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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瞧见一个真的在正正经经做事的人，他心情才算愉悦起来，在询问当地政务民生时，唐仓满更是对答如流，这让唐执越发高兴，破天荒留了一个地方官用膳。
膳后也不消停，非要让宁熹梳妆打扮，陪他去出去走走。
此次因为龙船停靠在彭城，不少人特意赶来瞻仰圣颜，比之以往要热闹很多，郡守抓住机会开了夜市，虽然已经到了亥时，外头却仍旧人声鼎沸。
这样的热闹，唐执很想和宁熹一起掺和一下。
他心里也还存着个疙瘩，他倒要看看，自己这次不提宁家，宁熹还会不会跟他出去。
好在宁熹十分配合，不止没有拒绝，还十分痛快地换了衣裳，唐执心里那倒了很久的醋坛子总算被扶了起来，封好了口。
只是——

“你就只带了这几件衣裳吗？”

他翻着宁熹的包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宁熹带的全是方便行动的窄袖宫装，虽说不至于能被人一眼看出来像个丫头，可他的衣裳却都是繁复华丽的，两人这副样子出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夫妻。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再找找别的。”
宁熹很是无奈：“就这些了。”
唐执不死心，环视房间想找一找宁熹的行李，却发现她竟然只带了这么一个包袱，一走几个月，只带这么点东西……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声，因为唐仓满而生出来的好心情突兀地散了，他看着宁熹沉默了下去，如同当初问不出口为什么让秀秀回去一样，他现在也问不出口她为什么只带这些东西。
他怕是自己小题大做，更怕不是。
“皇上若是觉得不好，就去街上买几件吧。”
宁熹随手收拾好了衣裳，面露无奈：“我想着宫里的衣裳和外头的毕竟不一样，沿路总是要再置办的，就没带多少。”
唐执心口微微一松，是这样吗？
他吐了口气，重新笑开：“说的也是，我记得你喜欢宁绣，等过几天我们到了宁州，多给你置办一些。”
“那就谢皇上了。”
宁熹被唐执拉着出了门，沿路悄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已经被热闹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心里一松，刚才唐执忽然沉默的时候她属实吓了一跳。
可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虽然她少带行李就是不想走的时候徒添累赘，可唐执不至于因为几件衣裳就起疑，他日理万机，不该在意这些。
她说服了自己，稍微走快一些跟上了唐执。
“那边有间铺子，像是卖成衣的，我们去瞧瞧。”
唐执随手一指，宁熹本意也不是买衣裳，随口就答应了一声，等被唐执拉着到了跟前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却是这一眼就僵住了。
像极了萧懿夫人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233章冤家路窄
宁熹一把拉住了唐执：“我看那边有首饰，想先去看看。”
唐执随口答应：“看完这里就去，都到了……”
他说着还要往前，宁熹情急之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扬起脸来看着他：“我想先去看首饰。”
唐执的注意力顿时被她全部吸引，这种目光谁受得了？
他再顾不上其他：“去，现在就去。”
他反客为主，拉着宁熹就进了旁边的百宝阁，瞧见好看的就拿起来给宁熹瞧，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宁熹却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一直瞥着外头，隐约听见了唐执和自己说话，却没心思回应，只敷衍地哼哼了几声，倒是隔壁的声音被她集中精神听了个清楚。
“夫人是为谁挑选布料？”
“犬子，他过两日弱冠礼，想着给他做一套庄重些的衣裳。”
“咱这里离着宁州近，这宁锦是最好的，您瞧瞧这薄鼠色，料子好，用的还是舶来品染料，旁处都买不到的。”
“确实不错，这多少钱一尺？”
“一百二十文。”
“这么贵？这要是做一套岂不是要上千文？”
“弱冠礼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要好些的料子的，一辈子可就这一次。”
“倒也是，自己舍不得，对孩子要是要好一些，给我裁十二尺吧。”
夫人一看就是个慈母，您稍后……十二尺您拿好，有需要再来。”
“多谢，我再问一句，这哪里有实惠些的银冠？”
“隔壁就有。”
宁熹心里一咯噔，那人要来这边了？
她拉着唐执就走，掌柜的顿时急了：“客官，你们还没结账。”
“不要了。”
这下急得变成了唐执，这可都是他精心挑的，宁熹也是点了头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连忙喊了一声：“都要，送去驿馆吧，就说十三爷要的东西，会有人一文不少的给你银子。”
他在先皇子嗣中行十三，上头十二个兄长有六个夭折；三个犯错被逐出朝廷，撵到了边陲小城的封地里去；一个身体残疾，与大位无缘；还有一个整日溜猫逗狗，不务正业；最后一个是齐王，被关在宗正寺至今不得见天日。
所以只要这掌柜一提十三这排行，蔡添喜必然就知道是自己要的东西，只是可惜了，他装了一袋子的金叶子，就等着今天为宁熹挥金如土了，对方却不给他机会。
“宁熹，我们去哪？怎么这么急？”
眼见已经走过了三四家店铺，身后也没传来熟悉的声音，宁熹的脚步这才慢下来，她心里颇有些无奈，这叫什么运气，大周这么大，她竟然能在这里遇见那位妇人，对方想必是无心的，可她却着实是被追的抱头鼠窜。
可再怎么兵荒马乱，她也不能让唐执看见那个人。
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忽然有些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唐执直觉她没说实话，宁熹自小便端庄稳重，绝不可能因为肚子饿了就不顾身份仪态将他强拉出百宝阁，尤其是还这般急促，看着……倒像是在躲避什么十分不想见的人。
他越想越有可能，可一船的人都是故交，说不得哪些就是拜高踩低的小人，她不愿意见也正常。
唐执想着眼神暗了一下，决定一回船就写封信催一催薛京，他不能再看着宁熹这么低人一等了，他要尽快把她该有的东西还给她，不管用什么手段。
面上他却十分配合：“你想吃什么？”
宁熹只是随口说的，哪里有什么想吃的，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唐执只得给她递了个台阶：“听说这边有种酒叫绿豆烧，咱们既然来了就去尝尝，如何？”
宁熹自然点头，眼下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她都只是想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离百宝阁远一些。
绿豆烧是彭城名酒，周遭的酒楼都有售卖，两人就近进了一家，只是夜市热闹，楼上雅间早就被富商豪绅占了，其中必然是有龙船上的人，唐执但凡开口就会有人让出来。
可他今日不想提自己的身份，就想这么和宁熹泯然众人，所以只是选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
六年前他所设想的生活便如同今日一般，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皇帝，只以为自己会科举，做个小官，每日里放衙回来就同宁熹一起说说话，说一说衙门里的趣事，也听一听宁熹这一天做了什么，遇见什么热闹的日子就这般并肩在街上走一走，累了就在哪家店里歇歇脚，吃一些宁熹喜欢的东西。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们应该过的就是那种日子吧。
如果自己能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们应该也会过得比现在要好……真的是白白浪费了四年。
他忍不住看了宁熹一眼，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补偿似的一下一下揉捏他的指腹。
宁熹瞪了他一眼：“大庭广众的，十三爷自重。”
唐执闷闷地笑，手却就是不松开，哪怕被宁熹暗中掐了两把，疼的龇牙咧嘴，也仍旧死皮赖脸的抓着。
好在店小二很快送了酒菜过来，宁熹这才得以解脱。
她闷头吃饭，唐执却不依不饶，总在桌子底下逗弄她，气得宁熹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之下抬脚狠狠踩在了他脚趾上。
唐执疼得额角一跳，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好一会儿才习惯了那阵疼。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过火才会让宁熹如此，琢磨着做点什么好让她消消气，冷不丁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卖花卉，当即来了兴致，起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档口，宁熹却一眼瞧见了那妇人抬脚进了酒楼。


第234章我明明记得你很节俭
她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拉住了刚起身的唐执：“你去哪里？”
唐执垂眼看了看她紧绷的手，心里略有些困惑，他只是想出去一趟而已，宁熹怎看起来这么紧张？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句：“自然是看你生气了，想去买点什么来讨你高兴。”
宁熹仍旧紧紧抓着他，不给他半分回头的机会：“我高兴得很，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回去。”
她给唐执夹了筷子菜，抬眼巴巴地看着他。
又是这种目光，唐执根本拒绝不了，虽然心里仍旧困惑她态度的古怪，身体却本能的选择了听话，他再次坐下来：“好，我们吃完就走。”
宁熹松了口气，注意力从那妇人身上收回来，落在了唐执身上。
比起盯着别人看然后被唐执发现端倪，盯着他不让他回头显然要简单省事得多。
好在那妇人只是来买了一壶绿豆烧，很快就走了，宁熹这才放松下来，琢磨着和唐执回龙船，再这么闹下去，她也扛不住了。
可唐执难得能和她出一趟门，并不想如此潦草的就结束，宁熹怕被他看出问题来，只能硬着头皮又陪着逛了两家店面，却是他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因为那妇人冤家路窄的，不管他们去哪里，她总会跟过来，到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索性一咬牙扭伤了脚，唐执这才打消了继续闲逛的心思，背着她回了驿馆。
只是驿馆里头却十分热闹，蔡添喜带着玉春，钟白带着几个禁军正窝在驿馆大堂里收拾东西，桌子上凳子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盒子，两人根本无处落脚。
宁熹愣了愣：“这是怎么了？有人送礼？”
钟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目光幽怨：“宁姑娘，您这怎么还明知故问呢？这不都是您买的吗？我这写册子写的手都麻了。”
宁熹听得目瞪口呆，她买的？她什么时候买的？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她满脸茫然：“莫不是有人送错了地方？我不曾买……”
“没送错，”打断她的是唐执，对方凭着一双长腿，灵活地在盒子箱子中间穿梭，找到了一张椅子将宁熹放了下来，这才接茬道，“都是我们一起选的。”
宁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我们……一起？”
她为什么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和唐执一起挑选过东西，她一路上都在防备不让唐执看见那位……
等等！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百宝阁的时候唐执似乎的确问过她什么东西好不好，她当时看都没看，十分敷衍的嗯了一声……
她看向唐执：“我说嗯你就买了？”
唐执很是理所当然：“你都嗯了，这还不够吗？”
宁熹被噎的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她明明记得唐执不是这么铺张浪费的人，甚至有些时候他是十分节俭的。
当初就因为她做主给后宫的娘娘们送了东西，他心疼得当即就分了她的权，可今天怎么……
“这么多东西我哪用得完？快让人送回去退掉。”
“我不，”唐执拒绝得义正严词，“让人送回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宁熹又是一噎，很是为自己之前的敷衍懊恼，她不知道唐执骨子里也是这么大手大脚的人，早知道这样她怎么都是会分一缕心思在他身上的。
眼见说不动唐执，她只得将目光落在钟白身上：“钟统领……”
“宁姑娘你别找我，我不去，”钟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还想趁着南巡，船上有姑娘的时候找个媳妇呢，我这要是去退了货，回头传出去了，我多丢人呐。”
宁熹：“……”
就退个东西有什么好丢人的？！
宁熹深吸一口气，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我自己去。”
唐执一把勾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上了楼：“买都买了，怎么好和百姓争利？宁姑娘，这可不是大家所为。”
宁熹气地锤了他肩膀一下：“什么大家小家，哪有人这么糟蹋银子的？”
便是她金尊玉贵被娇养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花钱如流水。
唐执也不恼，把她放在床榻上俯身压了上去，脑袋搭在她肩膀上闷闷地笑。
他是真的高兴。
兴许在宁熹看来他的确是有些铺张了，可她不知道自己看见这驿馆里有那么多属于她的东西心里有多高兴。
他无法形容自己得知宁熹的行李只有那一个小包袱时的心情，只觉得心口空的发慌，眼下那么多东西买回来，他那空虚的心脏才算是被填满了。
仿佛只要这里填满了宁熹的东西，就会将她牢牢留下一样。
可这样的心思他不能告诉宁熹，所以只能自己暗搓搓地高兴。
宁熹果然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理会，反正买都买了。
“那就留着吧，往后说不定用得到。”
东西她不会带走，蔡添喜和钟白不说旁人也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是买给她的，只要带回宫，随便送给谁都能讨得对方欢心，如此也不算浪费。
唐执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还腻歪在她身上不肯起来，宁熹只得推了他一把：“皇上洗漱歇着吧，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去兰陵吗？”
说起这件事，唐执总算正经了些，他翻了个身躺在床榻上：“是要回去，六年了……”
打从元安十八年上京入宁家家学读书，他就没回过兰陵，直到十九年开春他与宁熹定下亲事才再次折返，主要是想请萧家长辈来为他提亲；也是祭拜禀告母亲，说自己要成家了。
他当时以为，自己再次回去会是带着宁熹一起，却没想到那之后竟再没机会，直到今天。
一宿无眠，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年幼时候母亲略有些模糊的脸，他不善丹青，也就从不曾留下母亲的画卷，可有些人不用画就会根植在心里。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宿，鸡一叫就坐了起来，得益于以往他曾经无数次将宁熹撵下床，他这一动宁熹也就跟着醒了。
唐执有些过意不去：“我们坐马车去，你可以在车上再睡一会儿。”
宁熹摇了摇头，她也不算是被唐执吵醒的，她心里惦记着那位妇人，这一宿睡得也的确是很不踏实，对方应该是住在这里吧，等离开彭城就不会遇见了，那时候她就能睡安稳了。
她起身换了套十分素净的衣裳，等出门的时候钟白已经套好了马车，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来：“都已经置办齐全，可以出发了。”
他说的置办是指香烛纸钱，钟白对这位萧懿夫人是见过几面的，她临死前有段时间很频繁地进出过萧家，现在想来，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大好，在托孤。
钟白心里有尊敬也有怜悯，东西准备得都很足，他也希望这位夫人在九泉之下能过得很好。
马车咕噜噜往前，逐渐穿过彭城和兰陵的交界，进了萧家的地盘，又穿过修建的十分宏伟繁华的萧氏祖坟进了荒芜的后山，一座勉强算是体面的墓穴出现在钟白眼前，隔着十几丈远他就停了马车：“爷，到了。”
马车里好一会儿才响起动静，唐执打开车门走下来，抬手扶了一把宁熹，然后握着她的手安静地看了那墓碑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近，撩开衣摆慢慢跪了下去：“母亲，儿子不孝，终于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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