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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清冷却又凉薄。
身后所有的喧闹白初禾像是一下子全都听不到了，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一句话。
“若我只是路南星的话，我们便可从头再来吗？”
有一瞬间，白初禾忽然觉得，从头再来真是一个极好的词。
但是却又真是个残忍之词。
只可惜，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假设之言，因为那本就只是假设。
白初禾仍是看着那双莹若星辰的眸子一时有些愣神。
见她没有说话，陆睿凡也并不着急，只轻笑一声：“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要不也去许个愿吧。”
白初禾依旧没有拒绝，只一步步跟着他往前走。
河边不少少男少女在放河灯许愿，白初禾看着河中的花灯，只觉有些眼熟。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来过这里一般。

陆睿凡买来两只花灯，给白初禾递过去一个。
“听说往这河中放花灯，若有幸被河神看到，便会愿望成真，你也来试试吧。”
白初禾看着眼前的花灯，没有接：“我是妖，这些神仙只会保佑凡人。我就算许愿也没有用。”
陆睿凡身形一愣，却是喃喃道：“所以，你当年的愿望是为我而许的？”
白初禾听得有些莫名：“你在说什么？”
陆睿凡这才敛神，无奈摇头：“没什么，你若不愿许愿也罢，”
可白初禾看见陆睿凡自己在花灯的纸条上写了什么，然后走到河边去放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陆睿凡以前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连她都觉得幼稚。
可真看见这一幕，她心中又有些发闷。
“你许了什么愿？”白初禾不由有些好奇。
陆睿凡将灯放到水中，看那花灯飘远才回头看向她道：“等我愿望成真之际再告诉你。”
白初禾看他一眼，也不再追问。
两人放了河灯又往前继续走，其间人群越来越少，街道上也越来越安静。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的修长。
正走着，眼前闪过一人影，一个道士模样的老者出现在眼前。
“站住！大胆狐妖，竟敢跑到长安城中作乱！”
白初禾脚步一顿，没有再上前。
她如今法力，可万不是这老道士的对手。
可那老道士一句多言都没有，手中拂尘一挥便向她袭来。
她脸色一变，却见陆睿凡一掌将那拂尘打落在地。
那老道眼色极好，一眼便认出这法术出自昆仑山：“阁下乃昆仑弟子，怎可护着这妖孽！”
陆睿凡收手便解释：“这位仙道误会，她虽是狐妖，可从未害人。”
可那老道闻言，横眉一拧，顽固非常：“什么从未害人，你怕是被这狐妖迷了心智，看我拿她！”
说时迟，那时快，几道明黄符篆便直逼白初禾面门。
陆睿凡眸色一沉，施法将所有符篆又悉数打了回去，只是他捻出来的法术却冒着黑气。
老道见状，冷笑一声：“难怪你如此护着这狐妖，原来已殒道成魔，不过一妖道，我今日便一并除了你们二人！”
白初禾闻言，眼中惊异，陆睿凡乃昆仑仙山首徒，修道一向纯正，怎么可能殒道成魔？
可看他与那老道交手，法术间确实带了黑气，是邪气侵心所致。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脸色大变。
而陆睿凡前几日被她在心口伤的那刀伤口还没痊愈，如今几招下来，伤口裂开，又开始往外渗血。
白袍之上的血印显得尤为刺眼。
“陆睿凡，别打了！总归我时日无多，死了又有何妨！”白初禾大声喊他。
第三十三章 如此爱憎分明
“嘭—”一声巨响。
两人对掌相撞，强烈的威压将街边一座小空摊都震碎了。
白初禾只能用微弱的妖力护住自己，可陆睿凡却并不占上风。
他之前受了伤，现有邪气入体，已然不是那老道的对手。
“白初禾，你先走！”陆睿凡咬牙冲白初禾喊道。
白初禾眼前恍然，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场大火。
路南星也是这般，在大火之中救她，让她先走。
如今回忆重叠，她仿佛又看到当年的悲剧重演。
路南星已经在她面前死过一回了，她决计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回。
白初禾撤开妖力：“我不走！这一次，我绝不抛下你一个人！”
言罢，她动用全身妖力向那道士打过去。
老道一时不备，一恍神便让陆睿凡有机可乘。
两人一齐出手，将那老道打倒在地。
两人手下有分寸，并没有重伤他，只是让他暂时没有还手之力。
陆睿凡收手，拉过白初禾，看着那老道：“我知阁下修道，以苍生为念，可天下万物，皆为苍生，修道乃为天除恶，却非除妖，能得善信者，便当护之。”
说完这句，他也不管那人是否听懂，拉着白初禾离开原地。
白初禾看着他染血白袍，心中一痛：“要不别逛了，你的伤口要重新处理一番，我们还是先回涂山吧。”
陆睿凡拉着她，眸中笑意温柔：“好。”
二人携手同行，往日恩怨似乎在方才悄然消融。
白初禾在衣箱里找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一件陆睿凡能穿的衣裳。
可却在箱子最底层找到了几件还未来得及做好的男装。
陆睿凡看了一眼：“那是你从前买给我的，说要亲手为我做几件衣裳，可是，还没来得及做完……”
没等陆睿凡把话说完，白初禾就打断了他：“那便从今日开始做完。”
陆睿凡看着她，笑意潋然。
他们彼此都十分默契，该把什么样的话放在心里，又该在什么时候明白，过去该如何放下。
爱便是爱，恨便是恨。
爱憎分明是白初禾一向的性子，可欠下的要还清又何尝容易？
况且，她与陆睿凡，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又如何去算清。
前世，他以命救她，后来，他欺她妖丹，诛她原身。
可后来，又是他舍大道，下黄泉将她救回来，又为救她殒邪道。
而她也还了一剑给他，若如此两清，欠下的便只有情了。
陆睿凡忽然觉得心安，从前，他还有愧，如今，便能坦荡去爱一回了。
“白初禾，我们择日在涂山大婚可好。”
他们从前也有大婚过，不过那一场大婚并不算圆满。
他想给她一次真正的大婚。
白初禾微愣了一瞬，却没有立刻答应：“等我把这几件衣裳做完，我们再大婚吧。”
“也好。”陆睿凡自然是都依着她的。
虽然白初禾没有立时答应，可陆睿凡已经开始让山中的小妖开始布置着了。
就连山中那半山的梨树上都挂了红绸。
白初禾并未阻止，只开始拿着针线开始缝那几件还未做完的衣服。
可赤珠进来的时候，她又在咳血，血迹染红了丝线，她又重新去换。
“阿主！你不是说你这伤没事的吗？怎么如此严重了，你快歇着，别管这些衣服了。”
白初禾倔强摇头，眼中却有泪光闪过：“赤珠，我的时间不多了，这衣服要是再不做好，他便永远穿不上了。”
一旁的赤珠骤然红了眼：“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如何会时日无多？”
白初禾依旧是摇头，她如今越发能感受到身体的妖气在缓缓流逝。
时至今日，已经快要与凡人无异，她还想着做完这两件衣服，便可真正与南星大婚了。
她心中急切，可却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
自她从黄泉回来之前，孟婆便同她讲过，似她这般六魄不全的妖怪，日后就算死了，也只能投胎再多做几世的狐狸，重修六魄才能再化人形。
可若再过几世，又是千年万年。
她尝够了等待的痛苦心酸，已然不愿让他也苦等。
“赤珠，你就当作没有看到过，什么也别说，好吗？”
赤珠看着她，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却仍旧点了点头。
只是，白初禾不知道，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门外的陆睿凡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终是没有闯进去。
第三十五章 等不回来的故人
翌日，天暖气清，暖阳高照。
整个涂山张灯结彩，红绸漫天，热闹非凡。
只洞府中的喜房内却是安静非常。
白初禾缓缓睁开眼，便见阳光已经顺着窗子，洒到她床前了。
而陆睿凡依旧守在她床边，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她从床上坐起来，嗔怪地看了一眼陆睿凡：“都这个时辰了，你怎的不叫醒我？”
今日大婚，她不想耽误了吉时。
陆睿凡满眼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头银丝如故，分外惹眼。
“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吵醒你，等你休息好再成亲，也无不可。”
白初禾清楚地捕捉到了陆睿凡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感伤。
实际上，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比眼睁睁看着心上之人死去，却又无能为力痛苦呢。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惩。
白初禾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原来合他们二人之力，与这天命一争，最后也没能挣到一个好下场。
她也不知道该怨天命，还是怨旁人。
明明相爱，却最后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
白初禾换上那套熟悉的嫁衣，银发红衫，美艳异常，哪怕一脸病色，丝毫不减祸国之姿。
陆睿凡换下一身白袍，穿着喜服出来之时都看呆了。
这世上，他最难相忘的，恐ᵂᵂᶻᴸ怕便是她一身红装，上妆喜嫁的模样吧。
后来无数个漫长的等待中，他每每想起这一幕，终是意气难平。
“老人都说夫妻要百年好合，举案齐眉，今日良辰好景，我来替你画眉吧。”
白初禾笑着应下。
远山娥眉青黛，明眸善睐，陆睿凡轻扫过她的眉眼，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时至今日，当年一诺，终于要完成了。
陆睿凡牵着她的手，步步走进喜堂。
以涂山生灵为贺，一拜天地，降生万物，以得他二人携手。
二拜先辈，以答赠骨血生命之恩。
夫妻对拜，自此日日同心，恩爱不离。
“礼成！”赤珠笑着高声宣布。
只是话音刚落，一小妖便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来。
“不好了，阿主，外面来了好些个昆仑山道士，说是前来讨人。”
白初禾掀开盖头，看向陆睿凡。
不必多想，自是昆仑之人，必定是要让陆睿凡回去的。
“该是你师父不放心，唤你回去。”
陆睿凡眉头紧蹙，见白初禾脸色愈发苍白，忙将她扶进房间：“师门到底于我有教养之恩，按说，我确实应该说一声，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
白初禾冲他一笑，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陆睿凡远远便看见谢长吟持剑立在涂山结界口。
“师兄！”谢长吟看见他，急急唤了一声。
陆睿凡神色一紧，这才发觉昆仑可能有事发生。
他阔步上前，沉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昆仑有何事发生？”
话音刚落，众弟子便跪在他面前，谢长吟沉痛道：“师兄，师父昨日殒身归西，临走前还念着希望能见你一面，还请师兄回昆仑一见！”
陆睿凡闻言亦是脸色大变。
且不说旁的，师父待他如子，他亦视师父，如父如师。
没曾想他不过历劫一番，便与师父天人永决，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陆睿凡看了一眼身上喜袍，心中一闷。可是他若走了，白初禾又怎么办？今日可是他们大婚之日。
可白初禾如今身子虚弱，根本已经受不得长途劳累。
“长吟，你也知道，昆仑山仙气磅礴，我如今只怕无法再入昆仑山。”
可谢长吟一把拉着他就往山下走：“师父知晓，所以嘱托弟子将他葬礼安排在昆仑山下，他老人家只想见你一面，师兄，快走吧！”
陆睿凡回首看了一眼挂满红绸的涂山，甩开了谢长吟的手：“你们等我片刻，她也在等我，我不能这样抛下她走掉。”
说完，陆睿凡闪身回了洞府。
白初禾倚靠在床边，显然是已经连坐着都没有什么气力了。
只是，听见陆睿凡的脚步声，白初禾又强打起精神来。
她强撑着对他浅笑，只轻轻一句：“你回来了。”
一瞬间，陆睿凡只觉喉头酸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可是，师父身殒，他怎么说也要回去看一眼才行。
白初禾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纠葛，依旧浅笑着问他：“你要走吗。”
陆睿凡紧紧攥住拳，上前握住白初禾的手：“师父他老人家仙逝，于情于理，我得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白初禾自然从不与他为难，听罢，也只轻轻点头：“如此，确实应当，那你且去，我等你回来。”
陆睿凡心里像是被刀刮过一般，疼痛万分。
直到最后，他还是让她等了。
他俯身在白初禾额头轻吻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我一定很快便回来。”
白初禾敛去眼中疲累，眸光皆是温柔：“恩，没事，我还有很长时间去等待。”
实则，只要是他，她便能一直一直等下去。
陆睿凡走了，白初禾最后一眼看到的仍旧是风中翻飞的一片洁白衣角。
这一夜，洞房花烛，房间的喜烛燃到了尽头，也依旧没有等回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