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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宫建在太华山上，自太华山往上，有九重宫门。
越上一层，便代表着身份越是尊贵。最后一重宫门高耸入云，只有九重宫身份尊贵之人才能够上得。
林诺入第九重宫门，众人礼迎朝拜。
“杨默呢？”她问身后青山。
青山压低了声音才道：“在山脚，没有九重宫的令牌他上不来。”
林诺眼神一滞，没有说话，径直去了九重殿。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了离尘，看这样子，好像是故意在等她。
她眸色一凛，沉声走了上去。
离尘看到她，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与在甘州城的时候浑然两个人。
他倒了两杯茶在案前：“看来圣女今日是有事要问本尊了。”

林诺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语气却是不善：“我问你，那个杨默到底是什么人？”

离尘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了她跟前。
“他是天下第一刺客林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等你把这杯茶喝了，自然一切就都明白了。”
林诺看着眼前这杯茶，满心警惕地看着他。
离尘此人心机深沉，实在是难以捉摸，甘州城一事，布局精妙，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将她耍得团团转。
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恼火。
离尘见她如此，笑了笑：“你放心，若是我真要害你，不会这么光明正大。”
承认得倒是干脆。
林诺瞥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闻了闻，才喝了下去。
离尘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脸讳莫如深：“林诺，你要知道，入了这九重宫，除非死，不然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是，他亦是。”
林诺听得有些恍惚，只感觉眼前的离尘多出好几个影子。
她迷迷糊糊好像感觉有人在叫她：“卿卿，我这一辈子只为你执剑，我的剑从此不为杀人，只为护你一生。”
可后来，又是这把剑，横在她跟前。
记忆中那个人就叫林易，她与他是在那破庙里拜过堂，成过亲的。
后来他们被人追杀，林易为了救她，身负重伤，差一点就死了。
好在神医离尘救了他，但是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名扬天下的神医居然就是魔教教主。
而林诺用九面玲珑骰做交换，让离尘救了林易，却也决定让林易失去记忆，让他回到陆家，得回他本该有的身份。
那后来，所谓的魔教至宝根本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却无人相信，最终连陆家都为了所谓的魔教至宝来设计她。
以致最后，她与杨默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林诺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而后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
昨日成空，往事皆如黄粱一梦，大梦而醒，才觉怅然。
林诺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重华殿，这是她在九重宫的宫殿。
门被人缓缓推开，她侧头，便看见杨默一身白袍，缓步走了进来，眼睛却还是看不见。
她从床上起身，脸色霎时一变：“你如何会在这里！”
杨默循着声音上前：“我说过，你做圣女一日，我便是你永远的影子。”
他终于还是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又回到了她身边，哪怕还是要过着那样刀锋舔血的日子，他甘之如饴。
林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要说他恨这个男人吗？其实她从未怪他。
只是命运实在可笑，他们费尽心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她忽然想起来，离尘说的那句话。
“你要知道，入了这九重宫，除非死，不然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是，他亦是。”
所以，她与杨默从头到尾被离尘算计，除了助他独霸武林，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依旧是九重宫高高在上的圣女，而杨默还是那个生活在沼泽里，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
她苦笑一声：“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杨默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温声安慰：“不怕，我在。”

第三十一章 世间情爱

数月后，北境战事平定，朝廷在甘州一线大败突厥。
有密报传入朝堂，言昆仑一派勾结突厥，有叛国之嫌，朝廷派人重整武林。
而武林盟主之子叛投魔教之事亦被传得人尽皆知，林盟主无颜面对武林，亦辞去武林盟主之位。
看完这些简报，林诺有些头疼的躺回榻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如今武林各派势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是九重宫的对手。
可是如此，她与杨默便更不可能在一起了。
九重宫自古便有规矩，圣女是不能动情，更不可以成婚生子的。
而杨默既然回来，自然只能继续做一个杀手。
可他如今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死在哪一次任务之中。
“圣女，教主回来了。”青山匆匆前来报她。
林诺这才陡然睁开眼，匆匆赶去九重殿。
只是，她才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派你去杀陆重，对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是离尘的声音。
而与他在说话的，正是杨默：“这是买家的意思还是教主的意思？”
林诺的脚步忽然怔在了原地，陆重便是前武林盟主，也是杨默的父亲。
这离尘明明就知道陆重与杨默的关系，却还故意要让他去，分明就是故意的。
以子杀父，这可是天地不容的罪过。
不等离尘回答，林诺便沉声先走了进去：“教主当真是好算计，以子弑父这样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见到她来，两个男人都不由侧头看了过来。
离尘嘴角微勾，并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在九重宫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是不存在的东西。圣女不是很清楚吗？”
林诺心下一凛，转头看向杨默，语气却多了几分温柔：“这里你不用管了，去一趟重华宫，我给你留了东西。”
杨默眉头一蹙，可也心知她是故意要将自己支开，便也只好先离开。
见杨默走远，离尘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圣女如今真是好大的架子，敢做本尊的主了。”
林诺听得出他话中威胁的意味，可她并不在意，只是回敬道：“怎么？教主做的好局，利用了我这么久，可是志得意满了？”
“看来圣女心中有气？”
林诺走近两步，眼神直直看着他：“若我说一点儿也不生气，教主恐怕不会信吧。”
两人相距很近，近到他都能闻到林诺身上女子独有的香味。
离尘不由得往旁边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只是圣女如今的反应着实出乎本尊意料，圣女应该还记得，当初是谁弃了你，让你跌入悬崖的？”
提起此事，林诺心中一冷，当年之事，本来就是离尘一手策划的。
杨默当时为了救她才九死一生，后来虽说忘了她，舍弃了她，但到底她后来也亲手弄瞎了他的双眼，现在他又变成了武林公敌，如此算来倒是也公平得很，说不上谁欠了谁的。
在九重宫这样没有一丝人情的地方，能找到以命相待之人，已经是不容易了。
“当然记得，可我也说过，如你这般人是永远也不会懂，什么是世间情爱的。”
话音刚落，离尘便嗤笑一声：“林诺，看来你是没有长记性，情爱只会是你的拖累。”
林诺嘴角勾出一抹媚人的笑，一步一步逼近离尘：“教主不试过，怎知是拖累？”
离尘见她如此，心中现出一抹异样，却皱了眉：“放肆！”
就在要贴近他的一寸处，林诺忽然停住，轻笑了下：“离尘，莫要小看了情爱之物，那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能杀人，亦能救人。”
说完，她又忽然转身离开，一片衣角擦过他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林诺走到殿门前，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还有，方才教主说要杀之人，我会让人接下，一定让教主满意。”

第三十二章 相思不相望

现下已是初春，万物复苏，草堪绿染。
但现下开得正艳的，还是后殿院中一片桃树。
桃花灼灼，艳璨夺目，清风拂过，满园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杨默坐在院中台阶，不少桃花垂落在他白衫之上，风微微拂过他身上白袍，一时翩然。
林诺回来，一眼便看见了他。
只是在这九重宫，一回来，他们之间便会天然多了一道沟堑。
一道铁令将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远，相爱不相亲，相思不相望，大抵就是如此。
哪怕离尘知道他们互生情愫，只要不在宫中戳穿倒是也能相安无事，可此事一旦让众长老们知道，她与杨默谁都逃脱不过一死。
好在如今杨默回来，离尘是说她们之前的私逃都是设计好的，这才勉强掩人耳目，在众人面前，还能说是为九重宫立下一件大功。
“回来了。”杨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诺的思绪。
林诺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眼神，走上前去，却又停在离他身后几尺之隔。
她四处看了一眼：“青山呢？我让药宫制了些药，用来治你的眼睛，青山可给你了？”
杨默微微点头，却也没有起身，两人就隔着那样几尺的距离。
“给我了，只是那瘴气之毒入体已深，治了这么久了，也好了不少，但要全然视物还要多花些时间。”
林诺眼神黯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前她还无数次想着，如果她不是圣女就好，如果能逃出九重宫就好。
可是转了一圈，所有一切都回到原点之时，她便也不再想了。
想来，这一辈子除了死，她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了。
良久她才忽然开口：“方才离尘说要杀掉陆重的事情，我接下了。”
杨默猛地起身，抖落了一身桃花。
……
一家客栈中。
杨默背上背着一把剑，手中拄着一根竹杖，听着声音走进了客栈。
正在吃东西的食客，忽然顿住了，看见他进门，脸色一变。
现在谁不知道杨默便是那天下第一刺客，回到陆家不过是给魔教做内应，目的就是为了让武林中人离心，最后才会被魔教重创。
眼下，江湖中人谁不想将这杨默除之而后快。
众人见他眼盲，也不做声，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达成了共识。
杨默在靠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小二，一壶酒，二两牛肉。”
话音刚落，隔壁桌的人忽然拿起桌边剑站起来，也高喊一声：“小二结账！”
众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忽然嘈杂起来，一道寒光在杨默眼前闪过。
“哗——”
杨默一个闪身，他面前的桌子就被劈成了两半。
接着，客栈里就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半晌，客栈中哀嚎一片，杨默面色冷淡地从客栈走出来，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一个书生从他跟前经过，他忽然伸手拦下，语气却是不同以往的冷硬：“敢问，林府的大公子是否回来了？”
那书生被吓得一个瑟缩，连忙点头：“对，听说林盟主大病一场，大公子从青城山回来了。”
杨默没有再说话，循着记忆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才走了没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师兄！”陆柔看着眼前之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默神色依旧冷峻，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第三十三章 皆是虚妄

正此时，被杨默打伤的一个武林人踉跄着走出来。
“杨默，你助纣为虐，与魔教勾结，如今打伤我这么多义士，还如此嚣张，整个江湖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杨默依旧是不说话，转身挥过一掌，毫不留情将那人打倒在地。
陆柔看着他，脸色一白。
如今的杨默恍若是换了一个人，狠厉又冷到了极点。
她心中虽有些害怕，可还是壮着胆子道：“师兄，我知道你是被那妖女蒙蔽，师傅因为你的事情已经重病了好多日了，你快回来吧，不要跟那个妖女纠缠不清了。”
杨默没有理会她，自己一步步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陆柔见他回去，心中又惊又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林府。
而没有人看到街上一辆普通的马车亦不徐不疾地跟在后面。
林诺斜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外面驾车的青山低唤了她一声：“圣女，这客栈里面的人要不要杀了。”
她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道：“不必，你跟这些人放出风去，就说陆重死了，是被杨默亲手所杀。再把消息传给教主，就说陆重是我所杀。”
青山愣了一下，却还是应下了：“是，属下明白。”
林诺这才缓缓睁了眼，语气却是意味不明：“青山，你在我身边也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所做的事情何意？”
她感觉青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在九重宫，教主是主，而圣女是信仰。”
有些人看重主子，而有些人则是为了信仰可以不顾一切的。
天下人都道，魔教之人就是一群恶鬼，那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地狱是什么样的。
而他们这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比所有人都要更渴望光明。
在九重宫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八岁的林诺给多少人带去过温暖，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是绝对不止一个杨默，只是杨默最有幸也最有勇气，能够最先一步走到她身边罢了。
林诺轻笑一声，却又开口：“你既然不问我，我倒有事想问你。”
“圣女请讲。”青山依旧悠悠驾着车往前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能够让青山听见：“教主若问你，是否见到陆重的尸首，你如何答？”
青山将手里的缰绳握得更紧，却没有犹豫什么：“见到了，一剑封喉，必死无疑，死于酉时三刻，陈尸于卧房，没有挣扎的痕迹，死前中了圣女的暗香散。”
林诺满意一笑，这才又合上眼，最后轻道：“青山，你不是最好的杀手，不该留在九重宫，我许不了你什么，只是，若能事成，我许你自由。”
在九重宫这个地方，却只有自由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
三日后。
陆重的死讯传来，离尘正灯下拭剑，他的手不由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这倒真是出人意料。
“此事真是林诺所为？可有亲眼所见？”
来人垂首答道：“青山传讯，说是见到了，一剑封喉，死于酉时三刻，陈尸于卧房，没有挣扎的痕迹，死前中了圣女的暗香散。”
离尘听罢忽然大笑不止。
如此杀父之仇，林诺和杨默注定是不共戴天了。
而那杨默背负着天下人的唾骂，也只有这九重宫能容得下他。
到时候一对相爱之人，要在困守在这里一生，终生相互折磨。
真是痛快！
她林诺不是说情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吗？那他就告诉她，就算是最锋利的武器，却也是伤人不能，伤己痛不能当。
这世间情爱，注定只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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