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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步沾倒茶的手一顿：“用完午膳我便带你去买。”
说话间，小二将小食端了上来，袁燕曦夹起一块儿放进顾步沾碗中，自己又夹了一块儿。
“那家店五年前便没了。”
闻言，顾步沾再不知该说什么，而袁燕曦也没有再提。
用完晚膳后，两人在街上逛着消食，却不想遇见正从绣庄里出来的宋映岚。
宋映岚看着袁燕曦挽着顾步沾的手，神情有些僵硬。
袁燕曦没有松手，更像是没瞧见她一般紧靠着顾步沾：“夫君，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府吧。”
说完，她拉着一脸凝重的顾步沾就走了。
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此前温馨的气氛竟似遇见烈日的雪一般化开消散。
回府后，顾步沾将袁燕曦送回房后欲离开，可再一次被她拉住：“你说过，这一月要陪我。”
“我还有事。”顾步沾沉声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袁燕曦心头一涩，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
一时间，心中的焦急、不舍和悲伤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呼吸变得沉重，脸色渐白，不断地咳嗽起来。
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顾步沾心头的怒气霎时消散的只剩担忧：“风寒还没好吗？”
府医来来回回三四次，药也喝了，按着以往，她早该痊愈了。
袁燕曦以锦帕捂着嘴，摆了摆手，平复呼吸后无力一笑：“我说过的，许是好不了了。”
顾步沾的面色一沉，眼底尽是不悦。
“阿鹜，若我真的要死了，你还会同我和离吗？”袁燕曦看着他，字字都藏着些许期盼。
见她还能问这般玩笑的话，顾步沾松了口气，却又带丝余怒：“会。”
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一把刀子捅进了袁燕曦的心窝子里。
她忍着心尖的剧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朝床榻走去：“好累，我想休息了。”
将被褥盖在身上后，眼泪倏然布满了她整张脸。
袁燕曦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身后传来窸窣声响，熟悉的气息带着暖意渐渐靠近。
顾步沾没有走，他留了下来。
但袁燕曦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而被她紧捂着唇的那一寸被角，早已是鲜红一片……

第九章 情意

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平淡且快。
袁燕曦知道，她的姻缘和她命的大限之日就要到了。
坐在书房的窗外廊上，袁燕曦看着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缓缓回过神。
她转过头，看向屋内站在架几案前翻书的顾步沾，眼底满是眷恋。
这一月他日日陪着她，加起来的时间，竟比过往的十年还要多。
这也是她嫁给他这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了，比大婚那日还要开心。
她对这样的日子更为不舍，也开不了口说结束。
但必须要结束，这一场放肆，只能到这里。
袁燕曦垂下黯淡的眸子，缓缓开口：“阿鹜，一月之约到了。”
闻言，顾步沾心头一窒，转头看向窗外的她，心里是说不出的烦闷。
他放下书，走上前：“怎么了？”
袁燕曦不言，起身走进房内，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不露半点才堪堪开口：“没怎么，只是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顾步沾的目光一路跟随她到跟前，却也陷入了沉默。
袁燕曦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直弋㦊地看着他。
半晌，她才从袖中拿出和离书递到顾步沾面前：“去吧，宋小姐还在等你。”
顾步沾没有接，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袁燕曦的目光越渐深沉。
袁燕曦抿唇，将和离书轻轻放在案上，正想利落离开，却终究安耐不住心中那个疑问。
她抬眸，眼角微微泛红：“阿鹜，十年来你可有一刻喜欢过我？”

哪怕是一瞬间，她也没白在这人间走一遭

顾步沾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收紧，语气一如既往温柔：“珠曦，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袁燕曦瞳眸一震，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
“你……是从何时知晓的？”她声音忽然嘶哑颤抖起来。
“大婚之前，我便知晓。”顾步沾回。
短短八字，字字如烧红的秤砣在袁燕曦的心脏翻滚。
她看着顾步沾，第一次觉得他的温柔堪比锋利的匕首，一下就刺穿了她的心。
他即已知晓，还同她定下那个约定，然后看着她像个戏子一样自顾自演了十年的戏！
袁燕曦忽觉有丝羞耻感刺进了她最后的尊严中，她再也不愿待下去，转身快步逃离。
长安街上。
袁燕曦浑浑噩噩地游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然而她却觉得天地之间也就只剩下她一人，被抛弃于此，无处可去。
“哥哥别跑，哥哥等等我……”
耳畔骤然传来一阵童稚声，袁燕曦懵然回神，只见两个五六岁的幼童在前边儿巷口追逐打闹。
她眼眶一热，视线渐渐模糊。
儿时她和姐姐也是这般，她淘气地在前面跑，姐姐在后边追着让她慢些别摔着。
姐姐……
袁燕曦眸光微亮。是了，她还有姐姐！
她原想瞒着姐姐，可是天大地大，她恍然发现，她能倾诉的也只有姐姐！
如果最后一刻是姐姐陪着她，或许也无憾了。
袁燕曦知道这样对不住姐姐，但她真的好累、好冷，也好痛，更想最后一次让姐姐抱抱她。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一片血腥流出嘴角，袁燕曦微颤的手将嘴角的血抹了去，转身朝皇宫走去。
长宁宫。
宫人引着袁燕曦入了宫门，还未至正殿，淑妃早已在殿外等着。
袁燕曦瞧着几步外的淑妃，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姐姐……”
她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像幼时一般朝淑妃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温暖的怀抱顿时让她心中难言的委屈尽数作泪哭了出去。
淑妃屏退宫人，心疼地抱着袁燕曦，可见她嘴角带血，又惊又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手上也是血，顾步沾呢？”
听到顾步沾的名字，袁燕曦心脏一阵紧缩，声音闷哑：“我们和离了。”
她缓缓退离淑妃的怀抱，迎着她微诧的目光继续道：“他骗了我十年，他早知我心仪他，可他……”
方才的场景再度浮眼前，刺得袁燕曦喘不过气。
她大口呼吸着，泪水似是呛进了喉咙，剧烈的咳嗽再次让血腥味充斥在嘴中。
温热的血从口中不断流出，连鼻子也被一片殷红占据。
袁燕曦无措地想擦掉，可怎么擦都擦不完，藕色的衣袖竟被染成了朱色。
“珠曦！”
听到淑妃惊恐的惊呼，袁燕曦抬起头，想安慰她自己没事，但被血染红的唇瓣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一抹意识也沉进了黑暗中……

第十章 物归原主

再次醒来，袁燕曦只见淑妃坐在身边，脸色有些白，想必是被自己吓到了。
袁燕曦还记得昏迷前咳出的血，多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姐姐……”她唤了一声，欲坐起身，却没有半点力气。
淑妃闻声抬头，微红的眼眶中还带着泪花：“你不该瞒我的，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想着方才太医那一句“救不回了，剩下的几日也是强留”，她心中一阵抽痛。
袁燕曦见淑妃低眉垂泪，又悲又愧，在她的记忆中，姐姐一直都很坚强，从未哭过。
可现在为了自己，却泣不成声。
“对不起。”袁燕曦原想说其他，但疲惫侵蚀了她所有的力气。
淑妃摇了摇头，温柔地替她拭掉泪水。
见袁燕曦面无血色，再想起刚刚命人去打听顾步沾近日做的事，她只觉怒火翻涌。
她这般好的妹妹，顾步沾不珍惜，还和宋映岚不清不楚，甚至休妻……
越想越替袁燕曦不值。
淑妃抚着袁燕曦的脸，哽声劝道：“忘了他，以后的日子姐姐陪你。”
袁燕曦闻言，一字也无力说出，只是眼泪不曾停留。
弋㦊她闭上眼，可眼前却都是顾步沾同她说过的话，陪她做过的事。
他也说过要陪着她。
见袁燕曦不答，淑妃含泪问：“难道你不想陪姐姐吗？”
袁燕曦睁开眼，竭力弯起嘴角，声音却微不可闻：“想，我也想一直一直陪着姐姐。”
往后几日，淑妃几乎将太医院的太医叫了个遍，准备各种珍贵药材给袁燕曦进补。
袁燕曦看在眼里，不愿她担忧，每次都会吃很多，哪怕是吃不下也会硬吃下去。
淑妃说她一人在后宫很累，想要人陪着她。
袁燕曦知道姐姐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她也很听话地按照太医的话去做，但伴随的往往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袁燕曦从未喊过一声疼，只会在忍不下去时，会在淑妃看不到的地方咬着被角。
那一处的被角被她咬破，浸满了血……
雪将化尽，袁燕曦精神似是好多了，还特意去长宁宫的小厨房做了淑妃年少时常做的芙蓉饼，提前给淑妃过了生辰。
时已入春，久违的暖阳落满长安。
长宁宫偏殿阶前，袁燕曦靠在淑妃肩头，手被她紧紧的攥着。
“今天暖和，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淑妃极尽轻柔。
袁燕曦无力抬眸，望着那艳阳，身子忽地颤抖起来，只喃声说着：“姐姐，我想爹娘了。”
淑妃心一紧，霎时明白。
她将袁燕曦揽进怀中，一言不发。
阳光越觉刺眼，袁燕曦慢慢将头埋进淑妃肩窝里，气若游丝：“姐姐，对不起……”
她很想陪着姐姐，但是她真的好累。
“我乏了，睡，睡一会儿，姐姐，不要叫醒我……”
话落，那只苍白消瘦的手慢慢从淑妃的掌心滑下，无声地砸落在她的腿上。
淑妃看着洒落在瓦檐上的日光，感受心缓慢的抽离感和怀中人如云般的重量，眼泪滴落在袁燕曦冰凉的脸上。
她温柔地拍着袁燕曦乌黑的长发，声音低哑：“姐姐不叫你，睡吧……”
淑妃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慢慢覆在袁燕曦的眼上，温柔地替她遮去了刺目的光。
……
少傅府。
春雨已连下了几日，天才见亮，顾步沾穿戴好准备去早朝。
一股还带着残冬冷意的风灌进袖中，他不禁想起了袁燕曦。
她离府近半月，听闻入宫陪淑妃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心有不安。
袁燕曦不在，他没由的烦躁，甚至一再拒绝了宋映岚的邀请。
来到外面，顾步沾停住脚步，望着瓦檐上滴落的水微微出神。
这时，腰间系着袁燕曦赠予他的玉佩忽然滑落，“嘭”的一声脆响，玉佩碎成两截。
顾步沾看着断玉，眼底流过一丝诧异和慌乱，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渐渐袭来。
“大人！”
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跪地道：“淑妃来了！”
顾步沾一愣，窒息感渐渐被一种欣喜替代，许是淑妃送袁燕曦回来了。
他将断玉拾起放于袖中，快步至正厅。
正厅。
顾步沾还未站定，目光便扫视着整个前厅，不见袁燕曦，他眼底不由划过一丝失落。
淑妃背身站着，周遭无宫人伺候，似是被刻意屏退了。
顾步沾压着心中的疑惑，行礼道：“参见娘娘。”
然淑妃并未转身，也没有说话。
顾步沾才见她身旁的桌上放着一雕花木盒，他心莫名一窒，不由问：“娘娘，微臣妻……”
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话，淑妃缓缓转身，她一手抚上木盒，沙哑寂然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厅。
“这是珠曦的遗物，现在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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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碎玉断情

淑妃话落，正厅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外头淅沥沥的雨声。
顾步沾怔怔看着那不过半臂长的木盒，许久才僵硬开口：“娘娘，她……”
“这里头都是大人给她置办的些簪环首饰。”淑妃声音越渐冷清，“至于珠曦，你们即已和离，她也没有入你李家祖坟的理儿，本宫都已办妥当了，大人也不用操劳。”
说完，她收回手，缓缓往外走。
看着顾步沾那紧缩的瞳孔，淑妃眼底掠过一丝怨怼：“枉你饱读圣贤书。”
候在外头的宫人忙撑着伞走了过来，搀着淑妃离开了正厅。
顾步沾如同石化了般站在原地，不知跪送，更不知已快到上朝时辰。
他看着那木匣，心脏忽地一阵抽痛，痛的他袖内的手紧紧握起。
袁燕曦……死了？
怎么可能！她入宫前还好好的！
顾步沾向桌案去的脚步突然停住，眼前似是看到了袁燕曦说着自己活不久的场景。
难道说，她早知大限将至？
来回话的小厮才到正厅门口，便见主子那快要倒下的身子，忙上前扶住：“大人！”
沉重的呼吸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顾步沾无论如何用力吸气，喉咙却似只有针眼大小，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
桌上那漆黑的木匣在他眼中竟慢慢变成了棺椁，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小厮觉着越来越吃力，不想下一刻，顾步沾直接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人——！”
……
日将暮，雨止。
顾步沾悠悠转醒，他望着空寂的房间，有一瞬以为袁燕曦还在在几步外的房中。
未等他回神，小厮端了碗药来跪在跟前儿：“大人，方才皇上遣公公传来口谕，说您近来神思倦怠，这几日就不必上朝。”
顾步沾闻言，眼眸一暗，那苦涩的药气好似钻进了心里。
袁燕曦一事皇上不会不知，只不过看着淑妃的面没有明说罢了。
“搁那儿吧。”顾步沾看了眼药，无心饮下，却望着院落中那红梅发了愣。
花瓣都已落完，只剩下枯枝了。
小厮将药放在榻边的月牙桌上后，又嗫嚅了片刻，才又开了口：“大人，宋小姐派人来，说请大人明日去宋府赴宴。”
顾步沾眉头一蹙，没有说话。
小厮暗瞧着他面色越渐阴沉，惊出了一声冷汗。
夫人突然殁了，宋小姐又派人来请大人赴宴，这不是把大人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去叫张府医来。”
顾步沾掀被下榻，看也不看那还冒着热气的药。
小厮愣了愣，忙叩头起身跑去叫府医。
“嘭”的两声脆响，断玉从衣中滑落在地，顾步沾立刻将其捡起，拂去玉的灰，如同对待珍宝。
他看着掌心的断玉，心头又是一窒。
眼眶的涩意让他不觉想起他上一次哭是何时。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厮领着张府医来了。
“见过大人。”张府医行礼道。
顾步沾紧握着玉，语气带着鲜少的冷意：“夫人到底是何病症？你如实说。”
张府医一愣，方才路上小厮说袁燕曦殁了，他并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