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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樱许醒过来到现在，她想过无数种跟墨晟再见的画面，她料想到这样的情景，却又没料到是这样猝不及防。
她看着墨晟，没有说话，脸色更是沉寂得像一潭静湖。
墨晟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把轮椅扶起来，然后将她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动作熟练而又轻柔。
然后，他推着轮椅往叶怀宇的方向走去，可是闻樱许抓住了旁边的转轮，让轮椅又停了下来。
墨晟愣在了原地，闻樱许靠坐在轮椅上，头却微微垂了下来。
耳旁好像一瞬间只剩下风声，就连阳光洒下来都带着一股凉意。
良久，到底是墨晟先开了口：“苏苏，这里风大，我带你过去。”
可闻樱许仍旧死死抓着转轮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有些沉闷。
最后，墨晟沉沉叹了一口气才道：“别恨我，恨一个人会很累。”
闻樱许没有回应，直到她听见墨晟渐远的脚步，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放开了转轮。
她整个人靠在轮椅上，整个人都觉得无比疲倦。
也许，她确实应该像墨晟说的那样，去恨他，去怨他。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恨，事情就很简单了。偏偏，她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连恨都不能纯粹了。
最黑暗的时光，她想过要以死亡结束这痛苦的一生，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如今再睁眼，仿佛世事变迁，她感觉到她的心也跟着变得苍老，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情感了。
那以后的几天，墨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身边。
她睡觉的时候，会感觉到有一双悲伤的眼眸一直在看着她。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有人在耳边温柔的跟她说话。
告诉她，今天新闻出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跟她说夜里的星星多明亮。
可是每次她醒过来，只能看见窗纱在微风中微微晃动着，黑夜里，她看不见一个人影。
终于，在五月中旬，闻樱许出院了。
尽管她的腿还是不能自如活动，但是坚持复健的话，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A市，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由叶怀宇带着她回到她所谓的家。
那是一幢看着不怎么豪华的小房子，门外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很多花花草草。
屋子外有一条宽敞的回廊，春天在那里晒太阳应该很舒服。
打开门，她闻到房子里有股很香的饭菜味，厨房的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墨晟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墨晟是不会做饭的，想不到三年时间，他也能亲自下厨了。
闻樱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任由叶怀宇将她推到电视跟前，给她放着电视。
可是闻樱许没有看电视的心思，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房子。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房子被布置得很温馨，是她喜欢的样子。
“姐，吃饭了！”叶怀宇端着碗筷出来叫她。
她愣了一瞬，没有拒绝，缓缓推着轮椅过去。
墨晟给她布菜，盛好饭，最后却坐在了一个离她视线最远的地方。
闻樱许不说话，端起饭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也许是头一次跟她吃饭，叶怀宇显得格外高兴，她也不扫兴，浅笑着跟他搭话。
全程只有墨晟一句话没有说，他也只是很简单的吃了两口饭就上了楼。
楼上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响了很久，墨晟才下楼，手里抱着的都是她的东西。
他没做声，只是把东西拿到一楼的房间一点点又摆放好。
忙到傍晚，墨晟才终于忙完，叶怀宇也正好去楼上洗澡了。
闻樱许就坐在客厅，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没有打开的电视上。
墨晟走出来，把电视打开，调到那个熟悉的综艺节目。
里面的人笑得很开心，轻快的音乐，搞笑的画面常常都得人捧腹大笑。
闻樱许沉默看着，面无表情，就像从前无数个她还是植物人的夜晚一样，没有反应。
墨晟照常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根烟，可他刚放进嘴里，看了一眼闻樱许，又把烟拿下来，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闻樱许的眼神愣愣看着电视，忽然开口：“谢谢。”

第二十三章 从没真的认识过你

原来，时间会把曾经最亲密的人最终分割开，变成一个陌生的存在。
墨晟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谢谢这两个字会这么刺耳。
他跟闻樱许在一起道现在，从来没有说过谢谢这样的字眼，因为太过陌生了。
他身子一震，嘴角却是强挤出一抹苦笑道：“苏苏，我认识你十几年了。”
认识她十几年了，他们不是陌生人，不要演绎这样客气的桥段。
闻樱许不由自嘲一笑：“对啊，十几年了，我也从没真的认识过你。”
她曾经真的以为，墨晟会是这辈子对她最好，最爱她的男人。
可是原来到头来，就是这个人把她推进了深渊，把她生命的最后希望也掐断。
墨晟一时哑口，想必是这些年，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在闻樱许不知道的时光里一一跟她说完了。
他甚至连一句愧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这三年，他说了太多了。
所以，他发觉，语言太轻了，他根本没有办法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过去对她的所有伤害。
墨晟听见轮椅咕咕滚在地上的声音，他看着闻樱许已经自己进了一楼那间卧室。
房间开了灯，房门被轻轻关上。
他这才收回眼神，起身去了外面的回廊，他坐在门口，眼神晦暗。
良久，才又摸出一根烟来，点燃，然后深吸了一口。
他心里其实是欣喜的，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闻樱许，哪怕这个闻樱许已经不属于他了。
经历一场死亡，他忽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
比如说闻樱许的曾经，又比如说，过去三年的痛苦等待。
世间事，除了生死，不过都是闲事。
“傅先生，有时间吗？我们谈谈？”不一会儿，叶怀宇推开门出来，笑着问他。
对于叶怀宇是闻樱许亲弟弟这件事情，刚开始他知道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可后来也只觉得是命运使然。
如果那天在檐下避雨的是旁人，又如果叶怀宇跟闻樱许长得不像，那一天他都不会留下这个少年。
他吐出烟圈，语气淡淡的：“嗯。”
叶怀宇不过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脸上一股少年气，但说话办事已经很沉稳了。
“傅先生，我知道您很喜欢我姐，但是这几天看我姐对你的态度好像并不是很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希望她能开心起来。”
墨晟手里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叶怀宇只能接着道：“我真的很感激您的照顾，但我还是想带我姐离开这里。”
“不行！”这三年来，墨晟鲜少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按灭了手里的香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做什么都可以，可以不理他，可以不爱他，但唯独不能离开他。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这炼狱一样的三年，他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他要怎么生活。
叶怀宇也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所以并没有强求，只是留下一句：“傅先生，您还是考虑几天吧。”
其实，不光是叶怀宇，就是墨晟他自己也能看出来。
醒过来的闻樱许，状态有些不对，她总是神情低迷，不苟言笑。
现在的她，跟从前的她差距实在太大了。
墨晟没有忘记，曾经，闻樱许就是因为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最后才选择走了一条不可挽回的路。
叶怀宇走了，他才无力靠着身子，眼睛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到了第二天，墨晟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大早起来做早餐，叶怀宇在一旁帮忙。
闻樱许虽然不能走路，但好歹基本的自理能力恢复了一些。
她从房间里出来，眼神落在厨房两个忙碌的身影上，脸上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咚咚咚——”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墨晟刚准备出来开门，闻樱许已经推着轮椅自己上前了。
她推开门，看见门外的人，眼里也不过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又恢复如常。
这房子除了叶怀宇，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过客人了。
墨晟跟着上前，可看到门外站着的苏雅，他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
“阿晨……好久不见……”苏雅笑得有些僵硬。

第二十四章 傅先生的故人

所有渐渐尘封，不被人提起的往事似乎都在一瞬间在脑海中翻涌出来。
看着眼前的苏雅，墨晟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捏着拳，脸上现出一股戾气。
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生过气，可就在这个人出现的瞬间，他突然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他和闻樱许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当初闻樱许出事的时候，他就找过这个女人，可是她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跑出国了。
她害得闻樱许自杀，最后一走了之，现在却又在闻樱许刚醒来的时候自己找上了门来。
墨晟强忍着怒意，第一反应就是捂住了闻樱许的眼睛。
他蹲下身来，语气极是温柔：“苏苏，别看，你先去和怀宇吃早餐吧。”
说完，他想把闻樱许推进去，可下一秒，闻樱许一手抓住了轮椅上的转轮，一边拿开了墨晟的手。
她一脸淡然，看向门外的苏雅，语气淡漠：“有什么事吗？”
苏雅没想到，事过三年以后，知晓那样的真相，闻樱许还能这样没有一丝情绪地跟她说话。
“我来找阿晨。”她故意叫得亲密，妄图在闻樱许脸上找到一丝痛苦的痕迹。
可是，闻樱许淡淡点头，再没说一句话，脸色平静得吓人。
有一瞬间，墨晟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对着这样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就算没有动手，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闻樱许这样的表现就太过反常，反常到有些骇人。
闻樱许没有理会门口两人的反应，沉默着推着轮椅又回到客厅。
墨晟推门出去，在院子里不知道跟苏雅在说些什么。
“姐，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叶怀宇一边帮闻樱许把早餐端出来，边不经意地问起。
闻樱许接过一碗清粥，小口喝了一点，然后才答他：“傅先生的故人。”
然后，便没有更多了。
叶怀宇了然点点头，两人一起吃着饭。
不一会儿，院子里爆发出一个女人极悲凄的哭声，闻樱许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她听见苏雅一遍一遍叫着墨晟的名字。
可是，墨晟已经推门进来，并且关上了门。
“她闻樱许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被人糟蹋过的二手货，偏你如珠如宝的护着！”
苏雅突然大声嘶喊着：“当初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嫌她脏吗？现在又来装什么情圣？”
“我心如蛇蝎，还不都是因为你！墨晟，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你回头就能当做你的背叛没有发生过吗！”
苏雅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将过去所有的伤口又重新剖出来，并且又狠狠捅上几刀。
墨晟忽然变了脸色，转身开门就要出去。
可良久没有开口的闻樱许忽然道了一句：“她说的并没有错。”
墨晟的脚步就生生顿在了原地，他转头，眸子里翻涌起痛楚。
他上前两步，语气多了一分哽咽：“所以，你恨我对不对？”
闻樱许却笑了，然后淡淡喝了一口粥：“你觉得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她不在乎现在墨晟是怎么想的，实际上，她也在乎不过来了。
到底是一旁的叶怀宇听不下去了，一向脾气温和的他，当场摔了筷子就冲到了院子里。
不一会儿，苏雅的声音就消失了。
叶怀宇满脸怒气地回来，蹲在闻樱许跟前，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姐，一会儿我带你出去散步，你回去换件衣服好不好？”
闻樱许沉默地放下手里的粥，冲叶怀宇轻轻点了点头。
她回到房间，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叶怀宇说：“墨晟，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十五章 这位是傅先生

房间里的窗帘半开着，阳光透过落地窗正好洒在闻樱许脚边。
她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地上的光影，终于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可她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的。
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会像这样，是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悲泣的可怜人。
那些陈年的伤口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间被人翻出来，一遍一遍的撕开。
伤口永远不会好，它只会随着她一点点腐烂，在心里散发出恶臭，直到最后带进坟墓。
从前，她再难过也还能哭，可是现在，她想哭都是那么无能为力了。
她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悲愤，如今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流下一滴眼泪。
过了很久，房门才被人轻轻敲响。
叶怀宇打开门，探出一个头，对闻樱许笑着：“姐，好了吗？我们去散步。”
闻樱许讷讷点头，让叶怀宇推着她出门，在院子里，她看见了墨晟。
也许她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墨晟，所以心里才有那么一丝一闪而过的痛。
墨晟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一块，他看向她的眼神苍凉而又忧伤。
想来墨晟刚刚是没有还手的，不然以叶怀宇那两下子根本打不过他。
也只是一瞬，闻樱许飞快地将眼神挪开，不再看他。
她住的小镇，出门是一条两边都种着鲜花绿树的公路，环境很好。
在她昏睡的时光里，她隐约记得，每一天清晨，她都隐隐能闻到这样熟悉的香味。
“姐，爸妈他们真的很想见你。”叶怀宇推着她在路上漫步，忽然提了这么一嘴。
闻樱许愣了愣，幽幽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看不得那些哭哭啼啼的人间悲欢了，该怎么面对啊。”
她这话不知道是对叶怀宇说的，还是在问她自己。
在黑暗里挣扎得久了，就不奢望再迎来阳光了，其实她更害怕的是，在她踏进阳光以后，又会被人推进黑暗里。
不如不要，不如不见，可若说希冀的话，又怎么会没有。
叶怀宇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闷闷的：“爸妈也不知道怎么查到你变成植物人的事情的，妈哭得眼睛都要坏了，爸也急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见闻樱许微垂着头，叶怀宇又忙道：“当然，爸妈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要是不想见的话，爸妈都会尊重你的。”
闻樱许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算了，明天我去见他们。”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期待着，奢望着的。
叶怀宇脸上一喜：“不用，爸妈都过来A市好几天了，不用姐姐你跑一趟的。”
闻樱许点点头，听见身后有缓慢的脚步声跟在身后。
她不回头也䧇璍知道，是墨晟在后面跟着。
她也不阻止，却也不理会。
这一辈子，她把能给墨晟的都给过他了，现在，她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怕了。
到下午的时候，屋子里终于又有人来拜访了。
是叶怀宇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
对这两位素未谋面的父母亲，闻樱许大致是没有什么情感的。
可是看见叶夫人那张跟她神似的脸时，她是真的相信，这位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至于叶先生，是位老绅士一样的人，穿着举止都很有气质，叶怀宇跟他有些像。
她坐在轮椅上，也只能先客气地叫一声：“叶先生，叶夫人。”
“爸妈”两个字，她总归是有些不习惯的。
二老也是性格很好的人，尤其是叶夫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眶就红了一圈。
“诶，苏苏啊，我和叶先生都很想你啊！”叶夫人开口，语气哽咽。
闻樱许知道，叶夫人更想抱着她说一句：苏苏，爸妈很想你。
可是那个拥抱，被克制着，变成了拉住她的那双手。
她只是微微笑着，说一句：“不用担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叶夫人扭过头不敢再看她，伸手擦着眼眶掉下的泪。
叶先生忙安慰她：“你这是哭什么，都说了不能在苏苏面前哭的！”
叶夫人慌忙擦干眼泪，又红着眼扭头对她笑：“苏苏，我这是高兴哭的，见到你太高兴了。”
闻樱许感受到，叶夫人握着她的那只手在颤抖。
她轻拍了拍叶夫人的手，又温声道：“见到二位，我也很高兴。”
墨晟就在这时，端茶上来：“二位坐下喝杯茶再说吧。”
叶先生看见墨晟，愣了一下才问：“苏苏，这位是……”
闻樱许转头淡淡看了一眼墨晟，语气很是平缓：“这位是墨晟，傅先生。”
除此之外，再无赘言。

好在叶先生和叶夫人都是明眼人，哪怕他们开始不知道墨晟和闻樱许的关系。
但看到他们同住一屋檐下，闻樱许对他的态度又这样疏离，不难猜想两人之间是有故事的。
二老也很默契的不去追问，在这里，除了墨晟，大家都是一家人，闻樱许虽然说话很少，但叶家二老都很高兴。
墨晟一直都是一个很有眼色的人，他们说话，他就会去书房里继续忙他的公事。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闻樱许觉得墨晟有些可怜。
墨晟很早就没有家人了，独自一个人撑起傅家，很多年来就只有她陪着他。
可是现在她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人，把墨晟隔离在外，那么，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苏苏，下个月就是端午节了，你想不想回家里看看，我们一起过个节？”叶夫人看着她，眼里都是恳切。
闻樱许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瞬才道：“我腿脚不方便，如果您二位可以的话，到时候就来这里吃顿饭吧！”
二老自然也是很欢喜的应下了。
直到晚上，叶怀宇做了顿饭一起吃，最后才把二老送回去。
今天应该算是她醒过来这么多天，说话最多的一次，她躺坐在轮椅上，有些疲惫。
墨晟这时候才走出来，替她端了一杯热水递上前。
闻樱许没有接，抬眼看着他，问道：“傅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墨晟把水放到她面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头顶的灯光投在他半边脸上，留出一团侧影。
他的声音，许是很久没有开口了，他感觉喉头有些生涩：“苏苏，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说不得，碰不得，靠近不得，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
闻樱许的眼神闪了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闻樱许开朗活泼，笑容灿烂，坚强聪慧，又画得一手好画，明明是未来一片大好的。
可是现在，她更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只能窝在轮椅上，重复每天的生活，没有期待，没有未来，像个木偶一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墨晟知道，如果当年闻樱许被人玷污只是这一切的导火索，那么他就是最后把她推入地狱的一双手。
气氛沉寂了半晌，他只能说一句：“我会让苏雅为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闻樱许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推着轮椅回了房间。
晚上，叶怀宇回来又给她送来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面有差不多两千万，是爸妈让我带给你的。”叶怀宇把银行卡放到她手里。
她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叶怀宇。
叶怀宇这才解释道：“这是这么多年来爸妈还有亲戚们给你的压岁钱，我有多少你就有多少，全在这了。”
她不由攥紧了手里的银行卡，心底有一瞬间升起一股暖意。
她黑暗无望的世界里，好像有一缕微弱的阳光照了进来。
叶怀宇见她脸上有一丝动容，又接着道：“姐，我们住在这也挺不方便的，你要是想留在A市的话，我们可以搬出去。”
搬出去吗？
闻樱许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她跟墨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住在这里确实不好。
可是潜意识里她是明白的，她不愿意离开这里。
更直白一点就是，她不想离开墨晟，起码现在是不愿意的。
她最璀璨，最肮脏的生命里到处都驻满了墨晟的痕迹。
过去的二十几年时间，她和这个人已经分割不开了，是注定了要一辈子纠缠的。
“再说吧，明天还要去医院检查呢。”闻樱许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苦涩。

第二十七章 大雨倾盆

出了好一阵太阳的天空第二天忽然阴沉沉的，明明眼看着就是初夏了，风吹过竟也带着一丝冷意。
吃完早餐以后，闻樱许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被带着去医院了。
每次从轮椅到车上，然后又下车坐轮椅总是要被人抱着，这样无力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好受。
她有时候在想，墨晟一个人坚持着照顾了她三年之久，又是怎么度过的？
也许是墨晟早就打好了招呼，她到医院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直接检查完，就等着结果就行了。
在空旷的走廊边，透过玻璃窗，她看见外面的乌云压得更沉了，兴许回去的路上会下雨。
然而，叶怀宇拿着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
闻樱许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检查结果，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小腿不可逆性肌肉萎缩，神经末梢有损坏。
简而言之，就是她可能一辈子不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得一辈子靠着轮椅了。
“姐……”叶怀宇是想瞒着她的，可医生也说了，这种事情，不能走路就是答案，瞒不瞒着，都是一样的。
她眸子一暗，握住检查报告的手指节泛白。
可她脸上表现不出来丝毫难过，甚至心都麻木了。
最后，她只是沉沉吸了一口气，把检查报告递回给叶怀宇，淡淡说了一句：“回去吧。”
叶怀宇出来的时候，想了无数句安慰的话，可却在这一刻哑口。
他想说，姐，要不你就哭出来吧？
但对着这样一张平静的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又带她回去。
唯一他能看出闻樱许情绪不同的点是，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管他跟她说什么笑话，她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到了家，闻樱许还是一言不发地，直接推着轮椅就回了房间。
叶怀宇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想敲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墨晟在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在看到那份检查单的时候也脸色煞白。
命运这东西啊，怎么能这么折磨人？
“哗——”房间里忽然传来花瓶被打碎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各种东西被掀翻在地，闻樱许嘶哑的哭泣声在喉头压抑着，让人心疼。
墨晟神情一紧，推门就想要进去，可他扭动了两下门把手，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
“姐！你别吓我，你开开门！”叶怀宇拍打着门板，声音急切。
房间里传来一阵闷响，然后是轮椅倒地发出的响动。
“闪开！”墨晟一把推开叶怀宇，侧着身子狠狠撞门。
可是当时他装修这房子的时候，用的所有东西都是质量最好的，他根本撞不动。
门外巨大的声响，门里只有低微的啜泣声。
三年前闻樱许流下的那满床鲜血在墨晟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他双目通红，像疯了一样狠踹上去，腿被震得发麻，却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终于，门锁坏了，他推开门冲进去，看见闻樱许瘫坐在地上，她握着一块碎瓷片，手被划得鲜血直流。
他有一瞬间的崩溃，以为三年前的悲剧又要重演。
他扔掉闻樱许手上的碎片，紧紧地把闻樱许抱紧了怀里，他明明是愤怒，可说出话来声音都在打颤：“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樱许任由他抱着，心底终于再也承受不住。
房子里骤然响起痛苦的哭声，那么歇斯底里，声声都像是在啼血。
墨晟将她抱得更紧，喉头却也跟着堵得慌：“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大雨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倾盆而下。

第二十八章 当你的双腿

大雨过后，外面的世界又安静下来，偶尔有树叶上的雨滴“吧嗒”掉进地里的声音。
房间里痛苦而压抑的哭声也终于停止。
墨晟一点一点把闻樱许手里陷进去的碎瓷片渣清理出来。
“我用酒精帮你消毒，会有点痛，你忍忍。”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又恢复成以往那张淡漠的脸。
酒精抹在伤口上，她全程动也不动，就像感觉不到疼痛。
他又用纱布帮她包扎好，这才停了手。
两人对坐着，闻樱许的目光呆滞，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丽嘉半晌，墨晟才拉过她两一只手，轻道：“苏苏，以后我会当你的双腿。”
手心传来一丝暖意，可她心底一片冰凉，她愣愣收回眼神：“能不能帮我请夏医生过来。”
明明是询问的意思，却说出了陈述的语气。
夏医生——夏时初，墨晟点点头：“雨停了，想吃饭吗？”
闻樱许愣愣摇了摇头：“我累了，想睡觉。”
“好。”墨晟应下，然后将她抱上床。
她动作缓慢地脱下外衣，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睡下。
她是真的累了，累到不想睁眼，可是她不睁眼也能知道，墨晟就在旁边守着她。
她也知道墨晟是在害怕，怕她再有个万一。
……
闻樱许一觉睡了很久，做了很多梦，好的坏的都有，只是一觉睡醒，她什么梦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房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扫干净。
雨后的太阳很灿烂，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开了一小半，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广玉兰花香。
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看见昨天一场大雨，打落了很多广玉兰，花瓣零落，残破不堪。
“咔哒——”门被缓缓打开。
叶怀宇开门冲她灿烂一笑：“姐，你可醒了，我可等着你吃早餐呢，可饿死我了！”
闻樱许讷讷点头，在叶怀宇的帮助下去洗漱，然后出去吃饭。
看她拿了筷子，一旁的墨晟和叶怀宇才跟着动手。
她愣了一下，缓缓道：“以后你们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现在都要中午了。”
叶怀宇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不行！以后你要是一顿不吃，我就跟着不吃！所以啊，姐你要是不想饿死我的话，以后可要按时起床！”
她依旧平淡笑着点点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不说话的时候，墨晟多半也不会说话。
倒是叶怀宇每天会在她耳边咋咋呼呼。
“姐，我最近想在A市开个小公司创创业，你觉得怎么样？”
闻樱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做什么的？”
“唔……做新能源开发，不过我爸不同意，想让我接手家里的生意。还好我出门带了五十万，有点私房钱！”叶怀宇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星星。
闻樱许不太懂，但还是道：“我支持你。”
吃完饭，叶怀宇就在他楼上自己的房间去捣鼓自己的事情了。
洗碗收拾这件事就落在了墨晟头上。
换做是以前的话，闻樱许都不敢想他会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做这些事情。
可实际上，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
墨晟收弋㦊拾完，刚转身想出去，就看见闻樱许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看出了闻樱许脸上的欲言又止。
他推着闻樱许的轮椅上前：“想不想出去走走？”
闻樱许头一次回应了他：“嗯。”
雨后的空气有一点潮湿，阳光照在头顶一点也不热。
墨晟推着她走在门外那条小道上，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不用担心怀宇，新能源前途看好，他是个有眼光的。”墨晟忽然道。
闻樱许愣了一下，原来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又道：“你能不能……能不能……”
“你放心，能帮的我会帮，他想闯我也不会局限着他。”墨晟的声音很温柔。
他心里明白，闻樱许是怕有一天叶怀宇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她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闭眼吹着风，不在说话。
实际上，只要闻樱许不再说那一句谢谢，墨晟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第二十九章 不愿跟这个世界计较

晚上的时候，闻樱许把叶怀宇叫到了房间。
她把那张上次叶怀宇带给她的银行卡又交到了叶怀宇手里。
“姐，你这是干什么？”叶怀宇眼神一紧。
闻樱许淡淡笑了笑：“放心，姐不是交代后事，你不是要创业吗？我问过傅先生了，新能源研发投资可能会很大，你那点钱可能不够，这些你拿着。”
这是第一次，叶怀宇听见闻樱许在他面前自称姐，他心里又惊又喜。
那天苏雅来的时候，他后来把苏雅赶走的时候在苏雅嘴里听了很多关于闻樱许的事情。
他知道，他这个姐姐背后所承受的伤害不小，他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敞开心扉了。
可是没想到，闻樱许是个心肠这样柔善的人。
他捏着那张银行卡，有些犹豫：“可是姐，这些都是爸妈这些年给你的压岁钱。”
闻樱许摇摇头：“我哪需要什么压岁钱，况且，我也用不着钱，或者，等你以后生意做大了再还我就是。”
这样，叶怀宇才安心地收下。
不过转瞬，他又愣住了，问她：“姐，你真的要一直留在傅时……傅先生身边吗？”
他们早就是彼此血肉交融的一部分了，真要离开，又怎么能这么轻易？
如果能舍弃的话，早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分开了。
闻樱许摸了摸叶怀宇的头，只是道：“以后，跟傅先生好好相处，他可恨，却也可怜。”
叶怀宇不懂，为什么闻樱许会用可怜这两个字来形容墨晟。
明明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日子平淡地过了两天，夏时初终于到了A市。
夏时初起先见到闻樱许的时候，着实惊讶了许久，可更多的是替她开心。
“夏医生，好久不见。”闻樱许仍旧是只能坐在轮椅上跟他握手。
看着这样的闻樱许，夏时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于闻樱许而言，在最黑暗的时光里，夏时初是那个唯一死死抓住她，要将她拽出深渊的人。
而对夏时初来说，闻樱许是他曾经最遗憾的病人。
“阮小姐，这一次，再让我帮你一回吧。”
闻樱许这一次没有笑，只是讷讷点头。
她想起来，夏时初说过，她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在夏时初给她做完心理测试以后，夏时初就被叫到了书房跟墨晟聊了几句。
至于他们两人说了什么，闻樱许不清楚，她只看到夏时初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闻樱许可以说是最积极最配合的病人了。
叶怀宇一边忙着要创立公司，每天东奔西跑的，另一边还要陪着闻樱许治疗，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闻樱许不忍心，只能跟叶怀宇说，让他忙公司的事情，治病她会让墨晟陪她。
纵使叶怀宇不太乐意，那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年纪轻轻的，不能一直在闻樱许身边打转。
这就是墨晟最满足的一段时光了，虽然闻樱许还是跟往常一样不爱搭理他。
“苏苏，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我们今天去镇上的菜市场买些东西回来包粽子吧？”
要是以往，墨晟绝对会觉得这件事很蠢，可现在，他却异常期待闻樱许能点头。
显然，闻樱许也是有一瞬间的意外。
可她也只是犹豫了一瞬，真的点了头。
墨晟跟这喧闹的菜市场显得格格不入，哪怕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在人群里还还是很扎眼。
“糯米八块钱一斤！”市场的大妈瞧着墨晟就不是个经常买菜的主，五块多的糯米生生喊高了三块。
墨晟询问地看了闻樱许一眼：“我们买几斤？”
“三斤。”闻樱许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个糯米卖贵了。”
墨晟微微点头，他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什么东西是什么价，他心里门清。
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买好了东西就推着闻樱许回家。
“你刚刚为什么不跟那老板说？”在闻樱许的印象里，墨晟可不是个会做冤大头的人。
当时，他大可以换一家买。
墨晟只是看着她腿上放着的东西，推着她走上回家的小道，问她：“东西重不重？”
闻樱许摇头。
可是墨晟觉得手头很重，他推着的这个人是他一生不能承受之重。
他不愿意再跟这世界计较什么，只想能一辈子推着她走下去。

第三十章 不能给你一个公道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中午。
闻樱许远远就看见一辆车停在家门口，车里的人也许是看见了她和墨晟，忙打开车门下了车。
看见苏雅的刹那，她心里还是狠狠沉了一下，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墨晟显然也看见了她：“别担心，我们回家就好。”
虽然这样有些不争气，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闻樱许心里安心了那么一点点。
苏雅比上次来的时候相比颓靡了许多，而且，印象里的苏雅对名牌有很执着的追求，但是今天，她穿得很普通，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阿晨！你高抬贵手放过阮家吧！我爷爷因为这件事都已经住院了，你别对阮氏下手好不好？”苏雅跑上前，见面就抓着墨晟的衣袖，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一样。
墨晟只是拉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推着闻樱许的脚步加快了些。
可苏雅不依不饶，急急跟上前：“阮氏是我爷爷的命根子啊，我爷爷一直对你很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墨晟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推着闻樱许进了院子。
眼见墨晟是求不动了，苏雅跑上前，拦在了闻樱许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苏苏，我们再怎么说也曾是最好的朋友啊，你帮帮我好不好？”
最好的朋友？
这样的字眼不由让闻樱许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苏雅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缩回自己的手，没有理会苏雅，只对墨晟道：“我饿了。”
“好，我去做饭给你吃。”墨晟绕开苏雅，带着闻樱许进门去。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苏雅直直在闻樱许面前跪下了。
“我知道我做错了，可墨晟他不仅要搞垮阮家，还要送我去坐牢！我要是进了监狱这辈子就毁了啊！你帮帮我，我求你了！”苏雅哭求着，拉住闻樱许的轮椅，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闻樱许的背影僵硬了一瞬，没有转头。
墨晟有些不耐烦地拉开苏雅，推着闻樱许进了屋。
门被墨晟关上，她还是能听见苏雅在外面的哭声。
墨晟将她推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调到她喜欢的节目，倒了一杯温水到她手边，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不一会儿就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外面的哭声过了好久才停下来，可闻樱许转头，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过去，还能看见苏雅跪在外面没有走。
罪魁祸首明明就在外面，这样卑微地跪在她面前，她以为她会高兴，或者说痛快一点。
可是没有，她反倒觉得心里闷闷的。
“吃饭了。”墨晟端着菜出来叫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多想。
吃过饭，她像往常一样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回房间睡个午觉。
她一觉睡醒，墨晟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一起包粽子。
当然，墨晟根本不会做这些，闻樱许只能一点点教他。
“她还在门外吗？”闻樱许突然问道。
墨晟把手里包好的粽子放到托盘上“嗯”了一声，然后道：“她不愿意走。”
闻樱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眸子微垂：“她好歹怀过你的孩子，你真的不留一点情面吗？”
话音刚落，她看见墨晟的脸色很是难看。
“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况且……”后半句，墨晟没有说出来。
况且，她那样害过你，我难道还不能给你一个公道了吗？
可是，他没有立场说出这句话，因为他也曾那样伤害过她。

第三十二章 我也无处可去

“嘟嘟——”
傍晚的时候，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汽车鸣笛声。
闻樱许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推着轮椅上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看见叶怀宇停了车正往院子里走，她叫了他一声：“怀宇！”
叶怀宇跑上前，却在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影的时候，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你这个女人，又来做什么！”
闻樱许怕他闹出什么事，忙叫住他：“怀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