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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宫门外，袁燕曦望着恢弘的皇宫，千言万语都难诉一字。
姐姐孤身在宫中生存本就艰难，她又怎么忍心让姐姐为她烦忧。
她叹气，心道：姐姐莫怪我，你能好生安稳的活着，妹妹便心满意足了。
雪落在身上，寒风似刀，忽然牵动起袁燕曦胸口的一阵痒意。
她没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去。
微微晃动的马车里，袁燕曦忽闻一阵香甜的梨膏糖的气味。
她掀开车帘，不想一眼便看见几尺外的顾步沾，还有他身旁的宋映岚。
两人站在卖梨膏糖的铺子前，一墨一霜的衣裳，甚是般配。
袁燕曦怔住，心霎时间恍如坠入冰窟一般。
她放下车帘，紧紧攥着斗篷的一角，萦绕在鼻尖的甜味也渐渐变得苦涩。
她想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可心中的酸楚不减反增，热泪涌上。
袁燕曦抑制不住，任其无声淌过冰冷的脸颊。
少傅府。
袁燕曦站在府外，看着偌大的宅院，头一遭有了疏离感。
她不再是这儿的主人，而是客人，不日将离。
回到院落，袁燕曦拂去秋千上的雪，轻轻坐下慢慢晃着。
她仰起头，阴沉沉的天不见日头。
有一瞬间，她想起夏日的骄阳，那耀眼刺目的光芒和顾步沾很像。
然冬雪之月，待骄阳难现，面前这白雪红梅美景也将消散。
就像她和顾步沾在一起十年，终究还是要分开。
“吱”的一声，院门开了，顾步沾缓缓走进来。
袁燕曦转头看去，那俊逸的身影好似让她忆起了十年前，她对顾步沾一见倾心，然后自顾深爱至今。
可他的那份情，终究不会再属于她了……
袁燕曦看着顾步沾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我们和离吧。”
顾步沾一怔，心头微窒：“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宋映岚是个好女子，别耽误了她。”袁燕曦微垂眼眸。
顾步沾看着她，神情复杂，更觉有种难言的压抑感。
“我还有事。”说着，他转身进了屋拿着几本书走出来，又出了院门离开。
直到脚步声消失，袁燕曦才收回目光，浸着悲伤的眼中一片晶莹。
往后几日，她再没瞧见顾步沾，自然也没机会同他说和离一事。
袁燕曦总觉着他在故意躲着她。
直到大年十四，是要给沈家二老扫墓的日子，顾步沾才没有再次匆匆离府。
城外，墓前。
袁燕曦跪了下来，看着碑上爹娘的名字，眼眶微红。
她哑声道：“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身前的纸钱燃着，成点点灰烬被微风卷起，飘落在莹白的雪地上。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给爹娘扫墓了。
“沙沙”两声轻响，袁燕曦转过头，竟见顾步沾也跪了下来。
她眼神一闪，欲言又止。
他是从一品少傅，而她爹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于礼本不该跪。
顾步沾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此事，是我该做的。”
闻言，袁燕曦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他亦如故往的好，可惜自己已配不上他了……
第六章 祈福
袁燕曦收回视线，将所有情绪一并跟着眼泪压回去。
待磕了头，顾步沾率先起身，伸手去扶袁燕曦：“雪地寒凉，你身子还没大好，快些起来吧。”
袁燕曦摇摇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膝而起。
顾步沾手一僵，心底流过异样的感觉，却也很快掩了去。
离开时，袁燕曦不由回头又看了眼爹娘的墓，落了灰般的心似针扎般疼着。
爹，娘，若我能见到你们，一定与你们一同保佑姐姐。
少傅府，正厅。
袁燕曦喉口痛痒，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顾步沾微微蹙眉：“你风寒未愈，早些回房休息。”
闻言，袁燕曦沉默地点点头。
顾步沾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书房去了。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袁燕曦无力地叹了口气。
菊青上前扶着她，不禁说道：“夫人，您为何不将您的情意和大人说呢？大人那般好的人，若是知道，定不会同您和离的！”
袁燕曦抿抿唇，依旧没有说话。
他自然是好，可也就是因为他那样好，她才不能告诉他。
她不愿让他烦心。
深夜。
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挡不住外头阵阵风声，袁燕曦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出神地看着床幔上挂着的流苏穗子，心思百转千回。
虽然已和顾步沾说了和离一事，可心里很是疼痛，她舍不得他，更觉自己配不上他。
袁燕曦有些烦躁，她起身披上斗篷，点了一盏烛火。
她拿起几日前从书房中拿来的书，欲转移注意力，而书上的一句话却让她在难挪开眼。
“人生苦短，遗憾难免，可人生来一贫如洗，死也当坦坦荡荡，而非满心牵挂……”
袁燕曦眼神微怔，不断喃声重复着，觉此话甚是在理。
她十六岁就嫁给了顾步沾，此时的自己早已过花信之年。
然这半生她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心意，如今剩下这不过一月的日子，为何不能放肆一些？
袁燕曦合上书，眼底划过如释重负的轻松。
将书放回原处，她起身吹灭烛火，带着几丝倦意躺回床榻上。
被被褥暖意包围间，袁燕曦决定明早就去找顾步沾。
巳时。
袁燕曦算着顾步沾下朝了，便去到他的书房外。
可在抬手推门时，她忽然胆怯起来。
“咳咳咳……”
袁燕曦喉间一痒，忙以帕子捂着口鼻转过身去。
她紧皱着眉，神色尽是痛苦，现在每次咳嗽都似是要将她的心肺一并扯出来似的疼。
然这股疼痛倒是让她清醒了些，她昨夜已想好了，如今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将几欲涌上的咸腥压下后，袁燕曦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顾步沾正在看书，见她突至，略显诧异。
“五日后的祈福日，你可否陪我去？”袁燕曦温声问。
顾步沾一愣，他那日有约了。
可是拒绝的话却忽地卡在了嘴里，袁燕曦那单薄的身形，还有那隐隐泛着水光的眸子，鬼使神差地让他改变了说辞：“可以。”
五日后。
袁燕曦特地打扮一番，穿了件象牙色洒花长袄，披着大红羽缎斗篷，往日的沉稳尽变成了明艳活泼。
她立在雪中，笑靥如花，远远胜过院落中那红梅。
顾步沾怔怔地看着袁燕曦，眼底不觉划过一丝惊艳。
没等他反应，袁燕曦拉着他就往祈福塔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塔下人很多，袁燕曦紧紧攥着顾步沾的手，生怕人群将他们冲散。
顾步沾看着被一只温暖小手握着的掌心，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
挤到塔下，袁燕曦仰望着祈福塔，叫顾步沾一同许愿。
她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心道：天神在上，就让我自私一回吧，唯这一回！
她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还闭着眼的顾步沾，目光深情缱绻。
顾步沾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睁眼看着她：“怎么了？”
袁燕曦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那日同你说和离的事我没有在开玩笑。”
闻言，顾步沾身形一震。
第七章 一月之期
“但我的条件是，接下来这一月，你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妻，疼我，宠我，一月之后，你我一别两宽，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袁燕曦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如石头般砸在顾步沾的心上。
他有些诧异，可心中又莫名的烦躁。
良久，他点点头：“好。”
见他同意，袁燕曦悬着而又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又有股止不住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暗自甩掉那些悲戚，扬起抹笑容亲昵地挽住顾步沾的手臂朝外走。
顾步沾身体僵了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他没有抗拒。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落在二人的黑发上。
这一刻，袁燕曦恍惚觉得她和顾步沾走到了白头……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府。
顾步沾要送袁燕曦回房，她却拉住他，笑道：“从今儿起，你在府的日子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闻言，顾步沾心生了几丝怜意，这两年他与袁燕曦甚少一同用膳，他的确没照顾好她。
顾步沾点点头，算是同意。
袁燕曦心中不免有丝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凉。
与他一起用膳都渐渐成了奢望，现在可以了，却是在和离与她离世前夕。
袁燕曦让小厮备了碗面。
顾步沾听到“面”一字，才惊觉几日前是袁燕曦的生辰。
他眉心微拧，面带歉疚：“抱歉，我忘记了你生辰，明年我……”
“没事，你还能想起，我便很开心了。”袁燕曦打断他，语气风轻云淡。
不一会儿，小厮将面端上，顾步沾将面推到袁燕曦面前：“尝尝。”
热气扑鼻，袁燕曦觉着眼眶微湿，她吸了吸鼻子，冷气涌进，像是又把利刃在她心肺间四处乱绞。
她看了眼顾步沾，将那似乎带着血的咳嗽硬生生吞下，再匆匆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着。
“你慢些。”顾步沾轻声道。
袁燕曦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味道，没有变过。”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顾步沾的目光渐渐复杂。
袁燕曦低下头，一口口地吃着，热气中，她没能忍住的泪水滑进了嘴里，很咸很涩。
眼瞧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顾步沾将她送回房后，转身便要离开。
“阿鹜。”袁燕曦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软声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顾步沾闻言，剑眉微蹙：“珠曦别闹，这不合适。”
“你答应我的，这一月将我当做妻子，既是夫妻，同榻而眠又怎会不合适？”
袁燕曦的语气里竟是少见的强硬。
见她不松手，顾步沾沉默了，眼中却满是拒绝。
袁燕曦眸光一暗：“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一晚，就当弥补过往的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攻破了顾步沾坚硬的心墙，他眉目一展，眼中的拒绝渐渐消散。
已是深夜，床榻间二人和衣而卧。
袁燕曦并未睡着，她侧躺着看着身旁熟睡的顾步沾。
这是她十年都不曾见过的，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轻轻抚过顾步沾的脸，而后紧抱着他的手臂，心中的不舍让她眼眶一热：“阿鹜，你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我不舍的你有半分为难。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袁燕曦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直至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纱窗落进房中，袁燕曦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被一片暖意包围的感觉让她一愣。
她竟被顾步沾紧紧抱在怀里。
袁燕曦心头一颤，这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突然，喉间又是一阵痛痒，她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血腥味渐渐在嘴里蔓延开。
顾步沾被惊醒，见袁燕曦突显病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说话间，忙唤外头候着的丫鬟去请府医。
袁燕曦按住他的手，嘶声回：“也许是活不久了吧。”
第八章 活不长了
袁燕曦话音刚落，微敞的窗扇被寒风吹开，猛地砸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顾步沾的心似也跟着一震，脸色不觉一沉：“胡说！”
待慢慢止了咳，袁燕曦咬牙将血咽回去：“放心，若我真的要死了，定会告诉你，让你不安，方才我只是呛到了。”
她缓缓起身，看了眼窗外后再回头看向顾步沾：“再陪我出去走走吧。”
见她无事，顾步沾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闷得紧。
屋外。
袁燕曦跟个孩子似的捧撒着雪，自得其乐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顾步沾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袁燕曦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薄暮时刻。
二人出门去了长安有名的酒楼用晚膳。
点菜时，袁燕曦将顾步沾平日爱吃的菜点完后，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喜欢吃什么？”
顾步沾一愣：“稻团，丰糖糕，细馅夹儿。”
这些都是他记着袁燕曦吃的最多的。
然而袁燕曦却摇头：“那些都是你买回来的，我真正喜欢吃的是，长安街尽头那家梨花酥，嫁于你之前，姐姐和父亲回府时都会给我带。”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遗憾：“嫁于你之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
顾步沾倒茶的手一顿：“用完午膳我便带你去买。”
说话间，小二将小食端了上来，袁燕曦夹起一块儿放进顾步沾碗中，自己又夹了一块儿。
“那家店五年前便没了。”
闻言，顾步沾再不知该说什么，而袁燕曦也没有再提。
用完晚膳后，两人在街上逛着消食，却不想遇见正从绣庄里出来的宋映岚。
宋映岚看着袁燕曦挽着顾步沾的手，神情有些僵硬。
袁燕曦没有松手，更像是没瞧见她一般紧靠着顾步沾：“夫君，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府吧。”
说完，她拉着一脸凝重的顾步沾就走了。
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此前温馨的气氛竟似遇见烈日的雪一般化开消散。
回府后，顾步沾将袁燕曦送回房后欲离开，可再一次被她拉住：“你说过，这一月要陪我。”
“我还有事。”顾步沾沉声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袁燕曦心头一涩，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
一时间，心中的焦急、不舍和悲伤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呼吸变得沉重，脸色渐白，不断地咳嗽起来。
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顾步沾心头的怒气霎时消散的只剩担忧：“风寒还没好吗？”
府医来来回回三四次，药也喝了，按着以往，她早该痊愈了。
袁燕曦以锦帕捂着嘴，摆了摆手，平复呼吸后无力一笑：“我说过的，许是好不了了。”
顾步沾的面色一沉，眼底尽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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