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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渊般的眼神刺的叶晓青一个激灵。
下一瞬，程卫东就甩开她，抱起吴秀芳：“这就是你说的‘照顾’？”
叶晓青心猛地一揪，忙说：“你别听被人胡说，我用的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是在救……”
“别过来。”
程卫东冷眼一瞥，眸中的杀气宛如实质。
这目光，叶晓青上辈子也见过，然后，她就被仍进了牢房，足足关了三十年。
双腿顿如灌了铅，难以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身后还传来唐婉艳的讥讽。
“之前推我下水，现在又给表姑下毒，叶晓青，你就是个害人精！你等着吧，卫东哥一定会跟你离婚，说不定还要把你送去牢里！”
这话如巨石重重压在叶晓青胸口，四周鄙夷谴责的目光跟上辈子一样，可她这次明明是为了救人。
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她再也待不下去，捏紧了手，狼狈离开。
另一边，公社卫生院。
程卫东才把吴秀芳放在病床上，她就醒了。
大夫过来做了个检查，松口气：“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呛住了，幸好东西吐出来了，要不然会窒息身亡的。”
吴秀芳也终于缓过气来，着急拉着程卫东：“是晓青救的我！刚才我是被卡的说不了话，可意识很清楚，你赶紧去找晓青道歉，你误会她了！”
听了这话，程卫东愣住了。
而另一边，踩着泥泞的山路，叶晓青去了程家老房子。
刚进门，就看见父亲正看着用报纸包住封面的书。
听见脚步声，他手一抖，下意识把书藏在身后。
抬头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是青青啊。”
叶晓青眼眶一酸，默默走上前。
她一眼就认出来，父亲手里的书是母亲去世前送给父亲的，九年前家里所有的书都被搜出去烧了，父亲是拼了这条命藏下它。
望着父亲沧桑的脸，她止不住哽咽：“爸，我让你操心了，妈去世的早，你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可我不仅不能让你享福，还……”
上辈子的记忆再次翻涌，自责和愧疚压得她险些落泪。
叶岩也红了眼，却还是轻声安慰：“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的，爸就满足了。”
“这次多亏了卫东救了我，他是一个负责人有担当的男人，你以后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不要为我担心……”
叶晓青喉间一哽，含泪靠在父亲肩上。
程卫东确实负责，只不过，她却没什么立场要他负责。
但这些话，她不知道怎么和父亲说……
直到天快黑了，叶晓青Ns才在父亲的催促中回家。
刚进门，就见吴秀芳端了碗米汤从厨房出来。
就在叶晓青以为自己会被骂的时候，却见吴秀芳迎上来，关切问：“咋现在才回来？”
叶晓青心虚，扭头撒谎：“我去知青点走了趟，妈，您没事吧？”
“多亏了你，我才捡回条命。”
说着，吴秀芳上前把米汤塞到她手里：“赶紧趁热喝，我跟卫东都吃过了。”
她笑眯眯的，总让叶晓青觉着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喝了米汤便进屋准备休息。
才进屋，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
转身看去，是程卫东。
她不由紧张揪住衣摆：“有事吗？”
四目相对，程卫东的眸色复杂无比。
房间寂静，就在叶晓青快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却听对方说：“妈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叶晓青怔住。
两辈子，第一次听到他说‘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叶晓青莫名有些燥热，也敢和程卫东对视，只低头轻喃：“没事，我的确没照顾好她……”

话没说完，程卫东忽的踉跄了一步！

叶晓青下意识扶住他：“你怎么了？”
这时，敞开的门突然被关上，而后又是‘咔’的落锁声，紧接着吴秀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卫东，晓青，你们也别怪我给你们下药，哪有夫妻结婚一年了都还没圆房的？我可不想到死都抱不上孙子！”
下药？
叶晓青下意识看向程卫东，却发现男人目光沉沉凝着她，像狼盯紧了食物，下一秒就要把她拆吃入腹。
她被吓得本能后退，她是想和他好，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做第一次。
况且，程卫东还不喜欢她，等他清醒过后，会不会更厌恶她？
一直退，退到床边，叶晓青无处可去，哆嗦着劝靠近的男人：“程卫东，你冷静点，别做让你后悔的——”
话没说完，男人大力一扯，扣着她的后颈，蛮狠吻了下来……

======第8章======
瞬间，一种从没有过的躁动涌上叶晓青的全身。
唇舌交融，呼吸滚烫，脑海一片浆糊。
她连什么时候倒在床上的都不知道，直到身下传了一阵撕裂般的疼。
眼泪颗颗滚落，她本能抱住身上的男人，暗哑低泣：“卫东……你以后别不要我，好不好……”
朦胧间，她感觉自己被嵌入滚烫的怀抱，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不要你。”
短短几个字，像是卸下了身上的枷锁，叶晓青终于昏睡过去。
……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
上工要迟到了！
叶晓青慌得立刻坐起，可身下酸软，她扶着床沿才坐稳。
昨晚的疯狂莫名跳出脑海，热意‘噌’地冒上头，烧的脸颊通红。
刚开荤的男人果然厉害，即便是程卫东这种沉稳冷静的类型，都叫人招架不住。
正想着，‘吱’的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吴秀芳和程卫东走了进来。
见她红着脸，吴秀芳满眼喜色地把手里端着的面递过去：“饿了吧，赶紧吃面，这可是卫东亲手给你做的。”
叶晓青愣了愣，下意识望向程卫东。
他恰好也在看她，但眼眸深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7
默然了瞬，才轻启薄唇：“我已经跟生产队请了假，你今天跟明天的活分配给别人了。”
吴秀芳把面放在桌上，附和道：“对对，晓青，这两天你就好好在家歇着。”
说着，朝程卫东使了个眼色后往外走：“好好照顾你媳妇，我去干活了。”
一时，房里只剩了相顾无言的两人。
叶晓青眼底犹带惊讶，还没从程卫东刚才的话里回过神。
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生产队是肯定不会批假的，可程卫东不是从不关心她的事吗？
接着，又听他叮嘱：“你爸那儿的饭也送了，这两天管得严，你少往那儿去。”
闻声回神，却只抓住男人将要离去的背影。
失去意识前模糊的对话迅速在脑海闪过，她不由冲着男人的背影急问：“你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程卫东步伐一顿，回过头。
叶晓青心骤然提起，眼中满是不安和紧张。
良久，他才抿抿唇：“嗯。”
仅仅一个字，让叶晓青瞳孔一紧，泪水突然就涌了上来。
哪怕他再次离开，可喜悦依旧挡不住。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重生的真实感，这辈子，她终于和前世不一样了。
……
在家修养了两天，程卫东虽然没有继续碰叶晓青，但晚上搬回来跟她一起睡了，这是她上辈子做梦都想要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想到躲在山上的父亲，她心头总有些不安。
天黑，在婆婆睡着后，她犹豫着进房。
灯光下，程卫东正看书，他侧脸俊朗坚毅，投落的阴影都恰到好处。
踌躇半晌，她才轻声开口：“我明天打算去买车票让爸回沪南，总悄悄躲这儿也不行，他得回去养伤。”
程卫东眉为不可察地蹙了蹙：“你自己决定。”
语气还是淡淡的。
但叶晓青舒了口气，揪着衣角的手也放松了些，又红着脸催促：“天冷，不如我们早点睡吧？”
“嗯。”
一夜好眠。
次日。
天刚亮，叶晓青就坐车去了县里，托人悄悄买了张去沪南的火车票，回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捏着票，她的心是从没有过的明朗。
现在已已经是9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平反的文件下来，熬过这段时间，父亲就不会再被人骂‘臭老九’，就能重新投入他热爱的文学中。
而她和程卫东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彻底摆脱上辈子的悲剧……
这么想着，叶晓青往家去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可刚进村口，便见一堆人往村东跑。
她停住脚，莫名的不安突然攀爬上心，正想找个人问问，却听有人大喊：“那个从沪南来的臭老九居然躲在程家老房子里，现在可算被抓住了！”

======第9章======
‘轰——！’
叶晓青只觉有道响雷在脑子里炸开，来不及思考，双腿已经先一步朝程家老房子奔去。
以往冷清的山腰此时站满了人，只见被五花大绑的父亲被粗鲁推搡着出来。
望着瘦弱苍白的父亲，她心骤然收紧，踉跄着奔上前。
刚想喊出‘爸’，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
愕然抬眼，撞上程卫东淡漠的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挣了挣，却只能被他束缚着，眼睁睁看着父亲在唾弃中被带走。
凝着远去的佝偻背影，泪瞬间淹没了眼眶。
等回过神，叶晓青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程卫东带回了家，扯进了屋里。
她红着眼，不顾一切地朝外头冲，却被他扼住双臂：“站住！”
“你放开我，那是我爸，是我爸！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她含着泪，哀戚凝一再阻拦自己的男人。
上辈子她已经够对不起父亲了，这次她不能眼看着父亲走上前世的老路……
然而程卫东松开她，却语气冷硬：“如果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他还有个知青女儿，想让他在批斗会前就被折磨死，就去！”
叶晓青步伐一滞，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险些跪倒。
凝着眼前眉目凛冽的男人，她颤声开口：“卫东……”
“知道自己成分不好，就安分点。”
话落，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咔’的一声，落锁声在屋里回荡。
她被他关起来了。4
叶晓青踉跄倒地，死死压着胸口翻涌的痛。
明明这一世已经改了轨迹，已经在变好了，为什么父亲还是被抓？
难道之前的美好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这一关，叶晓青被整整关了一天一夜。
直到次日凌晨，吴秀芳才看不过去，打开了门。
几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叶晓青顾不得婆婆的关心，直接往公社跑。
批斗大会已经结束，人都走了，而父亲被关进了牛棚。
她冲过去，凝着倒在牛粪上的父亲，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爸？爸！”
听见她的呼唤，叶岩缓缓睁开眼，可他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叶晓青颤抖着扶起人，扯着袖子，小心翼翼为他擦点脸上的血污。
“爸，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早点送你回去，你就不会……”
叶岩却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青青不哭，其实爸很早之前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父亲的无奈叫叶晓青如鲠在喉。
又听他遗憾叹息：“爸爸其实不怕死，到了地下也能和你妈妈团聚，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这世道已经乱了十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你要听爸的话，跟卫东好好的……”
闻言，叶晓青眸光一滞。
十年？
对了！现在已经是76年9月末，上辈子就是这个时候，知识分子平反了！
很快！有知识的学者又会成为人人尊敬的人。
捻着心里燃起的希望，叶晓青握住父亲枯树皮般的手，哽声道：“爸，我有办法救你，你等着我！”
说完，她擦干眼泪，转身朝村口奔去。
只要去县里找到一丝知识分子平反的消息，父亲就能摘下帽子，哪怕暂时不能被放出来，也能少吃些苦。
这么想着，叶晓青的步伐加快了些。
忽然，身后传来车子的喇叭声。
转身看去，一辆军绿吉普驶了过来。
擦肩而过时，她一眼看见副驾驶上穿着军装的程卫东。
愣了半晌，叶晓青想着让他载自己一程，这样就能更快到县里，早点找到平反的消息。
她拔腿追了过去：“等等！卫东！卫东！”
可程卫东始终没有回头，车后扬起一片灰，慢慢消失在路口。
她喘着气停下脚，目光渐黯。
程卫东不可能没看见她，或许他就是不想停下而已……
无奈之下，叶晓青只能继续往村口的大路走。
这时，村名的几句闲谈恰好传进耳朵。
“之前就听说村里混进了不少臭老九，没想到最后一个藏在程家的老房子里。”
下一秒，满含赞叹的话却如滚油，浇在叶晓青的心口上。
“这还多亏了程卫东，要不是他利用躲在他家的臭老九把其他人引出来，咱们还不能把其他人一网打尽呢！”

======第10章======
叶晓青僵在原地。
程卫东利用父亲，把其他人引出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攀升，紧紧裹住心脏，让她几近窒息。
可现在不是去猜测这话是真是假的时候，她得救父亲！
强压下心口的刺痛，叶晓青匆匆赶去县里。
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鞋底被磨破，双脚的脚底板也刺疼……
可她但跑遍了县里所有地方，都没有一丝知识分子平反的消息。
凝着天边的夕阳，叶晓青无力跪倒在地。
为什么没有消息传来，难道命运注定无法更改，自己上辈子救不了父亲，这辈子也救不了吗？
那自己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突然，一阵敲锣打鼓声从街角传来，有人用喇叭喊着——
“平反啦！从今天开始取消批斗！”
死灰的心瞬间点亮，叶晓青急切站起，只见一群人喜庆洋洋地拉着标语，走在前头的县长挥着一沓文件高喊。
“上头下文件了，所有被抓起来的知识分子一率无罪释放！还可以酌情去公社领取安抚费！”
叶晓青紧皱的眸子颤了颤，下意识涌入拥挤的人群，领了份红头文件。
她颤抖着翻到沪南那一页，只见那上面头一个名字就是——
‘沪南大学教授——叶岩’！
一瞬间，泪水灌满眼眶。
她拉着身边的陌生人，激动指着父亲的名字：“你看到了吗？叶岩！这是我爸，是我爸！他是无辜的，他自由了！”
“能活下去了……终于改变了……”
叶晓青抱紧文件，又哭又笑。
压在心头两辈子的阴霾，终于被撬开了一角。
捱着喉间的哽塞，叶晓青连夜赶回村里，将文件给公社的政治队长看后，即刻办了回城手续，随后去接父亲。
卸下了多年的枷锁，叶晓青终于毫无顾忌地当着别人的面喊：“爸！”
扶住颤颤巍巍的父亲，她眼眶红的像滴血。
望着女儿递来的红头文件，叶岩的手不停颤抖，语气不可置信：“青青，爸……真的没事儿了吗？”1
叶晓青哽咽不已：“没事了，都没事了……”
听到这话，从来落过泪的父亲突然就哭了。
看着父亲委屈又解脱的眼神，她蓦然想起那天在车上，始终没有回头的程卫东……
迟疑半晌，叶晓青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哑声说：“爸，咱们一起回沪南吧。”
父亲愣住，愕然看着她：“你回沪南，卫东怎么办？”
闻言，叶晓青心像被重重一击，但还是强扯着嘴角：“其实我当初嫁给他也只是为了想早点返城，我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我想跟你回去，我想妈了，想回家给她上柱香。”
说到这儿，声音已然沙哑。
她现在无意去探究，程卫东把爸爸带到程家老房子的真实用意。
但有一点确定，程卫东不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强求？
沉默了一瞬，像是从女儿眼里明白了心思，叶岩握紧她的手：“不管青青做什么，爸都支持你。”
夜色中，叶晓青又悄悄去公社签了离婚报告，托政治队长把信交给程卫东后，连夜带着父亲去了县火车站，踏上了回沪南的火车。
秋末的夜风从车窗吹进来。
望着月台上逐渐朦胧的灯光，她鼻头发酸。
程卫东，愿我们后会无期……
……
三天后。
一辆军绿吉普沿着崎岖的路驶入村口。
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程卫东只觉烦躁的情绪又多了丝不安。
想起三天前在村口看见的叶晓青，他蹙起眉。
那时有紧急任务在身，根本没时间停下，也来不及跟她解释。
再想到那天她执意去找叶岩，他的心闪过抹沉闷。
她名声本就被人诟病，那个时候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引火烧身，他也只能把她锁在家里。
不过幸好知识分子平凡的文件陆续下来，算算时间，叶岩应该被放了，她也该放心了。
程卫东揉揉微跳的额角，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等回去后跟叶晓青好好解释，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却还总是没有安全感。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想过跟除了她之外的人过完下半辈子……
十分钟后，车停在程家门口。
程卫东刚下车，就见不少人围在家门口，里头还传出吴秀芳的哭声。
他面色一沉，大步跨了进去。
只见吴秀芳坐在院子里大哭，唐婉艳站在一边安慰似的：“表姑，事儿都已经这样了，算了吧。”
他眉目紧拧：“怎么回事？”
吴秀芳闻声抬头，见是他，哭的更加厉害了：“卫东，晓青走了！”
闻言，程卫东愣了：“什么？”
谁知吴秀芳‘噌’的起身，一边推搡他一边骂：“都是你啊！你怎么能帮着别人害晓青她爸呢！让你一根筋，现在晓青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程卫东整个人都怔着，更是满腔疑惑。
他什么时候帮着别人害叶晓青父亲了？
听着外头人的窃窃私语，唐婉艳目光闪过抹诡谲，故作为难似的：“卫东哥，表姑，其实我下午看见嫂子了，她跟曹明华上了去县城的车，一块私奔了！”
这话一出，吴秀芳僵住了：“晓青跟曹明华私奔？”
程卫东脸色更加难看，墨眸间疑虑翻涌，身后的议论跟像针扎着神经。
“叶晓青一看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瞧她那模样，跟画里的妖精似的。”
“我就说知青不可靠，叶晓青早前就和曹明华勾勾搭搭，说不准那俩人早商量好了，等程卫东一走，俩人就趁机私奔！”
程卫东唇线紧绷，捏着拳的手咔咔作响，只觉攀升的怒火快要把心肺烧化。
就在嘈杂声越渐汹涌时，一道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都胡说什么！叶晓青没有跟曹明华私奔。”
怒火戛然而止，程卫东转头看去，是公社的政治队长徐庆。
徐庆是公社里专门抓思想和作风问题的老骨干，也是村民眼中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包青天’，他绝不会撒谎！
众人诧异之后，下意识将怀疑的视线投向目露慌色的唐婉艳。
却见徐庆径直走向程家大门，在程卫东不安的视线下，将一封信和一份签着‘叶晓青’名字的离婚报告递上——
“叶晓青办了返城手续，连夜带着她爸回了沪南，你放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1章======
吴秀芳不可置信望着他：“老徐，你说什么？晓青回沪南了？”
徐庆正想回答，手里的信就被程卫东飞快抽走。
程卫东展开信，纸上字迹娟秀非常。
“程卫东：思量再三，我发现我们确实不合适，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也请替我向妈说声对不起。后会无期，勿念，叶晓青。”
寥寥几句，好几个字都有墨点，仿佛写信的人落笔时欲言又止的心。
他紧缩的眸子微颤着，顿觉脑子一片空白，只剩叶晓青明媚的笑容。
吴秀芳才止住的泪水又爬上了脸：“她咋就走了，她都不回来看看我就走了……”
正当所有人为程家的事而唏嘘时，徐庆叫住准备偷溜的唐婉艳：“你站住。”
唐婉艳步伐一滞，脸色都白了：“徐，徐队长，怎么了？”
徐庆穿着仿绿军装，虽然年过五十，但身姿硬朗挺拔，加上正气凛然的面相，倒真有几分老军人的压迫感。
“你怂恿曹明华勾引叶晓青的事儿还没说清，就着急着回家？”2
徐庆的话就像颗雷，在程家的院子里炸开。
“啥？我耳朵没毛病吧？婉艳怂恿曹明华勾引叶晓青！？”
“叶晓青可是她表嫂，她咋能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
“表嫂咋了，村南口老李家那儿媳妇，还不是为了几张粮票把公公婆婆都赶出去了。”
比起他人的议论，让唐婉艳最为害怕的是程卫东的眼神，冰冷如寒窟。
她强压着恐慌反驳：“徐队长，您不能仗着自己权利大就乱给我扣帽子！我，我怎么会干这么缺德的事……”
说着，软下语气望向程卫东：“卫东哥，我可是一直劝叶晓青远着曹明华，她不听就算了，还把我推下河想淹死我，这事儿你最清楚了！”
程卫东的眉头越拧越紧，眼底却没有一丝信任。
徐庆见这后辈晚生没半点想悔改的模样，拉下了脸，朝外头两个年轻男人道：“栓子，二牛，你们去公社把曹明华带过来。”
两人愣了愣，应了声便匆匆往公社带过去。
“三天前叶晓青走前把事情来龙去脉跟我说了，我让人去找曹明华，没想到正好碰上他偷公社的钱，被逮个正着后就把他关在那儿。”
听着徐庆的话，唐婉艳双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难怪曹明华这几天连个影儿都不见了，没想到他胆子居然大到去公社偷钱。
没一会儿，栓子和二牛把五花大绑的曹明华带了过来。
曹明华灰头土脸，脸上还带着伤，俨然是被教训了一顿。
在徐庆威严的凝视下，他结结巴巴开口：“唐婉艳看不上叶晓青，说叶晓青占了她营长夫人的位置，半年前她找我，给了我两张粮票和三块钱，让我去勾搭叶晓青，一开始……叶晓青还不乐意，是我死皮赖脸缠着……”
徐庆一眯眼：“那你跟叶晓青真的有不正当关系？”
曹明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碰都没碰她……就，就抱过一回，还被她推开……”
话还没说完，唐婉艳疯了似的冲上去，手胡乱地往他脸上招呼。
“曹明华，叶晓青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害我！”

======第12章======
曹明华疼的龇牙咧嘴，偏偏又被绑住了手，只能后退着躲。
唐婉艳发了狠，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偷钱的混混还想诬陷我，你就该被立刻拉出去枪毙！”
闻言，曹明华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唐婉艳，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跳进水里又赖给叶晓青，以程营长的名义去举报叶晓青她爸，这些缺德事你干的可比我多的多！”
吴秀芳再也看不下去，抓住唐婉艳，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见一向和善老实的吴秀芳居然也动了手，众人也不由惊了。
“我也想问问，咱们程家有哪点对不起你，让你心这么狠！婉艳啊，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心肠怎么就黑成这样了？”
吴秀芳指着唐婉艳，痛心疾首地骂道。
唐婉艳也忘了脸上的痛，只觉周遭的目光像烈火，烧掉了身上的衣服，一种衣不蔽体的羞耻感让她后脊发凉。
她无措地抓住一直没说话的程卫东，哭了出来：“卫东哥，我……我是一时糊涂，而且我那么做，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你被叶晓青骗，她嫁给你，只是想回城……”
话还没说完，程卫东重重甩开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门口的人立刻让了出来，生怕惹了眼前这个满眼杀气的军官。
程卫东径直上了车：“去火车站。”
驾驶位上的通讯员方前进一脸难色：“可团长说今天必须归……”
“开车！”8
冷冽的低斥让他浑身一抖，连忙发动车子朝县火车站开去。
刀子似的寒风擦过程卫东发红的眼角，他攥着手里的信，混乱的心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叶晓青！
见程卫东走了，徐庆让程家门口的人都散了，又让人把曹明华带回去。
看着脸色惨白，满脸泪水的唐婉艳，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叶晓青怎么说也是到这儿来插队的知青，你等着受处分吧。”
说着，他也走了。
吴秀芳正因叶晓青走的事儿伤心，又被唐婉艳气的心口疼，直接把人撵了出去关上了门。
……
沪南。
街上飘着红旗，不少人拉着横幅高喊着：“人民万岁！”
叶晓青刚从供销社出来，就碰上邻居王婶。
只见她一手挎着菜篮，一手提着四只被串起来的螃蟹，便打了声招呼：“王婶，您也买了螃蟹啊。”
王婶一脸喜色地晃了晃：“三公一母，有说头的，你咋不买些？”
想起近来国家发生的大事，叶晓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我不爱吃，爸最近病着，也吃不了。”
因为顺路，两人便一块儿往回走。
说起知青返城，王婶叹了口气：“你都回来了，我儿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城。”
叶晓青按照上辈子的记忆算着日子，知青大量返程基本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而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快了。”
她低声回了句，王婶也没听清。
直到胡同口，两人才分开走。
听着街道上敲锣打鼓的喧嚣，叶晓青思绪渐远。
回沪南已经快两天了，也不知道程卫东看见自己的信没有。
他应该……会觉得解脱了吧。
这么想着，她推开了家门。
没想到看见父亲正和一个穿戴斯文的年轻男人在客厅里说话。
男人见她回来了，不紧不慢站起，露出个温润的笑容：“晓青，好久不见。”
叶晓青愣住，仔细打量后，震惊爬上了脸。
她的高中同学——沈言墨！

======第13章======
沈言墨穿着深蓝色的大衣，黑西裤，被擦得发亮的皮鞋，浑身透着股书卷气息。
“你怎么会在这儿？”叶晓青一脸诧异。
两人虽然是高中同学，但他比自己大上两三岁。
当初上山下乡的运动火热，他非但没去插队吃苦，还因为沈父的原因进了邮电局工作。
因为沈家重男轻女，上头又有‘身边留一个’的政策，沈母硬是把他妹妹送去了西北。
沈言墨自然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叶晓青看了眼显然藏了话的父亲，礼貌地笑了笑后拿回菜篮子：“挺好的。”
说着，径自往厨房走：“既然来了，留下来一块儿吃饭吧。”
沈言墨哎了一声，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
叶岩招呼了几句，便进了厨房。
还没开口，叶晓青率先压低声音问：“爸，他跟你聊什么呢？”
叶岩看了眼外头，轻轻关上门：“言墨说知道你刚返城还没什么活儿干，想把你介绍到邮电局去，我听着话里话外还是有其他意思的。”
闻言，叶晓青微微拧起眉。
在下乡前两天，沈言墨其实给她写过一封含蓄的情书，但她对他并没有意思，就把情书还回去了。1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回沪南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
如果要高考，还要等大半年，父亲才摘帽子，也不能那么快回去上课，两人还是需要钱生活下去。
现在还不许干个体户，工作机会太少，要是有沈言墨帮忙……
刚这么一想，叶晓青就暗骂了一句。
自己这样做不就是利用他了吗。
她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饭桌上，沈言墨时不时看叶晓青。
几年不见，她清瘦了，手也糙了些许，但皮肤还是很白很细，眉眼还是那么漂亮。
等吃完了饭，叶岩回房，他才朝擦桌子的叶晓青缓声道：“晓青，邮电局正需要个送信的邮递员，工薪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邮递员这活听起来很累，吃的却是正正经经的公家粮，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干都没这机会。
叶晓青手一顿，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心动。
她抬起头，目露犹豫：“言墨，我……”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沈言墨话锋忽然一转：“我知道我这话有点突然，就跟……那封情书一样，不过这回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考虑考虑。”
说着，从口袋拿出支派克钢笔放在桌上：“送给你的。”
叶晓青一惊，拿起就要还回去，谁知道沈言墨直接大步离开了。
看着手里的钢笔，她一脸愁容。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慌忙转身去父亲房间，见父亲捂着胸口，咳的整张脸都红了，嘴唇却泛着白。
叶晓青倒了杯热水，扶着父亲靠着枕头。
叶岩看着满脸担忧的女儿，苦笑：“青青，爸拖累你了，不仅不能挣钱，每天还要吃药……”
“爸。”叶晓青心疼不已，“什么拖累不拖累，有您在身边，我才觉得我还有家。”
叶岩无言，只是红着眼握住她的手，一遍遍轻轻拍着。
照顾父亲睡下，叶晓青才回到房间。
拿出所有积蓄，粗略一算，除去给父亲买药的钱，剩下的只能支撑两人过两个月。
纠结了一整晚，她决定还是去邮电局工作。
对沈言墨这份情，她也只能要找机会还了。

======第14章======
三个月后，燕北某军区医院。
方前进拿着一份文件，穿过走廊朝尽头的病房走去。
敲Ns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进来。”
听见里头传出程卫东的允许，他才推门进去。
病床上，整个左手臂被纱布缠绕，脸颊还带着擦伤的程卫东正看着书。
方前进将文件打开后和笔递过去：“营长，这个需要你签个字。”
程卫东接过，没有急着看，而是拿出一封信：“你回去的时候把这个送去收发室。”
方前进一看，上面收件地址写着沪南……
是给叶晓青的。
“是！”方前进敬礼接过。
看着程卫东认真看文件的模样，不由想起三个月前。
程卫东本想去沪南找叶晓青，不想路上突然接到紧急任务，去边境配合公安抓偷渡犯，险些被炸死……
“想什么呢？”
不悦的话语让方前进回过神，慌忙接过签好字的文件后敬了个礼走了。
病房再次回归寂静，程卫东靠着枕头，望着窗外出神。
每天在脑子里描绘叶晓青的模样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可他就是想不起她的眼神。5
两人之间那么多误会，或许她离开时，心里一定是有怨的。
隐隐的，心又开始痛起来。
程卫东皱眉，反感这种从没有过的烦躁，却又有丝说不出的不舍。
良久，他才阖上眼，将所以情绪捱在心里。
……
几天后。
沪南，邮电局。
叶晓青背着装满信件的包走了出来，蹬上自行车去送信。
天气已经回暖，但从江边吹来的风还是有丝凉意。
十几分钟后，她将自行车停在县医院门口。
等到了药房，才从今天的第一封信拿了出来：“小梅，你姐姐来信了。”
正配药的小梅一听，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跑过来：“可算来了，我都等大半个月了。”
里头的其他几个护士不由看向叶晓青。
她穿着绿色的制服，带着袖章，头上戴着大檐帽，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整个人俏丽的跟花儿似的。
因为来往送信，又经常来拿药，大家也都熟络，也忍不住打趣几句：“晓青，有对象没？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是啊是啊，你看内科的张医生咋样？”
“张医生就算了吧，他二十九岁的年纪，长了个四十岁的脸，还不如昨天来看病的一个小战士，虽然黑了点，但模样周正，又是个当兵的，多好！”
听着她们的话，叶晓青没有回应。
谁会想到，她是个已经离了婚的女人。
她也没有逗留，确认没有信件遗漏，打了招呼便走了。
跨上车，叶晓青翻找着翻找着离县医院比较近的收信地址。
刚拿出来一叠，第一封上面的收信人让她目光一滞。
收件人：叶晓青。
而寄件人是……程卫东！？
以为早已平静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连呼吸都不自觉乱了起来。
程卫东给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
离开阳山村后，她几次险些忘记了自己重生，甚至忘记了自己曾和他有过纠缠，可这封信却像把钥匙，打开了她准备尘封的所有过往。
就在叶晓青出神时，身后突然沈言墨的声音。
“晓青。”
‘砰’的一声，手里的信全掉在了地上。
她回过神，俯身要捡起。
一只大手先一步捡起了程卫东寄给她的信。

======第15章======
“程卫东？”
沈言墨念出上面的名字，语气间多了丝微不可察的警觉：“谁啊？”
不少女学生在上山下乡中结婚生子的事儿不少，让他不自觉去想叶晓青会不会也像她们一样。
叶晓青接过信，胡乱塞进口袋：“你怎么在这儿啊？”
察觉到她刻意的闪躲，沈言墨也没有追问：“来看望一个朋友，没想到遇上你，晚上有空吗？要不去我家吃饭？”
“不用了，我爸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我得照顾他，我先走啦！”
说着，叶晓青把信都捡起来放进包里，蹬着车就走了。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沈言墨眼神渐深。
程卫东，这名字这么看都像个男人……
夜深。
台灯照着桌上的书信，叶晓青展开程卫东的信，一眼便被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惊艳。
他的字原来这么好看……
“叶晓青：你离开已经三个月，在此前徐队长已将所有误会解开，唐婉艳和曹明华固然有错，但最大的错在我，我对夫妻感情及责任过分松懈，缺乏信任……”
看着看着，她红了眼，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哪是信，分明是份请罪的汇报。
想起程卫东那不苟言笑的脸，叶晓青心里百感交集。
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拿起笔开始写回信。
次日。
天刚亮，叶晓青就换好衣服出门去邮电局。
将寄给程卫东的信交给负责揽信的小田，便拿上分配下来的信骑着车走了。
见那身影远去，站在楼梯口的沈言墨才朝小田走去：“小叶。”
小田闻声转身：“沈主任，有什么事吗？”
“看你拿这么多东西，我正好要去收发室，帮你拿点吧。”
说着，沈言墨把她手上一沓信拿走。
小田受宠若惊，忙不迭地道谢，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沈言墨平时哪会管他们这些基层的事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方……
进了收发室，沈言墨趁小田不注意，抽走最上边叶晓青的信后径自回了办公室。
关上门，他直接撕开了信封。
视线一扫，脸色顿时变了。
程卫东居然是叶晓青的丈夫！？
原来她跟那些在插队中结婚的知青一样，也找了个乡下男人！
妒火顺时烧上沈言墨的心。
他捏着信，大步走向书桌，拉开抽屉，拿出被叶晓青还回来的钢笔。
“怪不得你不肯接受我，原来早就有别的男人了。”
沈言墨低喃着，几乎要将钢笔碾碎一般紧握着。
他家世模样都不错，又喜欢叶晓青八年，居然比不上一个没文化没北京的乡巴佬！
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不甘，不甘于自己输了一个和自己天差地别的男人。
半晌，平息胸口的火后，沈言墨拿出火柴。
擦燃一根后将信烧了个干净，而后拿出纸笔，按照叶晓青的字迹落笔。
转眼四月，沪南的雨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