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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穆长安也看清了那名男子的脸，她悚然一惊。
祝铭盛？怎么会是他？
小铃铛不是说他重病了吗？
半年未见，他确实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锐利得惊人，气质也有些阴郁，可怎么看都不到重病的程度。
但穆长安也只是一瞬怔忪，随后立时露出完美无缺的灿烂笑容行礼。
她对祝铭盛的所有情与爱，早已在她死后那半月被磨得不剩分毫。
经过这半年，她更是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南词，与从前一切再无关系。
南越王在外人面前还是十分有威严，但见到爱女仍掩不住笑意。
“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便是孤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孤的南词公主。”
因为离得极近，他也看到了祝铭盛的动作，介绍完后他又问道：“永安王这是怎么了？”
祝铭盛浑身轻颤，他想要冲过去抱住那女子，却又在扫进那片陌生的眼眸时理智回归。
不，不是阿颜。
阿颜早已下葬。
他绝不能再如当初那般将她错认。
若是再错认一次，百年之后下了黄泉，阿颜绝不会再原宥他。
桌下的手攥紧，他喑哑着嗓子道：“震慑于公主的芳仪万千，失态了！”
好话谁不爱听，尤其是夸奖自己的心肝女儿。
南越王顿时原谅，笑得越发开心。
再看那些震惊的朝臣和年轻的世家子，他神色得意，今日之后，谁还敢说他的小词儿不好。
行完礼的穆长安落落大方在南越太子南离旁边落座，全程再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坐下后，她甜甜叫了声太子哥哥，南离手都抬起来想揉揉自己妹妹的头，又思及场合硬生生忍下去。
对面，祝铭盛看着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心却再不能平静。
世间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但仔细观察之后，他却又眉头微蹙。
不一样，这位南词公主更像是五年前的穆长安。
像还没嫁给他时，那个明艳骄傲，容满盛京的骁兰将军。
宫宴结束后，祝铭盛匆匆离席。
回到驿馆，他唤出暗卫：“立时帮我查清南越的南词公主是何人。”
吩咐完后，看着那烛光摇曳，他一人独坐至天明。
而另一边，回到偏殿，穆长安和太子陪着他们那没吃饱的父王共进夜宵。
晚上没出席宫宴的南农也翩然而至。
“父王，小铃铛今天跟我说，楚国永安王病重，这才派人来求医，可晚宴上那人是怎么回事？”
太子南离挑眉道：“小铃铛那丫头向来听话听一半，怕是听岔了！”
穆长安又夹了一箸银丝鱼放进南越王碗中，哄得老父亲眉开眼笑。
这才听南越王说道：“生病的其实是楚国皇帝祝玄，这次永安王亲自不远千里前来，正是为此。”
南离道：“看来确实有些严重，若非如此，就算我们南越素来不参与九州战争，他们也不会透露给我们知晓。”
穆长安垂眸思索，放下她与祝铭盛的恩怨不谈，祝玄确实是个好皇帝。
她故作无意地看向南农：“那小叔要去楚国吗？”
南农老神在在道：“我只负责治病救人，其他的你们去谈。”
换言之，人是要救的，但其中利益牵扯还是要掰扯清楚。
毕竟，救的人非同小可，治病的人身份也不一般，这就是两个国家之前的事。
穆长安应了一声，不再管她的便宜哥哥和便宜爹如何商量。
而是眼珠一转，又问了一句：“那小叔去楚国的时候能带我一起吗？”
南越王和太子同时停下说话动作，一脸震惊地转脸看她。
南晟不可置信道：“乖女，你说什么？”
南离也搭腔：“妹妹你为何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穆长安：“……”


第19章

毕竟十八岁之前的南词都被这两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穆长安十分理解这两人的心情。
于是她耐心道：“我还从未出过南越，我想跟着小叔出去看看。”
这里面最淡定的反倒是南农。
他放下筷子，笑容中带上一丝兴味：“看来我们小词儿确实是开了窍了。”
穆长安淡定自若，反正以前的小公主是个小傻子，既然神僧苦海断言她灵智开，那她表现的特别一点应该也没什么。
南越国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愁的眉头紧锁，这倒让穆长安看得于心不忍起来。
她小声又委屈地说：“九州大陆那么大，我却见识如此短浅……”
孩子聪明了也不是个好事。
“既然如此……”南越王神色变换半晌，咬牙道，“不如明天孤就传位于太子，父王亲自陪你游览九州。”
穆长安：“……”
太子南离：“……”
下一秒，太子起身跪下：“父王年富力强怎能退位，还是由儿臣亲自陪同妹妹，父王放心，儿子一定照顾好妹妹……”
看着这两父子推来让去，仿佛那王位是什么烫手山芋，穆长安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南农沉下脸：“胡闹！”
那两人一滞，南农冷冽眼神扫过两人：“小词儿跟着我，你们不放心？”
穆长安悄悄松了口气，内心给南农竖大拇指。
这一家子果然还是小叔靠谱。
那两人不说话，但心情显然不佳。
南越王室人口不丰，王后过世后南越王便未再娶，膝下只有南离和南词两个孩子。
除了有个王室头衔，一家人相处起来其实与平常人家没什么两样，虽然只相处短短时日，但穆长安十分喜欢这种氛围。
内心里，她更感觉仿佛她生来就与他们是亲人。
若非穆靖的原因，她也不想离开这里。
南农缓下口吻：“治好楚皇最多三五月，届时我们便会回来。”
南晟和南离听见这数字越发难受，连饭都吃不下了。
穆长安亦是难受：“父王，哥哥……”
最后还是南晟长长叹了一口气：“孩子大了，留不住的，去吧！只是你要记得你家里还有个老父亲，别一去不回……”
长着一张棱角分明俊美冷脸的南离不甘示弱：“还有哥哥。”
穆长安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翌日，南越驿馆。
祝铭盛看着案头的文书。
翻看半晌，他将手中文书合上，低声呢喃：“南词，十八岁，真是好年纪！”
沉默许久后，他又苦笑一声：“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巧合。”
长相如此，名字竟也如此相似。
午时过后，暗卫传来消息。
“王爷，南越王他们同意了，这份密函中写了他们的要求。”
祝铭盛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不可查地舒缓。
“答应他们，问问几时可动身？”
早就听闻神秘的南越王室不同凡响，性子超脱，人品也极佳，这也是祝铭盛会来此求助的原因。
这次一见，果然如此。
暗卫回道：“药圣说了，只要您答应，随时。”
祝铭盛心下一松，颔首：“那就去准备一下，今夜便走！”
皇兄那边情况紧急，他必须争分夺秒。
只是想到要走，他脑海中又浮现宫宴上那张灿若骄阳的脸。
祝铭盛咳嗽起来，又以手抵唇掩住。
当日晚上，南越王城城门口。
两行人马汇合。
祝铭盛打马上前：“药圣前辈对不住，大部队明早出发，我们轻装简行，这一路上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
南农摆摆手：“救人要紧。”
祝铭盛刚欲点头，却在看见南农身边的人时眼眸一定。
“这位……”
南农瞥了眼做少年公子打扮的穆长安，颔首：“家中小孩儿跟我出去历练，王爷不会介意吧？”
祝铭盛心中一动，隐约有什么浮现，又强行压下去。

他若无其事道：“无妨！”

穆长安却并未看他，而是一直对着城楼上招手。
祝铭盛余光一瞥，竟是南越王和南越太子！
关于心中最后那点猜疑尽数散去，这小公主，果然如传言一般受宠！
那就……更不可能是穆长安了！


第20章

南越国与楚国离了数千里，纵使一行人轻装简行日夜不停也要近大半个月。
一开始祝铭盛还以为那小公主撑不住，却发现就连随行的侍卫已经露出痛苦神色，她却仍是一声不吭。
最终还是祝铭盛忍不住对着南农道：“南前辈，若是……公主撑不住便跟我说，本王可以安排马车。”
南农还没说话，穆长安便歪头道：“加上马车，路程最少拖慢七八日，永安王心这么大，楚皇陛下撑得住？”
那神色无辜中又带着嘲讽，这是祝铭盛从未在穆长安脸上见过的神情语气。
对着这张脸，祝铭盛心忍不住软下来：“公主可以随后赶来，身体要紧。”
穆长安一挑眉，半年时日，祝铭盛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
不过想到他看见自己这样的长相，却装作从未相识，穆长安松了口气之时心中又有些怨怼。
她冷哼一声懒得说话，南农淡淡道：“家里人交代了，她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永安王见谅。”
祝铭盛默了默又咳嗽起来。
南农忍不住道：“永安王总是咳嗽，不若让我为你把个脉？”
祝铭盛摇头：“老毛病了，南前辈不必费心。”
再往后几日，穆长安就感觉休息的时间似乎长了些许。
不过她时常感觉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穆长安转过头去，只对上祝铭盛仿似在发呆的眼神，就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她心中嗤笑一声，偶尔祝铭盛跟她说话，她也是爱答不理。
祝铭盛心中暗暗奇怪，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默了他又自嘲，他确实挺不招人喜的。
祝铭盛想在南词身上找到那个人的痕迹，却无法自己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穆长安喜欢什么，爱做什么，又有哪些小动作。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回忆，可每一次回忆，都只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冷漠。
这让他一次比一次更恨自己，恨到想毁了自己。
半月时间一闪即逝，临近进城前，祝铭盛打马来到穆长安面前，递给她一块丝巾。
穆长安蹙眉：“永安王这是作甚？”
祝铭盛顿了顿，哑着嗓子道：“或许有些唐突，但公主的容貌不适合在盛京出现。”
穆长安挑眉：“为何？”
祝铭盛看着那张艳色倾城的脸，拳头握紧，声音故作平静：“本王的妻子，楚国的骁卿侯，与公主容颜一般无二。”
说这话时，他眼神一错不错盯着穆长安，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穆长安眼中出现一抹错愕：“骁卿侯？”
她死后，祝玄竟给了她如此荣耀？
祝铭盛没错过她脸上的震惊，试探的心思淡去，微微颔首：“这可能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
一旁的南农神情古怪：“当真如此？那为何永安王一开始不说？”
祝铭盛沉默无言，不知如何开口。
穆长安嘴角勾起：“为何跟她一样，我便不能露脸？永安王不若将她叫出来，我们或许还能认个姐妹。”
说到这里她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南农：“小叔，我父王年轻时游历诸国可在楚国留下过什么露水姻缘吗？”
南农抬手轻拍她的头：“别胡说，你父王这辈子只爱过你母后一个人，更是只生下你跟你哥哥两个孩子。”
祝铭盛苦笑一声，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的妻子，在半年前的云鹫城之战中……牺牲了！”
听闻他一口一个妻子，穆长安只觉得胃里有些恶心。
倒是南农先是一声抱歉，随即看着穆长安手中面纱，轻声道：“小词儿，戴上吧，别惹麻烦。”


第21章

一行人进了盛京后，便直奔皇城。
刚走到紫微殿门口，便有人奔出来：“不好了，陛下又吐血了……”
看见祝铭盛，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神色，随即又变为惊惶：“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陛下吧！”
祝铭盛进去看了眼祝玄，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对南农一礼：“拜托南前辈了！”
南农颔首，要进去前又看了眼穆长安。
祝铭盛立刻会意：“前辈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穆长安抬手保证：“我会乖。”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不知为何，祝铭盛竟被她这动作逗得心下一缓。
南农放下心，抬脚踏入内殿屏风后。
外面便只剩下穆长安和祝铭盛。
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祝铭盛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穆长安也不四处打量，安静坐着。
祝铭盛见状，对着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几碟精巧的点心和一壶茶水送上来。
祝铭盛低声如哄小孩一般温柔：“公主，先垫垫肚子，等南前辈出来便带你去用膳。”
穆长安面无表情托腮，不做声亦毫无动作。
祝铭盛也仿似习惯一般，倒是几个伺候的宫人心内惊异。
自永安王妃去世后，王爷情绪便越发阴晴不定，性子更是冷得吓人。
此刻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孩这般温声细语。
尽管作男装打扮，但这宫里都是成精的人，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个姑娘。
一刻钟后，南农从内殿出来。
祝铭盛连忙迎上去：“前辈，如何？”
南农瞥他一眼：“不是生病，是中毒。”
穆长安抬眸看过来，却看见祝铭盛却毫不意外的神色。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戾气：“一月前，皇兄被北疆刺客行刺，兵刃上抹了毒。”
祝铭盛弯起指节在桌上轻扣，下一瞬，门外一个侍卫走入，托盘上托着一截断了的利箭。
南农拿起来嗅了嗅，神色严肃地道：“确实是只有北疆天山才生长的断魂草。”
祝铭盛道：“我皇兄服了一粒之前偶然所得的玉莲子这才续命三月，可却仍然无法清除血脉中的毒素。”
“玉莲子确实是神药，中了断魂草还能续命三月。”南农感慨道。
祝铭盛眼带希冀：“前辈，可有解毒之法？”
南农沉吟半晌，就在祝铭盛和穆长安心都提起来时，他点点头。
“法子倒是有。”
那两人心还没落下去，他又道：“但有几味药材极为难寻，现如今楚皇只剩下两个月怕是难以寻齐。”
两人的心像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落了又起。
南农能以这个年纪便被称为当世药圣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看了眼面前神色都变了两人，再次开口：“不过，我有一套独门的金针法，能为楚皇续命半年，这半年内你必须要找齐药材。”
祝铭盛神色凝重：“付出任何代价亦在所不惜。”
南农颔首道：“拿纸笔来，我将药材写下。”
看着祝铭盛往外走去吩咐仆从，南农凝眸看穆长安：“永安王紧张楚皇那是人之常情，你跟着紧张什么？”
穆长安在楚国生长，又为楚国而死，自然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再者说，祝铭盛这人虽混蛋，祝玄对他们穆家却还是不错的。
于是她顿了顿，垂眸道：“要是救不了，多影响小叔你的药圣之名啊！”
南农笑了笑，一甩雪白锦袍，不置可否。
而门外，祝铭盛亦是脚步一顿，眼神幽深。


第22章

拿到药材名字后，祝铭盛便吩咐下去。
有了法子，其他的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祝铭盛带着两人用了膳后，有侍从道：“两位贵人入住的宫殿已经安排好……”
南农一摆手道：“我们不住宫内。”
祝铭盛想到这两人的性子，住在陌生宫中只怕觉得压抑，于是便道：“本王那里……”
穆长安蹙眉打断：“也不住永安王府。”
她脸上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祝铭盛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还是坚持开口：“有套别院，若是二位不嫌弃，可以暂作休憩。”
穆长安一滞，抬眸四处看，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末了还是南农高贵有礼地颔首：“那便有劳王爷。”
祝铭盛目光还在穆长安脸上，一听这话回神笑了笑：“前辈客气。”
临兰别院坐落在盛京达官贵人聚积的东大街上。
穆长安路过一个熟悉的地方，突然眼眸一定，嗓音是极力压抑的激动：“镇北……王府？”
祝铭盛不知何时，已经将越来越多的心思放在了这个满是谜团的小公主身上。
他不动声色道：“是的，公主有什么问题吗？”
穆长安定了定神，语气疑惑：“我记得，楚国只有一个王爷？”
祝铭盛瞥过那道牌匾，神色自若：“这是我朝大将军穆靖的府邸，亦是楚国唯一的异姓王！”
穆长安心尖一颤。
真好，真好！
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哥哥了！
祝铭盛看着她将目光移开，又淡淡道：“从未听过。”
很快，几人到了入住之所。
这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比之王府气派的亭台楼阁也不差，奴仆也皆是一应俱全。
但这两人连王宫都住过，自是神色不起波澜。
只是穆长安看着那临兰二字，又被恶心得够呛。
一切妥当后，南农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之色。
“待我休息好，两日后便为楚皇陛下施针。”
祝铭盛神色恭敬地点头：“辛苦前辈。”
南农转头看着精神十分好的穆长安无奈道：“小词儿，自己去玩吧！”
说完这句，他看看祝铭盛，祝铭盛微不可查地点头示意自己会照顾好她。
待南农打着哈欠离开后，祝铭盛问穆长安：“想出去逛逛吗？”
穆长安撇撇嘴，冷笑一声：“不劳烦永安王，我累了。”
祝铭盛看着她离去，心内又泛起浅淡的疼。
若是当初，他对穆长安好一点，再耐心一点，她是不是也能有这样任性肆意的神情。
想起那张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脸，祝铭盛心如针刺，他转身往另一个院子走去。
穆长安下葬后，他于镇国寺修行三月。
再下山便独居在这临兰别院，不愿再回永安王府。
永安王府那地方，光是踏进一步，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走进自己住的院子，他推开一间幽暗的屋子走入。
最前面挂了一张惟妙惟肖的画像，看面容正是穆长安。
刚走进去关上门，就有股挥之不去的浅淡血腥味传来。
他不以为意地褪去外衫，背后触目惊心的新伤旧伤层层叠叠。
最近的看愈合程度是在一月前，他离开楚国之时。
祝铭盛淡定地拿过桌台上放的鞭子狠狠往自己背后一抽，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绽开。
毫不留情的十鞭过去后，他背后血肉模糊，面容更是苍白，额头也沁出细密汗珠。
祝铭盛又从桌下暗格取出金疮药随意往背后一洒，也不管上好没有，便就那么坐在桌边看着那画像发呆。
就在他打算拿出纱布往身上卷时，外面传来暗卫低沉的声音。
“王爷，南词公主正在翻墙往外逃！”


第23章

祝铭盛眼眸一凝，也顾不上包扎，外袍一披便往外快步走去。
盛京的夜晚十分热闹。
戴着面纱的穆长安不紧不慢地游荡着。
她知道有人在跟着她，于是她一路走一路看，将一个第一次出远门，对什么都十分新奇的南越乡巴佬模样装得彻底。
然而南越王城其实并不比盛京差。
跟在后面的祝铭盛恍惚一阵，有时他会觉得是几年前的穆长安回来了，但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太过荒谬。
穆长安走到一个极热闹的茶楼前，里面传来的声音让她停住脚步。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说骁卿侯的故事，说的却不是征战沙场，而是她死后的风花雪月。
她颇感兴趣地上二楼坐下。
“骁卿侯莫说在我楚国，就是在整个九州大陆那都是排得上号的奇女子，据说这骁卿侯逝去后，永安王几乎自尽于其灵前……”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台下人如痴如醉。
骁卿侯与永安王的事情曾在整个盛京闹得沸沸扬扬，是以过了半年，盛京民众的八卦之心仍然未减灭。
穆长安听了半晌，嘴角嘲讽地撇起。
过了这么久，盛京的人还是什么都敢编，她实在听不出这些人嘴里的祝铭盛与她认识的那个人有什么相同之处。
她起身欲下楼，然更多的人涌进来。
穆长安蹙眉，不远处祝铭盛刚想上前，便见穆长安一手搭住二楼栏杆，径直往下跳去。
他心狠狠一提，立时赶过来跟着跳下去。
待落地后他再看清前面的场景，祝铭盛倏地脸色骤变。
只见穆长安正落在一个蓝衣公子怀中。
穆长安也疑惑，怎么会窜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接住她。
细看，还有些眼熟。
她刚想说话，身后便传来祝铭盛冷冽的声音。
“林邺，放开她！”
一听这话，穆长安顿时想起这人是谁，祝铭盛那个好兄弟。
人似乎还不错，还曾帮她与兄长说过话。
林邺也是一愣，他只看见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从楼上坠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于大脑出手。
一阵风吹来，怀中人的面纱被吹起。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林邺眼睛瞪大，手不自觉收紧。
“穆长安！”
穆长安蹙眉，抬掌一拍他胸前，一个转身轻巧落地。
林邺追上前唤道：“穆长安。”
穆长安面无表情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祝铭盛也赶上来站在穆长安身前。
穆长安淡淡瞥他一眼，毫不意外他会出现似的。
祝铭盛神情复杂的看一眼林邺，而后沉声道：“她不是穆长安。”
镇南侯世子林邺原本跟祝铭盛是好友，但经过半年前穆长安逝去后的事，两人莫名的便疏远了。
林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蹙起，眼中尽是疑惑。
半晌后，他攥紧拳，带着些嘲讽开口：“永安王真是用情至深，竟费尽心思找了个与骁卿侯如此相似的替身。”
祝铭盛看了眼眼眸微眯的穆长安，低声警告：“林邺你莫要胡言，待事情结束后，我再与你解释。”
南词身份特殊，再加上祝玄中毒的事，这事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穆长安只知晓这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不过两人如今这说话语气又有些不对劲，但现在的她对这些事并不敢兴趣。
于是，她兀自转身往后走去。
祝铭盛见状，也顾不上林邺，连忙跟上去，语气带了些无奈与诱哄：“你还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远处，林邺看着两人远去，心中翻涌。
他亲眼看到穆长安下葬，这个若不是穆长安，那会是谁？
思索半晌，他眼中又有一丝莫名的光亮升起。
既不是穆长安，上天又让他遇见这个人，是否是让他弥补从前不为人言的遗憾？


第24章

远离人群后，两人站在桥边树下。
穆长安看了眼面色苍白，满头薄汗的祝铭盛，奇怪道：“我说，永安王身体这么差，真的不考虑让我小叔顺便帮你看看？”
祝铭盛只感觉背后被黏腻濡湿浸透。
他眸色一暗，嘴角却带上一丝笑意：“公主在关心我？”
穆长安磨了下牙，皮笑肉不笑道：“少自作多情！”
说到底，穆长安是不恨祝铭盛的，当初那样，都是她一意孤行。
大梦一场清醒过后，她再看他也与陌生人无异，最多是一个有点讨厌的人。
尽管现在的祝铭盛变了很多。
他变得沉稳，变得冷戾，不再那么光华外放。
不再如以前那般总是身着白衣，一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模样。
祝铭盛又问：“你就不想问问刚才遇见那人是谁？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穆长安看着远方繁华灯火，双手抱臂：“大约又是那骁卿侯的故人吧，与我何干？”
她现在不是穆长安，只是南越国的南词公主。
想了想，她又似笑非笑道：“不过待我回南越我是得好好问一问我父王，是不是有个流落民间的姐姐。”
说完这句，穆长安打个哈欠：“盛京城也不过如此！无趣！”
夜深风起。
祝铭盛下意识地挡住风吹来的方向。
穆长安却是面色一沉，抬眸看向祝铭盛：“你受伤了？”
祝铭盛诧异地看向她，她怎么会知道？
穆长安又嗅了嗅，面容难看起来：“好重的血腥味，何时受的伤？”
刚才烟火气太重，她未察觉，现在这清冷夜风中，这味道格外明显。
祝铭盛心中疑虑陡生，她一个从小被娇养在王宫中的公主，如何会有这般敏锐的感知力？
见祝铭盛怔住，穆长安再看他淡的几乎看不见血色的唇，漂亮的眉头蹙起。
他刚回别院时明明不是这样，唯独有变故的只能是别院中他们分开后的这段时间。
到底是谁能伤了他？他又为何不治伤而是陪着她在盛京城里游荡了大半个时辰？
穆长安本想上手去检查，却在手抬到一半时骤然反应过来。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不愿说便算了，辛苦你陪我这一晚了，王爷！”
那王爷两字从她口中说出，带了丝讥诮嘲讽。
祝铭盛默了默，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没事！”
穆长安听不见似的，没再答话。
回到别院后，穆长安兀自去了为她准备的院子。
然而看着祝铭盛都到了门口还没有走的迹象，她终于忍不住蹙眉道：“王爷还不回王府？”
祝铭盛极自然的接话：“谁告诉公主，我住的王府？”
穆长安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庭院。
他站在门口时，还笑道：“公主千金之躯，万不能有闪失，我住在这里才方便保护公主！”
待那人不见踪影后，穆长安才深吸一口气：“南词，修身养性，修身……修个屁！”
她本就是军中长大，肆意如风，当永安王妃时的隐忍已经磨去了她上下两辈子的好脾气。
穆长安走到祝铭盛院中，一脚将门踹开，却刚好看见祝铭盛将衣衫褪去，背后尽是纵横交错的血痕。
“祝铭……”
最后一个字还未喊出，房中烛火倏地灭去。
下一瞬，有刀剑破空之声响起。
借着月光，穆长安看见祝铭盛面容冷厉地持一把长剑冲她心脏直直而来。
穆长安眼眸一厉，手腕翻转间露出一抹冷光。
但那剑却是如刁钻蛇影般越过穆长安，往她身后刺去。
祝铭盛将穆长安护在怀中，两声轻不可闻的闷哼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于穆长安身后的黑衣刺客，另一声则是祝铭盛。
祝铭盛垂眸往怀中看去，只见穆长安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刺进了他心脏位置……


第25章

而身后倒下去的刺客，也让穆长安眼中出现一抹茫然与无措。
她以为，祝铭盛是想杀她！
对上祝铭盛不可置信的眼，穆长安整个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祝……祝铭盛……我……”
祝铭盛抬手捂住她眼睛，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而又轻。
“别怕！也别跟任何人说！不关你的事！”
下一秒，他带着穆长安的手，将那匕首猛地拔出。
他强忍痛苦的粗重喘息声让得穆长安脑袋有些发晕。
外面的院子喧闹明亮起来。
“王爷，王爷……”
祝铭盛看见暗卫冲进来，终于放下心，眼眸一闭，脑袋重重垂在了穆长安肩上。
穆长安手足无措扶住她，又立时急促地扬声道：“快去将我小叔叫醒！快！”
最后一声几乎带上了哭腔。
听闻祝铭盛和穆长安遭遇刺客，南农瞌睡瞬间醒了一大半。
急匆匆赶来时，就看见这两人满身鲜血的模样。
他心瞬间提起，脸色难看地快步过来：“小词儿！”
穆长安见他想上来看自己连忙急切道：“小叔，我没事，快看看祝铭盛，他心脏中了一刀。”
祝铭盛脸色惨白得像是死人，只因一身玄色衣衫看不见血，这才让浅色衣服的穆长安看着更吓人些。
见穆长安中气十足，南农放下心。
他先是给祝铭盛喂下一粒药，祝铭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见状，南农这才扒开他衣服检查。
检查过后，南农感慨道：“万幸，离心脏偏了半寸。”
不然直接一击毙命。
穆长安手都开始抖起来。
只差那么一点，她就亲手杀了祝铭盛。
知道没性命之忧，南农又开始轻松起来：“话说，在楚国当王爷是什么高危职业吗？怎么这小子浑身是伤？”
穆长安一听，凝神看去。
南农这才反应过来无奈道：“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看男人看这么起劲，给我出去，不然你父王和你哥哥知道了，明天就能来把这小子宰了！”
知晓小叔是为了让自己放松，穆长安哑着声道：“那就辛苦小叔了！”
她起身走到门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又想到祝铭盛昏迷前对她说的那两句话，穆长安双手攥紧。
为什么？祝铭盛你为什么要这样？
半个时辰后，南农神色轻松地出来对侍卫道：“进去照顾好你们家王爷吧！”
说完他又看向穆长安：“小词儿，没事儿，其他的伤口我也处理了，相信小叔，不出半月就能活蹦乱跳。”
看见穆长安神思不属的点头，他凝眸道：“你跟我来！”
穆长安往房里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一言不发地跟着南农走了。
进了南农的小院。
南农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散去，变得严肃起来。
他压低声音道：“小词儿，你告诉小叔，祝铭盛胸口那一刀，是你刺的对不对？”
穆长安倏然抬头，眼中惊惶而又悲伤。
南农叹了口气：“我一看那伤口形状就知道，是你父王给你用来防身的匕首。”
穆长安缓缓闭上眼：“我以为他想杀我，我不知道后面……”
说到一半，她又住了口，她应该知晓的，只是她更防备的是那个曾带给她无数伤害的男人。
南农思忖一瞬，神情镇定而冷静：“收拾东西，小叔带你回南越，我们连夜启程。”
他没有一点关于自己乖巧可爱的侄女捅了人的惊慌失措，一副见多识广的高人风范。
穆长安瞪大眼：“可是楚皇……”
“还管什么楚皇。”南农打断她，“你若是落一根头发，你父王要找我拼命的。”
穆长安沉默半晌，摇头道：“小叔，我不走。”
她还有事情没办完，绝不能现在离开楚国。
南农挑眉：“为何？要是祝铭盛醒来你不怕他找你麻烦？”
穆长安眸光闪了闪：“是祝铭盛将匕首拔出来的，还说不关我的事。”
南农一顿，眼中划过一抹老狐狸的光：“你信他？”
穆长安脸上闪过一抹极痛苦的纠结，最后她昂首咬牙与南农对视。
“我信。”


第26章

叔侄二人对峙良久，南农妥协：“行吧！”
至少在楚皇无恙之前，他们俩不会有任何事。
刚要去休息，南农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我说，你不会是看上祝铭盛那小子了吧？”
穆长安一惊，瞪大眼睛：“小叔你胡说什么？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他。”
想到祝铭盛那张脸，南农眼眸中满是怀疑。
他嘀嘀咕咕：“果真是蓝颜祸水，我就不该把你带出来，要是嫁到楚国了可怎么办？这远隔千里……”
穆长安被气笑：“小叔您放心，我回南越就招婿。”
两日后，祝铭盛苏醒。
刚睁开眼便对上一张在不远处打瞌睡的脸。
穆长安单手托腮倚在桌上，白皙如玉的脸上，眼下淡淡的青黑十分明显，但却依然不损她半分美丽。
祝铭盛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直到胸口处的疼痛传来，祝铭盛才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警惕性十分强的穆长安瞬间清醒，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她眼中露出一抹喜意。
“你醒了？”
祝铭盛开口，嗓音喑哑：“过了多久？”
穆长安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回道：“两天。”
祝铭盛蹙眉：“那我皇兄……”
穆长安打断：“放心，我小叔照顾着。”
祝铭盛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公主，可否赏在下一杯茶水？”
穆长安漂亮的眼睛眯起，这人现在怎么回事，这么贫？
一点没有当年楚国第一君子的风范。
但她还是倒了杯水端给祝铭盛。
一边递过去她一边说道：“那天的刺客查清楚了，还是北疆的，你们到底和羌国什么仇？”
先是祝玄，又是祝铭盛。
不就是半年前她杀了个羌国的拓拔炎，至于吗？
祝铭盛接过，又忍不住咳嗽一下，手中茶水顿时洒出来几滴。
穆长安烦躁地接过杯子递到他嘴边，祝铭盛眼中笑意更浓。
顺着她的手喝完水，祝铭盛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五个月前，我潜入羌国王庭，杀了羌王的所有皇子。”
穆长安动作一顿，握着杯子手指泛白：“为什么？”
祝铭盛看着穆长安那张脸，又有些恍惚起来。
半晌后，他往后一靠，云淡风轻道：“不为什么，想杀就杀了。”
穆长安神情一滞，作出评价：“疯子。”
之前云鹫城那一战几乎把羌国打残，羌国无力再掀起战争，羌王再想报复便只能用这种方法。
可话是这么说，她却总感觉这背后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看祝铭盛这模样，显然不想说。
沉默片刻，穆长安忍不住问出心头压了许久的疑惑。
“那天……为什么要帮我掩盖刺伤你的事实？”
祝铭盛看着那张脸，虽是逆光，却感觉无比清晰。
他淡淡道：“南越公主刺杀楚国永安王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处理不好，那便是生灵涂炭的战争，你想看见？”
穆长安反驳：“我没想杀你……”
祝铭盛苍白俊逸的脸上眉梢一挑：“那不就行了，是个意外，你也是被我连累，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吗？”
穆长安不再说话，脸上神情复杂。
她没想到只是一瞬间，祝铭盛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能猜到她的意图，并选择帮她掩盖真相。
顿了顿，祝铭盛仰头闭上眼，声如轻烟：“若是当初，她也如你一般就好了。”
穆长安猛地看向他，心不知为何狂跳起来。
“干脆利落的一刀刺进我的心脏。”
祝铭盛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绝望笑容。
“那样，她就不会受这么多伤害了！”


第27章

你不是已经有苏清荷了吗？又为何总惦记着一个已死之人？
穆长安想问出这句话，最后却只是沉默无言地咽下去。
她现在已经不是穆长安了，再问这些毫无意义。
穆长安起身：“你伤口还未愈合，好好休养。”
说完她往外走去，刚推开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亦是见了鬼一般惊声道：“王妃。”
穆长安还未来得及否认，身后祝铭盛的声音传出：“卢风，你认错人了，这是南越的南词公主。”
卢风神情惊异，却又极快地掩下：“公主恕罪！”
穆长安摆摆手，祝铭盛已经起身披着衣衫来到她身边并肩而立。
“卢风，是王府出什么事了？”
这半年，祝铭盛将王府交给了卢风看管，自己身边只带着暗卫。
卢风小心翼翼看了眼穆长安，穆长安识相地欲离开。
祝铭盛却淡淡道：“说。”
卢风垂眸禀报：“王爷，苏清荷逃了。”
穆长安脚步一顿，眉头紧蹙。
苏清荷逃了？
什么意思？
一旁，祝铭盛眼眸冷厉幽深：“逃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受了伤的女人，如何逃得出守卫森严的王府？”
卢风一脸羞惭：“王爷，您许久未归，王府出了奸细，是属下失职！”
祝铭盛神色冷漠：“自己去领罚，领完后三天之内将人抓回来。她的账还没清完，想跑，没那么容易！”
卢风面容一凛：“是。”
离开前，卢风又看了眼穆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夹杂些许欣慰。
穆长安被这眼神看得发毛，转移话题道：“苏清荷？什么人？”
祝铭盛意味深长地道：“这还是公主来到楚国第一次对别人感觉到好奇。”
穆长安：“……爱说不说。”
关于苏清荷和祝铭盛的问题，她一直刻意去避开。
可她不在这半年，盛京似乎发生了无数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穆靖被封异姓王。
苏清荷似乎被囚禁在了王府。
祝铭盛更像是变了一个人，陌生得让她几乎不认识。
说完那句，穆长安一甩裙摆，翩然离去。
看着那背影，祝铭盛眼神变换不停。
刺客出现那天晚上，她翻转手腕的姿势，就是穆家的十八路枪法转换而来。
一个人的习惯在下意识时绝做不得假。
待再看不见那道身影后，他轻声呢喃：“阿颜，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听说南越国的南词公主十八岁之前性子孤僻痴傻，而半年前昏迷过后再醒来便变得聪明伶俐。
借尸还魂这种事，真的存在于这世间吗？
可若是换了人，南越王和南越太子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更遑论还有个被称作当世药圣的南农在。
这谜团一个缠一个，越卷越大，压得祝铭盛几乎无法喘息。
在别院待了两天，祝铭盛醒来后，穆长安再也坐不住。
当天下午，她便说要出门。
侍卫应声道：“公主要去哪？属下这就去为公主准备马车。”
穆长安垂眸沉吟片刻：“我觉得来到楚国之后十分不顺，你们这里可有什么灵验的寺庙让我去拜拜？”
侍卫毫无迟疑道：“镇国寺。”
穆长安漫不经心的语气：“那便镇国寺吧！”
只是在她出门时，看着马车旁的身影，穆长安俏脸一变。
“祝铭盛，你不好好养病，出来干嘛？”
“咳咳……咳……”祝铭盛以手抵唇，苍白的脸因咳嗽漾上一丝红润，“我答应过南前辈，贴身保护你！”
穆长安斜眼一睨：“就你现在这样，你确定是你保护我？”
祝铭盛姿态淡然地颔首：“确信，公主可要试试？”
穆长安握拳，又松开：“行，你真行啊祝铭盛，监视我是吧？”
祝铭盛眼含笑意：“不敢。”
穆长安看着面前病弱公子模样的人，有火发不出。
镇国寺山路虽不算颠簸，到底不适合重伤未愈的人。
再者，带着祝铭盛，她如何单独去找镇国寺住持问话。
穆长安上了马车，一脸悻悻地道：“去近月楼喝茶！”
祝铭盛又若有所思道：“公主当真是把盛京这吃喝玩乐之所打听得清楚。”


第28章

穆长安心一提，随即又变得无所顾忌。
反正祝铭盛曾经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了解她。
就算以为她是穆长安也无妨，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要她咬死不松口，无人能奈何她。
盛京吃喝玩乐纨绔子多如牛毛，此刻的近月楼竟然没有包厢。
这两人一个王爷，一个不便露脸，更不可能坐在大厅。
穆长安眼眸一瞥旁边的祝铭盛：“你作为一个王爷，在近月楼竟然没有常年预留的包厢。”
她记得之前明明是有的。
祝铭盛面色不改，淡定自若：“没有，我甚少踏足这些地方。”
穆长安以舌抵颊，只觉得手越发痒。
“王爷，撒谎可不是君子所为？”
祝铭盛还不知死活的凑上前：“你怎知我撒谎，你以前又不认识我？”
以前确实是有，但在穆长安离去后，他也真的再没来过这地方。
观察着穆长安极力压抑火气的表情，他只觉得十分有趣。
突然，不知哪家没长眼的蠢货少爷对着近月楼弹琴的姑娘调笑道：“这小模样倒是不错，不如跟少爷我回家当个姨娘，也不用再干这人前卖笑的活！”
台上的小姑娘大抵刚出来没多久，有些无措。
穆长安蹙眉望去，这么久了，盛京城唯独这点没变。
便是这无处不在，无所事事，每天领着一群狗奴才欺男霸女的碎嘴子纨绔没断过。
她火蹭的便冒了出来。
穆长安阴阳怪气道：“给人卖笑，总比回去伺候狗强。”
“哪个贱……”那蠢货少爷一扭头，看见穆长安身后眼神冷凝如冰的祝铭盛，声音立时咽了下去。
祝铭盛这张脸，盛京谁人不识。
那男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带着仆从灰溜溜离去。
祝铭盛面无表情瞥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对着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队末一个侍卫悄无声息离开。
台上小姑娘对着穆长安感激一笑。
穆长安略一颔首，又转头对祝铭盛兴致缺缺道：“既然没位置，那便回去吧！”
祝铭盛看着那双懒散又漂亮的眸子，突然思绪飞远。
如果他能认识最早的穆长安，会不会就是这般模样性格？
以前只听皇兄说，穆靖家中有一妹妹性子极有趣。
他见过那小姑娘一次，那是她刚随兄长来盛京，一身红装漂亮至极。
朱雀街上，一群纨绔围着调戏她，却被她一手利落漂亮的功夫全都揍趴下。
打完人她还拍拍手故作感慨：“这盛京的公子哥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扔到军中，只怕活不过一天。”
可功夫再好到底年纪轻，她差点被人偷袭暗算，祝铭盛折扇甩出去随手一救。
而后他面容淡漠，语气不虞地看向那群人。
“对个小姑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自己去盛京府领十个板子，如果不然，便邀各位的父兄进宫饮茶探讨一下教育问题。”
或许正是那次种下的因果。
后来他去了西南，穆长安回了北疆。
再次见面便是被逼成婚，他心中带着怨气，竟忘了，这小姑娘原来也是这般骄傲飞扬的性子。
穆长安不知他在想什么，已经自顾自往外走去，突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越嗓音。
“姑娘真是女中豪杰，直言不讳，上次是我言语冒犯，不若上来饮一杯，也好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
穆长安和祝铭盛同时抬眸望去，只见二楼一风流公子持扇而立。
正是林邺。


第29章

穆长安回眸看一眼祝铭盛，似乎在问——你这朋友什么意思？
林邺不急不忙，含笑等着回复。
祝铭盛忽地想起半年前，也是在近月楼，林邺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若是我能娶到她……”
祝铭盛看了眼身旁的女孩，眼眸幽深，情绪难测。
这是一个全新的，更耀眼的穆长安。
再看林邺紧盯着穆长安的眼神，祝铭盛只觉得心口发闷。
他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想上去吗？”
想到这人虽帮自己说过话，收起自己的兵书却也毫不手软。
情绪不佳的穆长安顿时没好气道：“不去，哪有空搭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
林邺笑意僵在嘴角。
祝铭盛莫名地心情舒畅起来。
他点点头：“这盛京有意思的地方还有许多，我带你去新的。”
穆长安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没兴致，不如我们南越。”
醒来后，她跟小铃铛悄悄溜出去王宫玩过不少次，南越王城民风淳朴多了。
见他要走，林邺终于忍不住走下楼。
“抱歉，姑娘，我不是什么坏人，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镇南侯世子，我叫林邺。”
穆长安盯着他看了两秒，点点头：“哦！”
见她毫无留恋地转身往外走，林邺跟出来幽幽道：“上回见到姑娘，只觉得跟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姑娘可曾听说过已逝的永安王妃，骁卿侯穆长安之名？”
穆长安停住脚步，看看林邺，又看看祝铭盛。
这俩……也闹掰了？
不然这位怎么上赶着来自己面前给祝铭盛拆台。
她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容，故作兴趣道：“我是南越来的，不曾听闻，我跟那穆长安，当真如此相像？”
林邺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派出去的侯府暗探打听到这位是南越来的南词公主，祝铭盛若对她有意，必不敢叫她知晓穆长安之事。
祝铭盛看着穆长安脸上露出的兴味神情，心中叹息这位怕是又起什么坏心眼了。
他又望向林邺，没想到林邺当初说的那话，当真不是戏言。
两人相识数十年，他从未想过两人会走到这一步。
林邺见穆长安模样，温声道：“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聊。”
祝铭盛垂眸。
正好，他也有些话需与林邺说清楚。
几人又返回林邺的包厢。
穆长安坐下后，林邺问道：“不知怎么称呼姑娘？”
穆长安不想惹麻烦，淡淡道：“鄙姓南，林世子唤我一声阿南小姐吧！”
林邺也不纠缠，看了眼面色有些冷凝的祝铭盛，又问道：“不知阿南小姐与永安王是何关系？”
祝铭盛皱眉：“林邺，你逾矩了！”
林邺丝毫不惧：“朋友之间的随意问候，王爷何必紧张。”
穆长安却毫不客气道：“林世子莫要自作多情，我只是想听一听骁卿侯的事，我们还称不上朋友。”
林邺：“……”
被接连怼了好几次的他终于确信。
这人绝对不是穆长安，穆长安温柔又懂礼，哪有这般牙尖嘴利。
祝铭盛抿了下嘴，止住差点溢出唇边的笑意。
穆长安又催促：“说吧，林世子，我耐心有限。”
林邺意有所指地看向祝铭盛：“没想到王爷喜欢这样的性子，怪不得当初骁卿侯那般温柔至极却不得王爷青眼。”
穆长安：“……”
阴阳谁呢？
这人怎么能一句话同时骂到现在和过去的她？


第30章

祝铭盛神在在不说话。
果然，穆长安耐心告罄：“林世子若再说这般不着边际的话，我便先走了！”
林邺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不能以常理以待。
他回神，面色亦变得认真起来：“王爷可曾告诉过阿南小姐，您与穆长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你比她看起来年纪小些？”
穆长安似笑非笑：“废话，我才十八！”
林邺有些无力，但随即打起精神。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绝不能再错过一次。
“那王爷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他是如何对待骁卿侯的？”
祝铭盛终于冷冷看过去：“林邺，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邺不甘示弱：“王爷在心虚什么？”
穆长安斜眼睨祝铭盛，托腮浅笑：“愿闻其详。”
林邺定了定神，将当初穆长安所遭受的苦难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描述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祝铭盛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握紧。
然而穆长安却心如止水，外人看到的，不过十之二三。
死去后的那困在祝铭盛身边的半月时光，她的心脏更是早已被磨砺得如磐石。
但她仍是十分配合的不时发出感慨。
“竟有这样的事？”
“当真不是东西。”
“真是荒唐至极。”
祝铭盛一言不发，眼中的痛苦却似又被凌迟一遍。
但他又眼珠一刻不错地紧盯着穆长安，生怕错过她的半点反应。
待林邺讲完，穆长安收起惊讶感叹的悲愤神情，慢条斯理问：“发生这些事时，你呢？”
林邺愣了下：“我？”
穆长安点点头：“对，你。”
看着林邺不解的神情，穆长安冷笑：“你现在作出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当初，那穆长安在遭受这些痛苦时，你不也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林邺哑然：“我……”
穆长安打断：“你与永安王曾是好友，但你可曾劝诫过他一句？你没有，你只是事不关己地看着，在她死后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的好女子。”
这是林邺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他眼中出现一抹茫然。
穆长安步步紧逼：“祝铭盛不是个东西，你们也是帮凶，谁也没比谁高贵！”
“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让我鄙夷祝铭盛？你们俩一路货色，跟我装什么情深不寿。”
她本不愿说出这样的话，可这些话，早已压在她心头许久，不吐不快。
这整个盛京皇城，只有她的哥哥穆靖是从头至尾，真真正正的在心疼着她。
见这两个男人都愣住，穆长安起身：“不过要我说，这整个故事中，最蠢的还是穆长安。”
两人脸色都是一变，看向她的眼眸冷冽不悦起来。
穆长安丝毫不惧，而是笑道：“她的人蠢，她的爱更蠢，她所经受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祝铭盛声音发涩地辩驳：“不，错的不是她，是我，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
穆长安看了看窗外已经被夕阳布满的天，她漆黑双眼被暖橙的光染成琥珀色。
“重要吗？反正她都已经死了，两位自己慢慢缅怀感动自己吧！我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离开，这次祝铭盛没有再追。
待只剩两人后，林邺才惊醒似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清晰浮现。
看着对面的好友，过了许久，他率先苦笑道：“铭盛，你知道吗？穆长安死后，我真的恨过你。”
祝铭盛抬手捂上心口，他又何尝不恨自己。
但林邺回想起穆长安刚死时，祝铭盛那些疯狂的举动，心中又一颤。
“这次是我不甘心，我也……替她觉得不值，这才半年，你身边又出现了这样一个姑娘，偏你对这姑娘满心呵护，百依百顺，那她算什么？”


第31章

祝铭盛没办法跟林邺解释这其中纠葛，因为就连他也还未搞明白南词究竟是什么情况。
见他不说话，林邺试探道：“你是……将她当成穆长安的替身吗？”
祝铭盛摇头：“林邺，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跟你说，但我从未想过将任何人当成阿颜的替身，南……”
南词的名字说到一半，祝铭盛又止住，“她身份特殊，我绝不会有那样荒谬的想法，若是事情解决，我会再告诉你。”
祝铭盛说出的话，林邺自然不会怀疑。
他自嘲一笑：“我又输一次。”
在看见那张脸时，他是真的起过将她当做穆长安替身那样荒唐的念头，甚至可笑地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
祝铭盛向他举杯：“阿邺，抱歉，为我曾经那些愚蠢的话，阿颜确实值得所有人爱！你也永远是我兄弟。”
林邺愣了愣，随即举杯相碰。
“就像那位阿南小姐说的，活着时不珍惜，到最后我们只能感动自己。”
说着他又想起那位的性子，龇牙有些怵的样子。
“你跟她相处时可小心些，她可不是穆长安，这性子……”
林邺一言难尽的模样，不过酒杯到嘴边又笑出声：“有趣！只可惜不适合我。”
他还是喜欢曾经的穆长安那温柔模样。
祝铭盛不动声色看他一眼，他见到的已经是成为永安王妃的穆长安，或许并不知晓，曾经的穆长安就是这样。
不过他还是决定不去打破好友心中的幻想。
解决完林邺的心结，祝铭盛道：“我先走了，不能放那位在外面乱跑，事情结束后，我们一醉方休。”
林邺眼中也闪过一抹释然：“去吧！”
祝铭盛这半年做的那些事，他也有所耳闻，私下更有人称祝铭盛已经疯了。
但今日他却这样忍下自己，林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铭盛，别逼自己，向前看吧！”
祝铭盛沉默着，最后笑笑，摆摆手往外走去。
另一边，穆长安见祝铭盛没跟出来，心中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周围隐藏有许多暗卫，她看似毫无路径地乱逛，最后却走到了曾经的将军府，现如今的镇北王府。
“哥哥，你过得还好吗？”
尽管南晟南离对她也极好，可穆长安心中还是无一日不挂念穆靖。
这是她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将她从奶娃娃一点点带大的哥哥。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去告诉穆靖，自己就是穆长安，可这事终究太过神异。
退一万步，就算是穆靖真的信了，那自己又如何让他再忍受一次离别之苦，告诉他自己从此以后只能生活在南越。
最终，穆长安只决定找机会让南农治好穆靖，自己不出面。
只偷偷的，远远的看一眼，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正出神，一辆马车驶来，车帘掀开，一道熟悉的轮椅出现。
穆长安身体一僵，下意识将自己隐藏到树后。
穆靖先下来后，马车上又跳下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两人附耳说了几句话，那女子推着轮椅往府里走去。
穆长安定睛一看，喃喃道：“大哥，英英。”
走到府门口，那两人动作一顿，穆靖突然转头往这方向看来。
穆长安心中一惊，往后猛地退去，却撞进一个胸膛。
祝铭盛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躲在这里看什么？”


第32章

穆长安飞快掩去眼中的慌乱，抬头理直气壮道：“我迷路了。”
祝铭盛看向将军府门口，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他点点头，语气无奈：“好的，迷路的公主殿下，该回去用膳了。”
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拐角时，穆长安又往将军府看了一眼。
她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感伤和依恋。
回到别院时，南农已经回来。
饭桌上，穆长安指着祝铭盛道：“小叔，你给他治伤时能不能把他咳嗽顺便治了，天天听着怪烦的。”
祝铭盛瞥她：“多谢公主关心！”
南农神情一言难尽：“……亏你还听得出来是关心。”
说完又瞪一眼穆长安：“你还挺会指挥，我一药圣，你用的比你们家御医还顺手。”
穆长安谦虚：“我们俩分什么你家我家啊小叔！”
南农蓦地有些怀恋从前那个傻乎乎的小南词。
祝铭盛听着两人拌嘴，忍不住道：“不碍事的，不劳烦前辈。”
南农点了点穆长安眉心，却还是转头看他：“王爷这咳嗽的毛病从几时开始的？”
祝铭盛顿了顿，默默道：“半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平时无甚影响，一到变天就会咳嗽几声。”
看着穆长安抱着碗悄悄坐远，他哭笑不得：“不会传染。”
穆长安埋头吃饭，心内却琢磨开了。
看来她有必要搞清楚，祝铭盛这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判若两人。
南农点点头：“等会儿我给你开个药方，吃上半月，药到病除。”
祝铭盛又礼貌道谢，心中还觉得不愧是九州大陆最神秘和平的南越国之人，药圣前辈人真好，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奇怪脾气。
他哪里知道，南农还记得自己乖乖小侄女捅了别人一刀。
心虚着呢！
接下来几日，穆长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祝铭盛心中还暗自纳罕。
此时的他还不明白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的道理。
果然，就在阳光明媚的一个安静午后，还在喝药的祝铭盛收到消息。
“南词公主又逃跑了。”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精妙。
祝铭盛叹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两日施针到了关键时刻，南农都住在宫内，这位倒是会选时间。
淡定自若地喝下最后一口药，祝铭盛眸色淡淡：“去哪儿了？”
暗卫脸色羞惭：“属下不知！”
祝铭盛也不恼，南词的厉害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
若她真是穆长安，甩开几个暗卫更是不在话下。
那天在近月楼，她说穆长安蠢那几句话，不是辱骂，而是一种近似于自我厌弃的嘲讽。
祝铭盛想起南词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人戳了个洞，狂风呼啸，却无法填补。
他收回思绪吩咐道：“将寒鸦放出去。”
暗卫领命：“是。”
早防着穆长安的祝铭盛第一日就在她住的房间熏了一种特殊的香料。
只有一种专门豢养的叫寒鸦的生物能循着这味道找到想要找的人。
这手段是穆长安死后祝铭盛才培养的，是以她并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
穆长安刚踏出镇国寺，便看见寺庙门口巨大银杏树下站着一个熟悉人影。
一身黑衣，脸庞俊美到妖异的祝铭盛转头望过来，看见穆长安，他脸上寒冰消融。
“我来接你回去。”


第33章

这句话像是演练过无数遍，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穆长安愣了，蓦地回想起当初祝铭盛以为自己在镇国寺祈福时那冷漠面孔。
“让我去接她？痴心妄想。”
穆长安跳动的心瞬间冰冻，眼眸也冷下去。
他会来这里，是来接南词公主，而不是那个卑微到无人在意的永安王妃穆长安。
回去的路上，穆长安垂眸沉思，一言不发。
镇国寺的住持见到她后只说了一句话：“涅槃重生，各归其位，一切皆是因果宿命。”
而后不管穆长安如何问，住持都只有一句：“施主不必纠结，你只是回到了你该回的地方。”
穆长安琢磨着这话，百思不得其解。
哪里是她该回的地方，南越国吗？
为何又偏偏是南越？
祝铭盛见状也不说话打扰她，只默默跟在她身后，眼底酝藏了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
刚到山底，一个清脆声音唤醒穆长安的思绪。
“穆大哥，对不起，都怪我丢三落四今天才来这么晚。”
一个沉稳男声道：“无妨，今日来得晚还可以在山中看到日落。”
穆长安一惊。
穆靖？夏英？
她下意识就想藏身，却无处可躲。
蓦地，一个帷帽从后面扔过来。
穆长安转头一看祝铭盛，却见他已经策马上前挡住那两人。
她连忙救命稻草般赶紧戴上。
前方，祝铭盛垂眸打招呼。
“大哥，夏小姐。”
穆靖神色淡漠地颔首：“永安王。”
夏英虽神色不虞，却也是在一旁回礼。
倒是身后的穆长安听见这称呼十分诧异。
大哥？祝铭盛一定是让人夺舍了吧？竟然会叫她哥作大哥。
几人打完招呼，夏英又看向祝铭盛身后。
在看见一名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后，她眼中出现一抹不屑与鄙夷。
当初阿颜刚死，这人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这才过了多久，还不是另寻新欢。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地开口：“没了一个苏清荷，永安王这是又寻了一个新王妃？当初那样，我还以为永安王打算为我们阿颜终身不娶。”
穆长安背脊都僵住。
祝铭盛面容不改，依旧好声好气：“夏小姐误会了，只是朋友。”
夏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穆靖阻止：“英英莫再胡言。”
无论那两人是什么关系，都已经与他们穆家再无半分干系。
夏英悻悻住口。
穆靖冲祝铭盛点点头，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两方人马擦肩而过。
在走过那名白衣女子身边时，穆靖只感觉心中一动，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升起。
但看着那两人走远，他又摇了下头，将那奇异的感觉挥散。
另一边，祝铭盛轻声道：“他们俩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镇国寺为穆长安祈福。”
没人看得见，那帷帽下面，穆长安早已泪珠流了满脸。
见穆长安不说话，祝铭盛又自言自语道：“对了，穆将军与夏小姐定亲了，半年过后便会成婚。”
穆长安眼眸瞪大，随即涌出巨大的惊喜与神采。
她突然想起当年夏英总来穆家找她玩，一看见穆靖便眼睛发亮的模样。
只可惜那时的穆靖已经与太傅千金有婚约，而夏英看着飒爽，大家闺秀的教养却不少，故此两人从未有过私下交集。
又转眼看向远处那两个背影，穆长安不禁失笑。
夏英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她的大哥亦是这世间少有的伟岸儿郎。
这两个她最亲近的人能在一起，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但她依然嘴硬：“我又不认识他们，你与我说这个干什么？”


第34章

祝铭盛也不拆穿她见到这两人就惊慌失措的模样，顺着她道：“只是闲极无聊，与你找些话题。”
穆长安透过帷帽看他，薄纱晃晃悠悠，她看不清这人眼中情绪。
怔忡片刻，她终于问道：“我来盛京，已经听到许多次苏清荷这名字，你当初为她……负了穆长安？”
祝铭盛还以为她会一直逃避这问题。
见她问出，漆黑眼眸中漾出一抹笑意。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过想起苏清荷，他又抑制不住心底升起的寒意与恶心。
他顿了顿，看向前方，冷冽声音中是无法压抑的恨意：“那女人，是个贼。”
一个清晰的答案在穆长安心中呼之欲出，但她还是故作茫然地问：“她偷了你东西？”
祝铭盛摇摇头，看向穆长安，眼中似乎有着莹然水光。
“她偷了阿颜的东西。”
穆长安轻轻呼出一口气，突然间想透了许多事情。
——果然如此！
所以当初祝铭盛是被苏清荷欺骗，而现在这一切转变，又是因为知晓了真相。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穆长安将帷帽揭下，面容上已是一片沉静。
“斯人已逝，王爷现在做这一切并不能抹去你曾带给她的所有痛苦。”
祝铭盛痛苦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露出一个十分苍凉的笑。
“真的……无法被原谅吗？”
穆长安与他对视，神色淡漠而冷凝。
当初那些伤害几乎刻入骨髓，让她如在地狱滚了一遭。
凭什么他一句知晓错了便得原谅。
穆长安歪了歪头，一派天真的模样。
“死人怎么说得出原谅呢？”
祝铭盛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他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开合几次却出不了声。
穆长安却一夹马腹，身下的马儿立时疾驰而去，头也不回。
话说得那般绝情，她却只觉得心脏处火烧火燎般疼，她不敢停，一旦停下就会被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的心碎淹没。
穆长安不知道祝铭盛看出了多少才会同她讲这些话，但她至死不会承认。
她得离开这地方，她要回南越。
她不想再知道她为何会重生，就当上天垂怜好了。
再待下去，穆长安不知道自己又会坠入一个怎么样的深渊。
翌日，夏英外出买东西的路上听见几个路人谈论。
“你听说了吗？当世药圣南农来了盛京。”
“就是那个活死人肉白骨的药圣？”
“是的，好像住在永安王的别院，你说我去求他治治我这常年的顽疾他会治吗？”
“得了吧，就你这点小病，可别去打扰人家，据说药圣非疑难杂症不治，你要是病的快死差不多……”
看着那两人走远，夏英脸色变了又变，惊喜与踌躇交织。
“药圣南农……”
她琢磨着这名字，眼睛里满是希冀。
当初穆靖受伤残疾，便是想求南农医治。
只可惜南农云游四方，除非运气好偶遇，否则没人能找到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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