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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泽也回过神来，他倒是知道薄衍宸为什么发疯，但这样做未免太损阴德。
“阿宸，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但是黎欣彤已经去了，你就让她安心地离开吧。”
薄衍宸转过头来，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她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居然还想安心离开？”
裴泽看着他微红的双眼，心下黯然。
薄衍宸却不再看他，挽起袖子蹲下身去，开始挖起那堆泥土来。
助理简直瞠目结舌。
他跟在薄衍宸身边多年，何曾见过薄衍宸做这么不合体统的事？
裴泽暗叹一声，也蹲下去帮薄衍宸挖了起来。
见状，助理也只好一边给坟茔鞠了个躬一边帮忙。
很快，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出现在众人眼前。
薄衍宸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原本还期待着这只是一个精妙的布局，但那丝期待却在见到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时彻底灰飞烟灭。
黎欣彤，真的死了。
无论他给自己催眠多少次，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
薄衍宸小心地将那个骨灰盒捧起来，不顾脏污搂在怀里。
那么轻……
她这一辈子，很少有开心的时候。
最后死了，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她没有家人了，也没有朋友，最后躺在黑漆漆的地里，甚至都没人记得她曾经来过。
薄衍宸垂眸擦干净骨灰盒上的泥土，吩咐道：“回云溪别墅。”
她最想要的是一个家。
现在，他就给她一个家。
一路上，车里都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
薄衍宸抱着骨灰盒，始终一言不发。
云溪别墅。
裴泽一脸惊恐地看着薄衍宸把骨灰盒放在了卧室里：“阿宸，你别这样。”
而薄衍宸竟然笑了。
他拍拍裴泽的肩：“走，我请你喝酒。现在没人在我耳边唠叨了，我们不醉不归。”
裴泽本想说你还病着，但看着薄衍宸掩在笑容下的痛色，一句劝阻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客厅里。
薄衍宸右手拿着酒瓶，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
“裴泽你知道吗？黎欣彤真的太能唠叨了，我出去喝个酒，她能给我打十几个电话，害我被嘲笑是妻管严。”
薄衍宸仰躺在沙发上，含混地说着。
裴泽指尖夹着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此刻，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薄衍宸又抬手指着窗上挂着的几百个千纸鹤：“那里以前有个风铃，也是黎欣彤弄的，一起风就满屋子响，吵死人了。”
“若瑶嫌弃，偷偷把风铃扔了，她就折了那么多千纸鹤挂在那里，丑死了。”
太阳逐渐西沉。
裴泽又点了一支烟，听着薄衍宸说着黎欣彤的那些小事。
四年时光，足够薄衍宸记住那些生活中的细节。
也足够让黎欣彤走进薄衍宸的心里。
只是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裴泽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声说：“阿宸，忘了吧，活得轻松点。”
逝者已逝，生者不能带着那些痛活下去。
“……她真的太啰嗦了。”薄衍宸停下讲述，转过头来看着裴泽，问道。
“阿泽，我明明那么讨厌那个女人，可现在她死了，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第十五章

薄衍宸明显已经醉了，眼底一片红色。
但是裴泽清楚，那不仅仅是酒精的缘故。
裴泽犹豫半晌，还是上前按住了薄衍宸的肩膀：“阿宸，我怕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有些事无法勉强，你还是要朝前看。”
薄衍宸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眼圈竟然慢慢红了起来。
裴泽这下是真的大惊。
他和薄衍宸从小交好，还是第一次看到薄衍宸这个模样。
薄衍宸双手捂住头，后悔在心中逐渐蔓延开。
“我原来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她明明只要我一个笑脸就会觉得开心的人。”
大约只有醉酒的时候，他才能坦然地说出真心话。
或许是因为每晚送到手边的牛奶，或许是因为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许是因为窗前的千纸鹤，又或许是他早已习惯她的身影……
他早就已经爱上了黎晚因，只是不肯承认。
裴泽无言地搂在薄衍宸的肩膀上。
整整三天，薄衍宸就没出过云溪别墅。
裴泽不放心他，便只能在别墅内陪着他，听着薄衍宸慢慢说着黎欣彤的事。
情之一字，当真伤人。
大年初五，薄氏集团开始恢复上班。
薄衍宸憔悴了许多，对着镜子刮掉这几天疯长出来的胡须。
裴泽有点担心地看着他：“要不你再休息两天吧。”
“我没事了。”薄衍宸洗干净脸，穿上西装。
还是那副冰山的模样，却无端多了几分寂寥，看得裴泽口中发苦。
薄衍宸从裴泽身边经过时停住，抬起手和他对了一拳：“多谢。”
裴泽听出了这句“多谢”背后的深意——如果不是自己陪着他，薄衍宸未必能撑过这几天。
他勉强笑了一下，点到即止地暗示：“谢我，就快点好起来。”
薄衍宸也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去了车库。
……
薄氏集团。
薄衍宸强迫自己不去想黎欣彤，处理起文件来。
临近下班，助理推门进来，神情肃穆：“薄总，上次那位谢先生又来了，说要见您。我看他一脸怒容的样子，要把他赶走吗？”
薄衍宸笔尖一顿，沉声道：“让他进来。”
助理有点担心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谢意就冲了进来，怒气冲冲地揪住薄衍宸的衣领：“是不是你把欣欣带走了？”
薄衍宸将他推开，慢条斯理地理好衣服：“是又如何？”
谢意看起来简直想给他两拳：“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你连她死后的清净都不愿意给她，你还是人吗？”
这句话正好刺到了薄衍宸最隐秘的痛，他眸光一冷。
“谢先生，我要提醒你一句，我和黎欣彤还没离婚，我依然是她的合法丈夫，有权处理她的身后事。”
谢意一僵。
薄衍宸自然能看出谢意眼底的憎恨，作为一个男人，他太能明白那种眼神代表什么了。
于是又慢慢补上一句：“谢先生，黎欣彤活着是我薄衍宸的妻子，死了也只能是薄家的鬼，你请回吧。”
谢意脸色一白，正要扑上来揍薄衍宸两拳，门外严阵以待的保安就冲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
薄衍宸被谢意几句话戳到心口发痛，没了工作的心思，干脆回了云溪别墅。
“我回来了。”
薄衍宸对着一室寂静喊道，然后平静地给自己做了顿饭，平静地吃完。
往后余生，他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时针指向十一点。
薄衍宸躺在床上，茉莉花的香味隐隐约约地萦绕在鼻尖。
他侧眸看了一眼放在枕畔的骨灰盒，轻声道：“晚安。”

第十六章

谢意这一闹到底还是传到了薄父薄母的耳朵里。
过了几日，薄衍宸正在处理文件时，薄母突然推门进来。
她一脸喜色地在沙发上坐下：“阿宸，我听说黎欣彤已经死……去世了？”
见薄衍宸眉目间骤冷，薄母换了个说法。
薄衍宸心口剧痛，却只能沉默。
薄母却十分高兴的样子：“我之前还担心她贪恋薄太太的荣华不肯和你离婚，现在既然……那你和千凝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吗？”
薄衍宸有一瞬间的恍惚。
黎欣彤死了，她的婆婆却迫不及待地要找人取代她了……
在他没有注意的那些岁月里，她又受了多少委屈呢？
薄母不满薄衍宸的走神，提高了声音：“阿宸？”
薄衍宸回过神来，却没有如薄母所愿，生硬地说：“我不会和苏千凝复合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止是苏千凝，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婚了。”
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妻子。
薄母一愣，还要再说，薄衍宸却已经低下头处理工作了。
她咬咬牙，不甘心地走了，高跟鞋恨不得在地毯上戳出两个洞来。

薄衍宸见门关上，打了个内线电话叫来助理，冷冷吩咐：“查清楚是谁跟老夫人嚼舌根的，不论职位，一律开除。”

……
一年后，又是除夕。
薄衍宸推掉了所有的会，也没有回薄宅，一个人呆在云溪别墅里。
陪着他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盒。
这一年来，他疯了一般的工作。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地从那无边的悔恨和痛意中脱身出来。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工作狂，只有薄衍宸自己知道，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内心已经被思念蚕食了。
“这是我亲手做的，可能不是很好吃，但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若是有人这时闯进来估计会被吓一跳，一个容颜俊美无俦的男人，正在对着一个骨灰盒说话。
薄衍宸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的，他没有一张黎欣彤的照片。
以前黎欣彤也羞怯地靠过来想拍一张合照，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以至于他现在想做一张黑白照都没办法。
薄衍宸在黑夜里静静地坐了很久，久到眼前的食物热气散尽。
他慢慢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将凝成一团的面吃完了。
“新年快乐。”
黑暗里，他轻声说道。
有水滴溅在桌子上，轻响了一声，随即消失。
薄衍宸这次没有喝酒，但后半夜胃猛烈地疼了起来。
他按住肚子，冷汗不断从发上滚落。
“黎欣彤，黎欣彤……”
薄衍宸一遍遍叫着黎欣彤的名字，心口像是被利刃捅过。
当年黎欣彤痛起来也是这样的吗？最后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翌日，又是熟悉的医院。
薄衍宸看着一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形的裴泽，干裂的嘴唇扯起。
“阿泽，黎欣彤是不是还恨着我？为什么这么久了，她一次都没来过我梦里？”
裴泽无言以对，只能将被子再往上提了提。
薄衍宸再未和别人提过黎欣彤。
但所有人都知道，黎欣彤是薄衍宸最隐秘的禁忌。

第十七章

两年后。
一架飞机慢慢降落在机场。
薄衍宸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黑色的西服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衬得鹤立鸡群，引得周围不少女人偷偷看他。
唇角抿直，一副难以接近的冰山气质。
但当他低头去看手中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盒子时，他的神色明显的软化了下来。
“我们回家了。”薄衍宸垂眸说道。
这两年，他每年都会抽出三个月的时间休假，不为别的，只为带着黎欣彤的骨灰到处看看。
芬兰的极光，阿尔卑斯的雪山，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园……
那些曾经黎欣彤想去，却被困在家庭主妇生活中而没去过的地方，薄衍宸都带着她一一去过。
助理已经在机场外等着了：“薄总，您是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别墅休息？”
薄衍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吐出两个字：“故园。”
助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故园是当初黎欣彤最后住过的房子，后来被薄衍宸买了下来。
每次从国外回来，他都要去那里住一阵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离黎欣彤更近一点，才能积攒下一些面对以后无边孤寂估计的力气。
迈巴赫汇入车流，慢慢驶向故园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薄衍宸让助理先行回去，自己抱着骨灰盒慢慢走上了楼。
出去三个月，房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薄衍宸小心地把盒子放下，然后拿出抹布开始收拾起来。
他从出生就被佣人环绕，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但这里是属于黎欣彤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想让陌生人踏足。
正收拾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薄父打来的。
“阿宸，听说你已经回国了，今晚有个饭局，你早点过来。”
薄衍宸语气冷淡：“爸，我有点累，想好好休息。”
所谓的饭局，不过是变相的相亲宴罢了。
薄父冷哼一声，加重了语气：“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今晚必须得来。”
说完后，他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薄母凑过来问：“阿宸答应了吧。”
自从黎欣彤死后，薄衍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薄母原本还以为他是一时接受不了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三年过去了，薄衍宸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样下去，薄家岂不是要绝后？
薄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宸看起来是个冷漠，没想到骨子里竟然如此深情。”
另一边，薄衍宸看着黑掉的屏幕，也有点无奈。
他自然不能惹薄父生气，于是再怎么不想去，也只能换好衣服出来。
“你别生气。”薄衍宸蹲在骨灰盒前，小心摩挲着，“我不会娶任何女人的，你放心。”
黎欣彤已经将他所有的爱情都燃烧完了。
晚上。
薄衍宸坐在富丽堂皇的饭店里，看着对面妆容精致的女人，心中暗叹一声。
果然是啊……
薄父已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薄衍宸好像没有感觉到女人的尴尬，自顾自地喝着饮料。
他已经戒酒了。
女人看着薄衍宸左手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有点疑惑：“薄先生，您是已经结婚了吗？”
薄衍宸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我有太太，我很爱她。”
女人眉目间掠过一丝愠怒。
结婚了还出来相亲？
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闲话两句后就走了。
薄衍宸有点好笑，然后又涌上一股惆怅。
黎欣彤那种寡淡得犹如白开水的女人，竟然也能将他的心牢牢捆住。
只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

第十八章

薄衍宸在故园住了几日才回到云溪别墅。
期间薄父或软或强硬地又要他去见了几次其他集团的千金，碍于父命，薄衍宸虽然都去了，但结果无一例外。
薄衍宸一走进客厅，就见薄父一脸沉凝重地坐在沙发上。
苏千凝陪着薄母坐在另一侧，不断地给薄母拍着背：“伯母，不要气坏身子。”
薄若瑶陪在一旁，见他进来就疯狂使眼色。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薄衍宸对父母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径直将骨灰盒放进了卧室。
薄父重重跺了下手杖，沉声道：“黎欣彤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薄衍宸的脚步顿了下。
再转过身时，他脸上已经冷了下来：“爸，我没有胡闹，我是真的爱她。”
一室寂静。
苏千凝脸色一白。
她和薄衍宸相识多年，谈了三年的恋爱，后来她因为要追寻自己的梦想而出国时，薄衍宸甚至都没有挽留。
而现在，他却说他爱上要黎欣彤？
那一刻，嫉恨就如小虫子一般啃咬着她的心脏。
薄母抹着眼角：“阿宸，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千凝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珍惜，偏要去喜欢那个什么都不好的黎欣彤。”
“别说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哪里还会听你的。”
薄父气冲冲地站起身，带着薄母走了。
苏千凝连忙将二老送走，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回了别墅。
薄衍宸已经回卧室了。
苏千凝靠在门边看了半晌，小声道：“阿宸，我知道当时我出国你很生气，但是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她不相信，她和薄衍宸多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个死了黎晚因！
薄衍宸小心地擦拭着骨灰盒，头都没回：“你走吧。”
毫不留情地拒绝让苏千凝眸底掠过一丝难堪。
看着薄衍宸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个破旧的盒子，苏千凝的理智被嫉妒冲得一干二净。
她快步走到薄衍宸身前，抢掉他手里的软布扔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黎欣彤已经死了，她回不来了！”
薄衍宸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无穷的威压：“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跟你没有可能了，出去！”
苏千凝向来众星捧月，薄衍宸也从未这么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那一瞬，她只觉得血都冲上了头顶。
“好，既然你不愿意醒，我就帮你醒过来！”
苏千凝说完，伸手一挥！
“啪嗒”一声，骨灰盒落地，响了一声后随即四分五裂。
一个小小的圆环滚了出来。
是一个戒指，和薄衍宸手上的是一对。
苏千凝还没回过神来，一股大力已经将她狠狠推出门外。
她抬眸，然后呆住。
薄衍宸双眼微红，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地喝道：“滚出去！”
“阿宸，我、我只是……”苏千凝眼圈一红，嗫喏着想解释。
薄衍宸指着门外：“不想我现在掐死你的话，现在就滚出去！”
“啪”地一声，卧室门被重重摔上。
苏千凝怔楞半晌，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
卧室内。
薄衍宸半跪在地，修长的手指颤抖着将骨灰捧起。
“对不起，我连你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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