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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觉寺。
红沈纷飞的树下，一个穿着玄衣的俊美和尚同身穿华服的女子对坐着。
红沈落在石桌上。
和尚缓缓开口：“长公主，你若是再给林陌瞿渡毒，只怕一年都活不了了。”
沈温艳神色平静的端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玄清，喝掉这坛，这五十年的醉春风就只剩两坛了，你不能喝，实在可惜。”
玄清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捏紧了手中念珠。
倒尽最后一滴酒液，沈温艳带着一身酒气悠悠起身：“陌瞿该回府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玄清凝视她清瘦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沉痛之色。弋㦊
情之一字诛人心，纵然是权倾天下的长公主，也逃不开。
长公主府。
沈温艳进门没多久，林陌瞿便回来了。
他眉眼清远，气质如冰玉。
沈温艳走上前，想给他脱去外袍。
林陌瞿退后一步，神色淡淡：“一身风尘，别脏了公主的手。”
话语恭敬让人不能指摘半分，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亲三年的夫妻。
沈温艳停顿一瞬，却依旧伸手搭上他的衣襟。
林陌瞿于是定定站住，任由她动作，只那黑沉如星的眼里，浮出冰冷的厌恶。
这眼神如同利刃刺向沈温艳。
她心中一痛，转身将外袍挂在一边，轻声开口：“我做了道甜羹，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林陌瞿不为所动：“公主千金之躯，竟为我洗手作羹汤，臣不敢当。”
沈温艳默然片刻，语气平静却坚定。
“驸马，本宫很想你尝尝，行吗？”
林陌瞿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紧。
“臣，遵命。”
他面无表情的从沈温艳身旁走过。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身上的香囊掠入沈温艳鼻息。
她的眼神骤然一暗。
她知道这股香气，这是林陌瞿曾经的未婚妻丁敏亲手制的熏香，名为‘望君归’。
而林陌瞿今日身上这香味，又重了几分。
沈温艳回身看着林陌瞿，蓦然开口问。
“你今日又去了丁府？”
林陌瞿平淡的神色瞬间变了。
他嗓音冰冷到了极致：“你派人跟踪我？”
看着他那凌厉目光，沈温艳心中莫名悲哀，到唇间的话突然难以再说。
她抬眸定定看向林陌瞿，深吸口气：“今日是十五，你该来我房里了。”
林陌瞿一怔，随即嘴角勾出讥讽弧度：“堂堂公主，用这样的手段求欢？”

沈温艳眸色冷静，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只是身后的手，却狠狠掐进掌心，痛到麻木。
林陌瞿冷哼一声，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沈温艳的手，将其抱了起来。
……
红烛帐暖，沈温艳承受着林陌瞿的暴戾，只觉自己如一沈扁舟，随时要被浪潮淹没。
她咬紧牙关，抬眼看向身后男人，控制不住唤着他的名字：“陌瞿……陌瞿”
就在这时，她却从林陌瞿口中听见了另一个名字：“丁敏……”
沈温艳顿时呼吸一窒，如被人从天上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云雨骤歇，林陌瞿穿上衣服，看也未看沈温艳一眼便径直离开。
他向来不会同她在在一间房过夜。
沈温艳无力的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爆发。
一线鲜血从她嘴边溢出。
沈温艳披上林陌瞿落下的黑色外袍，踉跄着下床，走到窗边。
矮桌上，总是放着一壶清酒，两盏酒盅。
烈酒入喉，将血腥味压了下去，痛入肺腑，沈温艳心里却觉好受了许多。
她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续上杯中酒，素手轻抬：“林陌瞿，等走完这最后一程，你就自由了。”
第二日，皇帝沈明稷忽然召两人入宫。
沈温艳行礼后，皇帝立即叫人看座。
他笑容温和看着沈温艳，温声询问：“皇姐近来可好？”
沈温艳微微笑道：“本宫能有什么不好。”
沈明稷却幽深目光看向林陌瞿：“可朕听闻，驸马最近往丁府跑的很勤快，可有此事？”
林陌瞿脸色倏然一变。

第2章

殿中气氛一时冷肃。
林陌瞿垂下眼，正要请罪，却听沈温艳笑着开口：“是我让他去的。”
林陌瞿顿住，目光诧异地落在她身上。
沈温艳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制香，我很喜欢，便让驸马替我多跑了几趟。”
沈明稷心中暗叹，只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后，沈温艳进了御书房，林陌瞿独自离宫。
直到深夜，沈温艳才出宫。
朱雀大道上却灯火通明，行人鳞次栉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万机，许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阳节。”
沈温艳回神，缓缓开口：“本宫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话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处都是灯和花，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沈温艳看着，本来沉重的心舒缓了些许。
她停在一架伞墙前，正看着伞上花纹，一个熟悉的称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峰哥哥，你被迫与公主成婚三年，真没有一点动心吗？”
沈温艳浑身一僵，她转头，看见了隔壁摊子背对着她的一对璧人。
她看着林陌瞿抬手，将一束丹桂递给丁敏，低沉声音随之响起。
“我可立誓，若我对她有半分情意，就让我不得好死。”
沈温艳一瞬面无血色。
但她只是静静的站着。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两人应该琴瑟和鸣。
沈温艳垂眸不想再看，脚步有些凌乱的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林陌瞿在她走后便转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即对丁敏道：“请师妹替我将丹桂转交给老师，我今日还有要事，还需先行一步。”
……
沈温艳回到府上便开了酒，菊花酒清冽，正应景。
不过她就没想的是，林陌瞿竟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看着沈温艳眼前的酒杯，林陌瞿淡淡开口：“公主何时有了偷听的习惯？”
沈温艳一怔，没理会这番嘲讽，只说：“你何苦发下那样的重誓？”弋㦊
林陌瞿一脸漠然。
“只有违背誓言，才会遭受天谴，而臣，至死都不会爱上公主。”
沈温艳心口似被狠狠扎下一刀，连带着喉咙都涌起一股血腥气。
半响，她才说：“如此便好。”
这样日后她死了，林陌瞿也不会伤心。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语，林陌瞿陡然眸光一厉，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压下情绪，说起了另一件事：“敢问公主，圣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战事？”
林陌瞿的父兄都死在与北疆的战场上，他对北疆的恨意比谁都深。
沈温艳顿住，下一刻，却见向来矜傲的林陌瞿竟直直跪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北疆屡犯边境，臣斗胆，请公主准我上战场，扬我国威！”
沈温艳眼前浮起三年前林陌瞿从战场被送回都城，毒发濒死，林老将军痛心哀求她的画面。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安稳一生！”
“老将军，本宫答应你，有生之年，护他周全。”
思绪回笼，沈温艳硬起声音：“此事无须驸马操心，去北疆战场的将领，本宫已选定陈将军。”
她又冷冷开口：“今日不是十五，驸马不必来我房中。”
说罢，沈温艳拿起酒壶起身便走。
林陌瞿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冷声道：“公主真要为一己之私将我困在这牢笼里，哪怕大敌当前也不愿放手？”
沈温艳呼吸一窒，她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林陌瞿看着沈温艳的背影，眼里全是不甘。
灵觉寺。
玄清打开寺门，视线落在沈温艳毫无血色的唇上。
他脸色一变，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沈温艳随他号脉，声音轻缓：“我又来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面容浮现一抹焦急：“沈温艳，你再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该给你刻长生牌了！”
话音刚落，沈温艳就直直倒在了他怀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沈温艳才回了公主府。
推开房门，却见夕阳残影中，林陌瞿等在案前。
他抬眼看清沈温艳，声音里带着彻骨寒意：“贵为公主，却跟山野和尚苟合，臣真是大开眼界！”

第3章

苟合两个字，让沈温艳猛然攥紧了手。
她看向林陌瞿，眼神澄澈：“本宫与玄清，清清白白。”
林陌瞿冷冷的看着她，神情讥讽又不屑。
苦涩溢满沈温艳的胸腔，她闭了闭眼，难掩疲累：“本宫要休息了，驸马退下吧。”
说罢，她缓缓走向室内。
从林陌瞿身边走过时，却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带入怀中！
衣袖浮动间，案上的两只酒杯被扫在地上，其中一只，‘啪’一声碎成两半。
林陌瞿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弧度：“臣既是驸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沈温艳脸色陡然一变。
玄清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除开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时候不可与他同房，否则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忧。”
“不行！”
沈温艳想要挣扎，可下一刻，她就被林陌瞿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林陌瞿欺身而上，让沈温艳脸色瞬间苍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顾的动作，沈温艳胸口揪痛，终是闭上眼，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床帐间旖旎陡生，可很快，沈温艳胸口便骤然绞痛起来，一股血腥味直冲喉间，她双唇紧闭，放在林陌瞿肩上的手骤然掐进了肉里。
林陌瞿动作一顿，却只当她是抗拒，动作也愈加粗暴起来。
当房间里恢复寂静，已是一个时辰后。
林陌瞿看着蜷缩在床上无比狼狈地沈温艳，神色一瞬晦暗，随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温艳才松了劲，剧烈的咳嗽起来。
鲜血从她嘴里争先恐后的涌出，片刻就染湿了枕巾。
她用力将玉枕推翻在地，引来门外的婢女。
“去灵觉寺……请玄清大师来。”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识。
……
沈温艳梦到了从前的事。
北疆大战前夕，林家长子林扶苍身披银甲，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说：“温艳，待我大胜归来，给你带北疆最好的宝石做金冠。”
之后，黑棺入城，林家次子林陌瞿替兄长扶灵归来，看着沈温艳坚定开口：“兄长不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大婚那日，林陌瞿挑起沈温艳的盖头，沈温艳满怀期待，却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眼……
现实中，沈温艳在睡梦中喃喃自语：“陌瞿……”
玄清站在床前，看着她眼角滑落了一点晶莹。
他眼神复杂，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用指腹擦去那滴泪。
感受到那滴泪的温度，他的手一僵。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对婢女开口：“你守着她，我去看看药。”
玄清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林陌瞿。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玄清脸色有些冷。
林陌瞿则打量着他，眼里满是厌恶：“我倒不知道，她竟还将你带进了府。”
“见过驸马。”玄清双手合十，语气平淡，“贫僧只是来为公主施针。”
林陌瞿嗤笑一声，抬腿欲走。
在他经过身边的那一刻，玄清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知驸马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来，公主身体越发虚弱了。”
林陌瞿仿若未闻，径直踏入了卧房。
婢女立刻行礼：“驸马。”
林陌瞿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婢女慌忙离开。
林陌瞿靠近床榻，就见沈温艳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向强势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柔弱。
林陌瞿眉心不由皱了皱，又上前一步，就见沈温艳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样，跟梦中的青年将军逐渐重合起来。
沈温艳声音虚弱：“扶苍……”
只一瞬，林陌瞿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声音无比寒冷：“公主对兄长，真是情深义重。”

第4章

听到林陌瞿的声音，沈温艳猛然清醒。
她下意识开口：“刚刚我……”
“够了。”
林陌瞿打断她的话，眼神晦暗：“无需解释，臣并不在乎公主如何。”
沈温艳话堵在喉咙，默然无语。
林陌瞿语气漠然：“公主若要养面首，也请勿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有碍天家脸面。”
说完，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玄清端着药进来，就见沈温艳望着林陌瞿离去的方向面露苦涩。
他手指轻扣门扉，见沈温艳转身看他，才走进内室。
他递过药：“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来一次，我就能来为你念往生经了。”
沈温艳勉强笑了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说：“麻烦你了，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顿，随即垂眼：“好。”
休息了两日后。
沈温艳突然收到下人来报：“公主，太傅嫡女丁敏求见，现正在前厅等候。”
她皱了下眉，朝前厅走去。
厅内，丁敏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见到沈温艳，她恭敬跪下行礼：“臣女听闻公主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沈温艳淡淡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丁敏却没动，她飞快抬头看了沈温艳一眼：“公主，臣女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
沈温艳脸色一沉，就见丁敏头重重磕在地上。
“峰哥哥志在沙场，求公主换下领兵将领，让他前去北疆！”
沈温艳神色陡然一变。
丁敏还在凄凄恳求：“峰哥哥心心念念是为父兄复仇，难道公主就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愿……”
却听沈温艳冰冷声音响起：“与北疆交战乃军机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丁敏的恳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惨白，在沈温艳凌厉的注视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林陌瞿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挡在丁敏身前，沉声道：“敏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为难她？”
丁敏眼泛泪光：“峰哥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与公主争执。”
林陌瞿侧头，声音温和：“别怕，有我在。”
沈温艳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林陌瞿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沈温艳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林陌瞿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敏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沈温艳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丁小姐回府。”弋㦊
丁敏被带离后，林陌瞿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沈温艳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林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丁敏，要跪到几时？”
林陌瞿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沈温艳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林陌瞿，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许下的诺言？
她走到林陌瞿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林陌瞿身形未动半分。
沈温艳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沈温艳起身，快步掠过林陌瞿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林陌瞿竟有些恍惚。
沈温艳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沈温艳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沈温艳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林陌瞿，声音有些缥缈：“林陌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林陌瞿的名字，是以林陌瞿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

第5章

沈温艳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林陌瞿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沈温艳背影远去，半响，林陌瞿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林陌瞿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沈温艳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林陌瞿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林陌瞿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林陌瞿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沈温艳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沈温艳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沈温艳，语气较往常低沉许多：“再有两次渡毒，林陌瞿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