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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林千染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墨钧霆冷然拂袖，只留给林千染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林千染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千染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墨钧霆，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林千染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林千染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林千染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墨钧霆。
那时的墨钧霆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林千染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墨钧霆。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墨钧霆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林千染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墨钧霆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林千染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墨钧霆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林千染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墨钧霆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林千染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林千染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墨钧霆。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林千染，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墨钧霆说得如此不容置疑，林千染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墨钧霆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殇去查，他若敢对苏烈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墨钧霆拂袖而走，留下林千染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苏氏一脉灰飞烟灭。
林千染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林千染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林千染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林千染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千染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墨钧霆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林千染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林千染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林千染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墨钧霆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九儿，九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林千染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殇。
郎殇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九儿，帝君忌惮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墨钧霆所害！”
林千染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墨钧霆若真想灭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殇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墨钧霆，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苏家谋反铁证。九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林千染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林千染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九儿，走——”
郎殇拼命将林千染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殇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墨钧霆的万诛剑。
当初郎殇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万诛剑，赠予墨钧霆。
墨钧霆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杀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殇的胸膛。
“不——！”
林千染满手皆是郎殇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殇曾经的满腔赤诚。

第四章 一线生机

林千染的眼泪不停砸落，却冲不散那浓浓鲜血。
“墨钧霆，你为何要杀他？！”
墨钧霆手中万诛剑上，血迹未干。
临空而立的他，俨然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当初大荒之地那少年的影子，早已消散于无。
他薄唇微动，冷沉至极：“因为他该死！”
林千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中郎殇声息渐无，她心痛如绞。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郎殇说的竟是真的！
林千染恨声质问：“郎殇做错了什么，我苏氏又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狠心绝情？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征讨魔族，捐躯疆场，马革裹尸！”
面对她的声声泣血，墨钧霆一字未答，只侧目冷然吩咐：“帝后受惊，胡言乱语。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
“胡言乱语……”
林千染抬眸，一行血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滑落。
“墨钧霆，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杀？”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墨钧霆，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叫她遍体生寒。
“若郎殇没有异心，怎会深夜闯入仙宫来见帝后，且还口口声声说要带帝后走？”一个娇柔的声音适时插嘴。
香芩站在墨钧霆身侧，轻飘飘的一番话，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郎殇乃林千染义兄，二人青梅竹马……
闻言，墨钧霆脸色更沉了几分：“郎殇夜闯仙宫，其罪当诛。帝后，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林千染心寒，泪如雨下：“是，他有罪……罪在万死不辞，罪在劳苦功高……”
狡兔死走狗烹。
郎殇已死，接下来就是她的父亲苏烈。
怀中郎殇的尸首化作流光，飘扬天际。
上仙陨落，仙灵必化作和风细雨，滋养一方地土。
林千染强忍锥心之痛，站起身。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苏家？”
那单薄的身影在月下近乎虚无，似被风一吹就能消散，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哀切的眸。
墨钧霆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她。
林千染苦笑：“或请帝君除去我父仙将之位，叫他交出兵权可好？”
墨钧霆不语。
林千染心下明了，自己终是想得太过简单。
勾结魔族的罪名都已扣上，若不严加处置苏氏一脉，墨钧霆如何自圆其说？
父亲交出兵权，对他来说还远远LJ不够。
她强忍着才没再落泪，眸光黯淡却决然：“若我父负荆请罪，帝君能否饶他一命？”
伏低做小，尊严尽失。
这样，父亲可有机会活下来？
“好。”墨钧霆沉默过后，终于颔首，“若苏烈前来请罪，孤可饶他不死！”
血泪滑过林千染苦涩掀起的唇角，缓缓滴落：“谢帝君不杀之恩……”
回到忘忧宫，她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任的仙卫。
“务必亲自送到我父亲手中，要他按照信里说的去做，这是苏氏一脉的最后一线生机！”
仙卫接过那信，出了忘忧宫，匆匆朝苏家仙邸而去。
与此同时，九霄殿内，满头珠翠的香芩吩咐身边人：“速去截了那信，断不能给苏家留活路！”

第五章 元神溃散

入夜，忘忧宫。
林千染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虽寄了信，但她心中总隐隐不安。
“母后！
一道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雨中走来。
林千染吃了一惊：“舜儿？”
凌舜是她与墨钧霆的独子，先前一直在下界历练。
虽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但眉宇间已有了与墨钧霆如出一辙的逼人英气。
“母后，父王怎么会将郎殇叔父斩杀？”凌舜眸中满是不解和愤然。
林千染上前，拉住凌舜的手。
她苦涩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舜儿，母后要你去向你父君自请放弃帝储之位，你可愿意……”
凌舜一时愣住，但回过神却道：“母后，儿臣愿意。”
林千染听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酸软。
凌舜眼中却满是对林千染的心疼：“儿臣明白，母后是为了我好。”
林千染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慌乱。
待凌舜回去没多久，殿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林千染一抬头，殿门被大力推开！
墨钧霆满脸沉怒，将一封急函扔到林千染脚下：“这就是你口中的请罪！苏烈现已率兵攻打天门，你可真是孤的好帝后！”
林千染听得大惊失色：“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怎会造反……”
墨钧霆怒目：“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林千染心急如焚，顾不上解释，只苦苦哀求：“事发突然，定有内情，我愿亲自去天门劝降我父……”
天门外，云海汹涌，厮杀声此起彼伏。
林千染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苏烈。
他手握长戟奋力厮杀，曾同他浴血奋战的仙兵仙将，现在却刀刀刺向他的要害!
可他铱驊分明只有独自一人，哪里来的率兵攻打天门？
“设剑阵，绞杀叛贼苏烈！”墨钧霆一声令下。
剑阵白芒大作，寒气煞人。
“不——”
林千染的心痛得窒息，扑向那剑阵，却被仙卫死死拦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白芒如逐光之蛾，猛地朝父亲身上飞去……
白芒过后，一柄长戟独立，半跪的苏烈一动不动。
只有染血的白发被猎猎寒风吹起。
他盔甲下的脊梁始终笔直，此生再不曾有过半点卑曲。
林千染疯了似的挣开仙卫，扑到苏烈跟前：“爹——”
苏烈抬起双手，颤颤抚向女儿满是泪痕的脸：“九儿……爹没……没救得了你……”
“爹！”林千染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爹，求你别死，求求你，别抛下女儿……”
苏烈眸光灰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勿……信墨钧霆，他……”
话未说完，一只长箭破空而来。
那箭乃仙气所凝，穿胸而过，立时击溃了苏烈的最后一丝元神。
“不要——”
林千染失声痛呼。
可父亲那轻抚她脸颊的手已然颓然落地。
“爹——！”
林千染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落，却温暖不了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仓皇抬头，遥遥望向那高台之上。
墨钧霆面色阴沉，而他身旁的仙卫，正收起手中弯弓。

第六章 原来是你

风呼啸着穿透了林千染的心，她耳畔似回响起那年她逃家去大荒找墨钧霆时，父亲心痛无奈的叹息。
“九儿，那墨钧霆纵然雄才大略，却心无苍生，无情无义，不是良配啊！”
无情无义……
林千染紧紧抱着父亲的尸身，这才知道心灰意冷原来是这种滋味。
痛到极致，已然麻木。
周围围着她的仙兵缓缓分开，墨钧霆带着香芩走到林千染面前。
林千染扶着长戟，缓缓起身。
她双目通红，直视墨钧霆那双无情的眸：“你说我父勾连魔族，魔族的兵马呢？魔族的兵马何在！”
“姐姐，不管是否勾连魔族，攻打天门都是叛乱之举。”香芩轻移莲步，立于墨钧霆身侧，俨然一对璧人，“更何况，暗卫已查明，是你写信让苏烈起兵的。”
香芩抬手让人拖上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正是她派去送信的仙卫！
她抬起下巴，脸上的得意非常：“若非这仙卫被抓获后招认，谁能想到姐姐你身为帝后，竟包藏此等祸心？”
林千染恨极反笑：“好，好一个信口雌黄，屈打成招。”
她转头看向墨钧霆，眼里那悲恨让墨钧霆心头一动。
他眉头紧锁：“是不是信口雌黄，待孤派人查清此事后自有结论。苏烈是帝后生父，孤念在往日情分上，会将他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林千染惨笑一声，不愿再看这男人一眼。
她抱着父亲的尸身，彻底没了言语。
下葬那日，冷雨淅沥。
林千染来到苏家仙冢，看着父亲的尸身被埋入泥土，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父亲与魔族征战一生，魔气侵体，如今连化作仙灵都不可能了。
她正要上前祭拜，就被一双手狠狠推倒在地。
“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得苏家不够吗！”苏母双目通红：“我不要看见你，滚，你给我滚！”
“娘……”林千染怔怔的没有动，冷不防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去仙宫当你的帝后去，以后苏家没有你这个逆女！再敢回来，我便将你杀在你父亲坟前！”
苏母言辞激烈，悲痛欲绝，俨然已失去理智。
林千染泪流满面，没有多加解释，只站起身伸手抹去脸上的一片冰凉。
她的背影消失在仙冢尽头，苏母才不舍地移开目光，泪如泉涌。
回到仙宫，仙婢将她接去了九霄殿。
林千染木然洗漱更衣，眸光黯然，仿佛魂魄已失。
这夜，墨钧霆拥她入怀：“孤已查清苏烈叛乱一事，的确属实。只要你肯认错，往后你仍是孤的妻，仙宫唯一的帝后……”
林千染不答，一颗心沉如死水。
夜半，墨钧霆在枕侧睡得很熟，林千染却始终睁着双眼。
她起身在偌大的殿中行走，如同游魂。
内殿的桌案上，放着墨钧霆白日未处理完的谏卷。
林千染一张张翻看。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就是执意翻找着。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一张卷宗中，写着：臣已令苏烈独身前往天门。
卷宗上朱字红批，熟悉的字迹令她浑身一颤。
林千染悚然明白过来，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身形不稳，眼前已是阵阵发黑。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到了墨钧霆震惊而恼怒的眼神。
林千染嘲讽笑出声来，却是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