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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湛瞥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看向沈清欢：“你怎么还没睡？”
沈清欢眸光暗了暗，然而还是漾起一抹笑：“没什么，想着守岁，顺便等你。”
闻言，容湛欲往桌案的脚步一顿。
往年的除夕，沈清欢总会等他回来守岁，今日他却把这事忘了。
容湛眼带歉意：“走吧，我们去守岁。”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沈清欢将大氅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也跟了上去。
漫天烟花，细细黑灰落在莹白的雪中。
沈清欢的目光落在身旁容湛的脸上，夜空中闪烁的烟火光亮撒在他清俊的侧颜上，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让她痴痴看了许久。
渐渐地，已入丑时。
沈清欢见容湛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她的生辰，容湛去年忘了，今年怕是也忘了……
“阿湛……”沈清欢轻唤一声，欲告知自己的情意。
容湛闻声转过头，先一步开口：“你还记得成婚时的约定吗？”
沈清欢愣了愣，十年前与他成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日的她满心期待容湛掀喜盖，共饮合卺酒。
但不想，她等来的是夫君的一句话：他不爱她，不会碰她，待有朝一日两人遇上各自良人，便和离放彼此自由。
沈清欢心头微窒，深深地看着容湛：“所以，你是遇上心仪的女子了？”
她曾私心想着，他们已共度十年，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不成想……
容湛迟疑了一下，而后点头，眼中是遮不住的柔情：“是。”
沈清欢微垂暗眸，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
或许她该高兴，她时日无多，而容湛找到了他心仪之人，可以欢愉此生。
良久，沈清欢才哑声问：“那女子，很好吗？”


======第二章 回不去了======
容湛望着她，点头回：“她很好，性子活泼却不失礼数。”
沈清欢看着他眼中漾着的温情，喉间发涩：“原来你喜欢这般女子。”
容湛没听清她的话，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等过几日我空闲了，就陪你去给两老扫墓。”
闻言，沈清欢“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两年前，她爹娘先后过世，只剩她与孤姐沈玉烟两人。
沈玉烟早年入宫，已成淑妃，出入不便，每年孝期去扫墓的便只剩自己，幸而后有容湛陪着。
不过可惜，这次扫墓与这新年一样，再无下次了。
忽然，一小厮从院门外走来，行礼低声道：“少傅大人，宫里来人说皇上急传您入宫。”
容湛点点头，朝沈清欢道：“我先走了。”
待踏出几步后，又回过身轻声说：“天冷，你早些歇息。”
沈清欢眼神一怔，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哽声说了句：“谢谢。”
他总是对她这般好，让她连死心都舍不得。
往后几日，沈清欢命人准备好纸钱、香烛及素酒等物后，才准备写信给姐姐。
落笔时，她才觉手颤的连一个字都写不清。
沈清欢轻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紧握住执笔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信写完。

“见字如面，姐姐莫怪，清欢近日身子抱恙，将远行寻药，翌年恐不能为爹娘扫墓，需姐姐多费心。清欢知姐姐出入不便，或由宫人代往亦可。”

“咳咳——”
突然，一股咸腥自喉间涌上。
沈清欢紧蹙着眉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
她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
笔尖再度落下，沈清欢以墨掩血，一簇兰草跃然纸上，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
沈清欢将信交给丫鬟后，见院内白雪红梅甚是好看，便多看了会儿。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
沈清欢知道是容湛，她转头见他走了来，却见一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粉色香囊。
那一抹明艳被他一身玄色金线长袄衬的格外扎眼。
沈清欢心底不觉一涩，十年间，容湛从不佩戴任何饰物，便是她亲手打磨的玉佩也被他置于一旁。
现在，却带上了香囊……
那香囊轻晃，如同她此刻锥刺的心一般。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沈清欢挪开视线，不愿再看抹刺眼的粉色。
容湛拂去肩上的雪，声音温和：“入夜要去参加宫宴，回来同你说声。”
他见沈清欢未穿袄子，又蹙眉嘱咐：“回屋吧，你身子不好，容易受凉。”
沈清欢看着他眼中如春风般的温柔，点了点头。
隐约有些暖意的日头偏了西，雪停了，风却愈大。
沈清欢手里抱着汤婆子，但依旧不足抵御那刺骨的寒风。
她眉心一拧，想着容湛离开时穿的单薄，轿辇挡风不挡寒气。
顾及他的身子，沈清欢命丫鬟取来大氅后出了府。
一路急行，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沈清欢刚下马车，便瞧见不远处的容湛。
她正欲上前，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立着。




======第三章 忧思成疾======
冷风似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沈清欢愣停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
容湛瞥见几丈外那黛蓝色身影的她，皱了皱眉，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
“今日风大，又这个时辰了，还出来作甚？仔细你的身子。”容湛怪责的话中充斥着关切。
沈清欢才回了神，她抿抿唇，将怀中的大氅递了出去：“是她吗？”
容湛动作一滞，淡淡地应了声：“嗯。”
闻言，沈清欢压住心尖儿的疼痛，看向正在跟旁人说笑的女子。
那是光禄寺卿宋道之女宋映岚，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宋映岚一袭藕荷色杭绸小袄，罩着月白云锦斗篷，面若三月桃花，明媚俏丽。
恍惚间，沈清欢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有那般明朗的笑，那般姿意，喜爱艳丽的色彩。
但嫁人时，长姐说既已成家，她须得顾及夫君脸面，须得有主母风范。
于是，沈清欢便强压下了原来的性子，换上沉色的衣衫，让自己变成他们眼中贤良淑德的模样。
可若早知容湛喜欢的便是那般，她又何须再去改变。
沈清欢收回目光，强扯着嘴角：“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先回了。”
话落，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沈清欢神情带着些许落寞，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冷却，亦如她的心。
路旁声声爆竹入耳，她掀开车帘，望着漆黑夜空那璀璨的烟火，喃声道：“可惜，回不去了。”
行至一半，沈清欢命小厮停了马车。
她独自下了马车，让随行丫鬟先回府，一人在街上逛着。
长安年味盎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拿鞭炮乱窜的孩童。
沈清欢站在一家药铺面前，心头有些发闷。
十年前，这里本是一家名为梦梁阁的食楼。
她与容湛来过几次，还记得他最喜欢梦梁阁的重阳糕和甘露饼。
然而那香甜的糕点味却被此刻苦涩的药味所取代了。
沈清欢站了许久，脑中尽是和容湛的过往，也只有回忆能让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时已四更，她才回到府里。
沈清欢还未入正厅，心中已生了丝期待。
她晚归，容湛会不会在等她？
可行至正厅，迎接她的不过是入了夜的寂静和寒凉。
沈清欢掩盖心中的悲伤，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丫鬟菊青：“大人可是歇息了？”
菊青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宫宴尽后，宋小姐身子不适，大人……送她回去了。”
闻言，沈清欢心中一窒：“这样啊……”
见她这样，菊青眼中蒙上心疼：“夫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沈清欢摇了摇头，让她退下后便往容湛卧房去了。
卧房空寂，她点了盏烛火便坐于榻上静静等待着。
外头寒风卷着些许雪花吹进来，沈清欢眼眶微涩，空荡的房间亦如她的心一般，越渐孤寂悲凉。
从大婚那日起，她与容湛便同院不同房。
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同窗好友。
时已卯初，天依旧如漫无边际的黑布。
容湛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见沈清欢端坐在榻上，眼中不由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清欢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正想要说什么，可刚一起身，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一头栽了下去……




======第四章 和离吧======
再醒来，沈清欢发现自己正躺在容湛的床榻上，而容湛坐在桌边。
见她醒了，容湛暗自松了口气，倒了杯热茶走过去递到她唇边。
“府医说你心神不宁，昨夜吹了冷风受了风寒。”他语气带着几许担忧，又似是在怪责她不爱惜身子。
沈清欢见他衣物未换，心中微涩，垂下眼眸，将情绪掩盖后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我已无碍。”她理了理衣襟，匆忙道，“反倒是你有些憔悴，先更衣吧，一会儿还要去早朝。”
说着，沈清欢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样温柔体贴的容湛，最后只能选择狼狈逃离。
房内。
容湛望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张的唇瓣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之后几天。
沈清欢风寒总不见好，容湛见她面色越发难看，便叫来府医给她诊治。
他这一举动让沈清欢倍感温暖，却也害怕容湛知道她真正的病。
府医才进府，跟在容湛身边的小厮便来传话。
“大人，宋府来人请您去一趟。”
容湛看着病弱的沈清欢，柔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清欢闻言，眼中的光芒如燃尽的烛火般慢慢散去。
她目送着容湛离开，心里的情绪却似海浪翻涌，压不住激的她一阵猛咳。
府医把脉后，面色沉重：“忧思成疾，夫人若不能放宽心，一月难活。”
沈清欢沉默不语。
丫鬟菊青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塞到府医手中：“夫人身体安康，只是偶感风寒，多休息即可。”
府医很快就明白了，忙推辞：“老夫不会多嘴，夫人放心。”
话毕，行礼后离去。
菊青攥着冰冷的金子，红了眼眶：“夫人，若是找神医，总能治好的。”
沈清欢望着窗外的风雪，红梅飘落，长叹一声：“治的了病，治不了命。”
次日，宫里来人说淑妃传见她。
沈清欢知道姐姐定是收到她的信了。
她并未多做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随同宫人一起出去。
她知道自己骗不过姐姐，也不隐瞒，只让姐姐觉着自己生了病，能治好便罢。
刚出府，沈清欢想着同容湛说一声，却得知他早已去了宋府，心中不免又是落寞和悲戚。
她咽下难忍的苦涩，嘱咐菊青：“等大人回来了同他说一声。”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皇宫，长宁宫。
沈清欢被宫人引进正殿后，看见淑妃，苍白的脸上扬起了抹笑意。
但她还是秉着礼数跪下行礼：“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忙屏退了宫人，上前将沈清欢扶起：“快让姐姐看看。”
纤细玉指抚在沈清欢的脸上，淑妃眼眶微红：“你的病到底如何？我瞧着你瘦多了。”
沈清欢强扯着唇角，安抚道：“姐姐放心，没什么，只是大夫说有一味药长安城内不太好寻。我便想着自己亲往，也顺便走走，散散心。”
淑妃看着她，将信将疑：“当真？”
沈清欢点点头，眼中满是诚恳。
许久，淑妃叹了口气，执起她的手，眉目温柔：“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你有何事都要同我说，可千万别瞒我！”
故作坚强的伪装似是被这句话击碎，沈清欢眼眶一热，忙垂眸压下。
“姐姐，我想和离了。”




======第五章 人生苦短======

闻言，淑妃一时愣在原地。
她还没说什么，沈清欢又仰头强扯一笑：“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淑妃见此却只是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
“不管如何，长姐都站你身边。”
沈清欢眼底含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至酉正，她才出了宫。
站在宫门外，沈清欢望着恢弘的皇宫，千言万语都难诉一字。
姐姐孤身在宫中生存本就艰难，她又怎么忍心让姐姐为她烦忧。
她叹气，心道：姐姐莫怪我，你能好生安稳的活着，妹妹便心满意足了。
雪落在身上，寒风似刀，忽然牵动起沈清欢胸口的一阵痒意。
她没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去。
微微晃动的马车里，沈清欢忽闻一阵香甜的梨膏糖的气味。
她掀开车帘，不想一眼便看见几尺外的容湛，还有他身旁的宋映岚。
两人站在卖梨膏糖的铺子前，一墨一霜的衣裳，甚是般配。
沈清欢怔住，心霎时间恍如坠入冰窟一般。
她放下车帘，紧紧攥着斗篷的一角，萦绕在鼻尖的甜味也渐渐变得苦涩。
她想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可心中的酸楚不减反增，热泪涌上。
沈清欢抑制不住，任其无声淌过冰冷的脸颊。
少傅府。
沈清欢站在府外，看着偌大的宅院，头一遭有了疏离感。
她不再是这儿的主人，而是客人，不日将离。
回到院落，沈清欢拂去秋千上的雪，轻轻坐下慢慢晃着。
她仰起头，阴沉沉的天不见日头。
有一瞬间，她想起夏日的骄阳，那耀眼刺目的光芒和容湛很像。
然冬雪之月，待骄阳难现，面前这白雪红梅美景也将消散。
就像她和容湛在一起十年，终究还是要分开。
“吱”的一声，院门开了，容湛缓缓走进来。
沈清欢转头看去，那俊逸的身影好似让她忆起了十年前，她对容湛一见倾心，然后自顾深爱至今。
可他的那份情，终究不会再属于她了……
沈清欢看着容湛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我们和离吧。”
容湛一怔，心头微窒：“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宋映岚是个好女子，别耽误了她。”沈清欢微垂眼眸。
容湛看着她，神情复杂，更觉有种难言的压抑感。
“我还有事。”说着，他转身进了屋拿着几本书走出来，又出了院门离开。
直到脚步声消失，沈清欢才收回目光，浸着悲伤的眼中一片晶莹。
往后几日，她再没瞧见容湛，自然也没机会同他说和离一事。
沈清欢总觉着他在故意躲着她。
直到大年十四，是要给沈家二老扫墓的日子，容湛才没有再次匆匆离府。
城外，墓前。
沈清欢跪了下来，看着碑上爹娘的名字，眼眶微红。
她哑声道：“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身前的纸钱燃着，成点点灰烬被微风卷起，飘落在莹白的雪地上。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给爹娘扫墓了。
“沙沙”两声轻响，沈清欢转过头，竟见容湛也跪了下来。
她眼神一闪，欲言又止。
他是从一品少傅，而她爹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于礼本不该跪。
容湛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此事，是我该做的。”
闻言，沈清欢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他亦如故往的好，可惜自己已配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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