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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时羽绮被马车送回琼花楼。
回到房间，她看见宇文煜端坐在内，看起来等了她好一会了。
时羽绮没有行礼，淡淡道：“他已经吃了。”
宇文煜却没有那种夙愿得报的开心，只是起身上前，修长的食指碾上她红色口脂消失殆尽的唇。
轻轻笑道：“没想到宇文持竟真算个情种，连你这破败身子都不嫌弃。”
时羽绮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好像被尖刀又狠狠剜了一下。
疼得她又清醒了几分。
“我这破败身子，如何能玷污陛下。”时羽绮淡淡回，眉眼间一片萧瑟。
“请王爷遵守约定，放我离去。”
宇文煜唇角笑容变冷，他猛地钳住时羽绮的下巴。
“啊……”时羽绮忍不住痛呼出声，可眼中坚决却半分未变。
终于，宇文煜像触碰到什么脏东西般甩开手：“你要走，我便成全你。”
他从怀中拿出两张卖身契放在桌上。
一张写着时羽绮，而另一张，写着时蝶。
在时羽绮惊骇的目光中，他柔声道：“万两银子只够赎一人，你准备赎谁呢？”

======第8章======
“这个叫时蝶的小丫鬟，倒有几分姿色，等你一去，便把她的牌子挂上好了。”
看着宇文煜嘴角兴味的笑，时羽绮呼吸发窒。
她恍然觉得，自己从没真正看清过宇文煜。
他远比她想的更加无情无义。
许久，时羽绮微颤的手缓缓拿起时蝶的卖身契。
“我留下。”三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毕生的心力。
宇文煜却还不肯放过她，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掌事应声而入。
在时羽绮愕然的目光下，他一字字道：“李大人一直倾慕时小姐，告诉他，本王明日便将时小姐送给他。”
话落，宇文煜拿起桌上时羽绮的卖身契，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外的风吹得时羽绮如置冰窟。
日头一点点西斜。
她眼中眸光一寸寸也暗去。
许久，她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梨膏糖，伴着满室黑暗，一粒粒将梨膏糖吃尽。
……
时蝶很快被放了回来。
等时羽绮将能离开琼花楼的事说了出来，时蝶又惊又喜，竟哭了出来。
时羽绮唇边笑容温柔：“傻丫头，你哭什么？”
时蝶抹了把泪：“奴婢替小姐高兴，以后小姐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是啊，再也不用……”她声音渐隐，看着时蝶忙不迭地收拾东西。
等她收拾好，时羽绮又将父母弟弟的牌位装好递给她。
神色如常的吩咐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得和摄政王了了，你先去城外的驿站等我，我后日便去。”7
时蝶当即回绝，说什么都要一起走，只等时羽绮斥了一声才不情愿地离开。
看着时蝶离去的背影，时羽绮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一点眼泪浮上眼眶，又被她生生压下。
这一别，虽是生死之隔，至少她把时蝶干干净净的送出去了。
忽然，小白蹭到时羽绮脚边，喵喵叫着。
时羽绮俯身将它抱起，微颤的手一遍遍轻抚：“时蝶走了，你也去吧……”
若可以，她来生愿做只猫，不知情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时羽绮解下小白脖子上的铃铛后将其放在窗台，柔声道：“去吧。”
小白不知其意，但猫天性如此，很快便跃上屋檐，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一瞬，孤寂如山洪袭来，压得时羽绮险些瘫倒。
她强忍心口的钝痛，缓缓合上窗。
另一边，时蝶背着包袱下了楼，正巧撞上掌事。
“呦，这是要走？”他问了句。
时蝶低着头绕过他要走，可又听他戏谑：“你这奴才倒也好命，还能让主子用自己换你自由。”
时蝶步伐一滞：“你说什么？”
掌事嘻嘻笑道：“你不知道？时小姐用所有积蓄把你赎出去，她以后便要用身子接客了。”
这话如雷在时蝶耳畔炸响，让她脑子一片空白：“你胡说！”
“长安多少人馋她这位花魁，头一个便是皇商李大人，明儿一早，时小姐就要去李府伺候他！”
掌事笑声远去，时蝶直直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当夜。
时羽绮辗转难眠，彼时距她服下毒药已过去六个时辰。
直至三更，她才勉强睡去。
朦胧中，她看见早该出城的时蝶推门而入，轻轻坐在床畔。
时羽绮愕然，想唤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连身体也动弹不得。
时蝶细细替她捻着被角，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姐，我们一起长大，入这地时，咱们便说生死都在一起，小姐怎能将我撇下呢？”
闻言，时羽绮悲从中来。
她怎忍心撇下时蝶，只是她已无路可走，能做的唯有护她周全。
时蝶红着眼继续说：“当年我险些冻死在外，是小姐将我带回府，给我吃穿，教我读书写字，这分恩情我至死不能忘，如今，也是时候报恩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往后时蝶不在身边，小姐要照顾好自己，莫再受委屈……”
时蝶渐远的声音让时羽绮心一抽。
她拼命地想叫出声，想伸出手，企图让阻止那背影的消失！
可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那窒息的束缚感。
一道惊雷划过蒙蒙亮的天，床上的时羽绮惊坐而起。
“小蝶！”
她喘着气，环顾着空寂的房间，冷汗一滴滴划过苍白的脸。
没等时羽绮细想刚刚的梦魇，她忽然一阵心悸，胸口随即剧痛，一股甜腥从喉咙涌出。
她身子一歪，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痛意让时羽绮清醒了几分，也听到屋外的喧嚣。
不知为何，一种剧烈的不安浮上她的心，更驱使着她艰难下床，捂着剧痛的胸口踉跄走了出去。
朦胧天光中，琼花楼正厅站满了人。
顺着他们惊惧的视线望去，时羽绮看见一个瘦弱的身躯悬挂在房琅嬛付费整理梁上。
又是一道惊雷，照亮了那人惨白的脸。
那是……时蝶！

时羽绮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一刹，她的心好似被尖刀狠狠戳入心口，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小姐，珍重。”
她好像听见了时蝶清脆的声音，这一声后便再无声息。
几个小厮将时蝶放下来，谁知刚抬起来，时羽绮就疯了似的冲上来抢走时蝶。
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将时蝶紧紧抱在怀里。
“小蝶醒醒，我们还要回家呢……”
时羽绮用脸颊贴着时蝶冰冷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暖她已经僵冷的身躯。
可早已无济于事。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吊死了？”
“嘘，昨儿个我看她跟掌事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躲在角落哭了大半天……”
听着旁人不住窃窃私语，时羽绮如被雷击般。
掌事……宇文煜！？
忽然，不知谁叫了声“王爷来了”，众人立刻惶惶跪下。
时羽绮抬眼，看着宇文煜。
昏暗天光下，他嘴角的笑看起来好似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时羽绮眼里染着血红，嘶声发问：“是你吗？”
宇文煜怔住。
时羽绮抬起染血般的双眸：“是你让人告诉小蝶我要留在琼花楼的事吗？”
宇文煜眉目紧拧，瞥了眼不敢言语的掌事。
而他的迟疑如滚水灌入时羽绮的心，痛的她全身发颤：“我已经对你言听计从，可你为什么连小蝶都不放过？！”
看着时羽绮满是泪的眼中再也没了曾经的爱意，只剩下恨意和哀痛，宇文煜的心忽然空了一块。
他握了握拳，冷声道：“不过一个奴才，死了便死了，给你重新派个丫鬟便是。”
“我谁也不要！”
她只要她的小蝶！要那个和她相依为命，如同亲人的小蝶！
时羽绮从没这么恨宇文煜：“你既杀了她，为何不干脆也杀了我？”
“够了！”宇文煜倏然冷喝一声，“来人，把那奴才扔去乱葬岗。”
话落，几个小厮上前，就要从时羽绮怀中扯出时蝶尸身。
“不！不要！”
时羽绮死死抱住时蝶，不肯放手。
但终敌不过小厮们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时蝶抬走。4
“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
下一瞬，视线便被一抹欣长身影挡住。
宇文煜眉目如冰：“带时小姐回房梳妆，别让李大人久等。”
短短一句，似是抽空了时羽绮三魂七魄。
她不再挣扎，如提线木偶般被拖进房。
宇文煜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却难看到极点。
房内，梳妆镜前。
丫鬟正帮时羽绮上妆，忽然间，一滴血落在胭脂盒内。
她抬起头，见一行血泪顺着时羽绮麻木的脸上划落。
丫鬟不敢多言，只能用粉盖住泪痕。
天已大亮，妆容精致的时羽绮被丫鬟带下楼。
一顶红花轿停在门口。
时羽绮看着站在轿旁的宇文煜，沉默不语。
擦肩过时，她缓缓开口：“宇文煜，十六年前遇见你，是我的劫。”
“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宇文煜顿了顿，想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么看着时羽绮上了轿。
风雪中，轿子往李府而去。
宇文煜攥紧手，试图压下胸口莫名的抽痛。
轿内，时羽绮嘴角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衣襟。
距她服下掺毒的梨膏糖，大约快到十二个时辰了吧。
时羽绮掀起轿帘，看着茫茫大雪，天地间一片苍凉。
人间二十二载，半生心酸与身不由己，所有情爱都不过大梦一场。
不过还好，很快，她便能和家人团聚。
小蝶，黄泉路上，你走慢点，姐姐很快就来陪你……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万物掩盖。
……
琼花楼。
宇文煜一杯杯喝着酒。
他不是好酒之人，可眼下只有酒能压下他烦乱的心。
这时，门被敲响。
给时羽绮梳妆的丫鬟进来，将一枚玉佩递上：“王爷，时小姐说等她走后，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宇文煜抬眼望去，眸光一震。
这玉佩怎么会在时羽绮那里？他明明在十六年前送给了苏曦月！
当年，他母妃失宠，他也被锁紧冷宫。
若不是曦月隔着宫门给他送的吃食，他早就饿死在冷宫，哪来今日的宇文煜。
这玉佩是他母妃的遗物，是九岁的他最珍贵的东西……
恍然间，时羽绮那句“十六年前遇见你，是我的劫”在宇文煜耳畔再次回响。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勒紧了他的心脏。
“来人！”
宇文煜倏然起身：“去把时羽绮带回来！”
话音刚落，掌事急匆匆跑进来：“王爷，时小姐逃跑了！”
闻言，宇文煜脸色大变：“马上派人去找！”
说着，他大步跨了出去，心头的疑虑和不安也被愤怒掩盖。
然侍卫搜遍了整个长安城，都不见时羽绮。
宇文煜面色铁青。
时家已无人，她能去哪儿？
忽然，他想起时家的祖坟！
宇文煜抛下侍卫，立即翻身上马，朝城外驰骋而去。
赶到时家祖坟，宇文煜一眼望去却只有被雪覆盖的黑色石碑，不见时羽绮人影。
忽然，几声猫叫让宇文煜心头一震。
他循声望去，在距时家祖坟几丈处，一只眼熟的白猫正用爪子扒着一个隆起的雪堆。
浓烈的不安袭上宇文煜的心。
他冲上前，魔怔般徒手去拨雪堆。
白色的雪下，竟是红雪。
宇文煜瞬觉喉咙被死死扼住，他下意识抚开红雪。
在小白凄厉的猫叫声中，时羽绮青白的脸赫然出现在宇文煜眼底。
几乎是瞬间，山洪倾倒般慌乱席卷宇文煜全身，一寸寸啃噬着他的力气。
伴着猫的哀嚎，他用力扒开时羽绮身上厚厚的雪，脱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
寒风中，马蹄踏着雪朝长安城飞驰。
“驾——！”
宇文煜怀抱着时羽绮，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紧张和慌乱。
他不敢细看怀中人，甚至不敢去想她是不是已经没了呼吸，仿佛只要一看一想，她就再也回不来一般。
再想起两个时辰前时羽绮上轿前的那些话，宇文煜咬牙收紧双臂。
什么互不相欠，不可能！
摄政王府。
随着宇文煜抱着时羽绮回府，丫鬟小厮们一下忙了起来。
宇文煜将时羽绮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褥。
丫鬟们端来火盆和热水，一步一行皆比以往更加谨慎。
宇文煜从丫鬟手中夺过帕子，一点点拭去时羽绮脸上干涸的血。
他沉声唤了几声“时羽绮”，然时羽绮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脸没有半分生气。
宇文煜心头一颤，捏着帕子的手背青筋凸起，似是在强压着情绪。
没一会儿，太医匆匆赶来。1
搭脉时，见太医面色难看地摇着头，宇文煜狭眸微眯：“救不了？”
极具威胁的语气吓得老太医面色一白，连忙跪地：“回王爷，这位姑娘此前服食过断肠草，加之寒气入体，恐难救回，但请王爷宽心，下官必拼尽毕生所学，保住姑娘性命。”
因着这番话，宇文煜整个人都怔住了。
断肠草？
那不是掺在梨膏糖里的毒药吗？
他看向时羽绮，黑眸间翻涌起怀疑和一丝从未过的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