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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妍羽正儿八经冒火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叫对方，季思綦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叫了叶靖脩的全名，而不是叫“叶总”，这回是真上火了。
自打采访那天到现在，钟妍羽不知被叶靖脩套路了多少回，还总被他噎得气不顺。她不就在溪边说了句提醒的话，叶靖脩竟然不乐意了，有没有道理可讲。她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扬起头挺冲地说：“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有哪儿不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也没办法。以后我们除了公事不要接触了。”
叶靖脩听完她的话，何止是不舒服，那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她竟然为了小溪边的误会拒绝再接触。叶靖脩感到好笑，面色相当不快，与她面对面僵持着。
但凡叶靖脩把话拿到台面上讲清楚，钟妍羽不会这么生气。他这人藏得太深，钟妍羽需要靠猜了解他的心思，时间一长难免不舒坦，更别说他此时态度强硬，钟妍羽不伺候。
不过今天是沈知熙的生日，钟妍羽不能扫孩子的兴，径直越过叶靖脩往前走，盘算在帐篷睡一晚直接回家。可她没走两步被叶靖脩捉住了胳膊肘，愣是被那股力气带得转身，连着收到彩信的难受一股脑爆发，还夹杂着辨不清的烦躁感。她挺大声地道：“你干嘛！”
叶靖脩被这一嗓子震得清醒不少，松开钟妍羽，神色顿时柔和许多。
之前叶靖脩还觉得齐总说和钟妍羽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的这种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结果今晚被打脸了。钟妍羽的性格看起来温和随性，实际上要强又倔。但凡钟妍羽认为不可以的事就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叶靖脩不想真惹毛她，岂不是自讨苦吃。
叶靖脩沉了沉气，用肯定句道：“我没有说过因为你的那些话不乐意。”
“那你干嘛摆脸色给我看。”钟妍羽真的是火大，没有闲情去猜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冷声道：“你能用一句话解释清楚，甭说第二句废话。”她最后的俩字咬音很重，显出她此刻能一点就着。
叶靖脩今儿算是拿火把捅在火药上了，见识到钟妍羽的脾气。可是他现在不能问钟妍羽是否拿他当成李少衿，那将会火上浇油，他只能先安抚钟妍羽，软下语气道：“你先消消气。”
钟妍羽吃软不吃硬，见他软和态度，也就不再那么冲，撇开脸呼吸两口山里的凉气。
叶靖脩等她平和多了才说：“溪边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认为没有必要向不相干的人解释。如果你认为不合适，我下回会解释清楚。”
“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要闹成这样。”钟妍羽没好气道，“那我又惹着你哪儿了？你调头就走，一大男人能不能大气点儿。”
“我……”叶靖脩被她这顿指责搞得语塞，当真有多小心眼似的。她要是真拿叶靖脩当成李少衿，让谁来看都觉得应该恼火。叶靖脩这会儿说不出口，有够憋屈的，横下心道：“我错了，向你认错，你看行不行？”
“什么态度。”钟妍羽轻哼一声望向别处，疏冷感和烦躁感都不见了，她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对付炸毛的钟妍羽要软硬兼施，而且要掌握好平衡点。叶靖脩今晚领悟得很好，不然会和季思綦一个下场。当然他不是因为要拍李少衿的纪录片需要钟妍羽帮忙才妥协，是出于喜欢钟妍羽才示弱。搁别人的话，他也不能伺候。站在他的立场，如果外面真有传言，他一业内有名的文化传媒公司副总，吩咐下去就把这事了当了，需要跟外人掰扯清楚？钟妍羽不懂传媒的套路，肯定想不到这层。
今晚是出来玩，叶靖脩不想钟妍羽带着火气睡一觉。女人生气多了对身体不好，叶薇是现成的例子。叶靖脩好脾气道：“我回去奉茶请罪。你别生气了，行么？”
钟妍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就着叶靖脩给的台阶缓和气氛，说：“这还差不多。”她转身往回走，语气表现出对叶靖脩的示弱很受用。
叶靖脩抬脚跟在后面，看她的步子明显变轻快，无奈一笑。
除了叶薇和沈知熙，叶靖脩又碰上一个能让自己退让的女人，也是出乎意料。不过他处理与钟妍羽起冲突方面的能力比季思綦强多了，非常有弹性。好处是，这出小别扭转移了钟妍羽对彩信的注意力，她回到帐篷就顺了气儿，心情没看到照片时沉重。
孩子们见钟妍羽回来了，在帐篷里穿好鞋出来，围到钟妍羽身边。
沈知熙替舅舅求情，拉着钟妍羽的手来回晃，用难过的小奶音说：“阿姨，我舅舅知道错了。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沈斯博跟着说：“钟阿姨，我舅舅有时候像我妈妈，不是故意说不好听的话。我爸爸说他们俩是属刺猬的，一不高兴就会把刺儿竖起来扎到别人，不一定是有意的。你别生气。其实我舅舅人很好的。”
钟妍羽暗忖叶靖脩姐夫的比喻很形象，叶靖脩可不就是属刺猬的。他亲姐也这样？莫非是家庭性格？
叶靖脩走到帐篷前轻咳一声，神情不太自然。
钟妍羽瞧了他一眼，牵过两个孩子的手说：“看在你们为他求情的份上，我就不生气了。”
孩子们转变笑脸，拉着钟妍羽去帐篷里看动画电影。叶靖脩成了后勤人员，不仅应俩孩子要求拿零食，还泡了钟妍羽爱喝的蜜.桃乌龙茶请罪，钟妍羽又恢复原来能和他平和聊天的状态。两人将“不再接触”那茬揭过去了。
两大两小转至软垫上看影片。沈知熙坐在叶靖脩的身前和钟妍羽说话，嗓音甜甜的，很有治愈力。叶靖脩在一旁添茶，钟妍羽喝下几杯舒畅多了，问叶靖脩：“所以你到底为了什么把刺儿又竖起来。我在厕所那边没说不合适的话吧？”
她着实好奇在哪方面惹到叶靖脩。叶靖脩的脾气挺怪的，她以后别踩雷。
叶靖脩挪眸看向沈斯博，对刺猬的比喻不甚愉快。沈斯博感受到舅舅的注视，嘿的一笑挪到钟妍羽旁边坐着，拿钟妍羽当护身符。
“你看斯博干嘛。”钟妍羽道，“他说的是事实。”
“……”叶靖脩再次语塞，算是栽钟妍羽手里了，也就叶薇能将他噎到这种程度。他倒上茶，酝酿片刻说：“我是不是长得像你以前认识的什么人？你在台阶上看我的眼神，你没注意？”
钟妍羽怔了怔，腹诽他太敏锐，抿口茶道：“我要是说实话，你听了别不高兴。”
叶靖脩放下保温壶看向她，洗耳恭听状。
钟妍羽敛起眸说：“你长得像我另一个发小。”她顿了顿，又道：“他去世好几年了。”
没想到这个话题来的这么快。叶靖脩心中起了波澜，面上却很平静，顺势问：“你愿意和我接触，是把我当成他？”

叶靖脩最关心的问题要有答案了，他看着钟妍羽，猜测会是怎样的回答。可他没想过倘若钟妍羽的回复是他不想要的答案，该如何处理与钟妍羽的关系。难道像钟妍羽生气时说的不再接触？他好像做不到。
要说这份好感是何时产生的，叶靖脩不能给明确的时间线，或许是回忆了与钟妍羽于高考前的一面之缘，又或许是看了钟妍羽于星航就职的优秀履历。总之，钟妍羽给叶靖脩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到现在还记得钟妍羽长发及腰的模样以及她说过的两句话。
叶靖脩高中时期错失可以学飞的机会，遇上被民航录取的钟妍羽耿耿于怀。他当时想一个女孩都有可能成为飞行员，为什么自己葬送了机会。没过两天，他意识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渐渐释怀了。然而这个女孩再也忘不了。
与钟妍羽再相遇前的十几年间，叶靖脩不止一次想知道钟妍羽是否还在飞行，并且每次都希望钟妍羽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当他拿到星航送来的飞行员履历，翻到钟妍羽的照片时不无惊喜，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飞行的执念似乎转嫁到钟妍羽的身上，钟妍羽以出类拔萃的能力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圆满，好感也就悄悄种下了。所以钟妍羽在采访那天没认出他，他感到很不爽。而此时的他又有点忐忑。
钟妍羽被灼灼的视线盯着感到奇怪，不假思索地否认：“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他。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你自己。”
叶靖脩心中的波澜霎时归于平静，带得梨涡挂到唇边。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仍有一点犹疑，确认一遍：“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了。”钟妍羽觉得叶靖脩的疑问很离谱，“你只是长得有点像他，性格一点都不像。他才不会动不动就记仇，也不会惹我生气。”
叶靖脩刚能愉快点，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从高处掉到底。他眯起眼说：“你这是嫌我性格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老阴晴不定。”钟妍羽早就对他这一性格特点不满，不吐不快。“还让人捉摸不透。”
叶靖脩自觉理亏，低头倒茶不言语。
沈斯博一直听着两人对话，偷偷对钟妍羽说：“我妈妈也这样。舅舅讲道理，算好的了。”
钟妍羽心想这俩孩子真不容易，感叹道：“阿姨和你舅舅认识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瘪。辛苦你和熙熙了。”
“你这么说，好像我欺负你了？”叶靖脩借着这茬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大声凶我一句。我要是不服软，你是不是就跟我绝交了。”
“没准呢。”钟妍羽故意气他，“你当我是软柿子，让你随便捏呢？就算你和齐总关系好，我也不能受这气。”
“……”叶靖脩被怼得哑口无言，让钟妍羽赢了一回。钟妍羽痛快的神色溢于言表，显然之前被他惹得憋屈极了。他还能咋办，为了钟妍羽能舒坦点让着呗，叹道：“还好你没给我来一过肩摔，算给面子了。”
钟妍羽噢一声坐直了，“我忘记换膏药了。”
“这都能忘。”叶靖脩佩服她的粗心劲儿，挪开沈知熙去将暖炉调到最热，遮了遮帐篷帘回头说：“外面冷，你在这儿换。”
“行。”钟妍羽转身从提包里翻出新的膏药，去隔壁垫子。
叶靖脩抱起沈知熙背对钟妍羽避嫌，拿过睡袋旁的相机低头看起来，心思却没在照片上。
既然钟妍羽明确指出不会在叶靖脩身上找李少衿的影子，叶靖脩也就没顾虑了。钟妍羽定是因为那张墓碑的照片才恍了神，叶靖脩能够理解。终归李少衿和钟妍羽是青梅竹马，李少衿又突发意外离世，钟妍羽不可能一点不受李少衿的影响，只是叶靖脩想将影响降到最低，还是有所保留。
作为一中的学生，叶靖脩一进校门就听过李少衿的名气。李少衿比叶靖脩大四级，于高三时移民加拿大，在校期间成绩优异也很活跃，是一中的传奇人物。两人拥有同一位恩师，叶靖脩愿意拍摄李少衿的纪录片有很大原因是恩师促成的，但他对钟妍羽有好感在先，担心钟妍羽会有被利用的想法。实际上钟妍羽不透露任何当年事故的细节，叶靖脩也能从别的地方查到，还不是因为这份好感才想接近钟妍羽，一旦说明的时机不对会被误会，他需要斟酌一番，反正现在不能向钟妍羽透露太多关于纪录片的事。
不过钟妍羽发的这顿火将对叶靖脩仅剩的那点客气烧没了，她和叶靖脩说话再无没必要的顾虑，还能凶叶靖脩一顿，让叶靖脩感觉自己彻底被她纳入自己人的范围。
难怪有人说“小闹怡情”，真是这么个道理。
叶靖脩无意识翻着照片，沈知熙的注意力由幕布转移到相机屏幕上。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舅舅，这个可以贴到我们的墙上吗？我喜欢阿姨和我们一起拍的照片。”
钟妍羽压了压身上的膏药，抬头问：“你拍照片了？”她不记得叶靖脩来这儿用过相机。
“舅舅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拍的。”沈斯博说着要转头，被叶靖脩扭回小脸。
“阿姨在换药。”叶靖脩正经道，“你是男孩，不可以看。”
沈知熙一听这话站起来，正好钟妍羽放下衣服，她探头瞧，“阿姨受伤了吗？”
“轻微拉伤，没事。”钟妍羽把换下的膏药放垃圾袋里，回到这边的垫子被沈知熙抱住。
“我吹一吹，阿姨就不疼了。”沈知熙对着钟妍羽的脸轻轻吹了两下，呼吸温热还有甜橘子味儿。
钟妍羽的睫毛颤了颤，她被闹得痒，笑了起来，抱过沈知熙说悄悄话：“你偷吃糖了，是橘子味儿的。”
沈知熙一惊，捂住钟妍羽的嘴，回头看舅舅的表情。沈斯博同样心虚，偷偷给妹妹吃糖怕被舅舅说，挪钟妍羽那边去了。
叶靖脩这会儿心情好，当没听见，翻出沈知熙喜欢的照片对钟妍羽说：“这张可以洗出来。你想不想要？”
“我看看。”钟妍羽凑近些，离着叶靖脩不到一指的距离。她身上微甜的味道和膏药味夹杂到一起绕在叶靖脩鼻尖。叶靖脩不知怎地，竟觉得钟妍羽身上的膏药味也好闻，就很奇怪。
沈家兄妹俩互望一眼，也凑了过去。
相机的屏幕没有手机大，钟妍羽想要看清楚又往前一挪，颈间的体温传递到叶靖脩的下颌处，叶靖脩不由地呼吸一沉，将整个相机都给她。
“？”钟妍羽目露疑问。
“你们这样看方便。”叶靖脩违心回道，紧接着抱走沈知熙放到中间，神色隐忍。
沈知熙以为舅舅要批评自己偷吃糖，刚瘪嘴想撒娇，却见舅舅挪眼看影片，眨眨眼懵懵然。
钟妍羽没多想，端起相机和俩孩子一起看起来。
沈知熙说的那张照片是叶靖脩在晚饭前回帐篷取湿巾时抓拍的。屏幕上的钟妍羽正和孩子们说笑，笑容温柔，钟妍羽瞧着都有点陌生。
上回拍生活照是哪时候，钟妍羽已记不清，平时仅为钟妈妈拍照片，自己很少照。就算有飞到世界各地的便利，钟妍羽几乎没有过像李蕊她们打卡拍照的习惯，总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对哪个城市都了解不深，才会好奇叶靖脩的拍摄作品和经历。
相机里还有好多张孩子们的照片，都是夜幕降临后拍摄的。帐篷内的灯光温暖，外围缠绕一圈星星状的小灯泡，照片拍出来格外有情调。今晚的超级月亮也有两张，在幽深的山间特别清亮。叶靖脩不愧是专业人士，每张照片都很有感觉。钟妍羽向叶靖脩要来和孩子们的照片，又要了一张超级月亮作为手机屏保，与叶靖脩以及孩子们说说笑笑到十点多才洗漱睡觉。
帐篷内关了灯，光线晦暗，依稀从空地周边的路灯透进来点光亮。
沈知熙在睡袋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叶靖脩拢着她讲起童话故事。这是她睡前的必备环节。
钟妍羽调好手机静音朝向右边听了会儿。叶靖脩的声调沉缓、嗓音明快好听，钟妍羽感到心里宁静，以至于后来在睡前必须和叶靖脩聊一刻钟，伴着叶靖脩的嗓音入睡，会一夜好梦。此时钟妍羽仅是羡慕沈知熙，没别的想法。
“阿姨，你可不可以再讲点飞行知识？”沈斯博躺在钟妍羽旁边的睡袋里轻声问。
钟妍羽欣然答应，摘下腕表连带手机放到枕边，躺下讲起飞行期间不断更新的经验和知识。沈斯博一开始精神奕奕，没半个小时顶不过生物钟迷糊了。钟妍羽讲着讲着也睡着。帐篷里仅剩下远处微弱的说笑声。
叶靖脩理好沈知熙披散的长发，起身拎起毯子到隔壁垫子铺开保暖。钟妍羽已睡熟，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来。
来电是陌生号码，叶靖脩坐到钟妍羽身侧看了看手机，考虑要不要接。
打来电话的人仿佛有急事，没人接也不挂断。叶靖脩稍作思忖，俯身拿过手机接通，不等开口，对面传来一声讥笑。
“钟妍羽，我真是小看你了。”对方是个语气不善的女人，“难怪你瞧不上季思綦，对我发的照片也无动于衷。原来你傍上了SE.NÇE文传的叶总。你还装模作样为少衿立衣冠冢，你恶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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