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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村子看着近，可两人走到天亮才到了跟前。
贺漄站在村口没动弹，盛小梨抬眼看着他：“爷改主意了？”
贺漄摇摇头：“我们这么进去太扎眼，要编个合理的身份。”
盛小梨点点头：“那我等会等天大亮了就进去看看……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爷的伤也得换药了。”
贺漄应了一声，两人互相搀扶着又钻进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盛小梨递了水袋过去，贺漄接过刚想喝就看见水袋上沾着血。
一宿了，血还没止住吗？
他忍不住看了眼盛小梨，却见她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他总觉得盛小梨最近有些安静。
他喝了两口就将水袋递了过去，盛小梨仰头灌了一口，仍旧靠在树上不动弹。
贺漄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开口，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没多久盛小梨动了，贺漄睁开眼睛看她，见她将头发拆下来，扮成了村姑模样。
这些天她显然也是受了不少苦，原本的艳丽不见了，反倒多了几分苍白脆弱，倒也有些招人疼惜。
只是这一路走过来两人身上都不干净，血渍和泥土糊了满脸，有些看不清五官。
“我去看看。”
贺漄本想嘱咐她一句小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些话说不说的，没什么意思。
盛小梨很快就走了，但没多久就传来了说话声，她运气好像不太好，刚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进山的百姓。
贺漄紧张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但就在他犹豫的档口，就看见盛小梨混在村民里往山林里走来，贺漄躲在树后，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
也不知道盛小梨和这些人说了些什么，那群人竟然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还让她进山跟着摘些草药好回去卖钱。
贺漄的视线一直落在盛小梨身上，心里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起来盛小梨的出身，那种身份的确应该很擅长和人打交道。
他收回视线，轻轻跳上了树杈，这个位置既不容易被人发现，也能占据地利查看周围的情形。
盛小梨果然跟着人群一直待到中午，这期间她似乎已经完全和这群人打成了一片，路过他栖身的大树时，竟然还在和人说笑。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盛小梨的脸有些红。
村民们这一走，山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贺漄窝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他本以为盛小梨很快就会回来，可却一直没听见动静。
他心里不由一沉，盛小梨还会来吗？
是出事了，还是……
虽然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但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安安静静的等着，直到天色再次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又往底下看了一眼。
还没有对方的影子，他平静的表情有些龟裂。
好在这时候，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紧跟着是盛小梨的声音：“侯爷？”
贺漄看了眼她身后，她是一个人来的，贺漄这才从树上跳下去，盛小梨有些惊讶：“这么重的伤怎么还上树？”
贺漄摇了摇头：“村子里什么情况？”
盛小梨从怀里掏出个热乎乎的窝头给他：“爷先吃东西吧，我慢慢说。”
贺漄靠着树坐下来，窝头粗糙，有些硌嗓子，贺漄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几乎咽不下去，然而当着盛小梨的面，他还是咬牙吞了进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热的，他已经好些天没吃到热东西了。
“今天遇见的人是先前和我一起趁乱出城的人，我就编了个谎话说和家里人走散了，村里人肯让我住进去，说要在村里给我找个好人家。”
贺漄手一顿：“你答应了？”
盛小梨犹豫了一下才嗯了一声：“不这么说，他们可能不会让我住进去，反正先拖一拖，咱们应该很快就要走的吧……白姑娘不是还没找到人吗？”
贺漄没再开口，只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块窝头，可这东西和馒头不一样，颇有些噎人，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锤了锤胸口，盛小梨连忙打开水袋递到他嘴边。
“对不住，我一直没找到时间出来，爷饿急了吧？”
贺漄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但没有开口，周遭夜色太暗，盛小梨也没看见，仍旧自顾自开了口：“这些年村里搬出去不少人，村长挑了个齐整的屋子给我住，等明天搬过去就能把爷接过去了。”
一个女人不起眼，这年头村子里找媳妇难，所以盛小梨一个人进去，村子愿意护着他，可要是贺漄也去，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与其引起旁人的怀疑，倒不如偷偷摸摸往里头搬。
然而理智告诉贺漄，盛小梨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也就懒得说话，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盛小梨把身上背着的包袱递给他：“爷换套干净衣服吧，就是这是村里的粗布衣裳，怕您穿不惯。”
“……我何曾这样娇气？”
他语气里带着不悦，盛小梨大概听出来了，也没再说什么，抿紧了嘴唇坐在旁边发呆。
山上夜里冷，他们不能点火，贺漄看见盛小梨缩成了一团，眉眼微微一沉：“不回去戳在这里干什么？”
盛小梨这才动了动，有些迟疑道：“爷一个人……”
“没事。”
盛小梨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想起之前因为白郁宁发生的争吵，想起他骂自己的那句献殷勤，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自己的关心，他大概也并不受用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我明天晚上再过来。”
贺漄没吭声，她也没再多言，真的转身走了。
贺漄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嘴唇微微一张，却到底没说话，这女人，竟然真的走了……
不过也好，这些天过去，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摸索着换了衣裳，又跳到了树上，这个位置能远远的看见村子里的烛火，也能看见盛小梨越来越远的背影。

第78章 避世2
第二天盛小梨十分忙碌，村长觉得她一个女人住很不安全，很想让她在自己家再住几天，等熟悉一些再说。
可盛小梨不肯，只说村长家孩子多，家里也并不宽敞，还是不打扰了，心里想的却是得赶紧收拾好屋子，把贺漄接回来养伤。
忙忙碌碌到晚上，盛小梨在锅里放了水，填上木柴烧着，然后就趁着夜色出了门。
贺漄远远的看见了她，从树上跳了下来：“收拾好了？”
盛小梨扶着膝盖喘粗气：“比不上府里，但能住人，爷跟我回去吧。”
贺漄伸手扶了她一把：“休息一会再走吧。”
盛小梨摇了摇头：“下山不累，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烧了热水，给爷洗一洗，爷有自己换药吗？”

贺漄摇摇头，他本想换药的，但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被血黏上了，他也就没折腾。

盛小梨叹了口气，扶着贺漄往山下去，到了村口贺漄停下了脚步：“你的屋子指给我看。”
盛小梨指了指左手边第三家：“那个，院子里还烧着水。”
贺漄点点头：“分开走，你先进去。”
盛小梨有些不解，但也没问，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路上遇见邻居喊她，让她去自己家里说话。
村子里穷困，这家里有两个儿子都没娶亲。
盛小梨打了个招呼，很客气的拒绝了，对方不依不饶，看样子像是想把她拖进去一样，热情的过分，好在村长媳妇来了，给她解了围，还递给她一小布袋玉米面子。
“这面子你先凑合着吃几天……老吴家的人……你离远些吧。”
盛小梨连忙点头，村长媳妇又说明天男人们进山打猎，问她去不去，可以去挖一些药草的根来卖，多少也是个进项。
盛小梨答应了，在村子里，她既不敢洗干净脸，也不敢露富，虽然她身上的确没有钱，但贺漄肯定是有的，只是不能明目张胆的拿来用。
因此赚钱也变得很紧迫起来。
她接了村长媳妇的篮子，道谢的档口状似很无意的问了句村里有没有什么大夫，说自己早上进山的时候被扎破了手，伤口很深，得让人看一看。
但可惜的是，这村子又穷又小，并没有大夫，但山里有种草用来止血很好，他们村子里都是这么做的，自己家里还存了些干的，要是她需要，明天就给她带过来。
盛小梨心里失望，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连忙和她道谢，眼看着她走远，才开门进了屋子。
灶膛里的柴已经烧完了，锅里正咕噜咕噜冒泡，显见是烧开了。
她舀了些出来放在陶罐里，又往锅里头填满了水，又添了柴，这才进屋子里去。
贺漄却已经到了，正坐在里头的炕上，打量这间屋子。
盛小梨把玉米面放在桌子上，抬眼看着贺漄，随即一愣，刚才外头太黑，她没能看见贺漄的样子，现在借着屋里暗淡的油灯，她才看见他已经换了自己之前给他的衣裳。
换下了锦衣华服，他身上那股矜贵冷凝似乎也消散了些，只是仍旧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农户。
“看什么？”
贺漄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盛小梨连忙掩饰性的摇了摇头：“没……爷饿不饿？”
“才吃了干粮。”
那就是不饿的意思，盛小梨搓了搓手指：“我去端水给爷洗洗吧。”
贺漄扶着墙站起来，一句我自己来还在嘴里，盛小梨就不见了影子，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就见盛小梨正往木桶里舀水，然后弯着腰很费力的往屋子里提。
他连忙走快几步想帮忙，却被她避开了手：“有伤就别乱动了。”
她直起身体锤了锤腰，贺漄看见她手上还包着帕子，正想抓过来看一眼，盛小梨就走了，不多时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爷脱了衣裳坐着吧，我给你擦擦身体。”
贺漄看她忙忙碌碌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憋闷。
盛小梨将布巾丢进水盆里搓洗，手刚伸进去就被贺漄捞了起来，他解开了缠在手上的帕子，瞧见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掌微微一颤：“这是怎么弄得？”
盛小梨把手抽了回来：“就不小心碰了一下。”
她不想提这件事，因为提起来就会想到白郁宁。
而且原本自己也只是割了一个小伤口，是一路拉着贺漄往前，又被锋利的石头硌了几回，伤口才变得越来越深的，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她重新用帕子把手包起来，但只包到一半就又被贺漄抓住了手：“上过药吗？”
盛小梨想起那一小瓶的药：“明天我找村里人要一点吧。”
贺漄从身上把药瓶摸出来，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带的那个，他脸色一沉，药难道被人换了？
“你那瓶用完了，这是我从黑衣人身上找的。”
她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这药自己试过了，不是毒药，但贺漄没给她这个机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反而转移了话题——
“我自己处理就好，你歇着去吧。”
盛小梨想起他一胸膛的伤，行动应该很不方便的，于是仍旧蹲了下来：“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贺漄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半晌没说话。
盛小梨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没什么心思去猜，自顾自将手腕抽出来，仰着头去解他身上的布条，因为不少地方被血液黏住了，她不得不将布条打湿，一点一点揭下来。
贺漄显然也不好受，明明还是让人哆嗦的天气，他却硬生生出了一身汗。
等伤口清理干净，重新上了药，两人都松了口气。
盛小梨找了干净的布条将贺漄的伤口包扎起来，这才站起来：“爷歇着去吧。”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提着水桶出了门，将血水泼到了院子里荒废的菜畦里，带着血的布条就直接填进了灶膛。
贺漄原本还想嘱咐她一声，见她事情做的这般妥帖，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看着外头忙碌的身影，思绪有些飘，这是他没见过的盛小梨，也或者曾经见过，只是自己没有记住，当年他受伤被她救起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第79章 避世3
厨房的大灶通着身子底下的炕，贺漄只穿着单衣也没觉得冷，倒是只觉得热气腾腾的涌上来，熏得他昏昏欲睡。
他甩了甩头，勉强清醒了一些：“你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盛小梨说了句这就来，却隔了好一段时间才湿着头发进了屋子，贺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洗澡。
只是外头这么冷，她怎么洗的？
他想问一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洗都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盛小梨一边抓着布巾绞头发，一边走过来，见他还没睡，略有些意外：“爷还有吩咐？”
贺漄摇了摇头，躺下闭上了眼睛，盛小梨却又走了过来：“爷去里头睡吧，明天我得早起，别再把你惊醒了。”
贺漄有些意外：“早起？”
“嗯，跟着村里人去山里挖什么东西的根，说是有人来收，很值钱。”
贺漄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脱下来的衣服里有钱袋子，盛小梨笑了笑：“我知道爷有钱，但有个道理叫财不露白，爷不好出面，我一个女人，让人知道我有银子，不太安全。”
贺漄垂下眼睛，这番道理他不是没听过，只是从来没想过要用到自己身上来，原来眼下他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可盛小梨说的又的确是有道理的，甚至还称得上很是妥帖。
他没再开口，却仍旧窝在炕边没动弹，只垂着眼睛看盛小梨的动作，她大概是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洗干净了脸，就算是昏暗的灯光也仍旧白的醒目。
贺漄许久没瞧见她这副样子，冷不丁一看，竟被晃了一下。
盛小梨将头发擦得半干，抬脚朝炕边走过来，见贺漄没动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再多都没办法让贺漄改主意。
她轻手轻脚从贺漄脚边爬了进去，一躺下就觉得骨头咔咔响了两声，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她觉得如果不是皮肉包裹着，她的骨架可能就要散了。
这几天的日子，简直像是噩梦。
她长出了一口气，扯过被子盖好，意识迅速模糊了下去。
贺漄翻了个身，黑暗里瞧不见盛小梨的样子，却能听见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没睡着，可这频率又像是睡着了的。
他没有再开口，在黑暗里安静的等了会儿，才摸索着将盛小梨的手抓过来。
他完全看不清伤口的情形，但想也知道刚才碰了那么久的水，伤口肯定被泡的发白了。
他摸索出药瓶来给她上了药，才又重新包扎了起来。
毕竟这些天对他来说日子也不好过，没多久他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这些天难得能睡到正经的床铺，虽然比不上侯府松软舒适，可总比树林和破屋好多了。
他意识很快沉下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有人敲门，他下意识去摸放在枕头下的刀，却只动了一下，就被盛小梨发现了。
“侯爷醒了？”
贺漄挣扎着坐起来：“我去外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