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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比起愤怒，更加无法掩饰的是心底深处的慌。
他凛寒睨着云芊芊，一字一句皆是杀意:“为何背叛大辽?”
死到临头，云芊芊自知再无活路。
她也不装了，竟癫狂笑了起来:“我就是要姓云的都去死!当年要不是辽帝下令撤退，我怎么会落到北戎人手里，受尽折磨!”
“北戎十万大军已直攻峡谷关，这次云清鸢逃不掉了!我也要她尝尝被万人践踏的耻辱--!”
话落，她忽然拔出旁边士兵的剑，不等人反应，自刎而亡。
墨尧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只快步冲出营帐，刚一出来，就听人惊呼:“少将军快往北望!是狼烟，峡谷关出事了!”
只见微曦的天光下，那道狼烟已经若有若无。
如此惨淡的狼烟，一定是燃了很久，已经到了熄灭的尽头。
不好的预感迅速占领墨尧的四肢百骸。
心仿若缺失一块，疼的他面色苍白:
“即刻撤军!返城支援!”
话落，他提枪奔上马，纵马狂奔。
他从未这般惊慌过。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临别前，云清鸢笑着叮嘱他万事小心的模样。
“云清鸢，你一定要等我!"
三年你都等了，这次，你一定要撑住!
骏马奔腾，墨尧终于赶到峡谷关山脚下。
他正要下令前进，却见草丛中爬出一个满身血痕的孩子。
看见墨尧，云哥拼着最后一丝气息，指着来时路哀求:“将士们都死光了，快从小路去救郡主……快……”
墨尧悬着的心彻底跌进谷底，牵着缰绳的手都在抖。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山顶狂奔。
巍巍青山，血色漫天，墨家军的旗帜落进污泥里，像极了三年前。
好像有什么即将失去，他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下一秒，却听到千万箭雨声!
他猛然奔出去，视线之内，只有那狭道前青丝披散，驻剑孤守的血人--
“我乃大辽郡主云清鸢，墨家军第十三代嫡孙墨尧之妻，我墨家军，就算战死，也绝不后退!”
他眼睁睁看见--千万羽箭，没入她胸膛!
痛，撕心裂肺的痛。
墨尧怔怔站在原地，耳边风声都止了。

从前那样鲜活灵动的人，如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身后赶来的众将领目睹这一幕，双目血红。
云清鸢落地的瞬间，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她的小脸对着墨尧，眼角缓缓划过一滴殷红。
墨尧朝着那抹身影飞奔而去，他读懂了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终于，回来了。”
她在等他，一直都在!是无休止的，一个又一个时辰。
墨尧的一颗心惶然无措到了极点，他甚至没能将她抱在怀里。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含恨闭眼，生生咽了气。
“阿鸢!”
那么多冷箭，多疼啊!阿鸢得多疼啊!
她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她本该享尽荣华，她怎能葬身边关，葬身北戎人之手!
那一日，鲜血蔓延了羌谷关的每一个角落。
整整三日，迈入佛门的墨尧带领两万将士，生生将北戎的十万将士屠杀殆尽，一个不剩。
大雨都冲刷不掉的铁锈腥甜浓郁到散不开。
人人都说，墨家军的少将军被逼到绝境入了魔，杀红了眼。
功成下山那日，有人瞧见他怀里抱着一位被血水侵染的娇小身影，他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宛如是在呵护这世间最为珍贵的珍宝。
自此，世人皆知那位少将军多了一位妻。
不是亡妻，是妻。
此生唯一挚爱的妻。

————————

大辽边关，羌山寺。
云清鸢还没来得及换下退敌血污的铠甲，就来到寺庙外，试图见上墨尧一面。
“把这敌军将领的断剑送进去，告诉墨尧，我为他的父兄报仇了。”
女侍卫没接，却说——
“您本是大辽郡主，为了墨尧一介罪臣放弃邺京安稳富贵，可他宁愿出家做和尚也不要您，这值得吗？”
云清鸢怔住，这时寺庙大门打开。
墨尧正巧走了出来。
男人身穿白色僧袍，眉间的一点朱砂佛印令他眉目更昳丽，衬得阴沉的天都变亮了。
云清鸢情不自禁走上前，满心讨好：“墨尧，又是两月不见，你可安好？”
墨尧眼眸疏离：“墨尧有佛祖庇佑，不需要外人关心。”
“施主请回。”
云清鸢心头一痛，纵然两人三年前成了亲，可他当天还没有拜堂就出了家。
现在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妻子，比陌生人还不如。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帮——”
“施主若真愿意帮小僧，就请离我远一点。”
话落，他就离去。
凝着墨尧渐远的背影，胸口一阵闷疼。
云清鸢忍着难受吩咐：“如今边关动荡，派一队人马守住羌山寺，务必保护寺内僧人的安全。”
说完，她就没忍住呕出一口黑血。
“郡主！”
惊呼声中，云清鸢昏迷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将军府。
床榻边，军医红着眼：“郡主，您之前迎敌中的箭毒，是北戎无解的剧毒乌骨散，如今毒入心肺，已经……无力回天。”
云清鸢握紧枕头边的玉佩，心头没有太多惊讶。
三年前请旨来羌城戍守，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我还有多久时间？”
“最多一月。”
房间忽然寂静，只有滴漏声一下一下落着。
半晌。
云清鸢压下心口翻涌剧痛：“我会秉明辽帝，奏请墨尧为羌城边关守将。明日让墨家军所有将领去羌山寺，求墨尧下山领兵。”
“郡主不去？”
云清鸢摩挲着玉佩上的‘墨’字纹，落寞垂眸：“他不想见我，我去……可能适得其反。”
三年前，墨家军被大辽内鬼出卖，和北戎一战时，墨尧的父兄皆惨死沙场。
墨尧本可以领兵赢回局面，却被伯父一道旨意降罪停职，勒令退守羌城峡谷关，最后，他连父兄的尸骨都没有领回来。
他对皇室彻底失望，她也被连带厌恶了。
众人走后，云清鸢吃了止疼散，勉强入睡。
这一睡，却梦见年少。
彼时——
红衣少年坐在马背上，笑得肆意飞扬。
“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行军八阵图，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划伤了脸，可别跟我哭鼻子！”
“我喜欢你，要做你夫人，我能对镜贴花黄，就能铁甲披寒光，绝不会堕了墨家军的威名！”
“行啊！那等你披铁甲上战场，我一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我们夫妻一心，守护万民安康！”
咚——
一声山寺钟声传来，云清鸢睁眼醒来，眼角的泪划落枕边。
入目是满屋的清冷，梦碎一地，她又将枕边的玉佩攒紧，空荡荡的心这才好受一些。
披衣出门，云清鸢来到城墙上。
月色下，羌山寺依稀可见。
八阵图她会了，铁甲她也穿了三年，他入了佛，她便为他守住墨家军。
但如今，她快守不住了。
“墨尧，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第2章

翌日，墨家军将领奉命去羌山寺求见墨尧，却被拒见。
一连三天皆如此。
今夜是阖家团圆的中秋节。
夜空中，圆月明亮。
云清鸢带上亲手做的月饼，再一次来到羌山寺。
僧人不过节，她找了半天，才在后山瀑布下见到墨尧。
男人盘腿坐在石头上，淡漠的脸比月色还要清冷。
云清鸢停在三步开外，小心翼翼送上糕点：“今日中秋，我带来了你从前最爱吃的五仁月饼，要尝尝吗？”
墨尧依旧双手合掌修行，眼都不睁。
云清鸢僵住，她料到会这样，毕竟这月饼送了三年，也被拒绝了三年。
但一想到自己以后连送月饼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墨尧很可能就这样一辈子……
心头的难受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试探着劝解：“就算是出家为僧，佛祖也不会怪罪你接受家人的好意。”
话落，墨尧竟然睁开了眼。
只是他的眸光凛凛，比月色还凉：“贫僧没有家人。”
他明明平静无比，云清鸢却被嘲的无地自容，也心痛难忍。
她知道他失去家人很痛心。
可他忘了，她的爹娘在她五岁那年就战死沙场，而三年前那场战役，也夺走了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皇家亲缘淡薄，她现在也只有他了。
“墨哥哥——”
“施主请回。”
淡漠的语调如冰刃，刺的云清鸢喉间的话都破碎。
她默默放下月饼，低声呢喃了句：“中秋安康。”
墨尧，这是我能陪你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身后，念佛声又起。
云清鸢拢了拢衣襟，只觉得今年的中秋格外的冷。
此夜过后，羌城忽然入冬，每日寒风阵阵。
转眼，半月过去。
云清鸢身体每况愈下，但每日巡城依旧不肯松懈，今日巡城来到了羌城的收容院，被一群孩子们拦住。
“郡主姐姐！生辰快乐！”五岁的虎娃将手上的虎头布偶递给云清鸢，“这是我们特地给您做的！祝您岁岁平安。”
“郡主将军，岁岁平安！”
“姐姐将军，岁岁平安！”
云清鸢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她被拉进屋，正堂摆着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
十二岁的云哥局促笑着：“郡主，多亏了您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要不然我们三年前就被北戎人杀光了。”
“我近日带大家学着习武练兵，等长大了追随您保卫羌城，您可要看看？”
望着孩子们眼中的火热，云清鸢不由想到了从前的墨尧。
他曾说——
“我们墨家儿郎，誓要护海清河晏，百姓安宁，就算战死沙场也是荣耀！”
她点头：“好！”
吃完面，云清鸢依言观看孩子们在院子里练兵，哪怕寒风冷冽，孩子们却满头大汗，就连最小的虎娃却都认真握着木剑。
她眼眸渐渐湿润，三年战乱，最受罪的是百姓。
随后，低头冲女侍卫月音吩咐：“今年入冬早，你安排再做一批冬衣发给羌城百姓，照旧走我的私账。”
“郡主，朝廷降罪墨家军，您来羌城三年，私库都贴了军营，剩下的还等着给你买救命药——”
云清鸢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再好的药也不过让我多活几天，还不如拿来做有用的事。”
月音红了眼眶：“郡主，你为了墨尧付出了这么多，可他……”
云清鸢神情落寞望着羌山寺方向：“我所做的不只是为了谁，不过想要……万民安康。”
话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道紧急号角声！
是敌军进攻了？
云清鸢脸色一变，立刻冲出去，却见一个朝廷内侍冲她奔来，当街宣告——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勇王嫡女云清鸢三年前出嫁并未拜堂，婚约作废，传云清鸢归京和亲！”


第3章

朝廷内侍话落，羌城大街上一派寂静。
“郡主，接旨吧。”内侍催促。
云清鸢没有跪下去，凝着明黄的圣旨，眼中一派失望。
大敌当前，辽帝却要把将领叫回去和亲，这不是等同把羌城送给北戎人宰？
视线扫过周围百姓惶恐的脸，她握紧手中长剑，铿锵有力拒绝——
“大敌当前，我现在不能离开，还请公公把圣旨原路还给陛下。”
“你要抗旨？”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抗旨乃我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退敌之后，我会归京请罪。”
……
送走传旨内侍之后，云清鸢又加大了练兵的力度，却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疲惫吐血昏迷。
再次醒来，竟发现墨尧坐在床头。
云清鸢忍不住抬手触碰：“墨哥哥……我这是在做梦吗？”
对方却退后一步，站起身后冷问：“施主病好了？”
云清鸢骤然清醒。
她撑起身体，明明手软无力，却还望着对方笑：“我没事，你是特地下山来探望——”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让下属放小僧走了吗？”
云清鸢的笑僵在脸上，刚刚升腾的喜悦瞬间跌进了冰水里。
他是被逼来的？
仔细去瞧，他的眼里确实没有半点从前的关切。
心口痛意翻涌，她忍不住问：“如果我战死沙场，你会心疼吗？”
墨尧却说：“那是你自己求来的劫。”
话如剧毒入腑，血气翻涌，云清鸢死死握着拳才将喉间腥甜压下去。
但她也没松口放人离开。
退敌北戎，需得勇将。
她活不长了，可辽帝显然已经放弃了羌城，如今只有墨尧才能率领墨家军，护住羌城百姓。
想着，云清鸢撑着眩晕，小心恳求：“你既然下山，应该看到了羌城百姓过得艰难，近日北戎恐怕要大举进攻，你能不能回来担任——”
话没说完，却被对方打断：“我已经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俗世。”
这话激得云清鸢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墨哥哥，你非要和我这么生分吗？你去城外义庄看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将士变成的一个个牌位，我就不信你无动于衷！”
墨尧却闭眼入定，‘啪嗒，啪嗒’捻着佛珠，仿若未闻。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云清鸢红着眼：“佛祖普度众生，就算是入了佛，也不该袖手旁观啊……”
但墨尧已经不再接话。
这时，屋外斥候突然冲来：“将军，西北方发现北戎兵，他们正追杀一批南疆俘虏！”
云清鸢去一凛，顾不得墨尧，立即吩咐：“发兵救人！”
连铠甲都来不及穿，她就拿起长剑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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