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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幽皇龙体欠安，如今就算还有征伐天下的野心，也已力不从心。”夜钦平静地开口，语调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除了喜欢战争，还酷爱美人，年轻时每征伐一个地方，就会带走当地最有名的美人，回宫封妃封嫔。”
卫子姌沉默。
她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东幽，但如果他隐瞒的事情跟东幽有关，是不是代表夜钦的身世跟东幽皇族有牵扯？
眉心微拧，卫子姌目光落在夜钦这张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上，轮廓分明，天生贵气，根本不是寻常百姓之家会生出来的孩子会有的容貌。
“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其中有一位听说擅长占卜之术，通晓未知之事。”夜钦语气淡淡，“被封为卦妃。”
卫子姌若有所思地点头：“嗯。”
“她生得美，皇帝年轻时很宠爱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连后宫皇后妃嫔都信任她，因为此女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寻常也不太争宠，再加上深居后宫，常以占卜之术测算嫔妃们的命运，以至于没人敢对付她，担心反噬。”
卫子姌缓缓点头：“听起来有点神秘的意味。”
“皇族嫡长子出生之后，这位擅长占卜的妃子算出此子命中带煞，不能留在宫里，否则会克死自己的父皇母后。”夜钦敛眸，声音越发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皇帝那时正年轻，皇后也风华正茂，两人都不敢冒这个险，就让人把这个孩子扔了。”
“扔了？”卫子姌愕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扔了？”
夜钦点头：“嗯，扔了。”
卫子姌皱眉，简直匪夷所思：“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刚出生的孩子，他们怎么忍心？”
虽然太后当年也做过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但好歹被换出去的女儿一直在她掌握之中，她能及时得知女儿的动向，知她过得好不好，甚至还在女儿长大之后想办法让她进宫，就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虽说后来还是发生了意外，但太后至少没冷酷无情到漠视女儿生死。
何况还是皇族嫡长子。
东幽帝王和皇后居然只因一个卦妃的言论，就把皇族嫡长子丢弃，一条小生命就这么随手扔了？
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夜钦神色淡漠：“后来东幽皇族血脉凋零，后宫嫔妃每每有孕，诞下的皆是公主，二十多年过去了，仅有一个身体孱弱的皇子早早夭折。这些年皇帝龙体渐衰，皇族却后继无人，于是想起了这个被他们丢弃的皇子，欲将之寻回，以继承江山大统。”
卫子姌沉默片刻：“当年丢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二十多年后皇族无嗣才想起这个儿子，显然不是出于父子情深或者母子情深，不过是因为想要自己的血脉继承江山罢了。”
“嗯。”夜钦点头，表情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波动，“皇室宗亲倒也不是没有没有侄子可以过继，但皇后坚持要寻回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无视那些想要储位的宗室子弟，派人千里迢迢来了大雍。”
千里迢迢来了大雍？
卫子姌微愣，目光缓缓抬起，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到像是事不关己的男子，“夜钦。”
“嗯。”
“现在后继无人了，才想起你？”卫子姌皱眉，“凭什么？”
夜钦看着她，目光柔软：“殿下是为我抱不平？”
“难道不应该？”卫子姌皱眉，“他们还有一点人性吗？东幽皇帝和皇后知不知道，你当年差点死在暗影阁？”
“殿下不用生气。”夜钦敛眸，“我从未见过他们，对他们也没有感情，所以不怨不恨，没有感觉。”
卫子姌心头泛起针扎似的疼痛。
没感觉？
若真的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贫寒家中实在养不起太多的孩子，送一个给朝廷培养，这样的理由也无可厚非。
然而生生被丢弃的孩子。
刚出襁褓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弃，经历过九死一生，数次差点把命搭进去，如今却一句轻飘飘的后继无人，就想把儿子认回去？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卫子姌脸色不好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没想好。”
“没想好？”卫子姌皱眉，“有什么纠结的？想回去东幽还是留在大雍，不就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夜钦沉默片刻：“殿下觉得我应该如何抉择？”
卫子姌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按理说，若此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应该不会回去认这对冷血无情的父母。”卫子姌语气冷冷，“江山他们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
夜钦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很想说，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不稀罕。
尤其看此时子姌替他不平的样子，夜钦心里忍不住动容，觉得什么江山社稷都不如陪在她身边来得重要。
于是他低声说道：“我也不稀罕。”
卫子姌沉吟片刻：“不过我的想法不能左右你的想法，男人心怀天下，如果你想要东幽江山，本宫会尊重你的决定。”
夜钦没说话。
“夜钦。”卫子姌看着他，“事关重大，你可以好好考虑。”
“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夜钦声音低低的，“江山社稷比不上殿下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
夜钦显然已经做了决定：“得了东幽，可以助殿下更快地达成所愿。”
卫子姌一怔。
“东幽没有我在乎的人，他们的江山我不稀罕，但是得了东幽江山，殿下就得了强大的后盾，这个后盾比兵权、财力、各大世家的支持更强硬，无可撼动。”
卫子姌叹气：“夜钦，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我心甘情愿的。”夜钦伸手，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况且拿到了东幽帝位，我才能配得上殿下，以后娶了殿下才有更大的底气。“
“底气？”卫子姌挑眉，“你想要什么底气？三宫六院的底气，还是君临天下的底气？”


第141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夜钦连忙摇头：“不是。”
卫子姌声音闲适：“这些应该算是你的秘密，你如此轻易就告诉我，不担心我泄密？”
“卑职不会瞒殿下任何事情。”夜钦声音低沉，“况且早点知道真相，遇到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做出应对，不会受制于人。”
突发状况？
卫子姌稍作沉吟：“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找我的麻烦？”
“卑职会尽可能地把所有麻烦及时扼杀，但依然要以防万一。”
卫子姌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喝醉酒之后，有没有说胡话？”
“殿下说了一些话，但不是胡话。”夜钦垂眸，声音平静沉稳，“殿下说卑职长得好看，还说……”
卫子姌揉眉心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看他：“还说了什么？”
夜钦抿唇。
卫子姌其实算是半醉半熏，这会儿拧眉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哦，本宫还说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夜钦眉目温软，看起来心情很好。
“本宫清醒时就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你也不用为了本宫酒后说真话而窃喜。”卫子姌语气悠然，“毕竟本宫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没打算骗心骗身。”
夜钦忍不住扬唇：“卑职愿意被殿下骗心骗身。”
“夜钦。”卫子姌瞥了他一眼，声音淡定极了，“本宫还是建议你保持以往的冷峻孤傲。”
夜钦沉默片刻，悄悄握着她的手，“在殿下面前，卑职没办法维持孤冷，因为只看着殿下，卑职就会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是吗？
卫子姌狐疑：“那你没来本宫身边之前，每天都心情不好？”
“没有好坏之分。”
卫子姌沉默，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只看着她，就觉得满心欢喜？
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好一会儿，卫子姌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大概看着一个人，越看越觉得他好看，越看越觉得他顺眼，也是一种满心欢喜的体现？
卫子姌示意他靠近点。
夜钦微默，起身坐在离她更近的位置，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长长的，像一排扇子，垂眸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唇瓣，娇艳欲滴，让人心扉悸动……
一股馨香袭来，刹那间乱了心神，夜钦微微一怔。
卫子姌又靠在他的臂弯，两只手从胸膛绕过去，环着他坚实的脊背。
少女声音带着点慵懒：“坚硬的胸膛，让人有安全感。”
夜钦伸手环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只要殿下想靠，卑职随时为殿下敞开——”
“本宫要做个独立强大的女子，不能一直依靠着你。”卫子姌声音淡淡，“偶尔放纵一次还可以，久了就会让人变得软弱了。”
夜钦沉默，低低地嗯了一声。
“难过了？”卫子姌扬起头，抬眸看他，“我们可以做彼此最强大的后盾，但不能过度依赖彼此，你明白我的意思？”
夜钦点头：“嗯。”
最强大的后盾，相互信任，彼此依靠，并肩作战，但不能过度依赖。
他明白。
他喜欢的姑娘从来都是坚强而有主见的，不是柔弱的菟丝花，不攀附于任何一人。
“好了。”卫子姌拍拍他的脊背，“时辰不早了，本宫要沐浴，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夜钦怅然若失地松开她，压抑着心里的不舍，“卑职先出去候着。”
卫子姌没说什么，由着他暂时避开。
简单沐浴之后，卫子姌换上一身雪白寝衣，放松身体靠在窗前锦榻上，灯火笼罩下，少女容颜精致秀美，肌肤白皙无瑕，一头乌黑发丝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无害。
“大半夜的别人都在睡觉，本宫这会儿却一点都睡不着。”卫子姌翻看着书册，“夜钦，你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先去睡会儿吧，本宫自己待着就行。”
夜钦站在一旁，“卑职也睡不着。”
卫子姌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一眼：“那你坐下来陪我一起说说话？”
夜钦点头：“嗯。”
卫子姌笑了笑，“冷月，去沏壶茶过来，你跟冷霜早点去休息，不必守在这里了。”
“是。”
冷月明白殿下是要和统领大人单独相处嘛，没问题。
于是一壶茶沏过来，冷月和冷霜转身去歇着了，不打扰这对刚表达了一点感情的有情人。
寝殿里气氛静谧柔和。
沐浴之后，卫子姌已经清醒了很多，这会儿没有一点困意，原本想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顺便思索一点事情。
可对面那双灼灼的眸子一直锁在她脸上，目光火热到让卫子姌想忽略都难。
“夜钦。”卫子姌放下书，忍不住想提醒他，“不管是作为暗影阁统领，还是未来的东幽储君，你都应该保持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永远一副沉稳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无法得知你心里在想什么，眼神要波澜不惊，平静得让人猜不头你内心的想法，看不出你在意什么。”
顿了顿，“此时这般眼神，会破坏你孤傲冷漠的形象。”
夜钦默了默，眉心微皱：“在殿下面前也要维持孤傲冷漠？”
卫子姌想了想：“虽不用完全维持，但眼神也尽量别太露骨。”
夜钦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殿下是害羞？”
害羞？
卫子姌眉头拧了拧：“不是。”
她怎么会害羞？
夜钦声音淡定：“卑职这是情难自禁，看着殿下就觉得欢喜。”
卫子姌道：“你可以克制一下。”
“如果克制不了呢？”
“怎么可能？”卫子姌皱眉，“别忘了你是训练有素的暗影阁统领，自制力是最强悍的。”
夜钦：“……”
没有七情六欲的暗影卫确实可以很强悍，可是他早已动情至深，无数个日夜魂不守舍地想着她，哪来的自制力？
卫子姌觉得这个话题已经不再适合深聊，淡淡开口：“东幽的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去年秋。”夜钦身体坐得笔直，“他们起初找到卑职时，卑职未曾理会，后来东幽皇族派来的探子一直通过传信的方式给卑职递消息，卑职就慢慢知道了前因后果。”


第142章云端和地狱
卫子姌略作沉吟：“那个卦妃现在如何？”
东幽皇帝和皇后当年毫不手软地丢弃嫡长子，起因就是这个卦妃，若说她没有存着阴毒心思，卫子姌绝不相信。
卦妃？
卫子姌冷冷一哂，毒妃还差不多。
“卑职不太清楚，他们没提，卑职对她也不感兴趣。”夜钦声音平静沉稳，却听得出对东幽皇族的厌恶，“原本卑职不愿理会东幽之人，也从未想过要回去认识那群陌生人，但是……”
自从卫子姌从萧家离开之后，夜钦就慢慢改变了主意。
卫子姌沉默地望着窗外。
此时她不由又回想起了前世，彼时她并不知道夜钦还有这一层身世秘密，或者说，前世夜钦应该从未跟东幽皇族有过联系。
否则他不应该死在萧家，就算替她复仇，他也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不需要亲自去灭萧家满门，也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惨。
这一世他之所以改变主意，应该是明白了她的野心，想要助她，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跟东幽派来的人谈条件。
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庇护着，没有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尤其曾经还切切实实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替她收殓时，夜钦那般绝望哀伤的神情，浑身散发出来的孤寂悲怆气息，是她永生难忘的伤，至今让她无法释怀。
每每想起来都让她心头钝痛。
收回视线，卫子姌端起茶盏，从往事中回神，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似的难受，真希望那只是一场单纯的噩梦。
“夜钦。”她沉静开口，“你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夜钦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大雍江山。”
哦。
夜钦一颗心骤然松懈下来，他还以为她说的是感情。
“只要是殿下做的决定，那就是正确的。”他说道，语气没有丝毫迟疑态度，“况且还有皇后的血海深仇，殿下想要复仇，就必须让皇帝从那张椅子上滚下来。”
卫子姌嗯了一声，嘴角忍不住翘起。
行吧，反正只要是她做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对的。
错的也是对的。
“夜钦。”卫子姌轻轻叹了口气，“有你真好。”
夜钦又是一怔。
“本宫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太多的善事，这辈子才得以遇见你？”卫子姌说着，眉心忽然蹙起，“可若是这样的遇见需要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本宫又觉得上天太过残忍。”
那么小的孩子刚出生就被丢弃，谁知道外面波诡云谲的命运之下，他会遭到怎样惨烈的对待？
东幽皇帝和皇后究竟是怎样狠心凉薄之人，才能忍心已经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丢弃？
畜生不如！
卫子姌想到夜钦那些年里受过的苦，经常伤痕累累，甚至数次伤重到昏厥，一次次离鬼门关那么近——如果不是被丢弃，他应该留在东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将来继承江山，坐拥天下。
皇族嫡长子，多么尊贵的出身。大雍暗影阁，又是多么残酷的地方。
云端和地狱，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卑职倒觉得，这是卑职的幸运。”夜钦声音低沉内敛，习惯性地隐藏着情感起伏，“东幽皇子的日子未必就比现在更好。”
卫子姌沉默不语，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再去假设，所以谁也不确定，当初他若留在东幽做他的嫡长子，是否能安然活到现在。
可事实却是东幽帝后亲自舍弃了自己的儿子，任由他在异族他乡的暗影阁受尽苦楚，承受了长达十几年的训练煎熬。
那些年里，暗影阁葬送了多少条性命，血腥味至今浓烈。
卫子姌觉得那对帝后不值得饶恕。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江山就拿过来吧。”她平静地开口，眼底色泽寒凉无情，“是他们自己开口求你回去，自然就要拿出一番诚意。”
夜钦点头，想到卫子姌睡前说的话，说道：“萧家被下狱了。”
卫子姌转头看着他。
夜钦淡道：“军中有几位将领今日下午进宫面圣，跪求皇上彻查此事，说萧远霆是被人栽赃陷害。”
卫子姌哂笑：“栽赃陷害？”
夜钦嗯了一声。
“若说有人陷害他谋逆倒有可能，贪墨军饷那是实打实的证据，谁会陷害他？”卫子姌冷笑，“那一箱箱黄金白银都是旁人运到他府里去的？难不成萧将军府地下有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赃银运过去……”
话没说完，卫子姌忽然一默，随即迟疑地说道：“那么多箱的金银是怎么运进萧家书房密室的？不会真有密道吧？”
夜钦摇头：“世家府中每日都有固定之人出门采购，将军府也不例外，把银子放在采买的食材中运送进府，对一个精通兵法的将军来说，是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卫子姌缓缓点头：“倒也是。”
夜钦道：“皇上见了几位将领，说了一些安抚的话，但是那几位将军好像不太买账，依然要求彻查真相。”
卫子姌扬唇：“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主将一职本就容易引起忌惮，军中将领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表忠诚，反而越容易让人觉得他们拥兵自重，闹大了对萧家没好处。”
虽然不管闹不闹，萧家此番都必死无疑，就算父皇有心保下他们，没有正当的理由。
贪墨军饷，且数额巨大，只有死路一条，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卫子姌望着窗外的月色，声音沉静：“这一夜就快过去了。”
“殿下再睡一会儿？”
卫子姌摇头，放松身体斜倚在榻上：“这两天不太平，本宫想待在府里好好清静几天，不过大概不太可能如愿。”
夜钦道：“殿下想休息也是可以的，外面卑职会安排人守着，没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会有人进来惊扰到殿下。”
“本宫明天想去见见凤国舅。”卫子姌沉吟，“要让人家最宝贝的嫡孙为本宫所用，本宫理该去见见这位老人家。”
自从凤辞那一夜来公主府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确实够低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