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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陆时云会想不开。
陆时云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顾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顾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顾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顾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陆时云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姜栖对陆时云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顾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陆时云面色一僵。
顾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顾母最后的请求了。
陆时云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顾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姜栖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顾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蔓蔓，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顾天翎和陆时云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顾母因为顾父的死，对姜栖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顾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姜栖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顾母送上车后，顾天翎看着陆时云的手腕，眼神复杂。
陆时云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顾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陆时云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陆时云站在他和姜栖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姜栖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陆时云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陆时云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廷川……不，傅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陆时云。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姜栖不在了，她可以陪着陆时云。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陆时云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陆时云的回答。
陆时云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陆时云，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姜栖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陆时云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廷川……”
然而陆时云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陆时云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姜栖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姜栖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陆时云红了眼。
姜栖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陆时云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陆时云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姜栖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陆时云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姜栖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陆时云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陆时云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陆时云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陆时云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陆时云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姜栖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姜栖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陆时云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傅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陆时云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顾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陆时云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第二十章 芦山村

陆时云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陆时云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姜栖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陆时云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陆时云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傅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陆时云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陆时云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陆时云的房依譁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傅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陆时云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姜栖的照片看着出神。
“蔓蔓。”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陆时云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姜栖那倔强的表情，陆时云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陆时云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陆时云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姜栖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陆时云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廷川。”

第二十一章 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陆时云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蔓蔓……”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陆时云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陆时云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廷川。”
姜栖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陆时云下颚颤了颤：“蔓蔓，真的是你吗？”
“是我。”姜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间，陆时云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姜栖。
姜栖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陆时云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姜栖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栖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陆时云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姜栖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姜栖伸手拭开陆时云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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