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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司予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穆司予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呢？秦霜儿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穆司予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
    “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
    “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穆司予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秦霜儿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秦霜儿死后的第一天，穆司予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秦霜儿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秦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秦霜儿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秦霜儿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霜儿。”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霜儿何人。
    秦霜儿死后的第四天，穆司予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秦霜儿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霜儿。”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秦霜儿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秦霜儿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穆司予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穆司予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秦霜儿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秦霜儿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秦霜儿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方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秦霜儿的沉默无声。
    穆司予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秦霜儿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秦霜儿，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秦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穆司予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穆司予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月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穆司予猛地松开手，看赵月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
    “是啊，朕讨厌秦霜儿，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
    “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穆司予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穆司予上前一步步逼近赵月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月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秦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秦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穆司予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月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穆司予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秦徵秦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秦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穆司予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穆司予出来，秦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霜儿回家！”
    一片夜色里，穆司予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秦霜儿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秦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穆司予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霜儿，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秦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
    “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秦家！”
    穆司予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秦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秦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霜儿是嫁不出去，是秦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霜儿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穆司予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秦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秦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秦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穆司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穆司予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阿司哥哥，阿司哥哥——”
    是记忆中，秦霜儿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穆司予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秦霜儿，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穆司予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霜儿，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霜儿，没有了。
    穆司予不敢想，秦霜儿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