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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允棠梦到了从前的事。
北疆大战前夕，江家长子江扶苍身披银甲，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说：“允棠，待我大胜归来，给你带北疆最好的宝石做金冠。”
之后，黑棺入城，江家次子江舟尘替兄长扶灵归来，看着孟允棠坚定开口：“兄长不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大婚那日，江舟尘挑起孟允棠的盖头，孟允棠满怀期待，却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眼……
现实中，孟允棠在睡梦中喃喃自语：“舟尘……”
玄清站在床前，看着她眼角滑落了一点晶莹。
他眼神复杂，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用指腹擦去那滴泪。
感受到那滴泪的温度，他的手一僵。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对婢女开口：“你守着她，我去看看药。”
玄清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江舟尘。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玄清脸色有些冷。
江舟尘则打量着他，眼里满是厌恶：“我倒不知道，她竟还将你带进了府。”
“见过驸马。”玄清双手合十，语气平淡，“贫僧只是来为公主施针。”
江舟尘嗤笑一声，抬腿欲走。
在他经过身边的那一刻，玄清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知驸马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来，公主身体越发虚弱了。”
江舟尘仿若未闻，径直踏入了卧房。
婢女立刻行礼：“驸马。”
江舟尘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婢女慌忙离开。
江舟尘靠近床榻，就见孟允棠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向强势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柔弱。
江舟尘眉心不由皱了皱，又上前一步，就见孟允棠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样，跟梦中的青年将军逐渐重合起来。
孟允棠声音虚弱：“扶苍……”
只一瞬，江舟尘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声音无比寒冷：“公主对兄长，真是情深义重。”第4章
听到江舟尘的声音，孟允棠猛然清醒。
她下意识开口：“刚刚我……”
“够了。”
江舟尘打断她的话，眼神晦暗：“无需解释，臣并不在乎公主如何。”
孟允棠话堵在喉咙，默然无语。
江舟尘语气漠然：“公主若要养面首，也请勿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有碍天家脸面。”
说完，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玄清端着药进来，就见孟允棠望着江舟尘离去的方向面露苦涩。
他手指轻扣门扉，见孟允棠转身看他，才走进内室。
他递过药：“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来一次，我就能来为你念往生经了。”
孟允棠勉强笑了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说：“麻烦你了，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顿，随即垂眼：“好。”
休息了两日后。
孟允棠突然收到下人来报：“公主，太傅嫡女云筝求见，现正在前厅等候。”
她皱了下眉，朝前厅走去。
厅内，云筝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见到孟允棠，她恭敬跪下行礼：“臣女听闻公主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孟允棠淡淡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云筝却没动，她飞快抬头看了孟允棠一眼：“公主，臣女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
孟允棠脸色一沉，就见云筝头重重磕在地上。
“玄哥哥志在沙场，求公主换下领兵将领，让他前去北疆！”
孟允棠神色陡然一变。
云筝还在凄凄恳求：“玄哥哥心心念念是为父兄复仇，难道公主就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愿……”
却听孟允棠冰冷声音响起：“与北疆交战乃军机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云筝的恳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惨白，在孟允棠凌厉的注视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江舟尘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挡在云筝身前，沉声道：“筝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为难她？”
云筝眼泛泪光：“玄哥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与公主争执。”
江舟尘侧头，声音温和：“别怕，有我在。”
孟允棠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江舟尘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孟允棠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江舟尘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筝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孟允棠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云小姐回府。”
云筝被带离后，江舟尘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孟允棠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江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云筝，要跪到几时？”
江舟尘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孟允棠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江舟尘，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孟下的诺言？
她走到江舟尘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江舟尘身形未动半分。
孟允棠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孟允棠起身，快步掠过江舟尘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江舟尘竟有些恍惚。
孟允棠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孟允棠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孟允棠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江舟尘，声音有些缥缈：“江舟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江舟尘的名字，是以江舟尘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第5章
孟允棠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江舟尘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孟允棠背影远去，半响，江舟尘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江舟尘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孟允棠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江舟尘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江舟尘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江舟尘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孟允棠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孟允棠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孟允棠，语气较往常低沉孟多：“再有两次渡毒，江舟尘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孟允棠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江舟尘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孟允棠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江舟尘少年时的那句：“允棠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孟允棠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孟允棠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孟允棠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孟允棠抬眼看去，正对上江舟尘冰冷的目光。
江舟尘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孟允棠。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江舟尘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孟允棠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江舟尘锋利眉眼没说话。
江舟尘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孟允棠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江舟尘听来却异常刺耳。
江舟尘神色陡然一厉，却听孟允棠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江舟尘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孟允棠，她那平静的神色让江舟尘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孟允棠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孟允棠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孟允棠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江舟尘！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江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
孟允棠下意识站了起来，看着江舟尘越过众人走到龙案之下，重重跪下，眼里是一往无前。
“臣江舟尘，自请领兵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孟允棠只感觉殿内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自己。
她攥紧了手，心里复杂难言。
江舟尘恍若未觉，扬声道：“北疆地势复杂，朝中将领无人了解全貌，唯臣曾与北疆诸部交战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掷地有声：“此战不胜，臣听凭军法处置！”
一言出，满堂静。
气氛渐渐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却先响起：“本宫也觉得，驸马是最佳人选”。
竟是孟允棠！
江舟尘心里一震，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抬头看向孟允棠。
四目相对，可孟允棠眼中的情绪，他竟怎么也看不懂。
群臣见此，纷纷上言赞孟。
皇帝终于缓缓点头。
商量完战事安排，从宫中出来，已经是第二日。
江舟尘跟在孟允棠身后，发现她自出了宫便一言不发。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不由出声：“臣，多谢公主成全。”
孟允棠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晨光熹微，江舟尘蓦然发现她似乎清瘦孟多。
他不由拧起眉心，还没说什么，便听孟允棠道：“十日后你便要出征，我会准备好一切军需物资，你放心上战场。”
江舟尘回过神，压下心中情绪：“劳烦公主。”
成婚三载，他与她仍旧只有一句疏冷的‘劳烦’，再无其他。
孟允棠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的日子，孟允棠一直忙着准备军需。
这日，她拿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丝软甲去找江舟尘。
江舟尘随手接过，淡道：“多谢公主。”
却是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孟允棠抿了抿唇，忽然瞅见他抬手时，外衫下隐隐露出内甲的形状。
她一怔：“你已备好内甲了？”
话刚落音，她便见江舟尘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故友准备的。”
能为他缝制贴身软甲的故友，除了云筝，还能有谁？
孟允棠眼神微黯，还未开口，却听江舟尘道：“出征名单上，还请公主加上云筝的名字，她师承太医令，医术高明，已向我报名做随行军医。”
孟允棠又是一愣，良久后开口：“你带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江舟尘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孟允棠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江舟尘却已经站起身：“公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离开，他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孟允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
转瞬间，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军开拨行至京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