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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来过吗。”
岑蔚抿了下嘴角，没撒谎，“来过。”
本以为陆延章会迁怒自己，他脾气仍旧和善，“老三教你学骑马了？”
她紧张，咬得唇色发白，“我没学会。”
陆延章很喜欢她小女人的胆怯，他轻轻拍她手，“是不是被姓宋的女人吓到了？”
当时宋禾摔下马的场面，太血腥惨烈，岑蔚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她一直攥拳，攥得指甲盖也白了。
她不知道，假如宋禾的脚真的残废了，要拄一辈子拐，甚至再严重些，坐一辈子轮椅，陆浔言又会不会养她一辈子。
“岑小姐。”陆迟徽不疾不徐撂下筷子，抽纸巾擦嘴，“你不是要去医院吗？”

岑蔚一愣。

“剧院体检，你忘了？”
四目相对，陆迟徽挺直背，“明天交给院里体检报告，对吗？”
她回味过来，“对，明天交给院长。”
陆迟徽又对陆延章说，“我去医院开治疗咽炎的药，顺路送岑小姐。”
陆延章深深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太好，表情更不好，“你送完她，来丽水公馆。”
“您住丽水公馆？”陆迟徽不着痕迹揽了一下岑蔚的手臂，示意她先行。
“我和你纪姨一起住。”
“那纪姨呢。”
“她去骨科医院找那个姓宋的女人了。”
岑蔚这会儿走到食堂门口了，陆迟徽不再多问。
“老二。”他刚迈步，陆延章叫住他，“你今天是故意拦我吗。”
他停下脚，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含笑转身，“当然不是。”
陆延章审视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你最好不是。”
..
从剧院出来，陆迟徽发现了岑蔚的车。
怪不得，陆延章会起疑。
她自己有车，并不需要他送。
岑蔚坐进后座，等陆迟徽也坐好，“陆总。”
他偏头，“嗯？”
“多谢你了。”
陆迟徽笑，“谢我什么。”
岑蔚也不知该怎么说，谢他从陆延章手上帮她解围、带她离开吗？他们到底是亲父子，这种感谢，他听了会作何感想。
“总之，谢谢你。”
陆迟徽的笑容更深了，“我领情了。”
司机开出不久，一辆面包车匀速并行，不是稍稍超前，便是稍稍落后，保持在周围行驶着。
车窗贴了防窥膜，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很瘆人。
二十分钟后，在通往高架桥的岔路口，面包车突然加速打方向盘，45度角横在前头，截住了去路。
司机猛一刹车，岑蔚猝不及防前倾，额头重重砸向椅背，一侧的陆迟徽眼疾手快，伸手护住了她头。
脑袋碾在掌心，碾轧出一团红痕。
陆迟徽低头，粗略打量她，“磕到了吗？”
岑蔚是毫发无损的，她看着男人的手，“陆总，你手背出血了。”
方才的急刹，陆迟徽只顾护她，车门储物格里的螺丝刀颠出，锋利的刀尖扎破了皮，口子割得很深。
她手指堵住流血的伤口，问司机，“车里有包扎的纱布吗？”
陆迟徽沉默拽过岑蔚，给她系紧安全带，他敏锐察觉到面包车的风挡是加固的，而且始终没熄火，明显防御的状态。
由于对方特殊的斜停，根本超不了车，也撞击不了面包车的要害，倒是对方一旦倒车，能撞烂这辆的引擎盖，导致油箱起火爆炸。
难守又难攻。
这伙人有备而来。
折腾完，马上逃跑。
“锁门窗。”
司机慌忙摁下按钮，“陆总，咱们在外省没仇人啊，莫非从冀省追来的？”
岑蔚想到和陆浔言的那场车祸，后背冒冷汗，女人报复和男人报复不是一个水平，宋禾出手都那么凶。何况男人出手，是真玩命。
她声音发抖，“你们在冀省有仇人？”
“有。”司机斩钉截铁，“不止陆总，商场僧多粥少，你抢了我的奶酪，我抢了你的资源，明里暗里互相结怨。”
陆迟徽不露声色解开所有西装纽扣，脱下后，又解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然后抄起副驾下的棒球棍，“你开车走。”
司机大惊失色，“陆总！他们人多势众。”
“别废话了。”
陆迟徽正要下去，面包车跳下来四个人，为首的彪形大汉甩着木棍，咣咣戳车门，“是姓岑吗？”
车玻璃戳碎的瞬间，木棍捅进来，险些捅到岑蔚，“小妹妹，你最近查什么人了？你活腻歪了吧！”
岑蔚大脑「嗡」地炸开。
原来他们是冯志奎的人。
“曾明威胆小怕事，他跟你出卖了我们冯老板，自己又认怂了，主动去赔罪，冯老板心慈，念在他老婆怀孕五个月，饶了他们，可冯老板没打算饶你啊。”大汉吹了吹粘在木棍上的玻璃碴，“你查广和集团，没人告诉过你，你命不够大吗？”
岑蔚直勾勾盯着大汉，大汉也怜香惜玉了，摸她脸蛋，“要不，你陪陪我，我给你个痛快，省得你遭折磨，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少点吃苦头。”
她撇头，躲开大汉的脏手，“光天化日，我不信冯志奎敢为所欲为！”
大汉乐了，“长得嫩，想法也嫩啊——”
他手下哈哈大笑。
“冯老板搞工程，天灾也好，人祸也罢，一年起码发生个三四起意外，冯老板垮台了吗？他赚了钱逍遥自在。”大汉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冯老板没什么不敢的。”
这是一个口无遮拦的莽夫。
岑蔚一步步套他的话，“看来，有大人物保冯志奎了。”
“你猜对了。”大汉竖起大拇指，“冯老板的靠山——”
陆迟徽那边的玻璃缓缓降下，司机打开了阅读灯，刹那明亮四射。
男人身体轮廓在最浓的光线里，站着高，坐着也高于多数人，头顶几乎逼至车顶。因此他面容与光亮错过，隐匿在晦黯深处。
大汉一怔，举着手电筒照车厢，借着那束光，陆迟徽的一张脸渐渐分明。
他眼底尽是寒意。
岑蔚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迟徽。
不似他平日的温和儒雅，有一股鲜衣怒马的张扬，轻狂和生硬。
和他本人如此契合。
好像他本该是这副模样。
大汉面色骤变，“陆二公子..”
陆迟徽反手一搪，棒球棍从车窗的缝隙搪出，棒头撞在大汉的胸口，撞得他踉跄后退。
手下扶住他，跃跃欲试要冲上来，大汉抓住他们，“放行。”
“可冯老板交代——”
大汉瞪他们，这伙人闭嘴了。
他揉了揉胀疼的胸骨，小心翼翼凑近，压低上半身，“陆二公子，我们冯老板想..”
陆迟徽一剂冷眼扫过去，他也闭嘴了。
“广和集团的债，当初不查，不代表永远不查。如果你们冯老板太放肆，到处招摇过市，早晚会被翻出重查。”
大汉连连点头，“我替冯老板谢谢您的提醒了。”
陆迟徽笑得危险，“我已经对你们冯老板很不顺眼了。”
“别啊，二公子——”
司机一踩油门，巨大的惯力把大汉掀翻在地。

第86章跳楼
岑蔚透过车窗的裂洞，盯着那伙人，他们窃窃私语，在谈论陆迟徽。直到车拐了个弯，她侧过身，“你伤怎么样了。”
“无妨。”
他手背的鲜血蔓延到手腕，又淅淅沥沥流淌在西裤，岑蔚拍驾驶椅，“药箱。”
司机从置物柜取出一个简易的医药包，“只有这点。”
岑蔚打开，纱布，创可贴，棉签，碘酊和酒精，不多，够用。
她徒手把纱布撕成条状，蘸湿碘水，擦拭的过程里，陆迟徽抿唇不语。
“螺丝刀扎破的，你要去医院打破伤风，预防感染。”
他笑了一声，“小伤而已，哪有这么脆弱。”
岑蔚小心翼翼包扎好，“你们从出生就有保姆、厨师伺候着，锦衣玉食没受过伤，别小瞧一道口子，不痛不痒的，感染了兴许要命。”
“老三倒是从小没受过伤。”陆迟徽刹那的失意，“纪席兰嫁进陆家时，翁琼去世了，陆璟是外交学院的学生会长，经常跟随省考察团出访东南亚，不常住老宅。而我母亲身陷风波，正遭受外界的唾弃，父亲很宠纪姨，也宠老三，老三长得最像他。至于我，受母亲名声连累，被迫做过四次亲子鉴定，日子并不好过。”
车厢很亮，陆迟徽的眼眸很晦暗，“我不是没受过伤。”他举了举割破的手，“这不算什么。”
岑蔚迟疑了一秒，“姚夫人和张氏的董事长..”
“是事实。”
陆迟徽答复得干脆，她反而窘迫了。
姚文姬不愧是选美出身的外籍华裔，在社会风气不开放的80年代，竟然玩偷情的游戏。
说她聪明吧，她挺蠢的，张氏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在冀省一举一动没有秘密，张老爷子睡了陆延章的夫人。可想而知劲爆程度，哪能瞒得住呢，她选择顶级富豪寻刺激，本身是愚蠢的。说她蠢吧，她很有手段，又懂男人。否则如何拿下两位金字塔尖的人物呢。
岑蔚总觉得，陆迟徽不对劲。
倘若陆浔言是一个谜，那他更是一个谜。
冯志奎派来报复的那伙人明显认识他，而且彪形大汉的态度，他们依稀共事过，冯志奎很敬畏陆迟徽。
偏偏他说谈不上认识。
岑蔚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急切了解真相，本能怀疑和这件案子沾边的人。
按照黎珍老公的口述，广和集团的后台就是四大家族的某一人。
陆家的嫌疑最大。
“陆董接近我，与广和集团有关吗？”
陆迟徽沉默。
岑蔚也沉默了一下，“我忘了，你们是一家人，打掩护都来不及。”
她目光投向窗外，再不说话。
车停在公寓的临时车位，岑蔚下去，走出几步，陆迟徽忽然叫住她，“岑小姐。”
她扭头。
车窗降了半扇，昏黄的路灯下，夜露很重，空气雾蒙蒙的，陆迟徽凝望她良久，“多谢你为我上药。”
岑蔚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他终于愿意吐露了，才如此郑重。
她失落吸了口气，“你也为我涂过药，扯平了。”
“不一样。”
陆迟徽的性子是温润风雅的，像是什么都不计较，难得见他严肃固执。
“哪不一样了？”
“于我而言不一样。”
岑蔚看着他，“他们是冲我来的，我牵连你的。”
“你亏欠我一次，我再亏欠你一次。”陆迟徽笑着，“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信任与感情，不都是这样互相亏欠吗。”
她试探着，“我可以信任陆总吗？”
陆迟徽眼皮一垂，眼眶洒下浅浅的阴影，旋即笑意越发大了，“当然。”
“那你能查冯志奎吗。”
“我尽力。”
岑蔚怔住，“你肯？”
陆迟徽郑重其事，“你的请求，我不拒绝。”
“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会。”
她攥紧拳，“包括结果是陆家吗。”
陆迟徽点头，“包括。”他顿了顿，“只要你接受得了。”
岑蔚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她转身，朝楼道里走。
声控灯很快熄灭，陆迟徽的脸色也冷却了。
“废物。”
司机低着头，“高架桥有收费站，有实时监控，我没想到他们敢堵截，冯志奎的胆子太大了。”
陆迟徽轻易不发火，一发火，身边的下属胆战心惊。
司机问，“查冯志奎吗？您都答应岑小姐了。”
他靠着椅背，用力摁压眉心缓解，视线里是岑蔚包扎过的手，包扎得很烂，纱布也没系好，一触便散了。
陆迟徽放下手，“既然答应了，你尽管查。”他讳莫如深瞥了司机一眼。
司机说，“我明白。”
..
陆浔言赶到骨科医院时，住院部乱作一团，保安，消防，气垫天梯，进进出出包围了整栋大楼，他面色阴翳下了车，走手术抢救通道，迅速抵达宋禾的病房。
“宋小姐！您千万别跳！”
“曹医生——”护士风风火火跑出病房，“病人情绪不稳，马上注射镇定剂！”
宋禾曲膝蹲在窗台上，窗户是敞开的，十九层没有安装栅栏，她脚后跟悬空，只脚趾死死抠着大理石台，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小禾。”
宋禾听到男人这声轻唤，立刻停了动作。
陆浔言站在走廊，面目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这幅场景太危险了，她一旦踏空，一条活生生的命就消失了。饶是他经历了大风大浪，再从容镇定，喊她小名的嗓音仍隐隐发抖，神色也透出焦躁。
“小禾，下来。”
宋禾原本是啜泣，发现他在，爆发成痛哭，“我不下来..我没脸活了，我已经沦为医院的笑柄了..”她指着门口聚集的人，“陆夫人骂我，骂我是狐狸精，恬不知耻纠缠你，陷害你，她砸了药瓶，所有人都看到了..”
陆浔言眉头紧皱，向前一步，“下来再说。”
“她是你母亲，你能怎样呢？”宋禾哭声嘶哑，她略站直了一些，弓着身，穿堂而过的劲风呼啸着，刮起她的病号服，她整个人发飘，随时要坠楼一般，“你不要管我！”
男人瞅准时机，跨到窗前一把揽住她腿，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她挣扎着，想继续爬回窗台，身子却软了，无力瘫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言哥..我不让你为难。”
陆浔言胳膊虚虚拥着她，宋禾眼泪流在他臂弯，白衬衣晕湿了一片。
“陆夫人逼我去死，她要逼死我。”宋禾缓缓抬起脸，眼下一缕缕泪痕，红彤彤的，“我影响了你的声誉，你的前途，中海委员会因为我的存在，对你不满。”
陆浔言莫名的烦躁，烦得烟瘾犯了，他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闻了闻烟头，又塞回盒内。
“你好好养伤。”
“真是因为我吗？”宋禾哽咽，“你在外省待了多少天，只来过我这里一天一夜，分明是岑小姐霸占着你，陆夫人却怪罪我头上，对我公平吗？”
陆浔言一下一下抚摸她脊背，“你太累了，先睡一觉。”
“陆夫人之所以误解我，是你没有帮我澄清，你明知我冤枉。”宋禾眼瞳氤氲着泪雾，一眨，滚下一滴，一滴连一滴的溅在男人虎口。
“你以前不爱哭。”
“以前你疼我，怜惜我，现在你变了。”她近乎崩溃，揪住陆浔言的袖子，恨不得揪下他整件衣衫，“言哥，你回答我，你还爱我吗？”
陆浔言注视她。
淡淡的，没有温度。
“我不奢求爱不爱了，你还喜欢我吗？”宋禾往他怀里贴，贴着他胸膛。
陆浔言握住她肩膀，“小禾，有些话我不愿说破。为什么给辛欣降职流放分公司，你清楚吗。”
宋禾一愣。
眼泪也戛然而止。
“辛欣跟了我七年，工作任劳任怨，没有一桩过错，我流放她，从高管到下属，全部替她鸣不平。”陆浔言语气疲倦，无奈，亦是失望和疏离，“小禾，你不能一而再的让我保你，牺牲其他人。”
她不认，泪花委屈得打转儿，转着转着，又噼里啪啦的落下，“我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