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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将军，自以为早已心肠似铁，却又为他生出百般痛楚。
奚婉再问不下去，她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庙门口。
她声音暗哑：“陛下说你可以起来了。”
裴允没有起身，冷冷道：“我不会领你的情。”
烛火摇曳，将奚婉的影子照得晃了晃。
她没有回头，走出太庙大门，冷风吹来，拂走她眼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波光。
身后裴允转头看向她决绝的背影，胸中怒火上涌，攥紧了手。
太子弃婚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三日后，皇帝特地为奚婉举办宴会，以示恩宠。
余晖斜照，朱红宫门次第而开，奚婉一路走向举行宴会的德光殿，每一步却都隔上了回忆的窗。
她本与裴允青梅竹马，这深深宫墙中，每一寸都留有他们共同回忆。
脚下的青石板路，他们曾牵手一起从这里跑过。
前面不远处的金云台上，他们一起钓过鱼，下过棋。
往事历历在目，分明岁月静好，可他和她却已经物是人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越走越远。
也许是那年兄长战死，她接手南宫家军……
又或许，是在爹爹战死那年，她拿起剑策马奔向北境开始……
她与裴允，终究有缘无分。
快到德光殿，身后突然有脚步声接近，奚婉回头，就看见一身锦袍的林丞相。
她拱手行礼：“林相。”
林丞相忙赔笑拱手：“南宫将军客气了，本相该向你赔礼才是。拙荆不识大体，趁我下江南巡查之际想将女儿嫁入东宫，本相昨夜方归，实在羞愧啊……”
奚婉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嫁女这样大的事情，林丞相不可能不知道。
奚婉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拱手：“阿玥自然不会和无知妇孺计较。”
德光殿。
奚婉一进殿，皇帝立刻说：“阿玥，你坐到太子身边去。”
奚婉身形僵了一瞬，转头去看裴允，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反感与不悦。
她紧抿了唇，硬着头皮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裴允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她。
奚婉眼神微暗，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看裴允，却见他遥遥举杯，而举杯的方向正是
女眷方向的——林瑟瑟！
两人举杯对饮的样子，仿佛心心相印，而自己就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
奚婉低下头，用喝酒掩饰绷直的唇角。
酒水甘甜，入口却是苦涩的。
奚婉不禁苦笑，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喝酒就是和裴允一起——偷喝了陛下三十年的陈酿。
醉醒之后，两人还被罚扫了整个东宫……
当年也曾情投意合，两小无猜。
如今那些感情却像这酒，由甜变苦。
殿上响起一阵鼓乐，群臣饮宴，一群舞姬踩着鼓点上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忽然，杯中酒泛起一阵细纹。
有人一声惊叫：“刺客！保护陛下！”

奚婉愕然抬头，一道银光闪过，一柄长剑却是冲裴允后心口的位置刺去。
而裴允的注意力此刻全在皇帝那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机。
千钧一发之际，奚婉插身挡在寒光前，用身体生生受了这一剑！
“噗——！”一声，长剑从肩头穿过。
裴允转过身，便见那鲜血顺着剑锋徐徐往下滴落。
他脸色大变，没有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
耳边嘈杂成一团，奚婉却镇定无比，反手一剑击退刺客。
……
镇国将军府。
有人推门而入，一阵风吹来，吹散屋子里氤氲的药香。
躺在床上的奚婉猛地睁眼，手伸向床边宝剑。
裴允脚步一顿，眼神立刻冰冷下来。
奚婉见是他，这才放松下来。
她肩上伤势在猛然动作之下已经渗出血来，但她表情一丝未动，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裴允走到她跟前，看到她苍白的脸，眼神复杂，语气却颇不耐：“父皇让我来看你。”
奚婉知道，他八成是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她没有一点意外，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伤心：“多谢太子殿下。”
她语气克制又恭敬，裴允却深深皱起了眉，为这话里的距离感莫名不悦至极。
他忍不住冷嘲：“谁要你为我挡剑的？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奚婉心里一阵一阵地钝痛，她勉强一笑：“你是太子，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裴允瞬间黑了脸，但还没等他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亲卫南宫岩匆匆赶来，面色着急：“将军，宫宴那日刺客找到了，是您手下的彭参将！他认罪后已经咬毒自尽了。”
奚婉心中一沉，彭石跟着她这么多年，刺杀太子的主使便直接指向自己。
南宫岩又道：“皇上让您不必忧心，他相信绝不会是你。”
奚婉刚松了一口气。
“奚婉。”裴允的声音冷冷响起，眼神锐利如刀：“你别以为父皇没看出来，就能瞒过我。那个彭参将行刺本宫，不过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奚婉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他眼中满是不屑：“你想让本宫看着你舍命相救的份上，答应娶了你！”
奚婉定定的看着裴允，良久，苦笑了一声：“臣还不至于牺牲一条人命来算计感情。”
她爱眼前这个男人，无可否认。
但，她为自己这一生选择的结局，便只有马革裹尸。
生于乱世，簪缨世家，国在，才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
她眼波如水，深藏着无法再说出口的情感。
裴允却眸若寒霜：“奚婉，早晚有一天，本宫会把你虚伪的面目撕下来，让人看清你心机多深！”
奚婉的心感到疲惫，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太子殿下，北境形势紧张，臣不日就要出征，就算臣心机再深沉，也请等臣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再说。”
这话一出，裴允顿时烦躁不已。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奚婉，唇角紧绷，最终甩袖而去。
御书房。
皇帝接过奚婉呈上的军需册子，刚翻了几页。
案桌前的奚婉却突然跪在地上：“陛下，臣……想与太子殿下退婚。”

第四章如果我死了

皇帝一惊，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不行！”
奚婉心中叹息。
未说出口时，她纠结难舍，陛下不答应，她又愧疚难安。
她跟裴允是从小定下的婚约，可前些日子那一场迎亲闹剧，已打消她最后一丝期盼。
南宫家所有人都死在战场上，她想，她最后的归宿，也应该在那里。
既如此，又何苦用一纸婚约绑住裴允。
深夜，将军府。
奚婉皱眉看向南宫岩：“彭参将的家人全不见了？可有查到什么？”
南宫岩神色严峻：“不知为何，线索突然全断掉了，像是……被人刻意抹掉了。”
房间的烛火爆响了一声，烛影晃动。
奚婉放下手中的册子，叹了一口气：“明日就要出征了，此事先放一放吧。”
第二日，大军出征，群臣相送，但没有裴允。
奚婉骑在马PanPan上，心下黯然。
大军前行，到了长亭，却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
奚婉心中微动，深吸了一口气上前。
路边长亭的野菊花洋洋洒洒开的正好，她翻身下马，拱手见礼：“太子殿下。”
裴允看她一身甲胄，冷冷一笑：“你真要上战场？也不怕你南宫家最后一点血脉都留不住？”
阳光打在奚婉脸侧，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她这一身重重的铠甲，头上的头盔是她爹留下来的，刀痕遍布。
而她手中的剑，是兄长战死后，她从战场上找回来的，寒芒如初。
甲胄之下的伤口又裂开，一股痛意从肩上蔓延至心口。
她抬头对上裴允的眼，声音平静却坚决：“我姓南宫，南宫家的人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死后王旗加身，焚身烈火，连骨灰都要撒在开满长生花的靖海关前！”
奚婉看着他，忽然眼眶酸涩。
她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裴允，若我死在战场上，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
说完，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背影决然。
裴允一怔，抿着唇，胸中一口闷气让他突然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她翻身上马，烈烈英姿随大军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她也一次未曾回头。
又过一月，北境战火纷飞，南境也战乱四起。
裴允临危受命，与甘老将军同去南境平乱。
南境一场大战刚结束，城外四处都在冒着黑烟，南蛮和姜国的兵士的尸身堆叠。
一片人间地狱。
姜国士兵的尸首被翻捡出，抬到城下，一具具堆成小山，盖上一面姜国的黑底银龙旗，烈火焚身。
裴允站在城头，久久驻足，浓重的血腥味和着尸体烧焦的味道直冲大脑。
他面色沉重，问一旁的甘老将军：“每一场战争都这般惨烈吗？”
甘老将军摇头：“这不算什么，北境的战争要比这里残酷太多了，那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
裴允一瞬间就想起了奚婉。
她身负重伤上了战场，现在又该如何？
他没发现自己此刻有多不安，而这不安只为一个人。
此时，一个斥候急急来报：“北境急讯！太子殿下，甘将军，南宫将军驰援北境途中，在平阳谷被伏击，南宫将军率领的先行军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像一声平地惊雷，在裴允胸口炸开。
他的手撑住城墙，才能勉强不倒下。
“奚婉呢？”他厉声质问。
“南宫将军尸身还未找到，至今下落不明……”
裴允心里一阵一阵刺痛，他转身跑下城楼，身后的甘老将军叫他，他似乎也听不到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奚婉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回来。
怎么说，她救过自己一回，他不能让她死了都无家可归。
千人轻骑策马跑了几日几夜，一路上不知换了几匹马。
到了一处驿站，稍作休整后，裴允正要上马，却看见一个乞丐蹒跚而来。
那个乞丐身形瘦得已经脱形了，头发脏乱，衣衫褴褛，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只脚赤着，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脚掌磨出了血，每走一步，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
裴允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奚婉？！”

第五章 你为何还活着

“哐当——”奚婉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
这一刻，她怕极了这又只是一个梦。
她终于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将裴允扑到了地上，一只手摸上他温热的眼眸。
真的，不是梦。
奚婉说不出话来，只能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又痛苦的嘶叫。
她从赵国军营逃出，一路徒步逃亡八百里，竟还能见到这个人一面。
周围的黑甲骑兵一拥而上，举刀让她放开裴允。
她却将他抱得更紧。
裴允伸手，示意众人无事。
他心头激荡，手不觉颤抖着抱住压在他身上的奚婉。
她瘦了好多……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允心里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
奚婉重伤，裴允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将人直接带回了东宫。
东宫清凉院。
许慎给奚婉把完脉，脸色难看。
他沉重道：“她被动过重刑，身上有鞭伤，肋骨被人打断，这一个月怕是靠着吃草根树皮活下来的，五脏都带着伤，还有……那双脚走得肉都磨烂了……”
说到后面，许慎几乎说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喉头哽得难受。
他治过她无数的伤，没有一次像这样吓人。
裴允听着，心头莫名揪住。
他挥了挥手，让许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