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你看，我说对了不是？养了这么多年，也比不上亲生爸妈。」
「也不能这么说，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养恩到底不如生恩。」
「可这闺女……张家两口子那个德性，跟着他们，哪有跟着陈家好。」
「那有什么办法，到底是姓张，不姓陈。」
「可要我说啊，这就是忘恩负义。」
「对对对，吃了那么多年陈家的饭，听到能去城里就上赶着去了，到底乡下比不上城里呗。」
「姑娘家家的，虚荣点也正常，什么老子生什么娃，你看她亲爹妈，不也那样。」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我爸还是那么怒气冲天：「我家闺女，不跟我跟谁？」
「是啊，楠楠，甭听他们的，跟爸爸妈妈进城去，好闺女。」
我妈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还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头。
这么多年，她何曾对我有过这么亲昵的动作？
而我，却紧紧地握了握周婶婶的手。
两人对望，周婶婶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一场闹剧结束，爸妈心满意足地回到周婶婶家，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带我这个真正锦鲤命的女儿回城里去。
两人乐呵地都闭不上嘴。
「我说，把楠楠带回去，说不定咱们这难关可就过了。」
「可不是，楠楠是个小锦鲤，连陈家都跟着她走好运，更别提我可是她的亲爸爸。」
「哎呀，这次过了难关，以后日子越过越好，咱们就把城里的别墅买回来。」
「玲玲呢？玲玲怎么办？」我妈压低了声音。
「玲玲？这留在家里可不行啊，太霉了，送寄宿学校吧。」
爸爸妈妈对视一眼，打定了主意。
这一切，都被站在角落里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而另一间卧室里，周婶婶抹着眼泪，替我收拾着衣服。
「楠楠啊，去了城里，以后还是要多回来看看伯伯和婶婶，知道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余光里瞥见陈伯伯往我的行李里塞了好厚一个信封。
那是他们给我带的钱，我的伯伯婶婶，是怕我去了城里受委屈。
10.
我终于来到了爸爸妈妈在城里的家，这一次他们把家里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了我。
「哟，刚回来就住最大的卧室？」
半坐半躺在沙发上的女孩翘着二郎腿。
头发染得枯黄，耳朵上打满了耳洞，戴着好几个骷髅头、骨头等各式各样的耳钉。
这就是我的妹妹，玲玲。
与我记忆里的她，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有没有礼貌，叫姐姐。」
玲玲撑起身体，正眼也没瞧我一眼。
「姐姐？你们看看我，跟她哪里像亲姐妹？」
「你说什么呢？你们不是亲姐妹是什么？」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妹妹，想起了小时候。
她乖巧地跟在我身后，我牵着她的手，她拉着我的衣角。
可现在，乖巧的她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太妹模样。
我早就听陈伯伯和周婶婶说过，我爸生意太忙，又在外面乱玩儿，常常不回家。
而我妈，天天在外面跟一群富太太打通宵麻将，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我的妹妹，根本就没人管教。
「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你在外面找的什么女人生的？反正，你在外面的女人多。」
这句话实在让爸爸挂不住脸面，呼啦一下巴掌就拍在了玲玲脸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孩子该说的吗？知不知道廉耻？」
玲玲也不甘示弱。
「什么廉耻？不就男女那点子事儿吗？我早就领会过了！」
爸爸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说出一个字：「滚！」
「明儿我就把你送寄宿学校去，你爱怎样怎样，老子不管了，你自生自灭吧！」
啪！玲玲进了自己的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爸爸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小王八蛋，这个时候了，还给我添乱。」
妈妈赶紧扭头看愣在原地的我：
「哎呀，楠楠，你别生气，你这个妹妹就是这个样子。」
「她又不是冲我来的，我生什么气？」
爸妈有些尴尬。
「是是是，不生气，不生气，楠楠啊，看看这间卧室，喜不喜欢？还有什么缺的少的，爸妈明天去给你买。」
那间卧室有好大一扇南向的落地窗，通透明亮，比我小时候住的那间屋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而房间角落，还掉着一只骷髅头耳钉。
这原本是玲玲的卧室，就因为我们的命反转了，待遇也反转了。
我在家里住了下来，可我还是在县里的中学上学。
爸妈本想把我转到市重点，但我只有半年时间就高考了，而且在县里的中学也能考上 985，实在没有必要再转学。
于是我妈，开始每天开车接送我，犹如当初对玲玲。
玲玲转去了寄宿学校，没多久，就因为跟男同学在一起还怀上了孩子，被退了学。
带着玲玲在医院里打孩子时，爸爸差点没把她打死。
爸妈彻底放弃了她，给她随便找了个全日制技校塞了进去。
送玲玲去技校的路上，她终于叫了我「姐姐。」
「姐姐，小时候他们抛弃了你，现在抛弃了我，我们终于一样了。」
玲玲下车后，我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说得不错，我们终于一样了。
我们都被爸爸妈妈抛弃过，就因为那个所谓的锦鲤命和倒霉命。
他们始终不明白，什么命也要看什么人。
他们也始终没想过，是不是自己该做些什么，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
摆脱他们认为的「倒霉命」玲玲后，爸妈满心以为，他们要开始借着我的好运气飞黄腾达了。
为了摆平工程那件事，他们带着我东奔西跑，就像我是他们挂在身上的转运符。
他们甚至频频向学校给我请假，全然不顾我就快高考了。
陈伯伯对这件事很是不满，闹到了城里。
可我爸说：「我的女儿，上什么学，什么时候上学，我说了算！」
我偷偷给周婶婶发了信息，让她和陈伯伯放心，虽然我爸这么荒唐，可我的学业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半分。
可是，虽然天天把我带在身边，爸爸妈妈那倒霉样还是藏都藏不住。
喝水被呛住，吃饭被噎住，骑车掉水沟，开车挂马路牙。
爸妈的运气没有一点好转，爸爸工程那件事怎么也摆不平，几方拉扯，受害者不接受私了，把他告上了法庭。
「真是见了鬼了，把楠楠接回来，把玲玲送走，我这运气也没变好啊。」
「是啊，不对劲吧，怎么楠楠在陈家，陈家一帆风顺，接回咱们家，就跟失灵了一样？」
「是不是因为玲玲太过倒霉，让这家罩上了太多霉运，连楠楠这个锦鲤都驱散不了？」
「哪有那么玄乎，那陈家以前穷成那样，楠楠去了就好了，怎么解释？」
「也许，楠楠和玲玲都不是锦鲤命，陈家那个女儿才是？」
不过，也没时间容他们慢慢想了，爸妈再也顾不上我，忙着打官司的事。
上庭那天，也是我高考当日。
我超常发挥，他们输了官司。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北京 985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而我的爸爸妈妈，彻底破产了。
公司没有了，城里的房子，也没有了。
12.
爸爸抽着闷烟，看着我满眼都是不快。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当初我接你来城里干什么屁用？」
我没有说话，我真是懒得跟这个人说话。
「说不定，你就是个倒霉命，不接你来我还不至于到今天这样。」
「老子就是因为生了你，才他妈的这么倒霉！」
爸爸把手里的烟头弹得飞远，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你们生我和妹妹，就是为了我们给你们带来好运吗？」
爸爸愣了一下，没想到平时看似乖巧的我能问出这种挑衅的问题。
「怎么？老子生了你，你就该孝敬我，要不我生你干嘛？」
「那你们还不如去庙里多点几盏灯、多求几个符。」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爸，真是没教养，陈家怎么教你的？」
「至少他们教过我，不像你们。」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我爸，他张开手就要打我，却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陈伯伯。
知道我爸妈破产啥啥都卖了抵债后，周婶婶第一时间给我发了信息，说就来城里接我，接我回家。
「老张，跟女儿好好说话不行，干嘛要打人？」
「我管教我女儿，关你屁事！」
「你女儿？从小到大你管过她？」
我爸被呛住了，不再吭声。
周婶婶把我护在怀里，却对我妈妈说：
「你们两口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我们能帮的会尽量帮你们的。」
尽管这样说，我妈还是没给陈伯伯和周婶婶好脸色。
「帮什么帮？看我们笑话吧！」
看吧，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永远在做人上。
「走吧。」陈伯伯提起了我的包。
「滚！把这个倒霉鬼给老子带走！」
陈伯伯头也不回，周婶婶叹了一口气，牵着我走了。
我隐隐地爸妈在我们身后说：
「妈的，算来算去，挑了这么两个，还没有一个顶用的！」
「那个神棍，就是个骗子，我不会放过他的！」
没几天，我爸我妈又找上了门。
这一次，他们是来要钱的。
13.
「我那么大个闺女给了你们，不可能白给！」
「你想要什么？钱？」
「楠楠 18 岁了，一年 20 万，360 万，给吧！」
爸爸把手一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邻里都围了上来，对着我爸我妈指指点点。
可我爸，反正都破了产，干脆就破罐子破摔。
「哼，楠楠在我家，你一年才给五千块钱，其他费用哪个不是我们出的，你们还好意思找我们要钱？」
看热闹的邻里也纷纷指责起爸爸妈妈来。
「你们两口子知足吧，这么好个闺女陈家替你们养大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你们别忘了，当初是你们不要楠楠的，这会怎么好意思回来要钱？」
「破了产没办法了是吧？想着从女儿这里搜刮钱了？真是不要脸！」
「听说大女儿命好就接进城里去，以为小女儿命不好就赶出家门，你们怎么当人父母的？还真好意思！」
我爸很是不服气，大闹。
「我闺女在陈家这么多年，让陈家顺风顺水，过上了好日子，陈家不该感谢我两口子？」
「哎哟哟，那是陈大伯周大嫂心地善良，有菩萨保佑，怎么也轮不到感谢你们吧？」
「是啊，就算是你闺女让陈家走好运，那你闺女也是你们自己不要扔给陈家的，自食其果，怪不得别人。」
「你们这做父母的，不想着怎么好好待女儿，反倒想从女儿身上捞好处，真是让我们开了眼了。」
爸爸妈妈不占理，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我终于开口了。
「陈伯伯周婶婶过得好，是因为他们善良、勤劳、待人真心，跟我是什么命没有关系。你们走到今天，是因为你们做人不踏实、虚荣，做生意投机、行骗，跟我和妹妹是什么命，也没有关系。」
「你们千算万算，千挑万挑，总想挑个天生锦鲤命的孩子，让你们能够飞黄腾达，却抛弃了多少个孩子，你们不内疚吗？」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乡下的长辈人人都知道的事，但他们不知道，我竟然也知道。
「楠楠，你知道？」
周婶婶看着我，满眼都是诧异。
「是的，我知道，我刚刚报了警。」
警察来了，以拐卖儿童罪，逮捕了我的爸妈。
14.
我的爸妈，从他们生第一个孩子开始，就笃信算命，一心想要生一个天生锦鲤命的孩子。
孩子长到一两岁，他们便会带去算命，如果算出来的命不好，就会将孩子卖给外村的人。
他们前前后后，卖了好几个孩子，直到生下我和玲玲。
那时候时代变了，卖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妈妈年龄大了，再生下去身体也吃不消。
爸爸妈妈，才勉勉强强，把我和玲玲都拉扯到了几岁大。
不过他们还是不死心，还是带着我们去算了命。
算命的终于算出，玲玲就是天生锦鲤命。
而我这个被算出倒霉命的孩子，就只能寄养在别人家。
这在我们那里，年长一辈的叔叔阿姨们，其实都知道。
而我家，之所以一开始就比别的邻居家里条件好一些，也是靠卖孩子得来的钱。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不会有人把爸爸妈妈过往的这种事告诉我们。
而我恰好有一个同学是隔壁村的，这件事她听家里的长辈提起，在我面前说漏了嘴。
我这才知道，我不仅有玲玲这个妹妹，还有好多个四散在各处的哥哥姐姐。
可是他们，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
如果当年我的妈妈生了我之后还年轻，我会不会也早就被卖了？
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在陈伯伯和周婶婶家里成长，是我的大幸。
「楠楠，当初你愿意跟着你的爸爸妈妈去城里，是为了这件事吧？」
「是的。」
养恩当然比生恩大，这我怎会不知道？
当初愿意跟着我爸妈去城里，不过是为了看清他们的嘴脸，同时想看看他们家里，有没有藏着什么证据。
我妈向来有记账的习惯。
我终于在爸妈卧室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账本，上面记着：
大娃，XX 村 XX 家，一万。
大女，XX 村 XX 家，一万五。
三娃，XX 村 XX 家，两万。
……
那一个个没有名字的孩子，都是我的哥哥姐姐。
而我妈把他们一一记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想着，有一天也如今天让陈伯伯和周婶婶给钱一样，到别人家里去狮子大张口。
「你！你这个不孝女儿，连爸妈都出卖！」
爸爸已经声嘶力竭了，我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
「在我心里，你们早就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了，我早就把陈伯伯和周婶婶，当作我的爸爸妈妈。」
「我真是倒霉啊，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把我们害惨了啊……」
妈妈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
爸爸妈妈被警察带走了，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只是年代久远，还需要很多时间和人力去一一查证他们两人的犯罪证据。
15.
晚上，陈伯伯心情大好，打开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那瓶老白酒。
周婶婶做了一桌子我最爱吃的菜，笑着怪陈伯伯。
「你开酒做什么？楠楠又不能喝！」
「妈，我都成年了，而且都快上大学了，喝一杯酒没事的。」
听到我叫她「妈」，周婶婶的眼泪唰得一下就掉了下来。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
「妈，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陈伯伯看着我们，也偷偷地抹着眼泪。
「爸，这是送给你的。」
「哎，哎。」陈伯伯连连应道，接过我递给他的礼物。
那是一块陈伯伯喜欢了好久但一直舍不得买的手表。
「爸，买这块表的钱，一半是你偷偷塞我包里的，一半是我打工赚的。」
「好好好，楠楠真懂事。」
姐姐也打来了视频电话，听了家里的事连连感慨。
「妹妹，受委屈了，以后我就是你亲姐。」
「哎，好勒，姐！」
16.
出发去上大学之前，我去看了住在技校宿舍里的玲玲。
她化着浓妆，还纹了身，穿着短吊带、低腰裤，手里弹着烟灰，不愿意看我。
玲玲高中都没上就进了技校，我难以想象她的将来会怎么样。
遇上这样的爸妈，她也许早就没了未来。
我的爸妈，卖了那么多个孩子，还毁掉了唯一由他们自己带大的孩子。
我多么希望，玲玲还是那个乖巧又弱小的妹妹，我牵着她的手，她拉着我的衣角。
我放下带给玲玲的东西，准备离开，她却叫住了我。
「姐，爸妈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恨他们吗？」
我看向远方。
「我不恨他们，我对他们什么感情都不会有。」

相关Tags: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