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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隆长得浓眉大眼，壮硕如小山般的身躯，在激动怒斥时都颤抖了起来，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被冤枉的忠臣。
然而在场的众人，没一个欣赏他唱作俱佳的表演。
宴翎一个眼神，两个锦衣卫上前，将贺隆重重地直接押跪在地，憋得满脸通红。
“赵彬，你说此人是拓跋政，可是与北蛮宰相有关？”宋大人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只知道自己这关大概是能过了。
赵彬：“拓跋政与小人说过，他是拓跋宗的第九子，效忠于北蛮七皇子。”
“放屁！”贺隆挣扎着扭过头，怒吼道，“段鼎！十一皇子无辜被杀害，你回皇城后，如何与皇帝交代？”
段鼎被吼得一愣，慕容建元已死，他身为心腹，横竖都是一刀。
但他背后，还有父母妻儿。

不等段鼎天人交战出结果，宴翎拔刀架在了贺隆的脖子上：“太子殿下，宋大人，可否将此人交给锦衣卫？”

贺隆脖颈一僵，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宴翎，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就能为所欲为！”
“我是北蛮使者，你敢杀我，是想向北蛮宣战吗？”
宴翎不理会贺隆的叫嚣，直往下压了压刀锋。
“住手！”段鼎大喝一声，“此人是我北蛮十一皇子最信任的侍卫，你们有何证据说他是凶手？”
褚承泽抬眸扫了一眼段鼎，嘴角微扬。
不愧是慕容建元那废物的心腹，很会审时度势。
段鼎被看得心虚，只扭头冲着宋大人：“我可以为贺隆担保，他绝不是什么拓跋政。”
严尚书冷哼一声：“北蛮人的忠心，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但无论对段鼎多么不齿，如今他要为贺隆担保，也是有些棘手。
纵使有孙铁牛、赵彬二人为人证，斩风刀为物证，终究都是大周人对上北蛮人。
北蛮皇帝有那么多个儿子，别说是一个死了的慕容建元，就算是活蹦乱跳的皇子都不值钱。
段鼎的选择也代表了北蛮人的态度，他们就是要让大周给一个交代。
宋大人神情复杂地看向宴翎，明明凶手就在眼前，难道还是要让锦衣卫出手吗？
“宋大人，此人是不是拓跋宗之子，大周人说了不算，就让北蛮人来说。”褚承泽神色冷淡地开口。
“拓跋宗的第十三女，不是正在大理寺牢里吗？”
“来人，带拓跋蓁！”宋大人眼前一亮，他当然记得拓跋蓁在大理寺。
只是此女油盐不进，抵死不认自己是拓跋宗之女，早前判了腰斩之刑，只待洪熙帝核准同意。
太子殿下此时提起，必然是有大用。
很快，一身囚衣的拓跋蓁就被带了上来。
“拓跋蓁，你可认识身边之人？”
拓跋蓁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绽放着骇人的寒芒：“回禀大人，此人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哥哥，拓跋政。”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是贺湘的独子，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九哥，好久不见。”拓跋蓁声音充满恶意，带着报复的快感，“你前些年写给我的信，应该还在穆府的云起轩中。”
“还需要劳烦宋大人去取来，对比下字迹吗？”
拓跋政没想到拓跋蓁不仅没死，还选择背叛了父亲。
他收起装出来的愤怒，阴狠地盯着拓跋蓁：“废物，你居然帮着大周人，不怕死后入地狱吗？”
拓跋蓁低低地笑了起来：“九哥，我不是在帮大周人，是在帮我们宏图大略的好父亲啊。”
“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是死了更好。”
“省得给拓跋家丢脸。”
这两句话，是拓跋政在她被关押进大理寺监牢后，派人带来的口信。同时交给她的，还有一颗用来自尽的致命毒药。
拓跋蓁不想死，哪怕知道上次在秋猎时伏击穆歆，是最后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失败被擒入狱，已然是一颗废子。
可穆歆没有杀她。
无论穆歆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拓跋蓁都要争取活下去。
终于，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用拓跋政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交易再划算不过。

第192章  圆满的真相
“我是北蛮人，你们大周的官，没资格审判我。”拓跋政不再做无意义的狡辩和挣扎，只牢牢地盯住宋大人。
宋大人啪的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拓跋政，你在天子脚下行凶，还敢如此嚣张？”
“拓跋政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北蛮十一皇子慕容建元，人证物证俱在，按律当斩。”
“把犯人拓跋政，押下大牢！”
拓跋蓁冷眼看着拓跋宗被拖下去，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北蛮人，语气坚定地开口：“宋大人，我愿以拓跋宗女儿的身份，指正拓跋宗意图谋害大周太后。”
“你是说，行刺太后娘娘一事，是受拓跋宗指使？”宋大人再次确认。
“是，还望大人明鉴。”
宋大人心头微热，没想到这次还有意外之喜，拓跋蓁竟然倒戈得如此彻底。
洪熙帝若是知晓，必定会龙心大悦。
不过拓跋蓁态度的变化，肯定是太子殿下的手笔，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思忖片刻，宋大人还是觉得不能擅作主张：“拓跋蓁，本官见你确有悔改之意，且能大义灭亲，可替你上奏陈情。”
拓跋蓁目不斜视，端正地行礼：“谢大人恩典。”
“先带下去，严加看管。”宋大人给大理寺少卿递了个眼神。
大理寺少卿立即带人将拓跋蓁领下去，不用看在场北蛮人的凶狠眼神，都能领会上官的意思。
从拓跋蓁承认是拓跋宗的女儿这一刻起，她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拓跋宗身为北蛮宰相，却指使女儿行刺大周太后，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他们大理寺主要是掌刑狱和案件审理，涉及北蛮与大周的问题，就交由朝堂上其他大人去斟酌。
凶手伏诛，帮凶及证人都被收押，堂上就只剩下无所适从的北蛮人。
段鼎为凶手作假证，按照大周律例，当判连坐之罪。
不过宋大人还得等洪熙帝对此案的批复，暂时不想再插手北蛮人的破事：“段副使，本官念你是受凶徒蒙蔽，就不追责了。”
“死者为大，务必要为十一皇子办好身后事。”
段鼎心情复杂，没想到自己破釜沉舟，还是没能保下拓跋政：“宋大人，真相大白，是否该释放我们的皇孙殿下？”
事到如今，段鼎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彻底站到七皇子的阵营中。
宋大人这才想起牢里还关着一个主动下狱的慕容离，巴不得赶紧将烫手山芋扔出去：“这是当然。”
“来人，将北蛮皇孙殿下请出来。”
大理寺的人见多识广，对待慕容离这样的犯人很有经验，好吃好喝照顾了两天。
慕容离跟着大理寺正走出来时，气色看起来比进去时还好上一些。
“慕容离，终于见面了。”
褚承泽眸光锐利地看着慕容离走进公堂，不冷不淡地开口道。
他可没忘记，这人在南丹山做过什么。
南疆之战，耶尔兰口口声声说是被慕容弘化蛊惑，实际上极有可能是慕容离从中作梗。
哪怕最终结果是对大周有利，死在中元节的无辜百姓也不会复活。
慕容离似乎并未察觉到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气，标准地行了一礼：“拜见太子殿下，久仰大名。”
宴翎站在一旁，审视着交锋的二人。
太子殿下很少直接表现出敌意，难道有什么锦衣卫遗漏的地方？
宋大人生怕再生事端，忙不迭开口赶人：“皇孙殿下，杀害贵国十一皇子的凶手已认罪伏诛，你可以离开大理寺了。”
“多谢大人明察秋毫。”慕容离不慌不忙地问道，“不知凶手是何人，可是受他人指使？”
“案情还待进一步审理，”宋大人避而不答，进一步催促，“皇孙殿下还是先将十一皇子带回去吧。”
宋大人一脸急切，就差直接明说你们北蛮人的事情，自己回去解决。
段鼎也不想继续在大理寺待下去，北蛮这次的损失惨重，他必须要自求活路：“皇孙殿下，卑职有要事禀报。”
“事关重大，还需殿下尽快做定夺”
“既如此，我们走吧。”慕容离似是被说服了，不再留恋大理寺。
北蛮人犹豫片刻，也跟着离开了。
他们都是慕容建元的人，多年来与七皇子慕容弘化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而慕容离是慕容弘化流落在外的嫡长子，回到北蛮不到一月时间，就获得了北蛮皇帝的青睐。在场不少人，都曾经参与过针对七皇子及慕容离的刺杀。
哪怕失去了效忠的皇子，投身昔日死敌的阵营，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走到一半，慕容离又转回头：“宋大人，大理寺可有会缝脑袋的能工巧匠，借我一用？”
“十一皇叔死得这么惨，叔侄一场，我总得让他做个有头鬼。”
宋大人挂上假笑，和善地为友邦使臣解决问题：“郑广，你带王仵作送一送皇孙殿下。”
慕容离回以礼貌的笑容：“多谢宋大人，大周果然热情好客。”
送走北蛮人，宋大人换上了真挚的笑容，看向褚承泽：“太子殿下，待本官写好卷宗，就交由殿下上呈给皇上。”
这次能在三天内破案，全靠太子殿下出手，不然就算查到了拓跋政，只要他抵死不认，都没办法结案。
还得是北蛮人杀北蛮人，才是最圆满的真相。
“不必，孤还有事，诸位大人请便。”褚承泽目的达成，也带着人离开。
宋大人又转向宴翎：“宴大人，可要向陛下复命？”
宴翎：“不急，有劳宋大人。”
“宴大人客气，稍等片刻。”宋大人这才确认，太子殿下来这一趟，纯属个人意愿，与洪熙帝无关。
看来这卷宗，还得细细斟酌，合理分配功劳。
尘埃落定，方固留下高明义配合大理寺，半刻不停地回京兆府办公。
刑部严尚书左看右看，也没什么需要补充，留下两个刑讯高手，溜号回家休息了。这三天两夜，刑部也没闲着，主要是心理压力大。
洪熙帝收到卷宗后，对大理寺的效率很满意，对杀人凶手的身份更加满意。
万幸，真相就是北蛮人自相残杀。
大周人在里面，也充当个收钱打铁的道具。
至于对拓跋政是斩首还是腰斩，洪熙帝完全不在意。
着人修书一封，将慕容建元被杀一案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北蛮皇帝。
该杀杀，该埋埋。
多亏慕容建元的身份不仅是北蛮的十一皇子，还是大周崇灵公主的驸马。
洪熙帝身为岳丈，有充分的资格，痛斥拓跋政的暴行，严重损害了大周与北蛮的姻亲之好。
而更重要的是，拓跋宗派女儿刺杀太后一事，在拓跋蓁的指认下，彻底推翻了最初炎和部落的说辞。
北蛮必须给大周一个交代。

第193章  要他不得安息
两国交战，除了比拼兵力和财力之外，率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也极为重要。
尤其是中原地带，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更喜欢标榜正义之师。
古往今来，不管是揭竿而起还是谋朝篡位，哪怕是对抗外敌，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北蛮统一皇权比大周建朝晚十几年，大小战役打过几十场。如今维持着脆弱的和平，双方心里都有数，迟早有一天会撕破形同虚设的和平协议。
如今大周的北蛮驸马慕容建元一死，嫡子才六岁不堪大任。挡在大周和北蛮之间的青彭郡，就失去了战略缓冲的意义。
这也是段鼎宁愿帮助凶手拓跋政的原因之一，想借着十一皇子被杀一案做文章，如今却让大周掌握了主动权。
由京兆府出面，直接将拓跋政杀害慕容建元一事张贴到城门口、大街布告栏上，还有专人负责给不识字的百姓解说。
朝堂之上，深谙外交斗法的文武大臣意气风发，针对如何让北蛮向太后娘娘赔罪，各抒己见。
市井之中，全城百姓热烈地讨论着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一出手就抓获了北蛮凶徒。
由上至下，都洋溢着快乐而自豪的气氛。
穆歆甚至从酒仙楼的糕点盒里都看到了喜庆的痕迹，大厨非常有新意地推出了一款菊花糕，融合了北蛮的风味。
北蛮人购买，还能享受格外优惠。
表达哀悼的同时带着凉薄，看似讽刺中又似乎有些关怀，一时也不知道是为慕容建元哀悼，还是为太子殿下庆功。
总之味道相当不错。
褚承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慕容建元被杀一案，首次从穆歆手里分到了一半点心，比收到洪熙帝那些价值连城的封赏更加愉悦。
“后日，我要去崇灵公主府吊唁。”
“慕容建元的尸体不运回北蛮？”穆歆有些意外，她记得北蛮人似乎有天葬还是风葬的习俗。
“慕容离大概跟慕容建元有仇，”褚承泽拈起一枚菊花糕，桃花眼中波光潋滟，“力排众议，一定要让他死后不得安息。”
很好，这非常符合慕容离的作风。
不过穆歆想到怀虚道长与暗夜军的交易，直觉慕容离应该还有别的目的：“说不准，是想让活着的人不痛快。”
“慕容离从大理寺离开后，藏得很好，沈随都抓不到他。”
褚承泽：“慕容离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却对大街小巷都很了解。”
“不只是沈随，连锦衣卫都查不到他的行踪，这不正常。”
穆歆听褚承泽只提锦衣卫，没有说自己的人手，就知道他想查的话，肯定有办法揪出慕容离。
鉴于上次南丹山的事，褚承泽显然不是为了照顾慕容离才不出手。
“你想让慕容离去对付文岳霖？”
“你不是想知道文岳霖还有什么底牌吗？”褚承泽酒窝若隐若现，悠然道，“既然慕容离也有此意，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此时的崇灵公主府内，一片素缟，入目尽是惨淡的白。
在停放了修补好的慕容建元后，阖府上下，延迟的有了办丧事的氛围。
尤其是披麻戴孝的段鼎等人，一直守在灵堂中，脸色没比尸体好多少。
段鼎双目赤红地跪在慕容建元的棺木旁，他这几天不断复盘出使以来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而崇灵公主对待亡夫的轻慢，更让他愤恨不平。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段鼎原本想将慕容建元运回北蛮青彭郡，让德高望重的萨满重新为尸身念咒祷告，主持北蛮皇族应有的风葬，以慰亡灵。
他倒戈投入七皇子阵营，已是不忠，想为前任主子做好最后一件事。
然而大周与北蛮相隔千里，尸身不比活人，经不起颠簸。
大理寺的仵作为了破案，在验尸过程丝毫不吝啬使用各种药水。别说一个月，就是再过一周，都可能看不出人形。
更重要的是，如今北蛮使团是由慕容离说了算。
慕容建元一死，身份最高的慕容离自然而然地替补了正使之位。他还以亲侄子的身份，驳回所有人的意见，独断专行地处理丧葬事宜。
慕容离一边先斩后奏地派信使回北蛮，一边上书洪熙帝，恳切的请求让慕容建元永远留在大周的京城。
洪熙帝早就得知慕容建元对崇灵公主的所作所为，也对整个北蛮利用姻亲之好对她的愚弄和隐瞒深感恼怒。
不过是看在人死万事休，又有拓跋宗那条大鱼在，才懒计较。
如今慕容离亲手送上机会，洪熙帝也乐得出口气。大笔一挥，冠冕堂皇地强调慕容建元的驸马身份，特许葬入皇陵。
当然，说是皇陵，实际上是在边缘，约等于替大周的先祖们守陵了。
不过皇陵里面的风水布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反而不少人深感皇恩浩荡，心思活络些的，还以为从中猜到了洪熙帝对北蛮的态度。
相信只要北蛮皇帝给到相应的诚意，洪熙帝的主张还是以和为贵。
总而言之，既然圣上发话，要按照大周驸马之礼下葬，自然就由礼部站出来负责。
首先，尸身要在公主府停灵三日，以供宾客吊唁。
之前称病闭门不出的崇灵公主，不得不强撑着丧夫的悲伤，招待一批又一批，心思各异的来宾。
因为慕容建元的亲眷都在北蛮，唯一的侄子送来尸体后就消失不见，连个能替换喘口气的人都没有。
两天下来，崇灵公主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看起来楚楚可怜。
董烨钧来吊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节哀，保重身体。”董烨钧马上要回北疆，心里记挂着命运多舛的小公主，特意过来看一眼。
当年护送崇灵公主去北蛮时，他就很同情这个才十三岁就要远嫁北蛮的少女。
在董烨钧的认知中，打仗是男人的事，和亲没必要也没意义。
真打起来，北蛮人第一个杀的就是和亲公主。
崇灵公主眼底浮现一层水雾：“多谢董将军相护。”
“祸兮福所倚，能回到京城，未必是坏事。”董烨钧憋了半天，也不好直说慕容建元死了更好。
“我要回北疆了，殿下有事可以派人去琅琊郡王府。”
“董将军，一路顺风。”崇灵公主盈盈一拜，目送董烨钧离开。
片刻后，孙嬷嬷匆匆走来低声道：“殿下，董烨然在府外等着，董将军一出去就被送出了京城。”
崇灵公主用手帕轻按眼角，眸光冷淡：“无妨，董烨钧的妻子三年前去世，至今未续弦。”
“他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