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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澜依看着他把外袍脱下，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准备生火。
看着高大的萧卓瑾坐在小板凳上，生火也是带着几丝慌张，陆澜依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人，连生火都不会。
萧卓瑾有些尴尬，却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此刻与陆澜依平凡的相处来之不易。
陆澜依蹲下身，接过火折子帮忙生火：“你是哪里人？”
“京城。”
“难怪。”陆澜依不觉点点头，“天子脚下的人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吧。”
她并无讽意，且不说萧卓瑾是不是京城人，就看他那一身衣服都知道肯定不会是寻常人家，跑这儿来找她师父，不知是为何。
萧卓瑾看她轻而易举的将火生起，便捡起柴往里边儿塞：“你是哪里人？和林思鹤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陆澜依无奈的看着他的动作，将他塞进去的粗柴火一根扯出来重新放进细柴：“你问题还真多。”
她直起身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语气低迷了些许：“我陈州本地人，林思鹤是我师父，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仵作。”
“师父说要去出趟远门，他走了快半月了，应该过两日就回来了。”
陆澜依手脚很利索，几下就将洗完锅的水舀的干干净净，这模样谁能想到她之前是堂堂王妃。
萧卓瑾微微偏了下头，看着她衣领比一般衣服要高上几寸，遮住的地方正好是她那日自尽所割的地方。
心疼再次袭了上来，萧卓瑾紧握着差点要伸出去将她抱在怀内的手，哑着声音又问：“顾显赟你可认识？”
“嗯？”陆澜依头也没抬，自顾自的洗着菜，“没听过。”
萧卓瑾虽为七尺男儿，也不由得鼻尖泛了酸。
顾显赟对陆澜依曾是何其重要，那日顾显赟被斩，她惊惧到气血逆流吐血昏倒在地，甚至在那两日的夜晚，他在院外站了多久，就听了陆澜依哭了多久。
可现在，陆澜依听到顾显赟的名字就像听到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萧卓瑾不明白，为何陆澜依不记得他，不记得顾显赟，偏偏记得曾经那个教她验尸的林思鹤。
“其实你说的名字我有些耳熟，但我的确想不起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拿过一旁的刀，看着砧板上的菜愣了，“应该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萧卓瑾抬着头，心仿佛也随着她的语气渐渐低迷下去。
“师父我因失血过多昏迷近两月，等我醒来时，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抚着伤口处，“师父说我是仵作，刚开始我还不信，你也知道仵作是何等低贱。”
“但跟师父去验尸时，我并未害怕，反而比师父还行云流水。”
她侧过头，原以为会看见萧卓瑾同样不耻的眼神，可他只是紧紧的看着她，眼底的情绪更是多到她分不清。
“你可曾后悔？”

第十九章 知府威胁

陆澜依手中的动作一停，没有回答。
后悔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去做了，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师父那句话而带着怜悯和混口饭吃的心。
向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数已经有了孩子了，而这些却是她望尘莫及的事情。
良久，陆澜依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后悔。”
说完，她就转过头，而后瞥了眼萧卓瑾，似乎在说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么多。
看着她情绪变化之快，萧卓瑾也愣了一下。
若要陆澜依恢复记忆应该不是难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威胁她了，等林思鹤一回来，他便要问个清楚。
虽说萧卓瑾打着帮忙的旗号来着，但是他从始至终也就是坐在一边看看火，其他全然帮不上忙。
陆澜依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要把他作为贵客供着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陆澜依帮萧卓瑾盛了一碗饭，道：“小家饭菜，别嫌弃。”
萧卓瑾摇摇头，加起一口黄芽放在嘴中。
还是曾经那个味道。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吃。”
似乎被这笑容晃了下眼，陆澜依低头吃着饭，只觉耳朵滚烫。
心想这萧卓瑾不笑像阎王，笑起来却比那画中人还要好看。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萧卓瑾的习惯。
陆澜依也默默的吃着，时不时抬眼看对面进食尽显一副极具教养模样的萧卓瑾。
“叩叩叩——”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的陆澜依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她咳了几声，站起了身：“你先吃，我去看看。”
说完她便跑了过去。
门缓缓打开，知府的衙役一脸汗的喘着气：“顾，顾仵作，大人让你去府衙一趟。”
陆澜依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拿上东西马上过去。”
“行。”
看衙役走了，陆澜依关上门立刻就背起工具箱，她见萧卓瑾也站了起来，立刻道：“你吃饭吧，吃完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也行，我一会儿就回来。”
没等萧卓瑾答应，她捂着儒巾就开门走了。
萧卓瑾放下碗，望着半敞开的门有些不满。
虽说知道陆澜依做仵作并非她本意，但此刻他心里对此事还是有些许介意。
而门槛儿处落下的一本册子引起了萧卓瑾的注意。
他走过去捡了起来，翻了几页，是陆澜依这些日子来验尸的笔录和结果。
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去寻她，这下倒好，老天爷都在帮他。
府衙。
待陆澜依赶到殓尸房时，魏林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球了。
他看着陆澜依，眼中还带着几许威胁：“顾仵作，这案子已经传到上头了，若不尽早断案，本官这位难保，你这小仵作也难逃一劫。”
陆澜依闻言，神情一僵。
她心中只骂魏林这种庸官无能，她只是个仵作，只管验尸，抓凶断案这种事不应该是他这个知府的事吗？
灭门案不破，魏林或许被贬又或许被撤职，可在他落马之前，必不会放过她。

第二十章 林思鹤

没有会有魏林，陆澜依只是低头翻着工具箱，却不见她记录验尸的册子。
她咬着下唇，一脸担心，莫不是来的路上掉了？
而后又忍不住害怕起来，此时街上应该是车水马龙，若是被人拾了去可怎么好。
陆澜依倏然起身，脱下罩袍：“大人，小的有东西遗落在家，我现在回去拿，一盏茶的功夫救回来。”
“站住。”魏林呵住才要走开的陆澜依，外头的衙役像是得了命令一样堵住门口。
陆澜依心中有气，却也只与魏林说不通道理，她看着魏林，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平和：“大人，小人只是回去拿些东西而已。”
魏林心中只觉她想一走了之，招手换来一个衙役：“落下什么，本官派人帮你去取便是。”
见他此举，陆澜依更是义愤填膺。
魏林先是威胁，现在还怕她跑了，若天下的案子都能全交给仵作，那还要他们这些父母官作甚。
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况此刻她也斗不过眼前这个狗官。
陆澜依看了魏林一眼，目中满满的鄙夷。
她转身重新穿上罩袍，腹诽他这种狗官若真的凭借破了这种大案平步青云，那日后他底下的百姓可就惨了。
见陆澜依也没再说什么，魏林才露出得逞的表情。
“大人。”
一衙役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府外有个男子，说这是顾仵作的东西。”
陆澜依一看，真是箱内不见的册子，衙役说的那男子不会是萧卓瑾吧？
魏林瞟了一眼，示意衙役将册子给陆澜依。
此刻，萧卓瑾站在府衙外一棵树下等待着。
他看着府衙的牌匾，陈州府衙与幽州府衙又几分相似，此刻他竟觉自己还是晋亲王，而府衙里面还是从前那个陆澜依。
“哒——哒——”
肩上忽然一凉，好像有水落在身上，萧卓瑾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树上居然多了男子。
那男子松松垮垮穿着件鸦青色长衫，鬓发参白但眉目俊秀，慵懒的靠在树干上，一手执一酒壶，整个风流才子的模样。
萧卓瑾微眯了下眼，细看了那人模样后道：“林思鹤？”
树上那人仰头喝了口酒后侧身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萧卓瑾面前。
“草民参见皇上。”
林思鹤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未行礼，神情也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萧卓瑾额前青筋一跳，若他没记错，与他初见时，他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拿着酒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嘴上说着“草民参见王爷”，但那膝盖就好像定了钢板儿弯不下去一样。
林思鹤知他心中不悦，但依旧笑得不羁：“你虽是皇上，但也是我徒弟的夫君，论辈分，我还是比你高。”
此言一出，萧卓瑾的脸更是臭了，这话中听又难听。
普天之下也只有林思鹤能说出这种话了。
看萧卓瑾的脸都能当墨使了，林思鹤哈哈一笑，收了玩心：“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良久，萧卓瑾几近裂开的脸硬生生丢给他四字：“明知故问。”

第二十一章 如何保全她

陈州最大的酒楼天祥阁离府衙不远，进了雅间，萧卓瑾刚坐下，目光却定在了府衙的方向。
从陆澜依进府衙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时辰了，验尸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却去了这么久……
“行了，别看了。”林思鹤倒了一杯酒，一睹见怪不怪的模样，“天下的官儿都像顾大人那样，那刑部和大理寺未断的案子也不会堆成山了。”
他仵作出生，十四岁便在官场和尸堆里混迹长大，什么贪官昏官没见过，而见过的清官他一只手就能数出来，顾显赟就是其中一个。
萧卓瑾看向林思鹤，只见他干脆的喝下一口酒，似乎还嫌酒不够烈。
林思鹤又倒了一杯：“城南灭门案，她有的忙。”
“她说你过两日才回，你既回来了为何不去帮他。”
林思鹤听了他这么护短的语气，不由一笑，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我走后，我只见过徒弟两次，第一次是她接了赐婚圣旨，第二次是你们成婚后一年。”
“那两次我可从未见你如此关心她，怎的，她以命换这大好河山的牺牲把你感动了？”
萧卓瑾眉一挑，并未像方才那般生气，林思鹤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惹他心烦罢了。他心烦有愧不假，但还不至于真的落了林思鹤的套。
见萧卓瑾冷冷清清的样子，林思鹤也自讨没趣，摩挲着酒杯正色道：“你怕是想问我怎么带走的徒弟，她又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不记得从前了的事吧。”
他停顿了一下，见对面的人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他又道：“本来想去看徒弟最后一眼，结果发现她还有气儿，但是她失血过多，足足昏迷了近两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还记得你。”
萧卓瑾冷不丁的驳了一句，林思鹤一愣，随后嘴差点咧到后脑勺去了：“酒醉心，醋乱心啊！”
因着林思鹤放肆的笑，萧卓瑾有种想将手里的酒杯扣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等林思鹤笑完了，萧卓瑾才铁青着脸道：“我不是来和你说笑的，你当初带走她是何意？”
林思鹤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嚼了几下才慢吞吞回道“你虽夺回皇位，但总归还没站稳，又怎么去保全她。”
萧卓瑾问了句：“何出此言？”
林思鹤一手伏在桌上，往前凑了些，低声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你会有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你的母后，世俗的眼光奈你不何，但对徒弟来说却是悬在头上的刀。”
“一入皇城，纵使你立她为后，身居高位，她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你罢了。”
在萧卓瑾对林思鹤不多的印象中，他极少有这么正经严肃的一面。
萧卓瑾神情也分外凝重，语气中也带着坚毅：“我有她，她有我便够了。”
他真觉林思鹤是杞人忧天，从前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心生了嫌隙，误会了对方，此刻所有的难事都已解决，难道还保护不了她吗？
林思鹤笑着摇摇头，似是在嘲他的天真：“倘若你真这么觉得，我也不管了，但是徒弟伤还未愈，你也不要强迫她想起从前的事。”
萧卓瑾听了这话，眸光暗了几分：“还要多久？”

第二十二章 鱼和熊掌

林思鹤舌顶了下腮，带着些醉意道：“说不好，另外，这陈州知府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护她别嘴上说的山响，结果在这小小陈州失了信。”
萧卓瑾闻言，面色更是不耐，本就牵挂陆澜依的心恨不得让他现在就以皇上的身份冲进府衙把陆澜依带出来。
林思鹤又让小二端了两壶酒过来，朝着萧卓瑾招招手：“你去寻她吧，走的时候把账结一结。”
“……”
虽然面子上有些觉得过不去，但萧卓瑾不断告诉自己林思鹤是救了陆澜依一命的人，不比与他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林思鹤往窗外望去，看见那萧卓瑾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的匆匆背影，摇头一笑，呢喃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萧卓瑾刚走到府衙门口，陆澜依就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见萧卓瑾站在府外，她脸上的怒气少了几分，眼中带着诧异看向走到她身边的萧卓瑾：“你不会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吧？”
萧卓瑾摇摇头，温声回道：“方才我去走了一会儿才回来，碰巧你出来了。”
陆澜依狐疑的看着他，但他脸色如常，不像撒谎的模样，也就没说什么。
她紧了紧工具箱的背带：“走吧，回家。”
刚说完，陆澜依自己都有些愣了，她与萧卓瑾相识还不到半天，怎的就用了这样熟悉的语气。
萧卓瑾却似是习惯了一样，无比自然的将她的工具箱卸下拿到他手中。
“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澜依慌忙想去拿回来，一是觉得萧卓瑾不能碰这些人人都觉得污秽的东西，还有就是怕萧卓瑾一个不小心把里头的东西给弄乱了。
“回去吧。”
萧卓瑾像是没听见一般，抬脚就走在了前面，手中的工具箱稳稳的提着，比陆澜依背着还稳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有些别扭，却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等快到家时，萧卓瑾率先开口问了句：“你师父回来了。”
“啊？”呆了许久的陆澜依抬起头，快步走上前与他并肩走着，“你见着他了？”
“嗯。”
陆澜依才沉底的心好像又被捞了起来，既然师父回来，这事儿还是让他去办吧，她也好受些那狗官的气。
这么想着，脚步都轻快了些，她扭头看向身边的萧卓瑾：“你要走了吗？”
他说他来找师父，现在师父见着了，他也应该要走了吧。陆澜依细细盘算了一番，萧卓瑾说他没有盘缠，陈州到京城不远，这点盘缠她还是拿得出的。
看见陆澜依如释重负的表情，萧卓瑾心中不是滋味，他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她：“你希望我走？”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心中早想若他要走，肯定也要把陆澜依带上。
陆澜依眨眨眼，这萧卓瑾是不是以为她在赶他走？
“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人，跟我这种身份的人在一块儿不合适。”
萧卓瑾手攥紧了几分，仵作这一身份早已刻在陆澜依的骨子里，无论是从前和现在，在陆澜依看来，自走了仵作这条路，她与他就很难走到一块儿了。

第二十三章 记忆

陆澜依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半天之内有这么多面孔。
初遇时，萧卓瑾冷若冰霜，差点把她撞倒，还粗暴的抓着她下巴。
然后，他能把没盘缠求收留说的那么从容，看起来只是像个淡漠的贵公子。
现在，她居然从他那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中看出几丝多愁善感的感觉，与天未亮时的他简直大相径庭。
陆澜依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尴尬，只能摸摸鼻子含糊道：“当我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