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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婉厉声呵斥住她，也不看桑嘉一阵青白的脸色，慢条斯理的拢好自己湿透的衣衫裙袄，在今日宴会主人绾妃娘娘面前端正的福了福礼，眼眶通红。
“绾妃娘娘明鉴，桑婉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心悦江公子的话，今日之祸，皆因小女不熟悉宫中路线，不小心落了水，江公子宅心仁厚，路过花池，大发慈悲救了小女一命罢了！”
好在现下是冬日，她这身衣服落了水，没将她的身子完全显露出来，若不然，她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上辈子她蠢，听了大姐姐的谗言，以为永安侯小侯爷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不值得托付终身，反而对大姐姐口中才华冠盖的落魄榜眼郎江隐动了心思。
此后十几年光阴。
她清楚记得自己当年落水之后的愚蠢模样，非但抱着江隐不撒手，还当着绾妃的面扬言自己喜欢江隐，非他不嫁，要与永安侯府退婚。
当天晚上，她回府就被打了板子跪了祠堂。
但家里为了挽回颜面还是将她嫁进了江家。
之后，大房嫡女桑嘉替她完成了与永安侯府的婚姻。
从那以后，她与桑嘉的人生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云端，一个地狱。
可上天垂怜，给她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她悔了，再也不会犯蠢了！

是以，当她视线扫过人群中同样一身湿漉漉的江隐时，眸光清澈淡漠，再也没有半点儿欢喜和波动。
她定定的望着绾妃，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个在边关的父亲，嘴角微微翘起，掷地有声道。
“桑婉愿以父亲在边疆的功业起誓，若小女对江公子有半点儿男女心思，便叫我东平伯府二房一脉一败涂地，永无崛起之日！”
话音一落，众人愣住了。
衣香鬓影里的江隐，也愣住了。
桑婉这誓太毒了。
东黎重文轻武，边关稳定多年。
就在近两年，边境和平告破。
羌族、草原等联盟骚ʟᴇxɪ扰边疆并且开始攻占东黎国国土，圣上怕了，朝中大多文人，无用武之地。
唯有东平伯府二房桑伯清的桑家军在边关势如破竹，轰轰烈烈将敌军打回了老巢。
桑婉这番誓言，不但将她父亲的身家功名都赌上，更是赌上了整个东平伯府的将来和荣辱。
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江隐。
周遭的贵女们看笑话般看着面色惨白的桑嘉，都传言说，伯府有位姑娘死皮赖脸勾搭着新晋榜眼郎，现在看来，死缠烂打的，不像是二姑娘啊。
桑嘉没想到桑婉竟突然转了个性儿，放弃了江隐。
她只觉得难堪至极，丢人丢大发了。
可惜她大房比不得二房的荣耀，在绾妃面上说不上话！
“妹妹说这话，你让江公子情何以堪……”她弱弱的开口，企图再将视线转移到桑婉和江隐的私情上来。
不过桑婉却没给她机会。
她想起上辈子，桑嘉为了把她和江隐往死里捆绑，还设了一个小心机，顿时惊讶的轻呼一声，“啊，江公子身上那是什么？”
江隐眉头紧皱，仓促中，袖中落下一块绣着鸳鸯的丝帕。
桑婉暗自冷笑，她不善女红，那帕子原是桑嘉送她用来讨好江隐的，可现在，正好让她抓住良机，反将一军！
贵女夫人们目光一转，一齐哗然，天爷，这可是私相授受的下流玩意儿！
绾妃原本苏展的眉头又皱了皱，“江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江隐脸庞清秀，薄唇微抿，“臣不知，许是——”
他抬眸看了看在寒风中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儿羞怯之意的桑婉，不知为何，心中一动。
但桑婉岂会让他说出这帕子是自己的。
她笑盈盈的转过头，偏向桑嘉，纯白无辜的一张脸，幽幽道，“这不是大姐姐上个月说绣给未来姐夫的帕子么，伯父还说，大姐姐年纪已到婚配，不日便要好事将近。”
“是啊，老夫人和伯爷正要给大姑娘说亲事呢！”胭脂趁机补了把刀。
桑婉笑意愈深，好样的胭脂。
“那时我还在猜大姐姐的良人是哪家公子，原来，伯父口中的佳婿，竟是江公子么。”
江隐握了握拳，也不知怎的。
桑婉脸上坦荡明艳的笑容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明明喜欢自己，纠缠了他不短的时日……
可今日，她为何一改常态，转而撮合他与她大姐姐？
桑嘉恼羞成怒，怎么也想不到，往日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桑婉，今日竟如此口齿伶俐。
“桑婉，你血口喷人！这帕子，分明是你的！”
桑婉无辜道，“全汴京都知道东平伯府二姑娘武将之女，不善女红，胸无点墨，我哪里会绣这么精致的鸳鸯手帕呢，娘娘是见过小女绣工的，娘娘，您仔细看看，这绣工，分明不是出自我手。”
她了解绾妃，前世，绾妃便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皇后与绾妃斗了五年，她在宫中事事掣肘，绝不会将此事闹大惹皇上不痛快，最多，就是当着今日众多高门贵女夫人的面儿，就如上辈子那般，将伯府与江家婚事板上钉个钉。
果然，绾妃命人将帕子取过来，视线意味深长的在桑婉与桑嘉之间扫过。
她在后宫霸宠多年，这点儿陷害人的小把戏还瞒不了她的眼。
在她的宴上闹出这等幺蛾子，若要被中宫抓住了还不知又有多少麻烦事。
她抬手让桑婉起来，冷冷斜了桑嘉一眼，“看来今日之事，不过是未来姐夫好心救了府中妹妹的小事，伯府好事将近，本宫也没什么恭贺的，这只翠玉镯子，便赏给大姑娘作贺礼吧。”
绾妃此话一出，大家似笑非笑，讳莫如深，也跟着一同道了喜。
桑嘉脸色越发惨白，就连怔愣中的江隐，也不解的看了一眼眉眼带笑的桑婉。
“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随本宫走吧。”
绾妃身子倦乏，不愿在御花园多做停留。
伯府这笑话闹了半晌，现下贵女闺秀们正要兴致勃勃的去烟雨水榭听戏。
毕竟公子王孙们都在烟雨水榭。
永安侯家风流俊雅对的小侯爷，还有镇国公府那位几乎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神秘世子爷楚昭墨，今日也会出席。
人群渐渐散去，只余东平伯府主仆几人。
桑嘉吓得浑身直发软，恨恨的剜了桑婉一眼，“妹妹今日在宫中闯下大祸！回府之后，我倒要看妹妹该如何跟祖母和父亲交代！”
桑婉冷笑一声，“绾妃娘娘金口玉言为大姐姐与江公子做媒，怎么算是闯祸？妹妹这是成全姐姐才是。”
“你——”桑嘉怒不可遏，可当着江隐的面儿，又发作不得，“豆蔻！我们走！”
桑嘉不桑形象，仓皇带着婢女离开，徒留江隐长身玉立。
他直勾勾的盯着桑婉，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大手，似要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儿。
桑婉飞快倒退几步，想到上辈子他对自己的折磨，反射性浑身发抖，严词厉色的瞪着他，“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第3章 小侯爷
“江公子，您也听见了，我家姑娘是绝对没有喜欢过公子您的，您——离我家姑娘远点儿！”
看着被小小婢女护在身后，满脸惊恐害怕，恨不得离他十丈远的女子，江隐身形一顿，原本想抓住她质问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皱了皱眉，想起自从遇见桑婉，她永远都是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她分明喜欢他，想要他，纠缠他。
但她一个武将的女儿，不善装扮，行状粗鲁，又胸无点墨，身上没有半点儿可取之处，越痴缠越让人觉得厌恶。
可就算他再不喜欢她，也极享受她堂堂伯爵府嫡女每次偷偷见他闪耀着双眸的模样。
今日她的冷漠和疏离，让他格外意外和不舒服。
但兴许，是她开窍了，学会了用别的手段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不信桑婉会不喜欢自己，嘴角微勾，讽道，“桑二姑娘，好一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重生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桑婉蓦的胸口僵滞，仿佛被一只尖利的手死死扼住了心脏。
她想起自己前世婚后种种凄惨遭遇，皆因这个男人不爱自己。
他折磨了她十几年，也糟蹋了她十几年，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任由所有人侮辱她欺负她，他甚至，在父亲战败之际，在皇上面前落井下石，污蔑父亲通敌卖国！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她捂不热！
既然如此，这辈子，她不会再犯贱去跪舔他，更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
她要让他和桑嘉这对狗男女，永远捆在一起！
桑婉深吸一口气，在男人沉沉的眸光中，一点一点将身姿站得挺拔，随后扶着胭脂的手，嗓音艰涩，却目光坚定道，“江公子说笑了，桑婉对江隐，绝无半点儿男女情意，更没有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还望公子自重！”
江隐剑眉微皱，“桑婉，你之前——”
“之前种种，都是大姐姐对公子有意，所有来往书信，香囊手绢，都是出自大姐姐之手，并不是胸无点墨，连字也写不好的我。”
桑婉缓缓笑开，那股前世积攒的害怕也一点点消失，只余满腔恨意，“桑婉有事，先离开了，公子自便。”
她再不是上辈子那个蠢笨的可怜虫。
她要一点一点，让桑嘉与江隐为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今日，只不过是个开始，来日方长。
江隐拧眉看着桑婉越走越远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拳头。
好个桑婉！
她定会再来求着他看她一眼的！
……
从御花园出来，桑婉根本没有去与那些少年郎君们听戏的兴致。
桑嘉定然也不敢在宫中逗留，今日宫中闹了这么大一出笑话，怕是瞒不住伯府那群人的耳目，绾妃的口谕很快就会到达祖母的耳朵里。
祖母偏听偏宠大房一家，如今二房就她一人带着个病弱的幼弟孤苦伶仃。
祖母若还像上辈子那般存了将她的婚约偷天换日给大房的心思，那她仍旧无法在伯府翻起身来。
这辈子，她再也不相信婚姻，更不相信男人……
是以这种为年轻贵女郎君们举办的所谓相亲宴会，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她现下要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永安侯府这份婚约！
“姑娘，咱们真的不去烟雨水榭么，奴婢听说，永安侯府的小侯爷今日也在，要不，咱们去看看未来姑爷到底长什么模样吧。”
桑婉拦住胭脂，想起上辈子这位“姐夫”一路荣华富贵，飞黄腾达，连带着桑嘉也得了封荫，清丽的双眸顿了顿，“我们不去烟雨水榭。”
“那不是要错过见小侯爷的机会么？姑娘长居后宅，这么久了，也不知小侯爷生得什么模样呢……”胭脂惋惜道。
桑婉从宫门口疾步出来，找到桑家停在东华门外的马车，抬手敲了敲小丫头的头，“傻丫头，不必可惜，我知道在哪儿可以见到小侯爷。”
“啊？啊——！”
胭脂懵了懵ʟᴇxɪ，随后就被自家姑娘干净利落的一把拉上了马车。
马车从宫城出来，一路前往正阳大街。
胭脂头一回跟自家姑娘同乘一车，紧张得直揪衣袖，不时又疑惑的盯着自家姑娘看了又看。
桑婉拥着厚厚的狐裘，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上辈子的所有大小事件和细枝末节。
她要真正的重生，就要从斗桑嘉开始。
“傻丫头，你在看什么？”
胭脂慌忙收回目光，鹌鹑似的，“奴婢没看！”
顿了顿，又实在忍不住道，“姑娘，奴婢觉得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前姑娘胆子小，什么都听大姑娘的，根本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不改色的跟绾妃娘娘这般说话，还把大姑娘气成这样，而且……”
她斟酌着语气，“姑娘以前很喜欢江公子。”
桑婉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胭脂清秀的小脸上。
为了护着自己，胭脂被江隐命人划破了脸，破了身子，怀了孩子又被人恶毒的踹流产，一次又一次，她的身子彻底落败了下去。
可就算如此，她临死前，仍旧枯骨嶙峋的抱着她流泪，说话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姑娘，胭脂要走了，再也不能护着你了，你可要……好好的啊……”
桑婉一把抓住胭脂的小手，紧了紧力道，苦笑一声，淡淡的吸了一口气，将过往那些晦气的自己都忘了，嘴角莞尔出淡淡的弧度，“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家姑娘再不是那个胆小鬼，我要带着你这个傻丫头，吃香的喝辣的穿漂亮的！日后，也给你弄个诰命夫人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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