星尘。
但小玉的神色却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将军受伤了？”阿洛蹙起眉头。
小玉连忙摇摇头，还没有说话，星尘已经走进庭院中，而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子。
“阿洛，这是阿瑶，是我在战场上救起的姑娘。”星尘这样说。
星尘和阿洛在屋中相对而坐，却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星尘从怀中掏出什么，放在了阿洛面前。
阿洛定睛看去，心一瞬坠落，传来窒息的痛，那上面赫然写着——休书。
“我……很喜欢菀儿，许诺她成为我唯一的正妻，所以阿洛，是我对不起你，要负了你。”星尘垂着眼帘，眸底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
“我会按照之前说的，给你依傍的盘缠，让你日后至少不用忧愁衣食。”他接着说。
阿洛眼下喉中的苦涩，好半天才硬扯出一抹笑：“我本就是为了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何来将军负我一说呢？我倒是还要感谢将军肯收留我这么久。”
“既然将军寻得佳人，阿洛便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说着她站起身，缓缓跪下，“将军，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再受伤。”
星尘看着她，抿了抿唇，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
阿洛没有多停留几日，收拾好行李便要离开。
在将军府住了这些年，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走什么，只有几件衣物。
星尘想要让她带走他送给她的那些首饰，但阿洛摇摇头，说这些本不属于她。
她性子执拗，星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阿洛看着星尘和菀儿并肩站着，好生般配，心里苦涩更甚，但她还是笑了笑，跟星尘告别：“将军不必送了。”
说完，她转过身便要走。
“阿洛。”星尘忽地叫住她。
他走上前，站在阿洛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线绣边的锦盒：“不久后是你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便收下吧。”
阿洛凝视着锦盒许久，还是接了过来。
她想着，就当是留一个念想也好。
……
看着阿洛离去的背影，菀儿淡淡开口：“你不后悔吗？”
星尘眉心一皱，忽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极力忍着，才没有发出声音。
待疼痛稍稍缓解，已看不见阿洛的身影，他沉着声说：“我已是将死之人，她那样好，我怎么能叫她为我守寡一生。”
……
阿洛离开后的两个月，南边敌寇大肆进攻，星尘腹背受敌，死在了战场上。
知晓消息的那天，刚好是阿洛二十八岁生辰。
她怔怔地望着清澈的天边，打开了星尘送给她的锦盒。
里面是一只通透的碧玉镯，阿洛将镯子缓缓戴上。
之后，她拿出一把匕首，带着微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将军，若是来世可以再见，希望你爱上的人会是我。”
第十九章深宫酣梦
画面一转。
是北桑922年，先帝驾崩，九子夺位。
一个月后，五皇子陆星尘登位，成为新帝。
孟时宜在家中被关数月，忧心忡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很快，她便收到圣旨传唤，进了皇宫。
在议事殿中，她看见了端坐于最高位的陆星尘。
他身穿龙袍，平白地添了几分为威严和疏离，已不再是那个她认识的那个五皇子。
孟时宜缓缓跪下，俯下身字：“臣女孟时宜，参加皇上。”
陆星尘却从高位走下，亲自扶起了她，语气有些责怪：“数月不见，你倒是与我生分了。”
“身份不同，自然是要顾及礼数的。”孟时宜垂着眼眸，声音轻轻的。
“你便像从前那般唤我，便可。”陆星尘笑了笑。
闻言，孟时宜的脸红了些许，片刻才轻轻唤出口：“星尘哥哥。”
“是了，阿洛。”陆星尘应着。
两人移至偏殿，在桌前相对而坐，宫女们陆陆续续端上些饭菜。
“想来你还未用膳，定是饿了，快尝尝。”陆星尘缓缓道，递给孟时宜筷子。
她乖巧地接过，刚吃下一块鱼肉，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
“阿洛，我做了皇帝，你高兴吗？”
孟时宜点点头：“我自是欢喜的，星尘哥哥，被父亲关在家中许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叫我好生担心。”
言罢，陆星尘的眸色更深了一些。
半晌，他抬眼看向她：“如此，阿洛，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孟时宜的身子一僵，有些吃惊地看向陆星尘，怔怔开口：“星尘哥哥……”
“阿洛，我刚刚继位，前朝人心不稳，有的是人想要我的性命，我需要你帮我稳固后宫，只要你愿，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君王一言九鼎，他既说了，便会做到。
孟时宜看着他认真严肃的神色，心却控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他们俩人是青梅竹马，他是皇子，她是大臣之女，自小一起长大。
但其实，她早就心属于他，却从未开口。
话已至此，她会是他唯一的妻子，可以陪伴在他的左右，她已别无所求。
孟时宜抿抿唇，缓缓点头：“我自是愿的。”、
陆星尘笑起来，伸出手如从前那般揉了揉她的头。
……
“奉天承运，今有大理寺卿之女孟时宜，知书识礼，性行陆良，端庄淑睿，着即册封为皇后，掌管六宫，钦此——”
新帝，新婚，新后。
孟时宜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八抬凤栾轿撵，自皇宫正门入主椒房宫。
夜色降临，新帝陆星尘踏入椒房宫，挑开了孟时宜的红盖头。
面前君王眸色比夜色更深，嘴角却微微上扬。
“阿洛，你来了。”陆星尘说。
孟时宜看着他，心底不经意划过一抹悲恸。
她知道，她的夫君是天下人的君王，他的心不会属于她。
选中她做皇后，不过是因为自小的情分，以及她的父亲是帮助他上位的忠臣。
知根知底，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此刻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孟时宜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我来了。”
……
陆星尘用三年的时间，平息了朝堂明里暗里的所有逆反势力。
在此之后，为给皇室开枝散叶，他纳了许多妃子，但孟时宜的皇后地位始终无人撼动。
也有野心勃勃的妃子想要坐上皇后的位子，为此不惜用了许多手段，甚至用皇子诬陷孟时宜。
但陆星尘不仅没有相信，还帮着孟时宜查清了真相，并处死了那个妃子。
后宫晓瑜，孟时宜是不会被废后的，便再无人敢挑衅她。
陆星尘的偏向很明显，这也让孟时宜感到心安。
直到，那个女人的入宫。
第二十章所做非所愿
新入宫的女子是左相之女棠儿，旁的女子都是从答应开始做起，偏这位棠儿一入宫便被封为淑嫔。
孟时宜向陆星尘问起此事，他说：“毕竟是左相之女，不能苛待。”
话是这样说，她却明显感觉到他对淑嫔的不同。
陆星尘开始对淑嫔的专宠，与她一同用膳、看戏、甚至因为淑嫔的一句话便从民间找了戏班子进宫，只为哄得淑嫔一笑。
各宫嫔妃心中有不满，纷纷向孟时宜规劝，希望她能劝的皇上不要为美人迷惑了心。
陆星尘到椒房宫用晚膳时，孟时宜缓缓开口：“皇上，您最近有些太过于娇宠淑嫔了。后宫嫔妃这么多，您应该雨露均沾。”
她身为皇后，劝解皇上不要独宠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她是好心劝导。
哪知，陆星尘闻言当下就拍案而起，眉眼间尽是怒气：“朕不过是遇到了喜爱的女子，你也要阻拦吗！你是皇后，应该贤良淑德！”
相识数十年，他从未这样厉言厉色地跟她说话。
孟时宜有些被吓到，却面上仍不露惧色：“曾有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如今皇上也要做一个昏君吗？”
话音刚落，陆星尘手臂抬起，就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孟时宜捂着火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闪。
但还没有完。
只听她面前冷酷无情的君王冷冷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瞧着皇后是有些疯魔了，不如就在你这椒房宫好好反省你身为皇后该做什么！”
“没有我的命令，你一步也不许踏出这椒房宫！”
说完，陆星尘绝情离去。
身后，孟时宜的眼泪应声而落。
什么时候，他在她面前也开始称“朕”。
而又是什么时候，他们之前变得这样疏离？
皇后被囚禁于椒房宫不得出，这在后宫嫔妃眼中跟打入冷宫没什么两样。
终于有机会将孟时宜拉下后位，不安分的人便跑去巴结淑嫔。
而孟时宜呆在宫中，却是心死如灰。
陆星尘不爱她，她已然无所谓，却不想竟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心病缠绕，很快孟时宜便一病不起，这件事本该禀报陆星尘的，但是孟时宜已然失望，不肯让下人去禀报。
后来，她的父亲大理寺卿被打入天牢，而后，后宫流言四起，说着皇上即将废后，立淑嫔为新后。
这些消息传到孟时宜的耳中，竟让她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她的身子更加虚弱。
二十八岁生辰那一天，孟时宜坐在院中，看着一只喜鹊停落枝头，就这样闭上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
半月后，左相因通敌叛国被判死刑，他的女儿淑嫔紧跟着入狱。
大理寺卿完好无损地从天牢中走出，赫然是没有受过牢狱之苦的模样。
这一切，不过都是陆星尘和大理寺卿布下的陷阱，只为将左相和身后势力一网打尽。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孟时宜会因心魔缠绕而撒手西去。
国丧之上，他看着那座棺材，心中懊悔不已。
他站在棺前，低声呢喃：“此生，到底是我欠你一句话……”
若有来世，我愿再不做皇帝，只给你一人一生一世的爱。
——
将军和乞丐，皇帝与皇后，这便是陆星尘和孟时宜的第二世和第三世吗？
陆星尘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天光微亮，疲累地擦去额上的汗珠。
从前，孟时宜只告诉他，她梦中的九世，她很爱他，他们成为了夫妻，却不曾告诉他，她每次都会在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死去。
为什么她每次都死在二十八岁的那一天，就连此生此世，她因为救起小朋友而溺水死亡，也是在二十八岁……
他想不通，烦乱地揉了揉后脑。
孟母一大早便赶到了孟家，在看见女儿的死亡确认书和骨灰盒之后，这个母亲的世界一瞬间崩塌，崩溃大哭。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是任何人都不能用只言片语安慰的。
孟母责怪孟父，却也明白已是无济于事。
逝者已逝，生者依旧要继续生活。
陆星尘离开孟家，回到了自己家。
这一夜，他梦见了三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