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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磊去取车，眼角余光却不断扫视着和他并肩而行的严暮。
到了车子跟前，严暮主动问他，“你是不是在担心新工作还能做多久？”
胡家磊没说话，解锁拉开车门，看着严暮有些勉强的笑了下。
严暮攀着副驾驶车门，“别担心，就算金万这单砸了，柳云湘还是认可你们的能力的。”

她正要上车，电话响了，一接通，林乐辰软乎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姐，我真的想你了……”

严暮猛然想起，她最近这段时间连轴转，不要说和林乐辰见面，就连回复他电话和微信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他一直知道她的工作性质，交往几年，他不会冒然打扰她的工作，只是时间太久了，林乐辰害怕她把他忘了，才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一想到这句话，是从一个高大壮实的男生口中说出的，严暮就觉得这话里多了一股子委屈的意味。
她心里涌上来一阵歉疚感，她捂着电话，对胡家磊说，“你先回去处理边总交代的评估报告吧。”
她关上车门，挥了挥手，目送胡家磊离去，这才对着电话放柔了声音，“阿辰，对不起，我真的太忙了。”
林乐辰在电话那头的笑声传了过来，“姐，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严暮眼眶漾起水汽来，刺眼的阳光，从天洒下来，滚烫的光拓在她身上。
她挂了电话，只想现在快点去见见她太久没见也忽视了太久的大男孩。
金万总部办公大楼位于解放碑 CBD 商务区，严暮一路小跑去附近的八一路好吃街。
她打包了胖子妈盐水鸭，又去买了夹着酸豇豆肉沫，烤得滋滋作响的苕皮和豆干，还有一大堆林乐辰爱吃的零食，才又两手不空的去了重庆邮电大学找他。
林乐辰挂了电话，就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了学校门口。
他怕严暮下车来看不到他，不肯站到一边阴凉处，非要固执的站在最显眼处，被太阳烤得热汗直淌。
果然，车子刚停稳，严暮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落下车窗朝他挥手，林乐辰过来拉开后排车门，严暮两只手拎满袋子，刚下车来，就被林乐辰结结实实的搂在怀里。
他弓着背将头埋在她颈窝，一额头一脸的汗，蹭了严暮一耳弯一脖子。
严暮笑着用头顶他胸口，将他顶开，她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穿着的橙色 T 恤上，胸口印出一片湿溻溻的印子来。
林乐辰接过严暮手里的东西，她看着他满头大汗，忍不住瞪他，“这么热，你不知道找个凉快的地方站着等我吗？”
她又心疼又觉得可气，嗔怪他，“你是不是傻啊你。”
林乐辰呵呵笑着不说话，一边走路，一边荡着手里的东西来轻轻撞她。
严暮快走几步，回头对他做了个“傻”的表情，大步朝前走去。
疫情期间，只有学校师生才能进出校园。严暮和林乐辰去了学校旁的涂山湖广场，在湖边找了个阴凉处坐下来。
严暮将在好吃街买的零嘴一一摊开来，又开了两听汽水，两人惬意的边吃边聊。
太久没见过面了，林乐辰只知道严暮很忙，在忙金万的事，他看着她白色连衣裙上没有拍掉的灰渍，以为她又去出项目现场去了。
他想问问她累吗，却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多余，他的阿遇姐，从来没有抱怨过累和苦。
她，永远像一个太阳，热烈而又璀璨！
他目光不肯从严暮身上移开半分，总觉得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但是隐隐的，他又觉得严暮眼神里隐隐跌宕的颓丧。
好一阵，他回过味来，将脑袋凑到严暮跟前，“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
严暮何止有心事，她整个人都被金万的事情占据了。
她一直在想，都到了生死关头了，林永生到底在倔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白云股份是唯一一家可以接手这套设备的企业吗？
她严暮都知道，难道林永生还能不知道？
严暮一直想不通的是，林永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为什么不同意呢？
大概当局者迷，严暮真不明白。
她和林乐辰聊着天，但全副心思都在想这件事，连林乐辰问她的问题是什么都没听清，随口“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她转过头对着林乐辰笑了一下，轻轻靠在他肩上。
今天，他打通她电话，怀着满心思念和欢欣站在学校门口盼着她来，连灼灼烈日都不在乎，他想着她也应该是如此，同他一样，满心都是期待。
可是，好像，他百分之两百的热忱，并没有得到百分百的回应。
林乐辰眼底泛起一阵失落。
他怕严暮看出他禁不住低落下去的情绪，将目光从严暮身上移开，缓缓投向湖面。
阳光跳跃在静悄悄的湖面，午后的湖边，除了几个在风雨长廊里歇凉的老人，基本没什么人。
林乐辰握住严暮的手，将自己心思沉了沉，方才觉得好过一点儿。
他知道严暮身上压着的，是金万这副万斤重的担子，他没办法帮她分担，他能做的就只是安静的陪着她，让她专心想事情。
他静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调整好自己情绪，又开心起来，这才低头笑着问严暮，“在想金万的事吗？”
这次，严暮倒是一字不落的全部听清了，她看着远处的湖面呓语，“你说，林总他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呢？”
她并没期望林乐辰能减轻这几乎就要将她压垮的担子，如同此刻她并没期望他给她什么答案。
他能让她在这无边无际的压力中，得到一阵难得的喘息，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林乐辰将烤得焦香的苕皮递到严暮嘴边，她摆手示意不想吃，林乐辰自己咬了一口，吃得嘴唇油汪汪的。
他认真思考起严暮的提问来，林永生看重新材料这项事业，如同他看重自己的摩托车比赛一样，哪怕只是一小撮机车爱好者组织的业余赛事，他也乐此不疲。
他似乎有些明白，但不是彻底明白。
他拿纸擦了擦嘴，“阿遇，如果我去参加摩托车比赛，我明明有拿冠军的实力，却因为各种人为干扰因素，连资格赛都没通过，你让我从此卖了摩托车别比赛了，你说，我可能听你的吗？”
严暮靠在林乐辰肩上，有些懒懒的，她将这句话颠来覆去的细品了好几遍，才出声问他，“最能让一个男人执着的，其实是不甘？”
奋力攀登一路，即将登顶窥见朝阳，这种期待感最让人兴奋，也最让人难以忘怀。
严暮好像悟到了什么，她抱住林乐辰，紧紧的拥在怀里，谁说她的大男孩什么也不懂呢？
想通了林永生身上纠结的点后，严暮索性也不上火了，两人悠悠闲闲度过了一下午的时光。
直到太阳西下，晚霞的红光蔓延在天际，严暮和林乐辰分别，匆匆赶回基德，一头扎进办公室。
她终于理解了林永生的心思，他就是压定了金万这项新材料技术未来的发展。
所以，他才会不甘，即使失败也不甘就此认输！
因为他笃定，只要撑下去，就一定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既然白云股份瞄中了金万在技术方面的软配套，他们也明白，光要那栋研发大楼，没有任何用，后期的人才引进，顶尖技术人才的聘用才是关键。
所以，金万这套专用设备，或者说，它所承载的林永生创业梦想的最好归宿，就是林永生也能参与到新材料的未来世界里。
如此想来，如果林永生能率领金万研发部门的顶尖人才技术入股白云股份……
思绪翩然至此，严暮即刻草拟了合作方案，简明阐述清楚合作项目、方式，列明双方需要具体沟通的合作时间与分工、利润分配、合作权利保障等，她拿着打印出来的方案去找了柳云湘。
柳云湘听她言简意赅讲完，合了手中文件夹，放在一旁，“你有多少把握？”
严暮自认拿捏稳了林永生的心态，她本想回答九成，最后关头还是往低了说，“七成，边总。”
“依据是什么？”柳云湘神色漠然，追问她。
“不甘心，”严暮简短回答，“不甘心放弃金万新材料铁定会来的未来，不甘心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她还想说什么，柳云湘皱了皱眉，示意她先别说话。
他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答复，“严暮，这个方案，你先去找林总谈。”
柳云湘微皱着眉头，他侧过头朝窗外望出去，天色转眼黯淡下来，办公室清冷的灯光，流泻在他身上，衬的柳云湘更冷、更淡、更漠然。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扫向严暮，声音透着一丝凛冽，“对于白云来说，从要金万提供技术支持，变为金万技术入股，黎总那边怎么去行动，这个我得看你那边的反馈。”
“好。”严暮飞快回答。
她还来不及感受绝处逢生，再获希望的澎湃心情，就连忙重新返回金万总部办公大楼，却被守在门口的门卫拦住，“不好意思，内部员工才能进入。”
严暮退了出来，她给林永生发去一条微信，“林总，希望还能和你谈谈。”
她将自己拟就的合作方案紧随其后发了过去，将其中有关技术入股的重要内容，特地标注了出来。
她握着手机，在金万大楼门口徘徊，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严暮耐心等候回音。
一直到深夜将近 1 点，严暮也没能等到回音。
她看了看时间，估计林永生应该已经回家，她打车去了他小区，在门口下了车。
“抱歉，小姐，我们要接到林先生电话，才能让你进去。”保安依据物业规定，将她拦在了门口。
意料之中。
严暮指了指一旁的台阶，“我可以去那里等等吗？”
保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人，额角的碎发被汗水全部打湿，贴在漂亮的面颊上，身上白色连衣裙，有不少的污渍。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档小区，点了点头。
严暮道谢后径直走到旁边，坐了下去。
“林总，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如果你想谈谈技术入股白云股份的方案，随时叫我。”
她发了微信出去，但依旧没有回音。
这几天天气异常闷热，虽然已经入夜，空气仍旧滚烫，没有一丝风。
严暮用手扇着空气，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站了起来走动，夜里蚊子太多，叮得她没法坐在那里。
几个小时过去，已是临近半夜四点。
门口值班室的电话响了，保安接了起来，朝严暮所在方向望去。
严暮低头看着手机，仍是没有收到林永生的只言片语。
她来回走得脚疼，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将高跟鞋脱下扔在一边，挥手驱赶着蚊虫。
夜晚仍然闷热的气温和嗡嗡作响的蚊虫，让人烦躁无比，严暮却逐渐冷静下来，说服自己接受这案子最坏的结果。
“苏小姐。”
严暮正闭目养神，睁开眼看见林永生夫人站在她面前，正温和的看着她。
“林先生说，请你回去吧。他说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
林夫人叹了口气，“但是你也清楚，永生他这个人一旦认定了的事，是怎么也不会回头的。”
她看着严暮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蚊虫叮咬的红包，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孩子，在这等没用。你回去吧。”
严暮知道，今晚，甚至是在金万债务到期前，或许，更长的时间内，她都没法再见到林永生了。
绝望的感觉从她心里弥漫开来，她还是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林夫人，将那份装在文件袋里，平平整整的方案双手递交给了她。
“麻烦您转告林总，新材料技术革命，不能倒下也不应该倒下！”
林夫人目光淡淡，她随即垂眸，背过身离去，头也没回的进了小区大门。
再过一个小时，天边就会露出第一道晨曦了，新的一天就会开始了，金万的债务展期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严暮看着沉睡中黑漆漆的小区，她转身直接回了基德。
她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早早起来将放在公司的备用衣服换上，简单洗漱后，就打开电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处理部门最近接手的事务。
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
时间过了九点，柳云湘应该已经到了。
她瞥了眼放在桌上，依旧是毫无消息的手机。
严暮起身朝柳云湘办公室走去，在半路撞上黑沉着脸的于海洋。
于海洋从来见谁都是一副与人和善的模样，她认识他有七八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面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两人擦肩而过，于海洋甚至没怎么理会她的招呼。
这一大早的形势，好像就有些格外不妙。
严暮在柳云湘办公室门外沉吟了一下，还是敲门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就觉得今天的气氛尤其凝滞。
柳云湘将放在桌上的一份商业计划书收起，严暮瞥到上面大大的 AMC 几个字母。
她想起何恒轩曾跟她说过，公司管理层中流传，柳云湘意欲入股北京一家资产管理公司（AMC）。
这一瞬间，严暮彻底明白，为什么柳云湘不屑于和程安明之类人同流合污。
这个男人，要做的事情，从来要光明磊落的去做。
柳云湘收好了计划书，像没看见她似的，直到她坐下，也没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严暮静静坐在他面前，想着刚才于海洋黑面从这里走了出去，她有了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微妙心情，心下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已经有了准备。
“边总，很抱歉。”
严暮觉得别的话都苍白无力，在此刻说了也没用。
的确，在风口浪尖时候，是柳云湘顶住压力招她进基德。
也是他在她各种不按牌理出牌，坏了规矩时候，看在结果导向的份上，最终挺了她。
如今，金万这案子惊起滔天骇浪，她严暮可以拍拍屁股，跟个鸵鸟似的缩着头躲过去。但是柳云湘不得不站出来，代表基德和在重庆资本市场上一手遮天的章作铭公开为敌。
好一会儿，一直沉着脸埋首于文件堆的柳云湘悠悠开口，“今天才刚刚开始，你就放弃了？”
他抬起头来，“林总虽然执着，但还不至于说，看不透其中的道理。”
严暮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想起昨天烈日下那个浑身被砸满鸡蛋的林永生。
毁掉他做人的基本尊严也并没有动摇他的意志半分。
柳云湘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你输了？”
严暮默了一下，她倏忽一笑，“我输了有什么关系，受影响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金万输了，可是超过十万个家庭会受影响。”
柳云湘将一摞文件都扔回办公桌上，“我赌天平的砝码压在十万个家庭这边。”
严暮看向柳云湘，他眼神里的内容意味难明。
也是在这一刻，电话响了。
严暮看着手机屏幕，一时屏住了呼吸。
“林总。”她接起电话贴在耳边。
柳云湘唇畔浮出无声的笑容。
好一阵，严暮挂断电话，努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的声音，“边总，林总想和白云股份开视频会议，讨论金万技术入股白云项目公司的事。”
柳云湘一直有些阴沉的脸色终于裂开一条缝，荡出阳光来，那一刹的明媚，也拂散了氤氲在严暮心底的全部阴霾。
他目光熠熠，眼眸深处起伏着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严暮，只有活下去，才有实现梦想的无数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