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齐景轩却只是坐在凳子上，手持着白绢，仔细地擦拭着刚从鞘里拔出的绣春刀。
沈栀晴瞧着，柔声轻唤：“北城……”
齐景轩仍旧面无表情，头抬都没抬：“公主尊贵，这等小事还是让下人做。”
沈栀晴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满是讽刺的语气：“我们是夫妻。”
可不知这话里哪个字触到了他逆鳞。
齐景轩猛然抬眼，声音冷凉：“不敢，公主是君，我是臣。”
沈栀晴怔住，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曾经令她着迷的凤眼里瞧不见柔情，只有满目的冷漠。
“我们一定要这般生疏么？我说过，她的死非我所愿。”
沈栀晴解释着，想起三年前大婚那日，也如今日这般刺骨的冷。
还有那个为了救自己埋骨雪里的女子，那个一直被齐景轩记挂在心底的女子——陈冰言。
想到这儿，沈栀晴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
而齐景轩闻言神色却更冷：“臣忽想起都尉府还有事，先行告退。”
话落，他起身便走。
沈栀晴看着齐景轩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
三年来，只要提到陈冰言，他们总是这样收场。
而这一刻，她再压不下去心里的翻涌，开口问了这三年一直横亘在心中消除不去的话。
“你既这般厌我恨我，何不休妻？”
这句话，似乎是用去了全身的力气，若不是有桌子的支撑恐怕已经站不住。
沈栀晴在赌，赌齐景轩对她还有分毫真心，只是跨不过陈冰言死的那道坎儿。
若如此，自己便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哪怕要等很久很久……
可是，齐景轩却连头都没回，只留下一句伤人不见血的话。
“圣上赐婚，微臣不敢不从。”
隆冬大雪，唯有屋内的炉火燃着，添着暖意。
可是沈栀晴却浑然不觉，端着茶盏的手烫到发麻。
她望着漆黑的夜，好久，才缓缓闭上眼，掩去其中的热意。
一夜无眠。
翌日。
沈栀晴靠着窗边，目光落在一旁的明黄绢布上。
那便是皇上当年赐婚的圣旨。
当时她满心欢喜的嫁进来，却从未想过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夫妻不睦，满心怨怼。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门被推开，宫女玉泉走进来，满脸焦急。
“公主，驸马爷出事了。”

沈栀晴一惊，来不及多问，立刻拉着玉泉去找齐景轩。
路上，她才从玉泉口中得知，昨夜皇宫发生刺杀，齐景轩为救皇帝被刺了一剑，至今还昏迷不醒。
听到这儿，沈栀晴手指搅紧了丝帕，担忧不已。
终于，到了都尉府。
正厅内。
齐景轩身上缠着绷带，面白如纸。
瞧见沈栀晴进来，他眉心微皱，起身行礼：“臣见过……”
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你我夫妻，无需行礼。”
沈栀晴说着，上手搀扶人坐下。
成婚三年，齐景轩日日行礼，将两人间的关系做出明确的定义——君臣，而非夫妻。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生口角，便也由着他。
可如今，他身受重伤，却还执拗这些小事！
齐景轩愣了片刻，回过神便立刻避开她的手：“臣不敢逾矩。”
沈栀晴手一僵，心底苦涩开始泛滥。
她深深看了眼齐景轩，收回了手。
经过这一番动作，齐景轩胸口处的绷带已经有些渗血。
沈栀晴瞧着心疼不已：“你的伤太医可瞧了，怎么说？”
齐景轩没回答，一双眼看着桌案上的密牒，没分半点视线给她。
沈栀晴早已习惯，可看着他胸口的伤，还是不免担忧：“伤药在哪儿，我替你换药吧。”
“不劳公主。”齐景轩拒绝的话简短又冷漠。
沈栀晴知道他的性子，只能退让：“我去叫太医。”
她还未走出去，就见一人走了进来：“大人，那边来人叫您过去。”
这人是梁宣，齐景轩的手下，沈栀晴曾见过几次。
可现在齐景轩受伤未愈，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去？
“他……”
沈栀晴话刚出口，齐景轩突然起身，鲜血洇透绷带滴到了密牒上，一抹红。
他却不顾，只穿上衣服便往外走。
沈栀晴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公主，指挥使大人有事，还请您先回府。”
她看着俯身抱拳行礼的梁宣，又抬眼看向门口，只能瞧见齐景轩消失的衣摆。
无奈之下，沈栀晴只能回府。
白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西落的日头被雾蒙着，瞧不真切。
沈栀晴想到齐景轩的伤势，便吩咐厨房熬了补汤。
汤熬好，已经戌时。
齐景轩却还没回来。
沈栀晴看着黑下来的天，将汤装好，再次前往都尉府。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时天已黑透。
都尉府大门紧闭，里面见不到半点儿光。
沈栀晴看着，愣了下。
这时，跑去问门房的玉泉回来，欲言又止。
沈栀晴看着她躲闪的眼，轻声问：“他可是有任务在身出去了？”
玉泉却倏地跪在地上，不敢回话。
沈栀晴看着，良久才无声的叹了口气，将人扶起来：“说吧，他去了何处？”
“门房说，今日都尉府无事，指挥使大人带着一众人去倚春楼喝酒去了。”
倚春楼，是京城最大的花楼。
苦涩弥漫上心头，沈栀晴深深看了眼漆黑的都尉府，转身上了马车。
“罢了，我们……回府！”
洋洋洒洒的大雪布满了回去的路。
她倚靠着摇晃的马车内壁，怀中抱着的热汤不知何时已经冷却，凝上了层油腥。
沈栀晴看着，默默盖上了盖子。
不知为何，她想起前人的诗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她与齐景轩也能回到初见，那该有多好！

第三章 质问

夜深。
沈栀晴躺在榻上，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床幔。
玉泉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刺痛着心。
成婚三年，齐景轩从未碰过自己，如今却去了倚春楼！
想到这儿，沈栀晴再难安枕，起身下床。
推开窗，冷风携裹着雪吹进来，彻骨寒冷。
这时，远方亮起一道昏黄的光。
仔细瞧，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款款走来，后面那个人影格外高大。
沈栀晴一眼就认出，那是齐景轩。
他回来了！
一瞬间，心底涌上的喜悦将之前所有的苦都压了下去。
她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拿，只穿了内衫就跑了出去。
“北城。”
齐景轩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瞧见沈栀晴身上单薄的衣裳皱了皱眉。
却只是说：“臣见过公主。”
呼吸间，酒气飘来，淡淡的，却提醒着沈栀晴他之前去了何处。
她嘴角的笑容落了落：“我之前去都尉府寻过你，你不在。”
齐景轩愣了片刻，随后只说：“有要事在身，还望公主见谅。”
闻言，沈栀晴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再烧起。
他当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所谓的要事是什么？可否告诉我？”她沉声问。
齐景轩看着这般奇怪的她，好像懂了什么：“公主既已知晓，何须再问？”
他的话中满是冷漠，不见丝毫愧疚。
沈栀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痛丝丝缕缕弥漫散开。
她强压着，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人抢先开口：“臣累了，先回去休息，公主自便。”
话落，齐景轩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他未曾说过一句关心沈栀晴的话。
冷风袭来，寒气顺着单薄的鞋袜席卷了全身，沈栀晴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齐景轩的身影渐行渐远，一颗心慢慢冷却下来。
给齐景轩引路的下人提着灯笼回来，看到还站在原地的沈栀晴，上前劝说：“公主，小的送您回去歇息吧。”
沈栀晴回过神来，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转身走回了卧房。
不知过了多久。
沈栀晴疲累的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
一旁玉泉瞧见她醒来，连忙端了杯热茶给她润喉：“公主，您可醒了！您昨夜发了高热，太医说是染了风寒，这几日要您好好休养。”
沈栀晴点了点头，却想起昨夜和齐景轩的对话，眼底一片黯然。
“齐景轩可是又去都尉府了？”她问着，却也猜得到答案。
成婚三年，他每日清晨起身便离开，不会在府中多留片刻。
不想玉泉却回：“驸马爷正在饭厅用早饭，可要奴婢去将人请来？”
沈栀晴一愣，摇了摇头。
她将杯子放到一旁，撑着无力的身子下床：“我过去瞧瞧。”
雪覆盖了整个地面，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沈栀晴带着玉泉刚出院落的门，就远远的瞧见齐景轩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玉泉刚想开口唤住，就被沈栀晴阻止了。
她看着背影都难掩急切的人，吩咐玉泉：“备马车跟上去。”
沈栀晴想，他这般急，怕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自己跟过去也许能帮上些忙。
可当马车停下。
沈栀晴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陌生的院落，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进。
“公主……”玉泉轻声唤道。
沈栀晴看了她一眼，抬步走进去。
院落内。
一男一女相携而站，才子佳人，好不般配。
如果，那男子不是齐景轩的话……
沈栀晴直直地看着，可当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时，满心震惊。
陈冰言，她不是死了吗？！

第四章 时日不长

湿冷的风雪渗透斗篷侵袭满身。
眼前般配的两人让沈栀晴不敢上前，慌忙转过身，匆匆离去。
身后，听到脚步声的齐景轩抬起头，就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他眼中闪过抹什么，瞬间便消失不见。
一旁的陈冰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指挥使府内。
沈栀晴坐在正厅的雕花木椅上，望着石雕照壁怔怔出神。
她在等，等齐景轩回来。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天空逐渐泛起层层绯红。
齐景轩终于回来了，可身旁竟还跟着陈冰言。
沈栀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将人带回来，她哑声问：“你们……”
“冰言见过公主，请公主恕罪。”
陈冰言打断了沈栀晴的话，跪在了地上，深深叩首。
齐景轩眉心一皱，俯身将人扶起来：“你不必跪。”
陈冰言抓着他的衣袖，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墨黑的飞鱼服上，她的手指白皙到刺眼。
沈栀晴看不下去别开眼，望向齐景轩：“你不该和我说些什么吗？”
闻言，齐景轩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公主不是已经瞧见了吗？”
他反问着，好像将这一切隐藏了三年，骗了她三年的人不是他般。
沈栀晴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装平静问：“那你为何要瞒着我？”
“我从未说过她死了。”齐景轩漠声回着。
是的，他的确没说过。
陈冰言没死，那自己这三年遭受的冷漠疏离有算什么？！
沈栀晴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
可倘若不是因为陈冰言，那又是因为什么。
那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心间，她却不敢说出口。
良久，沈栀晴才鼓起勇气重新开口：“那现在我知晓了，你打算如何？”
齐景轩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划过抹异样。
一旁陈冰言看了眼齐景轩，眼底划过抹算计，而后倏地跪了下来。
她跪行两步上前抓住沈栀晴的裙摆，哀声哭求：“冰言前半生漂泊无依，后半生只想安稳度日，我认识的人不多，能信的只有北城，还望公主大人大量，允许我搬进指挥府！”
陈冰言声音呜咽，让人心生怜悯。
沈栀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齐景轩问：“这也是你的意思？依誮”
如果这是他想的，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沈栀晴只能沉默，等着齐景轩的答案。
风吹过，吹的人眼睛酸涩。
齐景轩也终于开口：“全凭公主决断。”
他向来说一不二，没有拒绝就代表同意。
沈栀晴想着，心慢慢冷彻。
“我明白了。”
她说着，垂眸看着满眼泪花的陈冰言:“那你便搬进府里吧。”
话落，沈栀晴看向齐景轩：“这般，指挥使大人可满意？”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唤他的名字，而是冷冰冰疏离的官职。
齐景轩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只是一瞬便被他忽略。
而沈栀晴也再不能待下去，转身就走。
背后陈冰言感谢的话，如刀般嗟磨着她的心。
她强撑着身子回到院子，用力掐着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忽略脑海中齐景轩漠然的目光。
但眼前的画面反而越来越清晰。
不知为何，沈栀晴只觉得心像被砸了一般，一口血咳了出来。
“公主！”
身旁玉泉的呼唤好像离了很远，她眼前一片昏花，最后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窗外竟已升起了暖阳。
隆冬季节，已经许久没见过这般炽热刺眼的太阳了。
沈栀晴茫然的看了很久，慢慢坐起身。
屋内没有人，周围安静无声。
她撑着无力的身子下床，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像堵了一块石头般。
“玉泉……”
沈栀晴轻唤着，慢慢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玉泉的声音：“太医，公主身子到底如何？”
下意识的，沈栀晴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公主中毒已深，时日久远已伤及肺腑，怕是熬不过这半年！”

第五章 放手

能在这府里长期给她下毒的人不多，沈栀晴大概也能猜到是谁。
想到那人，苦涩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脚一软，碰倒了一旁的花架。
“嘭！”的一声。
玉泉和太医闻声转过来，瞧见沈栀晴忙跪在地上：“见过公主。”
沈栀晴没说话。
阳光下，雪反射着白光。
许久，她才开口：“这件事，全都给我咽在肚子里，不准让任何人知晓。”
说完，便慢慢往外走去。
园间小路上，下人来来往往搬着一堆一堆的珍贵物件往书房旁的碎玉阁走去。
沈栀晴陡然想起昏迷前的事。
是了，陈冰言搬进来了。
这个自己待了三年，和齐景轩的家，却住进另一个女子。
她不知道齐景轩是什么时候安排了这样的计划，也不知从何时已经开始步步实施。
沈栀晴想着，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默默转身离开。
她终究还是挡了他们的路。
回到卧房，沈栀晴靠着床，盖上厚厚的毛衾，身旁还燃着暖炉。
将老太医送走的玉泉回来看到这样的她，眼中满是担忧。
“公主，我们告诉皇上吧，您是公主，身份尊贵，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说着，她有些说不下去。
他们公主自小身体就不好，宫里大把大把补药养着才将身子养好些。
却不想嫁给齐景轩才三年，就被他们这样对待，将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
“退下去吧。”沈栀晴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
从窗户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碎玉阁。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也变得格外有神。
齐景轩披着黑色大氅，缓缓走来，在沈栀晴的注视中，走进了碎玉阁！
一瞬间，她眼中的光暗了下来。
自己向来不是有恒心的人，也没有什么坚持的事，唯一一件就是爱上了齐景轩。
这份感情持续了好多年，占据了她之前的半生。
她也从未期望过什么，只是希望所爱之人可以安好。
却没想到，她爱的人却想让她死。
太医的话又再次浮响在耳畔，沈栀晴心里弥漫上层层的苦。
天色渐晚。
碎玉阁亮起烛火，光亮熹微，却在渐渐依譁黑的夜里亮的刺眼。
沈栀晴就这么看着，整整一夜，直到鸡鸣。
太阳攀爬上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她看着从中走出来的齐景轩，恍惚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玉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