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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钧笑呵呵的，一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好脾气模样。
“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晚？”
“我们开会呢，说是这个月开始家访，每个老师都有任务。”姜晚晚叹了口气，觉得好麻烦，以后下班时间也要被占用了。
沈霆钧也觉得挺烦，两人每天就这么点相处时间，她这一家访，相处时间更少了。
“我看你这工作也不轻松，要不我寻摸着重新再给你找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吧。”
“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让你挑三拣四的，我这已经够轻松的了。”而且在学校里工作也不至于把知识忘得那么快，毕竟她还想过几年参加高考呢。
“那我跟你一块去家访？省得再有那不讲理的家长找你麻烦什么的。”
“你跟我一块去？可算了吧，别再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
姜晚晚也是后来才知道，学生们并不是在所有老师面前都那么省心的。
在姜晚晚面前那么乖巧听话，完全是经常看见沈霆钧接送她上下班吓得。
毕竟沈霆钧在家属院里，属于是夜止小儿啼的人物了。
“而且哪有那么多不讲理的家长啊。”姜晚晚安慰道。
她说出这句话时，完全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被打脸了。
*
这天是姜晚晚家访的第三天，一共要去两个学生家。
其中一个叫纪清阳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姜晚晚对他印象十分深刻，不是他学习有多好，也不是他哪一方面特别突出，纯粹就是觉得这个孩子给人一种矛盾感。
他有一个在这个年代里，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名字，但长相气质却是放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那种平凡。
他总是看起来脏脏的，衣服上也总是沾满污垢，不太干净的模样，可他的作业本却是整个班级里最工整干净的。
整个作业本上没有任何涂抹，每一道算术题几乎都是标准答案，从不出错。但偏偏一到考试，又总是不及格。
明明是一个总被欺负，看起来十分怯懦软弱的孩子，可却因为高耸的眉骨和凹陷的眼窝，使他拥有一双如虎豹般凶狠的眼睛。

姜晚晚本以为他家境贫困，所以才总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可看到他的家庭地址又愣住了。

机械厂家属院一号楼，那里边都是当初最先分房的一批职工。不是工龄比较大级别比较高的老师傅，就是双职工家庭，按理说都是比较富裕的才对。
因为另一个孩子住的比较远，所以姜晚晚决定先去那个孩子家，最后再去同住机械厂家属院的纪清阳家。
第一个学生的家访十分顺利，父母也很通情达理。
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纪清阳家却遇上了大麻烦。

第23章 家暴
姜晚晚刚走到1号楼楼下，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破口大骂声。
起初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夫妻吵架，并没有理会，只是找了位正在水池边洗菜的面善老太太，询问纪清阳家是哪一户。
那老太太也没问她是干嘛的，面色古怪的指了指传出骂声的那户人家。
“喏，打得正厉害的那家。”
姜晚晚有些麻爪，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点儿背，家访偏偏遇上了孩子父母吵架。
要不要改天再来呢？
算了，还是直接过去吧，说不定他们看见老师来家访就偃旗息鼓不打了呢，毕竟家访任务早完成算完。
她这么想着，脚步有些迟疑地向纪清阳家走去。
可谁知他们家根本没有关门，门内惨烈的情景一下子映入了姜晚晚的眼帘。
一个壮硕的男人正挥舞着皮带，地上坐着散乱着头发、鼻青脸肿的女人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周围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那已经头破血流，一双如虎豹般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的孩子，不是纪清阳又是谁。
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得挣开，露出的手臂上满是血痕，但男人还是不停地抽打着，边打嘴里边骂骂咧咧。
姜晚晚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家暴现场，当即便被吓得愣住，可随即反应过来，忙上前试图拦住。
“快住手！你这是干嘛呢！”
男人满脸通红好似喝醉了酒，直接被姜晚晚推了一个踉跄。他扶住旁边的柜子稳住了身体，转过头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晚晚，随即怒道：“你谁啊你？老子打老婆孩子干你屁事！”
“你老婆孩子就不是人了？打人就是不对！”姜晚晚义正言辞，满脸怒意！
男人见她这模样也迷糊，犹疑道：“你是工会新来的干部？还是妇联的？”
“什么工会妇联的，我是纪清阳老师，今天来家访的！”
男人听后一脸不耐烦：“你一个小学老师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他说完嗤笑一声，指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人：“你这么帮着她，怎么，难不成你跟她一样，也是下放劳改犯的女儿？”
姜晚晚闻言转头向地上的母子看去，那女人瑟缩着，一脸麻木，好像已经认命。
但她怀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望过来的眼神暗沉无光，姜晚晚辨认不清其中感情，但想来或许也有几分对她这个老师的期待？
他才只有七岁，是整个二年级最小的孩子，跟家里那个每天除了吃就是玩的胖弟弟同龄，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如果我今天不做些什么，以后可能会后悔的吧。
姜晚晚这么想着，毅然上前拦在母子俩跟前。
“下放劳改犯的女儿怎么了，在江城连下放劳改犯都没人动他们，你又凭什么动武？我看你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只会拿老婆孩子撒气的窝囊废！”
男人没想到平时百灵百验的说辞，今天竟然不管用了？要知道这年代，普通老百姓听见下放劳改犯都要躲得远远得，省得惹祸上身。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听见下放劳改犯还硬着头皮上的。
但喝醉的人没心思想太多，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居然敢骂他是个窝囊废？
他抬起手就要连姜晚晚一起打。
“你打我一个试试？”
姜晚晚瞪着眼一副要跟他硬杠到底的气势，脑袋瓜却在飞速运转，想着说点什么吓住他。
可关键时候脑袋里空白一片，也只能记起个沈霆钧，于是只能寄希望于沈霆钧这个混不吝的，名声能大到吓住眼前的男人。
几个念头闪过，她脱口而出：“我对象是沈霆钧！”
男人愣了片刻，就在姜晚晚以为真的将他吓住时，只见他一把将她推开，骂骂咧咧道：“我管你对象是什么军……”
姜晚晚只感觉眼前一花，就被一股大力推到了旁边，额头撞在了橱柜的扶手上，直接疼出了眼泪。
橱柜上恰好摆了面碎了边的小镜子，姜晚晚一照，竟是磕出血来了。
“你个王八蛋你居然把我打出了血！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不把你这个月工资赔光我就不姓姜！”
正挥起拳头想要继续殴打妻儿的男人，被工资二字激得清醒了几分，转过头看见姜晚晚头上的血也有些慌。
打自己老婆孩子医药费他都不用出，但打到别人是要赔钱的！
他刚才就是想吓唬吓唬眼前这个臭八婆一顿，推她那一下也没怎么用力啊，怎么还磕出血来了呢？
磕？对啊！
“这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磕伤的！再说了，凭什么你说让我赔光我就赔光啊，你说是我打的就是我打的了，谁信你啊！”男人底气不足，但仍然恶声恶气。
“凭我妈叫江兰，凭她是财务科副主任，这个月工资就给你扣光当医药费！我说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她不信我这个亲闺女，难不成还能信你个家暴男？！”
姜晚晚忍着头上一阵阵袭来的痛感，想着既然自己都受伤了，那这伤就不能白受，更得达到目的才行！
男人脸上的凶狠表情渐渐僵住，肌肉缓缓松弛，形成了一个略显滑稽的模样。
他扯出一个笑，讪讪道：“江、江主任的女儿啊……”
虽然不知道江母的威力为什么这么大，但最终目的终于是达成了。
男人为了不赔钱，还是选择了赔笑脸，并答应了姜晚晚的要求，忍着肉痛掏了十块钱，让姜晚晚得以带着纪清阳母子俩去了机械厂的医务室去看了伤。
她本想把剩下的钱塞给母子俩，但纪清阳母亲坚决不收。
“我身上不能留钱的，只要有一分钱就会被他搜刮走。”
姜晚晚最终想了想，那个家暴男这次止住了，下次没人阻拦了，说不定还会打这母子俩。
好在这医务室的小护士是原主的高中同学，关系虽然一般，但好歹是个熟人。于是托她帮忙，干脆把钱入了医务室的账，以后慢慢扣，让纪清阳母子俩不至于被打伤了还没地方治。
本想着人家的家务事，被打成这样还硬挨着可能有自己的原因，她也不好干涉太多。
可小护士给女人清理身上的伤口时，姜晚晚看着那斑驳狰狞的伤疤，还是忍不住道：
“实在不行，你还是离婚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打死的。”
女人摇了摇头，惨淡一笑：“如今我没了工作，还带着个孩子，又能去哪里呢？”
她低下头，像是在告诉姜晚晚，又像是在劝自己。
“再忍忍罢……”

第24章 纪清阳的父母
在来医务室的路上，姜晚晚也听纪清阳的母亲说了一些她们家的事。
女人名为方静淑，她的父亲曾是江城大学的数学系教授，后来因为早些年的留洋经历被下放到了地方农场。
她跟纪清阳的父亲是高中同学，两人恋爱结婚后也有过一段幸福时光，结婚不久她就怀孕生下了儿子，父亲为孩子取名叫清阳。
但随着父亲被下放开始，曾经体贴温柔的男人就变了。
开始整日酗酒，暴躁易怒，他认为自己突然从厂委干事下调到车间，都是因为岳父被下放的缘故。
于是动辄就对妻子拳打脚踢。
一开始方静淑也想带着孩子跟他离婚，但却被他拿着父亲曾经跟国外好友联系的信件威胁，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他见方静淑在意父亲，又继续用这些信件来威胁方静淑，让她把工作让给了自己在乡下务农的弟弟。
方静淑害怕他真的拿着这些信件去举报父亲，于是只能按他说得做，结果一退再退，直到跌入绝望的深渊。
纪清阳还小时，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男人对他态度还算可以，每次殴打妻子时还知道避着点孩子。
但后来纪清阳越长越大，长相跟男人无一处相似，反而更像是方家人，男人对孩子的态度这才开始大变。
方静淑自己在这个家里受苦就算了，她不想让儿子也栽在这个家里，所以早早地就把儿子送去上了小学。
想着早上学早毕业，以后工作也好，下乡也罢，都要让他尽早离开这个没有丝毫温情可言的家。
但上了小学后的纪清阳，慢慢展现出了他的数学天赋。
虽然一年级的数学题过于简单，不能充分体现出这一点来，但所有数学问题一教就会，从不出错，还能举一反三。
这让纪清阳在一众几加几还要掰手指头算的同学里，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小小的孩子在老师的夸奖、同学的羡慕中开心不已，以为自己只要考出好分数，或许也能让爸爸开心。
带着这种想法，纪清阳带着自己满分的数学试卷回了家，却换来了父亲的一顿毒打。
纪清阳越像他那个数学天才的外公，就越让男人痛恨。
恨第一次跟着方静淑去方家时，老人眼中的蔑视跟看不起。
恨双方父母商量婚事时，他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自己父母捉襟见肘的尴尬。
更恨他即便是跌落尘埃还要连累自己。
在对岳父的埋怨和憎恨中，男人看着纪清阳的眼神越来越不像看自己的孩子，他觉得这又是一个方家人。
所以这孩子才不敢考出个好分数，生怕又刺激到他父亲的吧。
姜晚晚摸了摸纪清阳的脑袋，看着这凄惨的母子俩，唏嘘不已，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匆匆离开。
*
因为在医务室耽搁了一会儿，姜晚晚回到家时，家里人已经吃完了晚饭。
江母在那收拾着碗筷，听见那抬不起步子的拖沓声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头也不抬就开始数落。
“你这去家访怎么这么费事，饭给你留好了你自己去热……”
她边说着边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额角涂着紫药水，青青红红伤了一大片的女儿。
当即也顾不得收拾碗筷了，几步跨到姜晚晚跟前，捧着脑袋对着堂屋里的灯光看了又看。
就在姜晚晚以为江母要询问怎么受的伤时，就见江母扯下围裙扔到地上一副气红了眼的模样。
“我就知道沈霆钧他个狗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这还没结婚呢就把你打成这样，以后还得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这婚不结也罢！”
说着就往外走，一副马上就要冲到沈家，把沈霆钧脑袋拧下来的模样。
姜晚晚没想到江母还没问原因呢，就直接把她受伤的事儿给栽到了沈霆钧头上，连忙上前把江母拦了下来。
然后把去家访遇到家暴的事，从头到尾给江母讲了遍。
江母听了倒是不往外冲了，只是看起来还是很生气。
一会儿骂姜晚晚闲得没事找事，筒子楼那么多邻里邻居的人家都不管，就你好心就你能！
一会儿又骂他纪大山个畜生玩意儿，在家打老婆孩子不说，现在居然打到她闺女头上了！
“纪大山是谁？纪清阳爸爸吗？”
姜晚晚疑惑，怎么回事，这家暴男还是江母熟人吗？
江母去给女儿热了饭，一边看着姜晚晚吃饭，一边坐在那里讲起了纪大山的事来。
原来那纪大山和江母都是丰山县人。
纪大山十三岁之前一直跟着父母住在村里，后来被过继给江城的大伯，这才搬到了江城生活。
别看他打老婆孩子不是个玩意儿，对亲生父母那真是孝顺的很。
养父活着的时候不敢跟家里人联系，养父一死就又恢复了来往，他养父留下的家财全被他送给了老家的亲人。
收音机给了刚结婚的大哥，自行车给了正在说亲的三弟，手表给将他带大的大姐做了陪嫁。
小弟弟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纪大山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了，但后来也是抢了媳妇儿的工作，让给了这个弟弟。
纪大山为什么听到江母的名字脸色都变了，他不是怕江母这个财务科副主任，而是怕得罪了江母，盘踞在丰山县人脉颇广的江家人会难为他老家的父母兄弟。
姜晚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但或许是白天刚刚经历的家暴现场对姜晚晚刺激太大，又或许是额头上的伤口影响，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于是第二天沈霆钧来到徐家，看到的就是顶着额头上青青紫紫惨不忍睹的伤口，眼睛下面还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姜晚晚。
沈霆钧当即心里就咯噔一下，面色一沉，几步走到她跟前问这伤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昨天一下午他没跟着，这额头上就冒出伤来了？
因为这伤口实在难看，江母已经帮忙给请了一天假，姜晚晚也就又功夫慢慢悠悠地坐在这里吃早餐。
听见沈霆钧问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就想起那个纪大山嘲讽她的那句“我管你对象什么军”来。
姜晚晚当即就哼哼唧唧地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讲了遍，着重强调了一下自己想拿他吓唬人，结果人家却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尴尬场面。
“哼！亏你还是咱们机械厂一霸呢，还不如我妈的名头好用！”
沈霆钧此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立刻将一腔怒意发泄出来，但看着姜晚晚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怕吓到她，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火气暂时压了下去。
“你也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充什么英雄好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少去凑这些热闹。”
边说着边将姜晚晚伤口一侧的头发捋到一边，再次仔细看了看。
“不过既然受了伤，那就在家多歇几天，过几天我给你弄点好膏药抹抹，保证不留疤。”
接着沈霆钧又陪着姜晚晚说了会儿话，看着她吃完了早饭，帮忙把碗筷都收拾了，这才离开。
只是一出了徐家大门，脸上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他嘴角下沉，脸上阴云密布，如潭水般幽深的黑眸中，凌厉的寒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