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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戈苦笑地看着自己握着勺子微微发抖的手，咖啡的表面倒映出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在他面前，她保持淡定已经竭尽全力了，她没办法再让他开怀一笑。
谌颐又接了一个电话，这次他歉意地道了歉，去了店外接电话。
这次电话打了 15 分钟。
是肖若琳打来的吧。
谌颐回来的时候，陈平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等他走近，她抬起头微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我们结账吧。”
他看了满桌几乎没动过的甜点，听她终于说要走了明明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却还要礼貌地问询一句，“不多待一会？”
陈平戈点点头，“不了，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
他跟她之间，这短短的 30 分钟已经足够了，除去打电话的时间，也余下 10 分钟——他漫长的一生之中的这 10 分钟，她可以执拗地坚持这就只属于她。
他很快结账，跟她走出咖啡馆。
走出咖啡馆，他家里司机的车就停在门口，尽职地等待着他。
陈平戈抬头看了看暗暗的天色，说，“谌颐，我有东西忘在教室里了，你陪我回去拿。”
谌颐转过头，看向这个身高站在他身边只到他胸口的女生，她难得地不低头看地面，眉眼弯弯抬头看着他笑。
他温和地拒绝，“我家里有些事，并且，天色也不晚。”
陈平戈身体在发抖，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抖，但还是坚持，“谌颐，你借了我的书，报恩要有始有终，我现在想让你陪我去教室。”
谌颐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终于有点感兴趣的样子，在今天里终于仔细地看了她的样貌。
跟着结账出来的女生们在经过他们时，应该也听到了陈平戈的纠缠，适时发出了一个“嗤”的音节。
陈平戈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摆，哀求地说，“……从这里走过去，也不用多久的，不用 5 分钟就可以了。”她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用 5 分钟。”
终于，谌颐说，“好啊。”
陈平戈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们往学校走，进了校门，往陈平戈教室所在的南栋教学楼三楼走。操场正在进行篮球比赛，热闹非凡。路经宣传栏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在出板报。他们身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经过，由于谌颐跟陈平戈都算是学校里的熟面孔，偶尔有人回头看他们这对原本应该八辈子也打不到一杆的组合。
他们走得很快，很快就到南栋楼下，走楼梯，一楼，二楼，三楼，很快就到三楼的走廊上，陈平戈的教室在正中间。
离教室越近，陈平戈走着走着，心就越沉静下来，她看着身边被她勉强来的谌颐，他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也许内心不耐烦到极点了吧，她猜测着他的内心，竟然也有丝快意的情绪，她对他从头到尾都是弱势，一味地讨好，只有这一刻才稍微扳回了一局。
对不起，她内心对他道歉。但原谅她，她此生只有这个机会了，她此生此世，只有今天能跟他有机会搭上话了，有些事情，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做个了断。
陈平戈是个莫名其妙地、对开始跟结局都追求仪式感的人。
她回到教室里，从抽屉里摸出了遗忘的家里大门的钥匙，揣进了兜里。
然后走出教室。
谢天谢地，那两个在咖啡馆里跟着她老半天的同学总算没有跟过来了。
这个空间里剩下的人只有搬着课桌在走廊里苦读的两个同学。但环境也总算僻静。
谌颐站在走廊边，黑色的书包跨在单肩上，在等着她，背景是满天的霞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操场，好像进球了，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陈平戈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微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操场，他的影子就投射在地上，刚好延伸到了她的脚下。
陈平戈的右手往前伸，轻轻握住了他左手的两根手指。
谌颐低头，看了眼他的手，然后又看了陈平戈一眼。陈平戈手没放，保持着那个动作，站在了他的左手边。
陈平戈看着楼下经过的同学，问他，“谌学长……你是怎么跟肖学姐在一起的呢？”
谌颐反问，“什么在一起？”
陈平戈说，“就是，你们是怎么成为男女朋友的。”
谌颐淡淡地回答，“她不是我女朋友。”
这个回答太过意外，陈平戈惊异地看着他，他无动于衷地回望她。他冷淡的眉眼，那样子相当的无情，陈平戈的心立刻又往下跌，就算不是肖若琳，也绝不会是她。
陈平戈暗暗地叹了口气，强迫着自己把仪式走完。
她说：“我有话对你说。”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他露出了然的神情，陈平戈知道了自己的思慕已经被他看穿，仅仅是看穿，没有一丝意外、怜爱跟怜悯，他见惯了像她这样的女孩。
他过往的人生里，无数次遇到过这样的起承转合，所以他一点也不意外，只不过因为教养，按捺住不耐烦，陪她把流程走完。
于是他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等她说下去。
陈平戈看着他跟她交握的手，轻轻地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就不说我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了吧，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谌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谢。但我不方便。”
什么叫不方便？不喜欢一个人，直接说不喜欢就行了，说什么不方便，看来像林校长说的，中文可能不太好。陈平戈觉得有点好笑，却笑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会，过了一会才回答说，“嗯好的。”
明明知道只能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被拒绝的场景也已经在心里演习了上百遍，但真正听到他的答案时，陈平戈还是瞬间被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击溃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她想，心里不停地对自己重复：我才不会哭。
在计划之中，她会淡淡地说“哦好的”之后，帅气地转身，跟这段暗恋以及这个人说再见。
但她却是突然有些迟钝，呆呆地站在他面前。
他从头到尾面对她都很平静，因为是毫无感觉的女孩，就算她的举止再乖张古怪，他都毫不在意。
未来那个让他动容让他手足无措的女生会是怎样的呢。但反正都不是她。
陈平戈在他面前站了一会，终于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那就这样了，我，我哥忘记带钥匙，拼命给我发信息，我再不带着钥匙回家他会揍我的，我，先走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段话，挥了挥手，几滴眼泪从眼眶里面滑了出来。
谌颐终于微微皱起了眉。
她也不想这么失态的。
陈平戈连忙用手背擦一擦眼睛，眼前却越擦越模糊，她转身就跑了。
跑过了搬着课桌在走廊里学习的同学跟前时，那两个男同学了然地看着她。一个女同学扒在他们教室门框上，正朝着这边张望着。
她不敢再回头去确认谌颐的表情。
她跑下楼的时候，撞到了在一棵紫荆树下踩着花瓣大声朗读英语课本的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张大佑。
张大佑是年级里的强人，初二的时候喜欢上了他们班级里的体育委员，暗恋了一年，然后就告白了，最后被拒绝了。
被拒绝的瞬间，张大佑表示自己在稍微的伤心之余发现自己居然坦然了，瞬间就死心，过了一段时间看，突然发现自己对体育委员心如止水了。
张大佑是个猛人，也许是受林校长大力推动作文竞赛的影响，梅山中学的文艺氛围比较浓烈，大家没事都爱到学校校内网的论坛上匿名写写心情笔记。
张大佑居然把这段暗恋故事在学校论坛上以不匿名的方式写出来了，文章结尾居然还提出了一个理论，用举例论证等 1000 字的长度提出了“把暗恋变为明恋，然后明恋受到了巨大的挫折，心如死灰就不会再被暗恋之苦折磨了”的观点。
一般在学校论坛上明目张胆地讨论之种风花雪月之事都会被删帖，但张大佑的文章总体导向比较积极，她表示世间情爱皆是虚妄，从此之后要一心向学争取考上重点高中，所以帖子就被老师留下来了。
张大佑叉着腰，不识风情地在背后大喊：“陈平戈，你怎么哭了呀？”
引得路人纷纷把目光投到了原本没有留意到的陈平戈的身上。
陈平戈带着哭腔喊，“张大佑，你那文章究竟靠不靠谱啊？”
“嘎？”张大佑站在原地，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陈平戈在讲什么。

第六章 006
陈平戈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睁开眼。
她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少女时代。
当时的阳光那么灿烂，青春期悠长得似乎不会结束，还在长个子，便一脸肃穆地对女伴宣布：我找到了我一生所爱。
她看到她在梦里傻呵呵地笑，去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男孩。
专属于十几岁的少女，才拥有的勇气。
如今年近 30 岁的她，隔着岁月的长河回望，有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那位叫谌颐的少年，不可思议的青春里拥有的前男友，陈平戈算了算，与他分手将近 10 年了。
她已经很久没在梦里见过他了，似乎就快淡忘他了。
手机响了。
陈平戈接电话时，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正好是早上九点。
老朋友李识好在那头火急火燎地催：
“生产队的驴都出半天工了，你起床了没？”
陈平戈只得起床，出门前，门缝下，又飘进来一张 A4 纸，上面是打印出来的两行红字：
——平戈姐姐，你好美。
——我想和你一起下地狱。
这一个月以来，陈平戈频繁收到之类的纸张，一开始只当是谁的恶作剧，以为不理睬，过几天后就会停止。
没想到从此以后天天收到，陈平戈烦不胜烦，最近特地去网上订购了一个摄像头，快递还未到，她想看看是谁在恶作剧。
或许是变态也说不定，陈平戈想想就恶寒，不过终究要先拍到恶作剧者，每日骚扰她的证据，才比较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陈平戈顺手把 A4 纸放在鞋架上，出门了。
晚间，李识好穿着睡衣、油头垢面地把陈平戈送到门口。
她未满月的孩子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哭着，婆婆正在“宝贝长心肝短”地哄着。
李识好铁石心肠地恍若未闻，吊儿郎当地倚着门，还在拉着陈平戈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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