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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缓步走了出去。
走入院中，他猛然顿住。
只见沐千歌脸色苍白如纸，脊背却挺直如青松。
而她面前那把古琴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沐千歌鲜血淋漓的手仍在抚琴，十指连心，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了。
铮！
琴弦骤断，发出最后的绝唱。
沐千歌望着那断了的弦怔然片刻，抬眸看向萧尘御：“王爷，这一夜抚琴，您可还满意？”
她眼底的死寂，让萧尘御陡然心里一颤。
下一刻，沐千歌弯了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她朝前倾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萧尘御顿住脚步，眼神沉了沉。
沐千歌浑身一僵，紧接着，萧尘御冰冷的嗓音如惊雷响彻耳畔。
“少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
沐千歌心脏像是被拧成一团，止不住的往下滴血。
许久，她眨了眨眼，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王爷教训的是。”
萧尘御抬脚从她面前走过，临出门时，吩咐了一句：“赶紧打扫干净，别让雪舞见了恶心。”
沐千歌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走到院内的水井旁。
入冬的水冰寒刺骨，和着手上的伤，疼的沐千歌止不住的发颤。
她拧了抹布，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血一点点擦净。
就在她擦完的那一刻，一双绣花鞋停在她面前。
沐千歌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便看见林雪舞带着打量的眼。
她笑了笑，声音轻柔：“王妃辛苦了，打扫的很干净，起来给我奉茶吧。”
沐千歌神情微僵，起身去端了茶来，低声道：“夫人，请喝茶。”

林雪舞看着杯盏上的血迹，用手帕捻着接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沐千歌怔怔看着林雪舞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林雪舞抿茶的动作一顿，旋即轻声开口：“我当然要离开，这样一来，阿御会永远都记得，是你逼走了我。”
沐千歌瞳孔一缩，明明眼前的林雪舞是个人，可她却像是看到了蛇蝎一般身上发冷。
林雪舞眼中嫉恨与得意相融，显得诡异至极。
“我除了出身青楼，哪点不比你强？”
“可你是先帝赐下的王妃，哪怕在王府所有人都叫我夫人，可在皇家玉牒上，我算什么？”
“沐千歌，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沐千歌浑身一颤，竟无力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入夜，沐千歌才回到王妃院。
春桃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骤然红了眼：“王妃，我去请大夫。”
沐千歌疲惫的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副半成的护膝上。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沐老爷子七十寿诞在即，她本想给祖父做一对护膝当寿礼，可如今却办不到了。
很快，春桃带着顾泽进了院子。
顾泽踏进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桌前的沐千歌，身形孱弱，面色苍白，一双素手更是惨不忍睹。
顾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认识的沐千歌，是丞相府惊才绝艳的二小姐。
而不是眼前这个，在王府日渐失去光芒的女子。
他诊脉后，看着沐千歌，语气微沉：“王妃不曾按时用药？”
沐千歌淡淡答：“昨日事忙，忘记了。”
顾泽心里蓦的腾起怒意。
“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堂堂王妃活成这幅样子，说出去简直坠了沐家名声！”
“你过得这样惨，还要同那青楼女子相争，不肯和离么？”
沐千歌愣了愣，随即心里猛地发酸。
顾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外头人都怎么传的。
她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
“顾大夫知道的不少，但你忘了，我只是一介女流。”
“若我是男儿身，若我真能想和离就和离，拼上性命我也不会让沐家落到如此地步！如果可以，我甚至不会选择嫁给萧尘御！”
她压下喉间刺痛，字字句句如同泣血。
若不是萧尘御当年毁约闹的人尽皆知，她祖父又怎会求先帝赐婚？
沐千歌剧烈咳嗽起来，鲜血顷刻染湿手帕。
她抬头，苍白脸上血色染唇：“若是自甘堕落能护住沐家，我甘之如饴。”
顾泽彻底怔住。
“你走吧。”沐千歌站起身来，指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下意识看去，呼吸骤然一顿。
萧尘御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至极。
下一刻，他走上前，抬手便给了沐千歌一耳光！



第5章
沐千歌的脸偏向一边，瞬间浮起红印。
她耳朵嗡嗡作响，可萧尘御的话却再清晰不过：“要不是雪舞心细，本王还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在王府私会奸夫！”
他眸色冰冷，字字如刀，划在沐千歌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顾泽脸色大变：“王爷慎言！王妃与草民再清白不过，此番前来，只因王妃病重。”
“什么病非得晚上看不可？”萧尘御扫他一眼，眼底凉薄尽显。
顾泽还要再说，却被沐千歌拦住。
“顾大夫，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还请你离开。”
顾泽抿紧唇，只得背上药箱离开。
萧尘御冷冷一笑：“你倒是想护着他走，但他跑得掉吗？”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拿下！”
下一刻，顾泽被人压着重重跪倒在地，不得动弹！
沐千歌浑身一震，她看着萧尘御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声音发颤：“你放了他！我以性命起誓，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萧尘御上前一步，声音森寒：“你这条命，也配拿来起誓？”
心脏像是被捅开一个大洞，浑身血液都透过它往外涌，手脚瞬间冰冷。
沐千歌脸色惨白，就在此刻，春桃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求出声。
“王爷，王妃真的是清白的，她的守宫砂还在啊！”
灵魂仿佛被再度拉回躯壳，沐千歌听见春桃的话，却只觉得一股耻辱遍布全身。
她眼眶骤然酸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萧尘御看她不说话，心底的怒意更甚，他攥住沐千歌的手腕，声音森森。
“本王只信自己看到的！”
他动作发狠，扯着沐千歌就往里屋走。
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沐千歌心底生寒，下意识开口：“你要做什么？”
萧尘御扫了门边的顾泽一眼，嗓音冰冷：“本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清白！”
沐千歌恍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瞬间挣扎起来。
可她病弱之躯，又怎抵得过萧尘御？
沐千歌被重重摔在床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反抗，身上便是一凉。
手臂上那颗嫣红似血的守宫砂瞬间暴露。
萧尘御看着，眼底似有火焰升腾，他猛地覆了上去。
一阵剧痛袭来，沐千歌不受控的喊叫出声，下一刻便死死咬住唇瓣。
肌肤相触青丝纠缠，沐千歌如同巨浪下的孤舟，在浪头下一点点破碎……
这日过后，接连几日，沐千歌都昏昏沉沉的反复发烧，连床都下不了。
自然也没能赶到为祖父庆贺寿辰。
沐家。
主厅内圆桌一张，人影一双。
沐老爷子看了看天色，声音低低：“都这么晚了，我们先吃饭吧。”
沐清央见他情绪低落，忙道：“祖父别担心，如今摄政王府诸事繁杂，千歌或许是抽不开身……”
沐老爷子无奈的扯扯唇：“莫要诓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怎会不知你姐妹二人艰难，只恨祖父人老无用，护不住你们……”
“都是祖父的错，若是你们父母泉下有知，只怕都会恨我。”
他语气悲凉，沐清央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强撑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偏开了头。
沐老爷子没再说下去，只是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翌日，沐千歌终于清醒。
春桃见她醒来，忙擦去眼角的泪，将她扶坐起来。
“王妃，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死！”
沐千歌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不关你的事，我睡了多久？”
“五日有余了。”
沐千歌瞳孔骤缩，她掀开被子下床。
“祖父的寿辰我没回去，他老人家定然担心，春桃，给我上妆，我要回家。”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王妃确实该回去，否则，怕是都见不到沐老爷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沐千歌呼吸一窒，她惶然看向出现在门口林雪舞，惊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雪舞施施然走进屋内，语调带笑：“我说，沐老爷子为了向王爷求你的和离书，如今还在府门口跪着呢！”



第6章
轰！
沐千歌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踉跄两步，下一刻疯了一般朝门口冲去。
凉凉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乌黑的发和苍白的脸上。
王府的院落层层叠叠，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沐千歌终于冲到门口，脚步却瞬间停滞！
雪铺满地，王府外，却人头攒动。
台阶下，沐老爷子跪于台阶下，满头雪白，直教人分不清他头上究竟是白发，还是落雪！
疼！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疼的要炸开！
而人群中的声音也字字传入沐千歌耳中。
“摄政王府还没出来人啊？沐老丞相可跪了整整一天了。”
“是啊，摄政王倒也罢了，没想到沐老丞相的孙女都不出来。”
“真是个白眼狼，从婚事到和离都要老人家操心！”
沐千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若不是看出她对萧尘御情窦丛生，祖父绝不可能去求先帝赐婚。
若不是因为她嫁了萧尘御，祖父壮志未酬，又怎会被逼致仕？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沐千歌冲上前去，重重跪倒在沐老爷子面前，喉间哽咽几乎字不成句：“祖父，您不要跪了，您起来，我们回家……”
这一刻，她后悔了！
心脏剧烈跳动，溢出无尽的悲哀与怨悔！
沐老爷子看见她，眼里的担忧骤然一松，他艰难抬手，想要抹去她满脸的泪。
可下一刻，年过古稀的老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满地洁白！
“祖父！”
沐家府邸。
沐千歌站在沐老爷子床前，紧张的看向顾泽。
“顾大夫，我祖父怎么了？”
顾泽神情凝重：“我只能吊着老爷子的命，若想活，必须有雪莲为药引。”
沐千歌浑身一颤，但随即她便记起，萧尘御的私库里，便有一株雪莲！
她看着唇色惨白的祖父，转身就往外走：“还请你照顾我祖父，我一定会拿回雪莲。”
萧尘御脸色阴沉的坐在正厅。
林雪舞柔声道：“王爷，莫生气了，王妃只是太看重沐家人罢了……”
这时，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回来了！”
萧尘御猛然抬眸，眼中染尽冷意。
然后，沐千歌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连气都没喘匀，便对着萧尘御直直跪下：“王爷，我祖父危在旦夕，求王爷赐下雪莲，救他性命！”
她红着眼，浑身都发烫，可萧尘御的话，却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你祖父这一跪，让本王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即便是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沐千歌只能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嘶哑到了极致：“王爷，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求求您将雪莲给我！”
她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沉闷的声响。
很快，她额前便见了血。
萧尘御神色一厉。
“够了！你这么喜欢磕，那就滚去外面，磕足五百个！”
沐千歌动作一顿，随即眼中燃起希冀：“只要我磕足了头，王爷就将雪莲给我？”
“等你做到再说！”
沐千歌毫不犹豫朝屋外走去，又朝门跪下。
一下，两下，三下……
萧尘御冷眼看着，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手掌攥的死紧。
他豁然起身，朝林雪舞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说罢，他径直离开。
直到日暮西沉，沐千歌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额前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鼻梁滴落在地。
她强撑着站起，踉跄朝屋内走去，希冀的看向林雪舞：“我完成了王爷说的要求，还请林夫人将雪莲给我。”
林雪舞笑了笑：“那是自然。”
沐千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晕眩感传来，几乎要栽倒在地。
盛放雪莲的盒子被下人拿了过来。
沐千歌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林雪舞却拿起雪莲在指间把玩：“王妃可知，王爷临走前，交代了我什么事？”
沐千歌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下一刻，那朵雪莲轻飘飘落在地上。
林雪舞抬脚重重碾去，声音轻柔。
“他说，就算是毁了，也不要给你。”



第7章
雪莲洁白的花瓣被碾成泥泞。
“不要！”
沐千歌目眦欲裂，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扑了上去猛地抓住了林雪舞的脚腕！
林雪舞受惊的收回脚，但随即又毫不犹豫的踩上了沐千歌的手背。
沐千歌眉心痛苦的拧成一团，却还是死死护着混着泥的雪莲……
林雪舞看着狼狈无比的沐千歌，轻笑一声后抬脚离开。
沐千歌疼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一点点将那堆泥土拢在手帕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回了沐府。
刚进正房院门，沐千歌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泽。
她立即快步走上前，声音满怀希望：“顾大夫，我把雪莲拿回来了，可以给祖父配药了。”
顾泽的视线从她额上狰狞的伤口移到她手中那脏污不堪的雪莲上。
心里狠狠一颤，他别开了眼，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太迟了。”
沐千歌瞳孔骤缩！
她推开顾泽，冲进正房。
跪在床边的沐清央扭过头来，待看清沐千歌的伤时，眼圈骤然红透。
沐千歌看着床上满脸死气的沐老爷子，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步步挪近床边，重重跪倒在地，攥住沐老爷子的手：“祖父，您醒醒……我把药带回来了，您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毫无动静的沐老爷子眼皮颤了颤，下一刻，竟真的睁开了眼。
“祖父……！”沐千歌惊喜出声，眼泪唰得落了下来，砸在沐老爷子干枯的手上。
“莫哭……”
沐老爷子看了看一身伤痕的沐千歌，又看看苍白消瘦的沐清央，浑浊的眼里一片悲凉。
“千歌……清央……”
他艰难抬手，将两人的手攥在手心，交叠在一起。
“是祖父……没能好好护住你们,……祖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二人所托非人。”
“我走后……只能你们姐妹相依为命。”
清正了一辈子的丞相，临终前，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沐千歌早已泣不成声，胸腔内剧痛乍起，她死死抵住牙忍住喉间涌上的腥甜。
沐老爷子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瞳孔渐渐放大。
“是……祖父，对不起……你们……”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沐千歌手心也随之一空！
她看着沐老爷子闭上的眼，浑身都在颤抖。
“祖父，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过新年吗？您还说过，要给曾外孙启蒙……”
“祖父，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她攥着沐老爷子的手哀求着，声音哑得像在泣血。
“千歌……”沐清央流着泪将她拉进怀里，“以后，沐家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沐千歌只觉心脏仿佛被什么生生撕裂。
下一刻，她猛地咳嗽起来，嘴里控制不住地溢出鲜血。
“千歌！”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沐清央满是惊恐的脸。
再醒来，屋外哀乐隐约。
沐千歌猛地起身来，便朝外走去。
一路上，入目皆白。
她走到前厅时，突的停下了脚步。
屋檐下，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而动。
灵堂中，黑漆漆的灵枢前沐清央孤零零的身影跪在那里。
许久，沐千歌才抬起僵直的腿，走到沐清央身边跪下。
沐清央看她一眼，突然问：“我问顾大夫你的病，他没告诉我，千歌，你告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沐千歌心尖重重一颤，半晌才出声。
“咳疾。”
“你撒谎！”
沐清央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要多严重的咳疾才会咳血？千歌，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沐千歌鼻尖蓦的一酸。
她扭身抱住沐清央，闷闷哽咽：“姐姐，我没骗你。”
沐清央根本不信，正要再问，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沐千歌转头看去，却蓦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