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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凉辰抬脚从她面前走过，临出门时，吩咐了一句：“赶紧打扫干净，别让雪舞见了恶心。”
谢蓁蓁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走到院内的水井旁。
入冬的水冰寒刺骨，和着手上的伤，疼的谢蓁蓁止不住的发颤。
她拧了抹布，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血一点点擦净。
就在她擦完的那一刻，一双绣花鞋停在她面前。
谢蓁蓁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便看见林雪舞带着打量的眼。
她笑了笑，声音轻柔：“王妃辛苦了，打扫的很干净，起来给我奉茶吧。”
谢蓁蓁神情微僵，起身去端了茶来，低声道：“夫人，请喝茶。”
林雪舞看着杯盏上的血迹，用手帕捻着接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谢蓁蓁怔怔看着林雪舞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林雪舞抿茶的动作一顿，旋即轻声开口：“我当然要离开，这样一来，阿辰会永远都记得，是你逼走了我。”

谢蓁蓁瞳孔一缩，明明眼前的林雪舞是个人，可她却像是看到了蛇蝎一般身上发冷。
林雪舞眼中嫉恨与得意相融，显得诡异至极。
“我除了出身青楼，哪点不比你强？”
“可你是先帝赐下的王妃，哪怕在王府所有人都叫我夫人，可在皇家玉牒上，我算什么？”
“谢蓁蓁，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谢蓁蓁浑身一颤，竟无力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入夜，谢蓁蓁才回到王妃院。
春桃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骤然红了眼：“王妃，我去请大夫。”
谢蓁蓁疲惫的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副半成的护膝上。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谢老爷子七十寿诞在即，她本想给祖父做一对护膝当寿礼，可如今却办不到了。
很快，春桃带着顾泽进了院子。
顾泽踏进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桌前的谢蓁蓁，身形孱弱，面色苍白，一双素手更是惨不忍睹。
顾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认识的谢蓁蓁，是丞相府惊才绝艳的二小姐。
而不是眼前这个，在王府日渐失去光芒的女子。
他诊脉后，看着谢蓁蓁，语气微沉：“王妃不曾按时用药？”
谢蓁蓁淡淡答：“昨日事忙，忘记了。”
顾泽心里蓦的腾起怒意。
“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堂堂王妃活成这幅样子，说出去简直坠了谢家名声！”
“你过得这样惨，还要同那青楼女子相争，不肯和离么？”
谢蓁蓁愣了愣，随即心里猛地发酸。
顾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外头人都怎么传的。
她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
“顾大夫知道的不少，但你忘了，我只是一介女流。”
“若我是男儿身，若我真能想和离就和离，拼上性命我也不会让谢家落到如此地步！如果可以，我甚至不会选择嫁给傅凉辰！”
她压下喉间刺痛，字字句句如同泣血。
若不是傅凉辰当年毁约闹的人尽皆知，她祖父又怎会求先帝赐婚？
谢蓁蓁剧烈咳嗽起来，鲜血顷刻染湿手帕。
她抬头，苍白脸上血色染唇：“若是自甘堕落能护住谢家，我甘之如饴。”
顾泽彻底怔住。
“你走吧。”谢蓁蓁站起身来，指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下意识看去，呼吸骤然一顿。
傅凉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至极。
下一刻，他走上前，抬手便给了谢蓁蓁一耳光！
第5章
谢蓁蓁的脸偏向一边，瞬间浮起红印。
她耳朵嗡嗡作响，可傅凉辰的话却再清晰不过：“要不是雪舞心细，本王还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在王府私会奸夫！”
他眸色冰冷，字字如刀，划在谢蓁蓁心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顾泽脸色大变：“王爷慎言！王妃与草民再清白不过，此番前来，只因王妃病重。”
“什么病非得晚上看不可？”傅凉辰扫他一眼，眼底凉薄尽显。
顾泽还要再说，却被谢蓁蓁拦住。
“顾大夫，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还请你离开。”
顾泽抿紧唇，只得背上药箱离开。
傅凉辰冷冷一笑：“你倒是想护着他走，但他跑得掉吗？”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拿下！”
下一刻，顾泽被人压着重重跪倒在地，不得动弹！
谢蓁蓁浑身一震，她看着傅凉辰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声音发颤：“你放了他！我以性命起誓，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傅凉辰上前一步，声音森寒：“你这条命，也配拿来起誓？”
心脏像是被捅开一个大洞，浑身血液都透过它往外涌，手脚瞬间冰冷。
谢蓁蓁脸色惨白，就在此刻，春桃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求出声。
“王爷，王妃真的是清白的，她的守宫砂还在啊！”
灵魂仿佛被再度拉回躯壳，谢蓁蓁听见春桃的话，却只觉得一股耻辱遍布全身。
她眼眶骤然酸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傅凉辰看她不说话，心底的怒意更甚，他攥住谢蓁蓁的手腕，声音森森。
“本王只信自己看到的！”
他动作发狠，扯着谢蓁蓁就往里屋走。
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谢蓁蓁心底生寒，下意识开口：“你要做什么？”
傅凉辰扫了门边的顾泽一眼，嗓音冰冷：“本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清白！”
谢蓁蓁恍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瞬间挣扎起来。
可她病弱之躯，又怎抵得过傅凉辰？
谢蓁蓁被重重摔在床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反抗，身上便是一凉。
手臂上那颗嫣红似血的守宫砂瞬间暴露。
傅凉辰看着，眼底似有火焰升腾，他猛地覆了上去。
一阵剧痛袭来，谢蓁蓁不受控的喊叫出声，下一刻便死死咬住唇瓣。
肌肤相触青丝纠缠，谢蓁蓁如同巨浪下的孤舟，在浪头下一点点破碎……
这日过后，接连几日，谢蓁蓁都昏昏沉沉的反复发烧，连床都下不了。
自然也没能赶到为祖父庆贺寿辰。
谢家。
主厅内圆桌一张，人影一双。
谢老爷子看了看天色，声音低低：“都这么晚了，我们先吃饭吧。”
谢清央见他情绪低落，忙道：“祖父别担心，如今摄政王府诸事繁杂，蓁蓁或许是抽不开身……”
谢老爷子无奈的扯扯唇：“莫要诓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怎会不知你姐妹二人艰难，只恨祖父人老无用，护不住你们……”
“都是祖父的错，若是你们父母泉下有知，只怕都会恨我。”
他语气悲凉，谢清央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强撑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偏开了头。
谢老爷子没再说下去，只是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翌日，谢蓁蓁终于清醒。
春桃见她醒来，忙擦去眼角的泪，将她扶坐起来。
“王妃，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死！”
谢蓁蓁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不关你的事，我睡了多久？”
“五日有余了。”
谢蓁蓁瞳孔骤缩，她掀开被子下床。
“祖父的寿辰我没回去，他老人家定然担心，春桃，给我上妆，我要回家。”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王妃确实该回去，否则，怕是都见不到谢老爷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谢蓁蓁呼吸一窒，她惶然看向出现在门口林雪舞，惊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雪舞施施然走进屋内，语调带笑：“我说，谢老爷子为了向王爷求你的和离书，如今还在府门口跪着呢！”
第6章
轰！
谢蓁蓁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踉跄两步，下一刻疯了一般朝门口冲去。
凉凉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乌黑的发和苍白的脸上。
王府的院落层层叠叠，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谢蓁蓁终于冲到门口，脚步却瞬间停滞！
雪铺满地，王府外，却人头攒动。
台阶下，谢老爷子跪于台阶下，满头雪白，直教人分不清他头上究竟是白发，还是落雪！
疼！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疼的要炸开！
而人群中的声音也字字传入谢蓁蓁耳中。
“摄政王府还没出来人啊？谢老丞相可跪了整整一天了。”
“是啊，摄政王倒也罢了，没想到谢老丞相的孙女都不出来。”
“真是个白眼狼，从婚事到和离都要老人家操心！”
谢蓁蓁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若不是看出她对傅凉辰情窦丛生，祖父绝不可能去求先帝赐婚。
若不是因为她嫁了傅凉辰，祖父壮志未酬，又怎会被逼致仕？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谢蓁蓁冲上前去，重重跪倒在谢老爷子面前，喉间哽咽几乎字不成句：“祖父，您不要跪了，您起来，我们回家……”
这一刻，她后悔了！
心脏剧烈跳动，溢出无尽的悲哀与怨悔！
谢老爷子看见她，眼里的担忧骤然一松，他艰难抬手，想要抹去她满脸的泪。
可下一刻，年过古稀的老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满地洁白！
“祖父！”
谢家府邸。
谢蓁蓁站在谢老爷子床前，紧张的看向顾泽。
“顾大夫，我祖父怎么了？”
顾泽神情凝重：“我只能吊着老爷子的命，若想活，必须有雪莲为药引。”
谢蓁蓁浑身一颤，但随即她便记起，傅凉辰的私库里，便有一株雪莲！
她看着唇色惨白的祖父，转身就往外走：“还请你照顾我祖父，我一定会拿回雪莲。”
傅凉辰脸色阴沉的坐在正厅。
林雪舞柔声道：“王爷，莫生气了，王妃只是太看重谢家人罢了……”
这时，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回来了！”
傅凉辰猛然抬眸，眼中染尽冷意。
然后，谢蓁蓁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连气都没喘匀，便对着傅凉辰直直跪下：“王爷，我祖父危在旦夕，求王爷赐下雪莲，救他性命！”
她红着眼，浑身都发烫，可傅凉辰的话，却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你祖父这一跪，让本王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即便是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谢蓁蓁只能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嘶哑到了极致：“王爷，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求求您将雪莲给我！”
她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沉闷的声响。
很快，她额前便见了血。
傅凉辰神色一厉。
“够了！你这么喜欢磕，那就滚去外面，磕足五百个！”
谢蓁蓁动作一顿，随即眼中燃起希冀：“只要我磕足了头，王爷就将雪莲给我？”
“等你做到再说！”
谢蓁蓁毫不犹豫朝屋外走去，又朝门跪下。
一下，两下，三下……
傅凉辰冷眼看着，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手掌攥的死紧。
他豁然起身，朝林雪舞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说罢，他径直离开。
直到日暮西沉，谢蓁蓁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额前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鼻梁滴落在地。
她强撑着站起，踉跄朝屋内走去，希冀的看向林雪舞：“我完成了王爷说的要求，还请林夫人将雪莲给我。”
林雪舞笑了笑：“那是自然。”
谢蓁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晕眩感传来，几乎要栽倒在地。
盛放雪莲的盒子被下人拿了过来。
谢蓁蓁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林雪舞却拿起雪莲在指间把玩：“王妃可知，王爷临走前，交代了我什么事？”
谢蓁蓁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下一刻，那朵雪莲轻飘飘落在地上。
林雪舞抬脚重重碾去，声音轻柔。
“他说，就算是毁了，也不要给你。”
第7章
雪莲洁白的花瓣被碾成泥泞。
“不要！”
谢蓁蓁目眦欲裂，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扑了上去猛地抓住了林雪舞的脚腕！
林雪舞受惊的收回脚，但随即又毫不犹豫的踩上了谢蓁蓁的手背。
谢蓁蓁眉心痛苦的拧成一团，却还是死死护着混着泥的雪莲……
林雪舞看着狼狈无比的谢蓁蓁，轻笑一声后抬脚离开。
谢蓁蓁疼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一点点将那堆泥土拢在手帕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回了谢府。
刚进正房院门，谢蓁蓁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泽。
她立即快步走上前，声音满怀希望：“顾大夫，我把雪莲拿回来了，可以给祖父配药了。”
顾泽的视线从她额上狰狞的伤口移到她手中那脏污不堪的雪莲上。
心里狠狠一颤，他别开了眼，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太迟了。”
谢蓁蓁瞳孔骤缩！
她推开顾泽，冲进正房。
跪在床边的谢清央扭过头来，待看清谢蓁蓁的伤时，眼圈骤然红透。
谢蓁蓁看着床上满脸死气的谢老爷子，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步步挪近床边，重重跪倒在地，攥住谢老爷子的手：“祖父，您醒醒……我把药带回来了，您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毫无动静的谢老爷子眼皮颤了颤，下一刻，竟真的睁开了眼。
“祖父……！”谢蓁蓁惊喜出声，眼泪唰得落了下来，砸在谢老爷子干枯的手上。
“莫哭……”
谢老爷子看了看一身伤痕的谢蓁蓁，又看看苍白消瘦的谢清央，浑浊的眼里一片悲凉。
“蓁蓁……清央……”
他艰难抬手，将两人的手攥在手心，交叠在一起。
“是祖父……没能好好护住你们,……祖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二人所托非人。”
“我走后……只能你们姐妹相依为命。”
清正了一辈子的丞相，临终前，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谢蓁蓁早已泣不成声，胸腔内剧痛乍起，她死死抵住牙忍住喉间涌上的腥甜。
谢老爷子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瞳孔渐渐放大。
“是……祖父，对不起……你们……”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谢蓁蓁手心也随之一空！
她看着谢老爷子闭上的眼，浑身都在颤抖。
“祖父，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过新年吗？您还说过，要给曾外孙启蒙……”
“祖父，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她攥着谢老爷子的手哀求着，声音哑得像在泣血。
“蓁蓁……”谢清央流着泪将她拉进怀里，“以后，谢家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谢蓁蓁只觉心脏仿佛被什么生生撕裂。
下一刻，她猛地咳嗽起来，嘴里控制不住地溢出鲜血。
“蓁蓁！”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清央满是惊恐的脸。
再醒来，屋外哀乐隐约。
谢蓁蓁猛地起身来，便朝外走去。
一路上，入目皆白。
她走到前厅时，突的停下了脚步。
屋檐下，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而动。
灵堂中，黑漆漆的灵枢前谢清央孤零零的身影跪在那里。
许久，谢蓁蓁才抬起僵直的腿，走到谢清央身边跪下。
谢清央看她一眼，突然问：“我问顾大夫你的病，他没告诉我，蓁蓁，你告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谢蓁蓁心尖重重一颤，半晌才出声。
“咳疾。”
“你撒谎！”
谢清央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要多严重的咳疾才会咳血？蓁蓁，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谢蓁蓁鼻尖蓦的一酸。
她扭身抱住谢清央，闷闷哽咽：“姐姐，我没骗你。”
谢清央根本不信，正要再问，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谢蓁蓁转头看去，却蓦然变了脸色。
来的竟是林雪舞！
第8章
傅凉辰的身影也出现在林雪舞的身后。
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他嘴角闪过一丝讥嘲。
不久前，谢蓁蓁才对他说过自己命不久矣，却原来，只是咳疾！
他走到灵枢前，淡淡道：“本王听闻老丞相病故，特来吊唁。”
就在他抽出香准备点燃时，谢蓁蓁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傅凉辰眸色一森*晚*整*理沉，冷眼看她：“你又发什么疯？”
谢蓁蓁黑沉沉的眼就这么看着他：“不用了，王爷身份尊贵，我祖父怎能受您的礼？”
傅凉辰心里蓦的腾起一股怒意。
可当他看清谢蓁蓁那惨白到无一丝血色的的脸时，那股怒意却莫名被一种烦躁取代。
他冷哼一声便甩开了谢蓁蓁的手：“你倒有自知之明。”
傅凉辰将香掷回原处，带着林雪舞转身便走。
临出门时，他冷声开口：“人死灯灭，谢丞相既去了，那前事本王便既往不咎。”
他的话，让谢蓁蓁瞬间便红了眼。
喉间骤然一阵刺痛，谢蓁蓁死死抿着唇，终是将那股腥甜之气咽了下去。
她转身，正对上谢清央担忧的眼。
谢蓁蓁心一颤，轻声道：“姐姐，你怀着孩子，还是先去休息吧，祖父这儿我来守。”
谢清央看着妹妹嘴角僵硬的笑，一瞬心痛如绞，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她，泪如泉涌。
出殡这日，谢老爷子曾经的门生只来了寥寥几人。
从其中一人口中，谢蓁蓁得知，傅凉辰前日竟真让何侍郎官复原职了。
一片黑暗的世界忽的亮起一盏孤灯，谢蓁蓁看向姐姐，露出了自祖父去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清央也笑了，只是那笑却含着无法言说的苦涩。6
送葬之人第次离去，只余姐妹俩久久站在碑前。
等到天色昏沉，才互相搀扶着回城。
谢蓁蓁握着谢清央温暖的手，欲言又止：“姐姐，姐夫起复，应当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去了。”
谢清央一怔，却是沉默了。
回到谢府。
何府的马车竟真停在了门口！
站在马车边的何侍郎看见谢清央，立即冷冷道：“你倒学会拿乔了，我不来你就不会回家了是不是？”
谢蓁蓁忍住怒意开口：“姐夫，你有话好好说……”
可谢清央却按住她手臂，朝前走了一步。
向来温柔的人，眼中却有着冷意：“何晟，我说过，我不会回去了。”
谢蓁蓁愣住了。
这时，马车里却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夫人，出嫁从夫，您既然嫁了夫君，自然要以他为天才是。”
一个女子从马车上走下，眉眼间风尘尽染。
谢清央脸色一变。
谢蓁蓁心一沉，冷声质问：“你是谁？”
那女人笑了起来：“传言王妃与姐姐情谊深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若不然，她怎么从没跟你提过，夫君娶我为平妻之事？”
谢蓁蓁一震。
她看向谢清央，却从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无奈与痛苦。
她霎时手脚冰凉。
谢蓁蓁从未想过，姐姐竟跟自己受着同样的折磨。
这一刻，心底的愤怒与悲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可那女人偏偏还要上前，挑衅的开口：“夫人快跟我们回家吧，夫君说了，您腹中的孩子，可还要记在我名下呢。”
谢蓁蓁瞳孔一缩，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谢清央看也没看捂住脸仿佛不可置信的女人，声音清冷：“何晟，带着你的‘夫人’，离开我家！”
那女人眼睛一转，立即捂住肚子大叫起来：“夫君，我们的孩子……”
何晟脸色难一变，冲上来一把推开谢清央，怒声道：“她还怀着孕，你疯了是不是！”
谢清央脚下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
何晟却看也没看谢清央，抱起那女人便上了马车。
“姐姐，你有没有事？”
谢蓁蓁连忙俯身想要扶起谢清央，可下一瞬，她瞳孔一缩。
只见谢清央身下……缓缓溢出了一片鲜红。
“蓁蓁，我肚子好痛……”
谢清央脸色惨白一片。
谢蓁蓁心重重往下坠，她仓皇地将谢清央背了起来：“别怕，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天色渐黑，路上一个行人也无。
谢蓁蓁背着谢清央艰难走在覆满白雪的长街上。
“姐姐……马上就到了……你别怕……”谢蓁蓁喘着粗气，寒风吸进去，如同刀片一般在肺腑间肆虐。
她从没觉得通向医馆的路竟有这么长，她想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她孱弱的身体却怎么也快不了！
背后的呼吸声似乎越来越弱，许久，她才听到谢清央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听着谢清央的声音，谢蓁蓁心里的惊惧按捺住了一点。
可她看不到的是，在她背上，谢清央脸色苍白如纸，下唇早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第9章
天，又下起了雪。
落在谢清央漆黑的长发上。
她能感觉到，肚里的孩子在一点点离她而去，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散……
谢清央听着谢蓁蓁粗粝的喘气声，蓦然想起谢蓁蓁小时候跟在她身后打转的样子，想起两人曾在一个被窝里谈以后，想起谢蓁蓁出嫁时抱着她哭的不能自已……
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蓁蓁，对不起，姐姐……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谢蓁蓁眼中骤然燃起光亮。
她转身，就见一匹骏马由远及近，而马上之人竟是傅凉辰！
谢蓁蓁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希冀：“王爷，求您……”
可她话都没说完，傅凉辰便已策马径直掠过她身边。
谢蓁蓁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她望着傅凉辰消失的背影，心头漫起一股窒息的绝望。
死死咬紧唇，她再度迈开脚，走了下去。
“姐姐，别怕，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听着谢蓁蓁重复着这句话，谢清央想像儿时那般，摸摸谢蓁蓁的头，可仅仅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蓁蓁感觉到谢清央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温柔的声音，含着说不出的不舍与留念：“蓁蓁……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姐妹……”
漫天雪花好像突然停滞了。
谢清央的手，从她肩膀上，一点点滑落下去。
谢蓁蓁猛地顿住了脚步。
她抖着声音喊：“姐姐？”7
良久，耳畔除了凛冽寒风，再无其他声音。
院中白幡还未撤，又一具棺木抬进谢家。
谢蓁蓁送走棺材铺老板，缓缓往回走。
走过庭院时，她目光突然顿住。
院落一侧，幼年时谢老爷子带着她和姐姐亲手栽种的那颗梅树，花苞掉落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谢蓁蓁心口似被一道闪电劈中，她径直走过去，伸出手颤抖的抚上树干。
她想起祖父在种下树后说的那句话：“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
祖父说过，曾希望姐妹俩如这株梅树一般凌寒而放。
可现在周围所有梅花都开着，只有她手下这株梅树枯败而死。
谢蓁蓁手指紧紧抓着树干，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喉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血液染红地面，她笑的凄然。
“祖父，姐姐，路上慢些走，再等等我就好……”
干枯梅树轰然倒地，谢蓁蓁奋力将树干劈开，拿着两块木头回了书房。
她在一个上写下：“谢氏女清央之灵位”
另一个则写：“谢氏女蓁蓁之灵位”
将两个牌位放在一旁，她展开信纸，写下“休书”两字！
傅凉辰脸上冷意凝结。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因谢家之事弹劾他，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这些人背后想来是小皇帝在试探……
正深思着，侍卫来报：“王爷，王妃来了。”
他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却见一袭丧服的谢蓁蓁走了进来。
傅凉辰眉心一皱：“既然回来了，在王府就把这晦气的衣服换了！”
如刀一般的话插入谢蓁蓁心口，只她胸腔内那颗死寂的心脏再也不会为他跳动。
她哑声开口：“此来，只为最后求王爷一件事。”
傅凉辰眼神发冷：“所求为何？”
谢蓁蓁从怀里掏出休书。
“谢氏女蓁蓁，犯七出无子，自愿下堂，从今往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她重重跪在雪地里，将信高高举过头顶：“求王爷准允！”
傅凉辰猛地攥紧手，将那封休书从谢蓁蓁手中抽出，声音转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先帝赐下的婚约，岂容你说毁就毁？”
说着，傅凉辰甚至没拆开那封信，就当着谢蓁蓁的面，将其撕成了碎片！
谢蓁蓁看着掉落在地的碎片，声音极轻：“傅凉辰。”
她从未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傅凉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我姐姐死了。”
“一尸两命。”
傅凉辰手指一颤，昨日？那真是她？
谢蓁蓁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死寂无比。
“你不肯答应，是觉得还不够吗？”
傅凉辰心突然一扯，旋即怒气上升，他冷笑一声：“谢家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第10章
谢蓁蓁心口最后一丝温度被这绝情的话绞得粉碎，心口痛得像要炸开。
她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无声，却无比刺眼。
“您说得对。”
她慢慢起身，没再看傅凉辰一眼，走出了院落。
傅凉辰紧紧盯着她几乎要和雪花融为一体的背影，没有来心生慌乱，忍不住迈步想追上去。
这时，林雪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爷。”
傅凉辰顿住脚步转头看去。
林雪舞眼中泪光闪动：“您还是亲自去谢府接谢小姐回府吧，她毕竟是您的王妃。”
傅凉辰倏的皱眉，他看向谢蓁蓁离去的方向。
那道消瘦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他按下心中思绪，沉声道：“本王承诺过你的东西，不会变。”
傅凉辰说完，转身离去。
当年林雪舞拼死救下他之后，他便说过会娶她为妻。
大丈夫一诺千金，他却被逼着娶了谢蓁蓁，这几乎是他此生最为屈辱之事。
寒风吹过，他走着走着却有些恍然——为何这几年，他从未想过休了谢蓁蓁？
谢蓁蓁回到谢府，走到谢清央的灵枢旁跪坐下来。
她将纸钱点燃，丢进火盆里。
熊熊火光映入她的眼睛，却仿佛没有任何温度。
抬起手腕，看着上面几近褪色的红绳，谢蓁蓁露出一抹苦笑。3
幼时玩伴之间扮家家酒，她和傅凉辰因着婚约的缘故，总是扮演夫妻。
傅凉辰说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蓁蓁，这是月老的红线，带上这个，今生来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妻。”
这红绳被他扣在她手腕上，一恍竟已这么多年。
谢蓁蓁解下红绳，看着它在火中蜷缩成灰：“傅凉辰，今生来世，只愿陌路殊途，和你再不相见。”
等到手边纸钱再也不剩一张，谢蓁蓁才站起身来。
她看向棺木中，谢清央那张苍白的脸，竟直接翻身躺了进去！
谢蓁蓁从怀里摸出一颗药，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很快，她腹中便如同刀绞般剧烈疼痛，苍白的唇瓣溢出黑色的血。
谢蓁蓁却笑了起来，一点点扣紧了谢清央的手：“姐姐，下一世，让我做你的姐姐，我会护你，疼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另一边，正在书房的傅凉辰猛地捂住胸口。
一瞬而过的剧痛让他心悸不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
傅凉辰再也看不进手中的公务，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院落，却见几个侍卫正和一个丫鬟拉扯。
“拿下她！交给林夫人！”
傅凉辰眉心一皱，走了过去。
见着傅凉辰，护卫一惊，忙上前禀报：“王爷，这丫鬟偷窃王妃院中之物，想要私逃出府。”
“不是的！奴婢是要去给王妃送药！”
春桃怀中包裹‘啪’的掉落在地，竟是一堆药包！
她不敢看傅凉辰，浑身发颤的跪倒在地，六神无主的辩解：“王妃……王妃很久没吃药了，她的身体会坚持不住的……”
傅凉辰一怔，视线落在那堆药包上，脑中倏然划过谢蓁蓁苍白脸色。
抿紧唇，他压下莫名的不安，冷冷甩袖：“让她去。”
春桃慌张拢起那堆药草：“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翌日，傅凉辰换好朝服准备出门上朝。
侍卫惊诧地问：“王爷，今日乃是宫宴，您这是？”
傅凉辰一顿，他竟忘了这事。
思绪一转，他不知是向谁解释：“按规矩，本王应带王妃一同出席。”
“备马，去谢府！”
来到谢府，傅凉辰不由拧眉。
只见白色灯笼在风中飘摇，府门竟是大开的。
快步走进，凄凉哭声和钉锤声交织传入傅凉辰耳中！
“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
傅凉辰眉心猛然跳了起来。
就见院中，那昨日见过的丫鬟正背对他跪在一口棺材前，哭的不能自已。
而棺材旁，一个老者拿着锤头，拿着长长的钉子念念有词！
“一封天官来赐福，二封地府永安宁，三封白煞潜伏藏！”
“嘭！”
钉子砸入棺材的声音回响在院中。
傅凉辰猛然回神，抬脚走向那丫鬟，厉声问：“谢蓁蓁呢？她姐姐封棺她去哪了！”
春桃吓得哭声一顿，慌忙转过身。
下一刻，傅凉辰瞳孔一缩，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目光直直钉在春桃捧着的牌位上。
——谢氏女蓁蓁之灵位！
第11章
傅凉辰的心脏重重一颤！
直到雪花飘扬，落在他脸上，冰冷才刺激他回过神来。
他看向春桃，嗓音森寒，带着迫人至极的杀意。
“谢蓁蓁让你陪她演戏？你可知欺瞒本王，会有什么下场？”
春桃脸色惨白不已，却仍抱紧怀中灵位，重重磕下头去。
她带着哭腔道：“奴婢怎敢欺瞒王爷，王妃她……真的去了！”
傅凉辰咬紧牙关，大步冲到棺木旁。
那拿着锤子的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敲下去。
可傅凉辰却狠声道：“来人，开棺！”
院中众人皆是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身穿玄色蟒袍的男人，一时死寂无声。
傅凉辰带来的侍卫对视一眼，终究是狠下心来，走上前去。
傅凉辰站在那里，看着被敲下去的钉子一点点被拔出来，只觉得心脏直直下沉。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的，明明昨日谢蓁蓁还在跟自己说话，怎会今日就天人永隔？这太荒谬了！
可他又不受控制的想起昨日，谢蓁蓁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一时间眼里唯余复杂。
终于，八颗铁钉齐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0
傅凉辰看着那死气沉沉的棺木，走上前去。
他的手搭在棺盖上，却罕见的迟疑一瞬，但最后，他还是将之推开，视线朝里看去。
下一刻，谢蓁蓁那张熟悉的脸，骤然映入眼帘！
她眉眼安宁，嘴角却残留一点黑色的血迹！
傅凉辰只觉得呼吸在这一刻都困难起来。
他心中有惊颤，有怒火，更有一瞬浓郁到化不开的哀痛！
谢蓁蓁，竟是服毒自尽？
傅凉辰下意识扫视一圈，却根本看不到能给他答案的半个人。
是啊，谢家一脉，尽皆死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春桃身上，死死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回王府，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老老实实说给本王听！”
春桃抖如筛糠，她伏在那里，上下牙关都在打颤：“还请王爷，准奴婢办完这场丧事。”
“不必！”
傅凉辰眼中狠厉陡生，他想起春桃怀里抱着的那块灵位，声音冰冷。
“谢蓁蓁上了皇家玉牒便是傅家人，本王自会为她刻碑下葬。”
他手指紧紧扣住棺木，心里涌起一股狠意。
谢蓁蓁，你想做回谢氏女，跟本王撇清关系？绝无可能！
他大手一挥：“抬棺，回府。”
侍卫齐齐上前将棺材抬起。
傅凉辰率先朝外走去，这时，春桃猛地扑上去拦住了他的脚步！
“王爷，王妃临走前说过，想要跟大小姐合葬，还请王爷成全她的遗愿！”
傅凉辰脸色沉寂，他薄唇开合：“她还说了什么？”
春桃身子一颤，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傅凉辰停下脚步等了她许久，看着春桃垂眸不语的样子，竟是没有发火。
他看向身后的棺木，发出一声让人觉得心寒的笑。
“本王可以允许她与谢清央一同合葬，但她若想以谢家人的身份入土为安……”
“痴心妄想！”
第12章
长街两侧，人头攒动。
傅凉辰骑在马上，缓步前行，在他身后，六个侍卫抬着一口棺木，再无其他。
这样的场景，在旁人看来，简直怪异至极。
可傅凉辰积威已久，一时间除了马蹄声踢踏，竟再无其他声音。
一行人缓缓朝王府走去。
这时，人群中有人眼中闪动异色，悄无声息的离开，将此事回报给背后的人去了。
林雪舞看着眼前逐渐冷却的饭菜，看向屋外，她喊来侍女：“去前门看看，王爷怎的还没回来。”
那侍女应声转身，却听到门外有下人的声音：“林夫人，王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