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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贺洲咬唇忍痛微摇了摇头。
她低下头去，借着头盔的掩护，掩藏起自己痛得扭曲掉的神情。
她怕林乐辰看破，她怕他自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围又太过吵闹，林乐辰一时没有察觉到陈贺洲的异样。
见陈贺洲摇头，他放下心来，只是年轻的脸上，露出惋惜和愤怒，情绪不藏分毫。
他刚才全都看见了，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男人是怎样逼停了陈贺洲。
林乐辰此时朝着梁书愿，火力全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搞砸了比赛，你拿什么赔？”
梁书愿认得他。
那个每在他脑海中浮现，就让他深感无力的男生。
他目光静得像一池死水，风波不动地定在林乐辰身上。
但很快，梁书愿移开了视线，掩下了内心深处滚滚起浪的低落感。
现在不是跟林乐辰计较的时候，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陈贺洲尽快回医院，准备明天的手术。
而此时，陈贺洲依旧带着头盔，只觉浑身发软，连取下头盔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书愿一直紧攥住她的手，并没有松开，陈贺洲根本无力去顾及男女有别这些事，只是觉得胸口的憋闷，像一堵墙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窒息一样的痉挛在她身体深处悄无声息的蔓延。
今天晚上，大概要让林乐辰失望了吧？！
“陈贺洲，我们走，跟我回去。”
似乎感觉到陈贺洲的冰冷，梁书愿侧身低头对她说，就那么直直带着她往人群外走去。
强势而又决然。
有人伸手阻拦梁书愿，“你丫闹事啊，你今天试试，你能走掉？”
林乐辰拦在陈贺洲面前，扶住她肩膀，问，“这人是谁？”
胸口的闷痛已传遍全身，陈贺洲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如同散架了一般，她用尽全力说，“这是我老板。”
林乐辰忽然想起，下浩老街，拼桌，甜品，那句倾身低语，“吃了好好睡老板。”
他想起，在沧白路口，去往王胖子火锅店的路上，一晃而过，她坐在他的副驾驶位上。
林乐辰打量眼前这个一身西装，神情淡漠的男人，他是陈贺洲的老板没错，但现在是下班时间！

他出现在这里，逼停陈贺洲的比赛，是什么意思？

林乐辰想到这里，心里的火气直往上蹿，熊熊燃烧得他胸口都要炸开了，他吼出声，“你是陈贺洲老板？你 TM 有病吧！”
他说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怼到梁书愿面前。
林乐辰激动得破音，“现在是深夜两点零一分，两点零一分！”
他看着梁书愿握住陈贺洲的手，彻底爆发，“阿遇是签的劳动协议，不是签的卖身契给资本家！是嫌 996 还剥削得不够，还得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吗？！”
“陈贺洲上班有多累，压力有多大，她对得起工作，对得起收入！她的下班时间都是她自己的！”
“你都是什么意图，你自己才清楚！别打着工作的幌子侵占别人的休息时间！”
林乐辰吼完，伸手去拉陈贺洲，“阿遇，我们走！”
梁书愿紧紧攥着陈贺洲的手，他感觉到她在拼命控制着身体。
他低头看她，觉得她状态糟透了。
林乐辰还在喋喋不休，梁书愿镇静下来，他用力握紧陈贺洲，想要让她获得一点依靠。
他转向林乐辰。
他无心和这位大男生纠缠，他只想以最快速度离开这里，带陈贺洲回医院。
“骂够了吗？”梁书愿看向林乐辰，问他。
他语气异常平静，静到凌厉，连带着他整个人更显风波不动，平静得和这乱糟糟的气氛格外不容。
林乐辰愣了一下，一时没出声。
梁书愿神色淡淡，他看着林乐辰，目光从容自渡，“骂够的话，那我来跟你说。”
他撑住陈贺洲开始摇摇欲坠的身体。
梁书愿再开口时，先前热闹闹的人群，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不懂，也不想懂，那是你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热忱。我欣赏你在这个年纪像太阳般燃烧的生命，你对我的指责、批评，我全部接受。”
梁书愿声音冷起来，犹如散发寒光的冰潭，直侵入心，“但我告诉你，郑重其事的告诉你，”他一字一顿，不容置喙，“陈贺洲，我要带走。”
人群一时鸦雀无声，齐齐将目光投向林乐辰。
梁书愿声音有着超乎寻常的镇定，“我带走她，是因为她明天要做囊肿手术。她身体不舒服，不能被推去参加这场比赛。这也许在你们看来很重要，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那就是在送命。”
“囊肿？手术？”林乐辰不敢置信的看向陈贺洲，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拽住陈贺洲的手。
他从未听陈贺洲提起过，她生病了，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手术。
此时，他惊愕、犹疑不定。
梁书愿不动声色的将胳膊撑在陈贺洲身后，支撑起她身体重量，让她不至于此刻倒在这群车友面前，她有她的骄傲和放纵，梁书愿是知道的。
哪怕他并不了解陈贺洲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子，但是无数次在职场的并肩行走的经验告诉他，陈贺洲一直有她的骄傲，一种不像在人前示弱的骄傲。
梁书愿直视着林乐辰，语气深沉，“你以为陈贺洲是什么？”
不等林乐辰驳他，梁书愿继续，“她是人！”
“她一直连轴转，在林场体力严重透支，从林场回来后，部门事情积压成山，她每天睡眠不足 5 小时。”
“你只知道，她有工作，她是基德合伙人，你只知道她去了林场，她又在忙新的案子，但是你有想过她身上扛着的，是一个公司、一个部门、一个政府委派的重任吗？！”
林乐辰节节后退，他刚才的咄咄逼人已全部消散，此刻，心中泛起的滋味难以言述。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他知道陈贺洲很忙，所以他从不去黏着她，打扰她；他知道她很累，所以每次约会，他都迁就她的时间和喜好。
但是，原来，他不知道，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这么多。
连自己最爱的人健康出了状况，他竟然不知道！
梁书愿看着林乐辰溃败得一塌糊涂的神情，他心下不忍，收敛锋芒，“这些你不知道，因为陈贺洲不会告诉你，她只会告诉你，她没事，她一切都好。”
梁书愿克制住心底的不悦，继续道，“她不说，你作为她男朋友，你就不能用点心去理解她吗？你哪怕有一分的理解，你就该知道，她就是身体里没那颗囊肿，明天不做手术，她也不该在辛苦了这么久之后，为了取悦你而牺牲掉自己的休息时间！”
林乐辰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他更心疼陈贺洲，这样的批评，他无法接受。
再者，陈贺洲这般辛苦这般忙，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他心痛、难过，他想要开口反驳。
但梁书愿没给林乐辰开口的机会，他只淡淡一瞥，就知道林乐辰此刻所思所想。
他稳稳往下说，“你们年轻，热血，朝气，觉得全世界都是你们的。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作为成熟的社会人，不得不背负更多，背负一个公司，一个团队，一个案子，以及背后牵动的数以万计的普通人的生计。”
林乐辰张了张嘴，他刚才满腹话语，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横亘在他和陈贺洲之间的，不是五岁的年龄差，而是这五岁带来的两人世界的天差地别。
他突然意识到，往日的甜蜜热烈，往日他对自己的自信，通通是陈贺洲呵护他，给他的美好。
林乐辰明白，陈贺洲不想将她的世界全部告诉他，她只是想让他少背负一些，开心一些。
他也曾经试着去了解，可是陈贺洲说，她身后的那个世界，复杂、狼狈、勾心斗角，是浑水池子，也是沼泽地，有一个人陷在里面就够了。
渐渐地，她不说，他也就不去问了。
梁书愿说得没错，他只享受了爱情的美好，但没有真正承担过爱情的责任。
过去他不懂，但是此刻，他突然懂了。
陈贺洲被那种窒息感压到喘不过气来，她想说什么，却无能为力，她只是缓缓一抬眼，就看到往日里像太阳般燃烧的林乐辰，身上的光都不见了，他耷拉着肩膀，摩托车的车灯从他身后笔直的射出来。
陈贺洲垂眼时，看到林乐辰落在地上的影子，长长的，像跌在了黑暗世界。
她余光看见梁书愿寂定的平静，将她往日不曾对林乐辰展示过的世界，一一摊开在他面前。
陈贺洲不想再撑下去了，心疼、不忍、狼狈、疼痛让她像个失败者，慢慢的就地蹲了下去。
林乐辰看着蹲在地上的陈贺洲，乍然想起，陈贺洲今天打车来时，不似往日那般明媚，整个人淡得像是……他当时找不到形容词，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人毫无活力的样子。
林乐辰愣怔之间，梁书愿看了他一眼，弯下身去，一把扶起陈贺洲，搀扶着她，大步朝前面的车子走去。
梁书愿小心将陈贺洲放在副驾驶位，取下头盔，系上安全带，盖好毯子。
他坐回驾驶位启动车子，朝医院疾驰。
直到梁书愿的汽车驶过带起灰尘，林乐辰似乎才反应过来，他急忙骑了摩托，追了上去。
过度疲累和压力太大，让疼痛持续加剧，陈贺洲陷入半昏迷状态，陈贺洲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脆弱，生命原来经不起任何折腾，哪怕是一颗小小的囊肿，都能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四分五裂。
梁书愿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呼喊陈贺洲，但只得到一两声模模糊糊的回应。
他压根没有注意到紧追在后面的摩托车。
梁书愿打给袁林，声色里带着一种钝钝的疲累，“用我的人情，想一下办法，去联系医院，陈贺洲可能等不到明天的手术。”
袁林应声，顾不得已是半夜，接连拨了数通电话出去。
他在梁书愿身边时日长久，人人都知他是为梁书愿办事，没过一会儿，就传来消息，在另一家三甲医院，找到一位专家，可以连夜为陈贺洲手术。
袁林打给梁书愿。
梁书愿就即刻做了决定，“你现在赶过去，协助尽快完成术前准备，得先让陈贺洲进手术室。”
“然后，让她哥带女朋友也过去，她术后醒来，能第一时间看见家里人。”
梁书愿飞快抡动方向盘，黑色轿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在路面上留下一道道黑色印迹。
末了，梁书愿看了一眼躺在副驾的陈贺洲，一颗心忽然坠落，悬在胸腔里，他一脸寂然地说，“袁林，这次拜托你了。”
片刻后，车子掉头，飞速朝另一家医院驶去。
袁林凭借梁书愿的人脉，在陈贺洲到达医院前，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当梁书愿那辆黑色轿车到达住院部大楼时，移动病床早已等候在那里。
陈贺洲被飞快的搬上床，一路飞奔推向手术室，主刀医生已经查看完陈贺洲所有的检查报告，快速形成手术方案。
而科室最好的麻醉医生也已经消毒完毕，在手术室待命。
手术室外，陈贺洲父母、苏哲和简源源赶来，焦急守候。
梁书愿站在走廊另一侧，看着林乐辰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红着眼，低头抱着头盔，靠墙站着。
他看着林乐辰尚显稚嫩的面庞，这个青葱的大男生，此时的自责和难过汹涌如潮，溢于言表，让梁书愿有些于心不忍。
他闭了闭眼，他试着去理解林乐辰。
或许，在林乐辰的世界里，他并没有错。
只是，陈贺洲为了保护他的世界，保护他们的感情，只对他展示了所有事情最温情的一面。
她连自己生病，要做手术都没有告诉林乐辰。
大概，她是真的不希望他背负上一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压力吧。
梁书愿转过身去，将目光落在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方，亮起的红灯上。
林乐辰缓缓抬头，看向梁书愿。
看着梁书愿坚挺的背影，林乐辰忽然冒出一种荒诞的想法，他其实什么都分担不了，什么也帮不了陈贺洲。
梁书愿指出的那些问题，他也曾想过，他也想快点长大，他觉得长大了，他就能帮她分担了。
可是，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他，不是一个大四的学生，而是已经工作的社会人，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能像梁书愿那么了解她，那么理解她，甚至不需要任何联络，仅凭推断，就能在紧要关头找到她，带回她吗？
更重要的是，今天晚上，梁书愿向他展示的世界，那其中的责任和压力，对于现时的他来说，完全陌生。
而在那个世界里，梁书愿和陈贺洲才是同等节奏的人，他俩迈出的每一步，都一同恰到好处的踩在拍子上。
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乐辰看着梁书愿，他感觉到，他们两人面对陈贺洲，不是梁书愿出现的时间太晚，而是他出生得太晚，只要梁书愿对陈贺洲动情，他就注定要输。
林乐辰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