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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定定的看了柳依依一会儿，而后轻嗤一声，走到羊毛毯随性的坐下，两手往后撑着地，姿态慵懒。
他伸了伸腰背，从盘子里捏了一个果脯，抛到空中，而后用嘴接住。
嚼了两下，牵动嘴角的伤口了。
“嘶……”
柳依依绷住嘴，没有笑出来，刚才她还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现在安心多了。
陈平斜睨了柳依依一眼，也没什么表情，但右脸又青又肿的，像是在无声谴责她下手狠。
“谨烟，出去守着门。”陈平吩咐一声。
谨烟转头看向柳依依，柳依依默了一下道：“今儿这事实在是巧，回头再跟你解释，我们先下船了。”
“晚了。”陈平道。
“怎么会？”
柳依依往窗子外望了一眼，船分明还没离开渡口。
“东厂的，宫里的，这么多人瞅着，九公主向来顽皮，皇上也宠她，她能安然下船，你呢？”
柳依依默，确实是她想简单了，于是冲谨烟点了一下，让她先去门口守着。
关门上，陈平又笑了一声。
“不过我送你下船的话，倒也没人敢问。”
柳依依瞪大眼睛，“那你……”
陈平起身凑过来，笑眯眯道：“请你看场好戏。”
他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里分明是晦暗的，甚至带着点疯狂。
柳依依正要细问，这时外面管弦乐起，轻快的音调填充了整个画舫，将之前的安静驱赶走了。
有什么人上船了，莺莺燕燕的簇拥着。
陈平坐到柳依依对面，冲她挑了一下眉，“皇上上船了。”
柳依依皱紧眉头，“陈平，你别发疯。”
“我发疯？”陈平嗤了一声，“难道你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根本不知道那位是九公主，更不知道今晚皇上会登上这个画舫，更不知道你也在。”
“所以都是巧合？”陈平嗤笑道。
柳依依咬牙，所以他根本没信她，不由一股火气上来，“你有没有脑子，我有这么闲，挺着大肚子来看你笑话？”
“哼！”
“再说你有什么可笑？”
陈平哈了一声，“我可太好笑了。”
他双拳抵着条案，低头闷笑起来，笑得双肩发抖，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像是个疯子。
柳依依慢慢皱紧眉头，她能感觉出来，这几日陈平整个人很不对劲儿。
像是真的要疯了。
“你别这样。”她下意识道。
陈平还真停下了，再抬头，嘴角已经冒出血来。柳依依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原是她扇他那三巴掌留下的伤口，以为刚才笑得太用力给裂开了。
顺着他嘴角往下流，他竟也不擦，整个人往后一靠，继续乐哉哉的吃果脯。
“这酸不溜秋的，你喜欢吃？”他问。
话题转换的太快，柳依依懵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特别喜欢。”
“酸儿辣女，我听他们说的。”
“不准。”
“那你想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柳依依默一下，看向陈平问：“你呢？”
“女儿吧。”
“为什么？”
陈平好笑道：“老子什么身份，你不知道？要是生女儿，外面那老东西兴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生儿子的话，他可容不得野种有子息，万一跟他抢那狗屁都不是皇位呢。”
柳依依心扑通乱跳，这是她第一次从陈平嘴里听到关于他自己的身世。
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身世，皇上的耻辱，天下的笑柄，他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
“生儿子也好。”柳依依道，继续笑了笑，“生了儿子，你这个爹就不能这么废物了。”
“呵，你讽刺我呢？”
“那我求你，行吗？”
柳依依当初中了白木之毒，一心一意的为孩子谋划将来，做足了准备，但陈平这个身份，让她明白之前所有的准备都不值一提。
孩子和她要想活，必须依靠陈平。
这不是懦弱，只是为了活。
外面管弦乐继续，这时蹬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上楼了。柳依依心口一紧，紧接着隔壁的房门打开，有人脚步匆忙的进去了。
“爷，您别急啊，容奴家给您脱下外裳。”
接着一阵窸窣的声音，柳依依大体能猜到什么。然陈平不用猜，起身来到西墙边，挪开条桌上的花瓶，那里竟有一个小洞。
“我昨晚光听墙角了，也没看到好戏，便偷偷挖了这个小洞。”
船上的房间是用木板隔开的，这小洞像是用刀子一点点剜出来的。他看还不要紧，还拉过柳依依，让她也看。
“我不……”
“你看那女人，长得美不美？”
柳依依被陈平扯得趴到墙上，还是望了过去，正见一体态壮实的男人压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亲热，那女人正对着这孔洞，因此她一眼就看到了。
她也就看了一眼，赶紧挪开。
“美吗？”陈平执着的问。
柳依依没好气道：“美。”
陈平听见这话又笑了，拉着柳依依靠墙坐下，隔壁传来声浪一声一声传来，那火热程度让人头皮发麻。
毕竟那位是皇上啊，陈平的生父，她有种儿媳妇偷听公爹那啥的感觉。
怪恶心的。
她要走，陈平又把她拉了回来。
“你疯够了没有？”
陈平冲她嘘了一声，这时隔壁说话了。
“皇上，您弄痛奴家了。”
“贱妇，朕宠幸你是你的福气。”
“皇上……”
“你用你这张脸勾引朕，你个荡妇，朕饶不了你。”
柳依依简直想捂耳朵，这皇上也是有病吧，既然临幸人家了，还说这种话。
陈平轻笑一声，歪头跟柳依依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那娼妇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我娘。”
“……”
柳依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而再看陈平，他笑着，眼底已经慢慢变红了。
“在他眼里，我娘就是那样的女人，一个低贱的娼妇。而我是娼妇生的野种，我活着，他身上的污点就一直在。”
“他想杀我，几乎时时刻刻都想，但他是皇上，还得披着一层道貌岸然的皮。”
柳依依转身有些笨重的搂住陈平，“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笑吗？”
“一点都不。”
“一场好戏呢。”
柳依依仰头，看到陈平依旧笑着，扯着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她心慌的不行，吃力的直起身子，吻住他唇角，怜惜的将他嘴角的血亲干净。
她想，如果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崩溃。
“陈平，孩子在肚子里动的好厉害，他可能感受到你了。”
柳依依拉过陈平的手，盖到她肚子上，小家伙像是真的感应到了一般，猛地踢了一下。
于是那双幽暗的眼睛里，霎时有了光亮。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与谁情深
夜色渐浓，腾地一声，划破寂静。
柳依依正倚在陈平怀里，已经有些瞌睡了，听到这动静，往窗户那边看，但见有一闪一闪的光。
“是不是放烟花了？”
陈平眯开眼看了一眼，“嗯。”
“我想看。”
隔壁屋里已经云收雨歇了，其实时间也不长，柳依依暗暗想。见陈平懒得动，她掐了他腰一下，很用力的。
陈平正犯瞌睡，在柳依依怒视下，不大情愿的起身，将她拉起来，再来到窗前。
窗子推开，一阵寒气窜进来，冷得陈平打了颤，从旁边罗汉床上拿起大氅，给柳依依披上了。
潋滟湖岸边正在放烟花庆祝万寿节，在湖中画舫是最佳观赏点。柳依依看着漫天绽放的银花，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那点点的光都盛进了她的眼眸里。
她看烟花，陈平看她。
“好美！”柳依依忍不住赞叹。
陈平撇嘴，“美吗？”
“世间最美的风景。”
陈平低头亲了柳依依侧脸一下，“你说是就是吧。”
快五更的时候，画舫靠岸，陈平起身匆匆将皇上送回宫里，再折返回来接柳依依。
此时东厂和宫里的人都已离开，柳依依她们下船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双脚刚落地，乞丐慌里慌张的跑来了。
见到柳依依还吃了一惊，但也没顾上多问，转而把陈平拉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陈平脸色大变。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乞丐叹着气走过来，“夫人，我送你回家吧。”
柳依依望着陈平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乞丐又叹了口气，“肃平王携全家天未亮出城往西州去了。”
关于朝堂上的事，柳依依知道的并不多，但她记得上一世肃平王镇守西州，新皇登基后，几次召他进京，他都没有理，最后成了大荣的内患。
直到她死前，肃平王府一直雄踞西州，俨然成了一方霸主。
“谢子轩在东厂酷刑之下曾画出一张画像，说当年他们遭遇北金劫粮草时，他看到了这人的脸。”说到这里，乞丐看了柳依依一眼，通过她神色，判断陈平有没有跟他提起过此事。
柳依依看出乞丐意图，摇了摇头，“陈平没有跟我说过。”
乞丐扒拉一下胡子，继续说道：“通过调查这人，我们发现他是振威大将军李朔的手下，继而查出李朔和北金在北征之前就开始暗中勾结了，而李朔是肃平王的老部下。”
柳依依猛地顿住身子，看向乞丐：“所以肃平王也私通北金？”
“肃平王这个老狐狸，老谋深算，藏得很深，我们暗中查了很久，并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只能先将肃平王府围起来，防止他们有其他动作。但一网兜下去，跑了一条大鱼。”
“陆长安！”
乞丐沉了口气，“对，他跑了。”
“可他……他能做什么？”
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况他和肃平王父子感情淡薄，即便肃平王有什么重要的交代，也不可能让他去完成。
“在皇上还是皇子时，因为母妃出身不高，一直被先皇忽视，被其他皇子欺负。后来他的母妃因病去世，他在宫里更加孤苦，这时候是两个太监一直护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坐到皇位的。这两个太监，一个是上官胥，如今的东厂督主。还有一个是张謇，他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直到前年生了场大病，皇上体恤他，让他在武侯府养病。虽然碍于礼制没有敕封，但武侯府那金字牌匾可是皇上亲书的，他也就成了位高权重的武侯。皇上因少年时的经历，只信任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义父，另一个是武侯。”
东厂督主手段狠辣，举世闻名，而这个武侯，柳依依仔细想想，真没听说过。
“武侯常去深山里的无常道观静修，不怎么回京，但并不是说这人真正与世隔绝，不慕权势了。皇上养了一支夜狼军，这支军队无影无形，但在皇上需要的时候，可迅速集结，而皇上把这个秘密武器交到了武侯手里，足可见皇上多信任他。而这武侯与肃平王交好，肃平王被困后，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是写了一封信给陆长安，让他带着去找武侯求救。”
柳依依心下一紧，所以陈平并不是无缘无故要杀陆长安。
“武侯回京，偷偷带皇上去了旖月阁，让皇上见到了那个与陈平母亲长得极像的女人。皇上色令智昏，竟然听从武侯的建议，同意放肃平王回西州镇守。皇上将会在今日早朝是下召，而武侯提防着东厂，让肃平王府先一步离京了。”
柳依依皱起眉头，“陈平为什么一直揪着肃平王不放？”
乞丐看向柳依依，眸光陡然锐利，“当年皇上下令诛杀陆大将军一家，而执行命令的人就是肃平王陆直。”
柳依依身子晃了一下，而她将陆长安藏起来，间接的帮了肃平王，帮了这个陈平的杀父仇人。
回到家里，天已经大亮了。
乞丐还有事，护送她回来就赶紧走了。
柳依依回到西屋，正望着窗子怔怔发呆的时候，张大娘进来了，小声跟她说道：“张琪让我告诉夫人，说是您让他藏起来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柳依依心神猛地一震，却又一下陷入了迷茫中。
上一世，陆长安救过她。
这一世，陆长安也救过她。
上一世，陆长安对她情深义重。
这一世，陆长安对她也用了情。
她该告诉陈平吗？
不，陈平见到陆长安会失去理智，会杀了他。
可若不告诉他，他……他若知道了，不会原谅她吧。
这样纠结了一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让她防不胜防的竟是陆长安亲自登门了。
而陆长安前脚刚进门，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后脚陈平就回来了，当下脸色阴沉下来。
陈平冷嗤，“陆世子，肃平王仓皇西逃，怎么把你舍下了？”
陆长安微扬起下巴，面对陈平时，有不屑有厌恶，但碍于教养，并没有表现太多。
“父亲镇守西州多年，荡平外患，保天下太平，他是个大英雄，行得正坐得端，若非被你们这样的奸佞小人诬陷，何至于如此，还好皇上英明，我们肃平王府才没有被你们所害。至于我，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陈平挑眉，“哦，不怕死啊？”
陆长安看了柳依依一眼，继而挺直腰杆，“死有何惧，但我不能连累苏姑娘。”
柳依依闭了闭眼睛，陆长安是为了她留下的。
陈平啧啧一声，“你二人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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