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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前，看着奚婉疲惫的脸，心情复杂难言。
忽然，眼神瞥见她怀中露出一角带字信函，裴允拿出来展开一看。
信上道：“多谢南宫将军给的姜国兵力布防图，待我一统姜国，便娶将军为妻，以此为据！”
信的落款赫然写着陆南弦三个大字。
赵国四皇子，陆南弦！
裴允霎时面沉如水，捏住这封信，死死攥住了拳。
……
惨淡的阳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奚婉缓缓睁开眼，恍惚的视线看着带纱的床幔。
然后，床纱被人撩开，裴允出现在眼前。
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奚婉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四目相对，裴允脸上神情莫测。
奚婉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撕裂般疼痛：“我……活着回来了。”
裴允薄唇微抿，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来，那日长亭送别的场景。
那日，奚婉那样决然地跟他告别，就好像那一去，她就不会回来了。
在南疆得到她被伏击的消息时，他也以为，这个人不会回来了。
可是现在，看见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又想起那封陆南弦的信，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欣喜。
他突然开口：“赵国拿到姜国北境布防图，一个月之内连下姜国十四城。”
奚婉的身形僵住了，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发愣。
他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声音毫无起伏：“平阳谷一战，先行军全军覆没，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

第六章 你不配

奚婉眼神怔了怔，努力在脑海中翻找着平阳谷一战的回忆，可是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月前，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就在赵国的军营里，一身是伤。
她找到机会逃出来，脑海中关于平阳谷一战的记忆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奚婉的后脑突然疼痛起来，她捂住头，痛得倒在床上。
是什么……她好像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咚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侍从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赵国使者团已到上京，前来商谈和谈事宜，赵国四皇子前来拜会您。”
裴允的脸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蜷做一团的奚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花厅。
裴允到的时候，陆南弦正喝着茶——坐在主位上。
直到裴允走近，陆南弦才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拱了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裴允冷冷瞥了陆南弦一眼，没有任何回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了他刚刚坐的主位上。
陆南弦毫不在意，施施然转了个身，缓缓开口：“听闻南宫将军现在就在东宫？啧啧，真不愧是铁血沙场的女人，伤成那样，远距八百里也能找回来。”
提起奚婉，裴允冷目横眉：“是你抓了她？”
陆南弦一时大笑不已：“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不是我抓了她，是我将她从平阳谷救了回来。不过，南宫将军的身子真是让人迷恋，有滋有味，就是可惜，让她逃走了。”
“嘭”一声，裴允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在陆南弦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记拳头就已经落在了脸上。
裴允怒不可遏，揪住他的衣襟又是一拳，陆南弦吃痛，反身还手。
清凉院。

夜色渐浓，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奚婉坐在窗边，愣愣看着雨线如丝，眉间纠结。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一段空白的记忆……
突然，门被人推开。
她一转头，看见裴允走了进来，嘴角处有一小块淤青。
她起身上前，神情不自觉紧张：“你这是怎么了？”
裴允沉着脸看向她，双手扳过她的肩头，眼神如刀：“奚婉，你拿什么换你自己活着回来的？是姜国布防图，还是你的身体？！”
奚婉愣在原地，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尖传到指间。
她身子绷紧，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可她绝对不会背叛姜国的。
她挣开他双手的桎梏：“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裴允却一手握住她的左手，蓦地伸手拉开她的袖子，看向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怒意滔天：“那你告诉我，你手腕上的守宫砂为何不在！”
奚婉脸色一白，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果真一片光洁！
夜雨陡然变大，雨水打在屋檐，如鼓点般响起。
裴允的眼睛已经被怒火烧红：“是陆南弦对不对？你把自己卖给了他！”
奚婉摇头，脑中一片混沌。
“你还装！”裴允一把甩开她的手，眼中满是嫌恶。
奚婉一下不稳，摔到了地上。
裴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森冷：“既然如此，我会让父皇解除婚约，姜国的太子妃绝不能是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出卖自己和家国的国贼！”

第七章 请殿下烧了吧

句句如刀，震耳发聩。
奚婉眼看着他摔门而去，身影消失在黑夜沉暮的大雨之中。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埋下头，肩头控制不住微微颤动着。
徒步八百里，她活下来第一个想见的人，这般厌恶她，甚至怀疑她对姜国的忠诚！
一场大雨将她的心淋得透凉，铁寒荆棘刺入心底直勾得痛彻心扉。
奚婉回到了将军府。
无人相阻，无人相送。
许慎替她把完脉，脸色凝重：“南宫将军，你应是被人灌下了失魂汤，才会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
奚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着窗外那棵长得茂盛的紫薇树，眼神悠远。
九岁那年，裴允亲手在这院子里种下这棵紫薇树，说是虽然找不到她喜欢的长生花，但是紫薇花代表了他的守护。
九年过去，紫薇树长大了，紫薇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却从没再来看过。
许慎见她这样，脸色严肃起来：“你要是想找回那段记忆，就一定要配合我，听到没有！”
奚婉这才收回眼神，微微点头：“好。”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跟前坚定要退婚的裴允，脸色难看。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其实，阿玥出征之前就已经同朕说过，要与你退婚了。”
裴允脸色一沉，握拳的手又紧了紧。
奚婉竟然早就想要同他退婚了！
不知为何，他心底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反倒升起一丝怒意，强挤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可是回到东宫，他摔了桌上的茶盏，心情莫名烦躁：“来人，给本宫拿酒来！”
一杯接一杯，似乎喝醉了，心底才不会这般烦闷。
翌日，相府大公子娶亲，奚婉接了帖子前去恭贺。
她才刚进相府，就遇到一群女眷，为首的正是丞相的女儿——林瑟瑟。
林瑟瑟看见她，掩住嘴轻笑：“呦，这不是咱们未来的太子妃吗？”
立刻有人接话：“什么太子妃，昨日太子殿下亲自去求了陛下要与她退婚，她还算哪门子太子妃。”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摆明了是故意在等着她。
奚婉心中却没什么波澜，那些无奈和痛楚她早就在裴允那里受过了，又何须旁人再来提醒。
她不做理会，绕过她们正要走，忽然看见游廊拐角处，一个跛着腿的玄衣男子匆匆往相府书房走去。
那人左脸一道深长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格外可怖。
奚婉忽然感觉脑海中一阵刺痛，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从丽嘉相府回来，没过两日，皇帝便召她入宫。
奚婉心中有感，找出当年的婚书，入了宫。
御书房中，一片寂静。
相较于她的平静，皇帝和裴允的脸色都很是难看。
奚婉看着面色憔悴的裴允，有些担忧。
但她没说话，只将婚书呈上，又解下脖子上带了十几年的玉佩，递到裴允跟前。
她语气平缓：“太子殿下，这是当年交换的定亲信物，物归原主。”
裴允定定看着那玉，没有接。
他不自觉的抿唇看向她，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另一枚玉佩本宫丢了，没找到。”
奚婉拿着玉佩的手不由紧了紧，那句话似尖刀在她心中翻搅。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
她苦笑一声收回手，冲皇帝行礼：“既然如此，请陛下烧毁婚书，此事也算作罢。”
皇帝看着眼前两人，气得脸都在发红，狠拍了一下桌子，怒然起身：“朕是管不了此事，随你们吧！”
说完，皇帝满脸怒意地走了出去，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了奚婉和裴允。
一片寂静中，两人谁也没有看谁。
奚婉深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拿过婚书，裴允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是想拿过婚书……或是阻拦奚婉。
奚婉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种无名的情绪上涌。
她的心口泛着疼，眼眶闪过一抹湿意，然后勉力挤出一个笑：“既然如此，这场孽缘，太子殿下自己了断吧。”
裴允手中一空，她已经抽出手来。
他悬着的手轻颤了一下。
看着奚婉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沉得莫名难受。
他拿起婚书，似是停了片刻，接着竟是直接放到烛台上！
火苗窜上那明黄布帛，一点点将它吞没。
裴允松开了手，婚书燃着火苗，在空中缓缓飘落，掉在地上，燃成一团灰烬。

第八章 抗旨不遵

姜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一月，太子裴允与镇国将军奚婉婚约解除。
朝堂形势涌动，可谁知半月后，北边赵国与南边陈国合兵，共同伐姜。
南境与北境接连告急。
姜国皇帝十二卷军书，急遣太子裴允率军镇守南疆。
将军府。
许慎的声音十分坚决：“这样强行恢复记忆会有性命之忧，绝对不行！”
奚婉语气低沉：“许慎，我有预感，若非我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赵国绝不可能花功夫刻意洗掉我的记忆。裴允要出征了，此事必须尽快，不成功便成仁！”
看着她坚毅的目光，许慎叹了一口气：“奚婉，我真是前世欠你的！”
奚婉接过药，冲许慎笑了笑：“多谢。”
黑夜沉沉，整个房间里，摆满了火烛。
奚婉泡在药缸中，双手被铁链紧紧缚住，她脸色绛紫，头上扎了无数根银针，表情痛苦不堪。
许慎看着药缸中的水变成暗红色，扎进最后一根银针。
连打断腿都不会哼一声的奚婉，低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上京城外，旌旗猎猎。
浩浩荡荡的军队集结完毕，裴允一身银甲，遥遥回头。
送行的人中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压着一丝沉闷，正要翻身上马，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他回头，看见策马而来的奚婉。
那一刻，他眼中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奚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脸上是病态的惨白，她急道：“太子殿下，林相通敌，南境之战务必小心！”
裴允脸色一变，冷斥道：“与陆南弦串通的人分明就是你，你还敢污蔑林相！”
奚婉脸色更白，只能急切解释：“我已想起记忆，当时在平阳谷给赵国军队带路的就是林相心腹！”
见裴允仍是不信，奚婉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身为太子，天下压在你的肩头，你就因为讨厌我所以这般意气用事吗？！”
裴允面上一沉，却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出卖身体保全自己的人吗！”
奚婉愣住了，唯独只有这件事，她解释不了。
裴允不再看她，翻身上马，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大军远去，奚婉看着裴允的背影消失在天边乌云衔合处，她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此来送君，一别千里。
太和殿。
奚婉披甲上殿，双膝跪地，语气无比恳切：“请陛下恩准臣，重新带兵北上！”
皇帝看着她，叹息一声：“你父亲，你兄长都曾这般跪在朕跟前请战，一次又一次，直到再没回来。你是南宫家唯一的血脉了，朕不能答应。”
奚婉郑重地磕下头去：“陛下，我南宫家世代镇守北境靖海关，臣既姓南宫，就算死在那里，也是死得其所！”
皇帝看着不肯抬头的奚婉，眼眶渐红。
两人僵持良久，皇帝上前扶起她：“你是南宫家好女儿！”
他拍了拍她的肩：“阿玥，你要活着回来，朕等着你大胜归来！”
奚婉眼神决然：“臣，绝不辱命！”
姜国定文帝十九年十二月，赵陈两国合兵，三十万大军陈兵北境。
奋战三月，主帅奚婉力战三军，死守靖海关。
北境，朔风凛冽。
鲜血浸红的土地，让靖海关终年不谢的长生花开得格外妖异绚烂。
奚婉站在城头，神情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