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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枷锁

五日后，宛瑶和秦泽抵达京城。
皇宫。
欣贵妃抱着宛瑶又气又怜的哭着：“你知不知道母妃有多担心你啊！”
皇上心中有气，但见宛瑶平安无事，也就没有说什么，只道：“朕为了你，几日都未合眼了，也就等你成了婚，朕才放得下心。”

宛瑶看了眼皇上和欣贵妃，淡淡问：“父皇，母妃，若是我不想嫁，你们还会逼迫我吗？”

皇上一愣，愠怒道：“胡闹！圣旨岂有收回的道理！”
欣贵妃摸了摸宛瑶的头，好言劝道：“宛瑶别惹父皇生气，秦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宛瑶冷笑了一下，笑的无所谓：“好，父皇让我嫁，我嫁便是，但我有一个条件。”
皇上才好些的脸色又黑了：“何事？”
“将云嫔还有陵游的坟迁到临安去。”宛瑶一字字道。
“云嫔？”皇上又愣了愣，似是想了许久才想起他有这么个嫔妃，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朕答应你。”
太傅府。
萧文杰并不知道秦泽和江月月一事，只当他和宛瑶在临安逗留了太久，所以皇上才派人去接了回来。
他坐在太师椅上，饮了口茶：“一切既已妥当，就安心等初八完婚吧。”
秦泽冷着脸，站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萧文杰疑惑地看着他。
然而秦泽并未应，出了府就命人赶马车往皇宫去了。
他摩挲着衣袖，看着帘外的熙熙攘攘，再次眷恋与江月月同游灵桥山的那天。
哪怕不要这身官服，他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就算死，也不会娶除江月月以外的人！
只是还未等公公去传信，已经换上一身华服的宛瑶拦住了秦泽。
“你哪怕求见几百次都没用。”她微微仰着头，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自己。
秦泽眉一蹙：“公主这是何意？”
她能为了秦奕逃婚，还只身一人去临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皇上的决定。
宛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江月月母妃和陵游的坟已迁往临安了，你不用再求。”
秦泽一怔。
“你也不用求皇上收回圣旨。”她转过身，慢悠悠地绕过他，“你身上的枷锁没我重，希望你……你也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吧。”
宛瑶将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但足够让秦泽听见了。
秦泽转过身，看着宛瑶离去的身影，恍如看到江月月最后一次离开太傅府一般。
她要干什么？
临安。
雨还在下，没了竹林的遮挡，院内房中更加亮堂了。
江月月坐在屋檐下，依靠着椅背，干裂的唇瓣还残留着一丝血色，两只苍白削瘦的手中摩挲着玉。
她半睁着眼，目光似是游历在了意识以外，整个人都恹恹的。
秦泽，她真的等不到他了……
秦奕端着碗药，走到她身边：“公主，喝药吧。”
他将碗拿到江月月面前。
江月月看了一眼，并没有接：“秦将军，你知道的，这些药于我不过一碗清水而已。”
秦奕手一滞，因着她的话心里多了些许的悲凉。
他曾去过辜府，但连门都没有进去。
他苦笑，想不到他会落魄至此。
“秦将军，你是如何与姐姐相识的？”

第四十四章 雨落情断

江月月有气无力地一个问题，好似将秦奕带回了六年前。
他缓缓坐了下来，药的苦涩渐渐勾起了他的回忆：“我和她……”
六年前，他还是将军。
在得胜班师回朝后，皇上大摆宫宴，他受邀入席。
因多喝了几杯酒，行至御花园时，不小心折下一枝花，恰巧遇上了宛瑶。
秦奕露出一抹笑，而后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哪怕他不受伤，皇上也不会将他最心疼的宛瑶嫁给他。
一旦他战死，宛瑶便要守寡。
他也舍不得。
江月月看着秦奕的眼睛，也笑了笑：“您现在就和我想他的时候一样……”
她扭过头，望着屋檐上低落着的雨滴：“冷宫很大，也很冷，哥哥常常不在我身边，他就成了我唯一的温暖……”
秦奕听着她近似虚无缥缈的声音，心生不忍：“公主，您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他知道江月月此刻不过是仅剩下了几口气，无论如何也等不到秦泽了。
江月月摇了摇头，眼眶中一片温热：“不，我，我想说……虽然他听不到了，但，但我还是想说。可秦将军，请……请您一定不要告诉他……”
她扯了扯嘴角，痴痴一笑：“我怕，我怕他笑话我……”
“……”
秦奕眼睛泛酸，低着头掩去目光中翻涌的哀伤。
他们都一样。
江月月微微喘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事物渐渐变白，好像看到了几月前的大雪。
此刻她哪儿也不痛了，脑子里心里只剩下了三个字：秦泽。
“秦将军……如果，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灵桥，山好吗？”她紧了紧手中的玉，生怕她撒手人寰地时候将它摔在地上。
秦奕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看着她。
“要是，要是他……回来了，你就跟，跟他说，我嫁人……了，嫁了个……读书人，一个，喜欢看《文心雕龙》，一个……喜欢吃枣泥糕，一个喜……喜欢穿月白色……衣服的读书人”
江月月越来越小的声音好似要被这雨声盖了过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江月月沉叹了口气，竟觉吸气都甚为困难，她眼神渐渐涣散，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玉握紧。
“天……黑了吗？”她长睫颤了颤，气若游丝。
秦奕吞咽着难忍的情绪：“阴雨绵绵，天自然黑了。”
然而这才正午，虽有雨，但天却很明亮。
江月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静了下去，神情就如同一个困极了的人。
雨越下越大，雨砸在地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她强弯了弯嘴角，这次，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恍惚间，江月月好像看见了母妃还有陵游站在了眼前，他们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爱怜的笑。
然而，她偏了下头，浑浊的眸子微微一亮。
雨幕中，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秀少年撑着伞，手中拿着枣泥糕，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少年说：“莫哭，这枣泥糕甜得很，给你。”
最后一滴眼泪从江月月的眼角留了下去，她张了张嘴，却一字也未说出口。
半晌，碗中的药的热气都已散去了，秦奕才抬起头。
江月月就如同一个睡着了的孩子，静静地躺着，神情安然，嘴角弯着一抹浅笑。
秦奕将药放于一旁的桌子上，哽咽着声音道：“雨天路滑，公主慎行。”

第四十五章 生归死忆

“哐——”地一声清脆的响，秦泽手中的茶杯砸落在地，碎成了数块儿。
“少爷？”萧明一把扶住差点倒的秦泽，“您怎么了？”
秦泽紧揪着胸前的衣襟，脸色惨白，薄唇微颤着。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方才心脏紧缩的剧痛让他再度忆起之前看到探子带回沾血的暖玉时的感觉。
江月月……
这名字似是又化作了掌心带着荆棘的手，将他的心紧紧地揪着。
秦泽疼的额上青筋凸起，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明见状担心不已，他不知他和江月月怎么样了，但是还有几天自家少爷就要和七公主成婚了，可秦泽放不下江月月啊……
“少爷！少爷！”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七……七公主她！”
秦泽忍着痛，捏着桌角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何事？”
小厮叩头哭道：“方才有宫人来传话，说……说七公主自尽了！皇上命您赶紧入宫！”
秦泽眼眸一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
宛瑶自尽了！秦奕他……
四月初三，七公主薨，因七公主备受宠爱，皇上下令国丧百日。
萧文杰知道后，命人府上换上白幡。
“皇上虽收回了赐婚圣旨，但……”萧文杰抚须叹道，“这也算是尽了我们萧家的哀思吧。”
秦泽看着挂在檐上的白灯笼，想起了那日宛瑶的话，只感一阵悲戚。
她身上的枷锁果然比他重多了，重到只能用死去摆脱。
“少爷。”萧明忽然领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走了来，“她说她是七公主身边儿的人，七公主有事要托您办。”
秦泽愣了愣，看向那个宫女。
宫女眼眶微红，行了礼后从袖中抽出一支发簪，双手呈上：“公主托大人，将这支发簪带给一个人，并转告他‘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六月十八，太傅秦泽因病辞任，奉皇上圣旨，将云嫔与陵游移葬临安。
摇晃的马车中，秦泽亦喜亦悲。
他覆于双膝上的手紧紧握着，眼底情绪复杂。
与江月月分别近三月，不知她身体好些了没有，会不会因为他一事又生了病……
然而想到秦奕，左手上的发簪又微微发烫。
秦泽紧蹙着眉，宛瑶薨了，国丧百日，秦奕不可能不知道。
他该怎么向他说？
矛盾的心起起伏伏，等到了灵桥山下，秦泽下了马车。
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心猛地一沉。
当初被砍断的竹子四散倒伏着，不少叶子都已经变的枯黄，小院孤零零地坐落在几十丈外，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却多了些许荒凉。
秦泽快步走了过去，正想敲门，却见门虚掩着。
四周静悄悄的，静的让他心莫名一慌，明明烈日当头，身体却不由的发凉。
“江月月！江月月！”
秦泽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连同柴房也没有找到江月月。
而秦奕也不知去了何处。
慢慢的，一种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他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他在房中没有看到任何和江月月有关的东西。
“吱”的一声轻响，秦泽眼眸一亮，飞快地抬起头。
不是江月月，而是秦奕。
他下颚满是青渣，头发有些散乱，穿着素衣，手里拿着一个小花篮，里头装着纸钱还有香。
秦泽心头一窒：“秦奕。”
秦奕见突然出现的秦泽，也愣了愣：“阿煜？”
秦泽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慌乱：“江月月呢？江月月在哪儿？”
秦奕任由他晃着，缓缓道：“江月月公主她……在你走后十日就……薨了。”

第四十六章 相守半生

“轰隆”一声巨响，恍如有一道响雷在秦泽脑子里炸开，将他所有的意识都摧毁了一样。
他后退着踉跄了一步，直摇头：“不，不可能，她已经好了的！”
“我没有骗你。”秦奕哽咽着，“那株玉虫草是假的……江月月公主她，她葬在灵桥山上，你……”
他话还没说完，秦泽便跑了出去。
宽袖飞荡间，一支发簪从他袖中掉落出来。
秦奕眼眸一怔。
是宛瑶发簪！
他弯下腰，将其拾起，轻轻抚去上面的灰尘，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地看着。
秦奕含着泪，苦笑了一声：“我们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灵桥山。
再次走上那条与江月月一同走过的路，秦泽满头大汗，目光始终不离前方。
他双目赤红，每喘一口气都如刀在心上剃着肉。
“不会，不会的，不过一年之期而已，你怎么会不等我……”
秦泽低喃着，却怎么也无法忽视心中那刻骨的痛楚。
他好不容易才卸下一身的担子，况且宛瑶为了他们已经牺牲了自己，江月月怎么可能那么狠心的就走了。
半山腰，竹立香的气味像是迎接来人一般，将秦泽引到路旁的一座矮坟前。
“江月月之墓”几字像是巨山压在他的身上。
“咚”的一声，秦泽先是被“山”压垮了一般跪了下来，再难起身。
所有的疼痛和不安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伸着颤抖的手，抚着木牌，冰冷如雪，硬如磐石。
视线瞬间就被眼泪模糊，秦泽忽地紧攥着木牌，失声痛哭起来。
“江月月，江月月……”他咬着牙，无法抑制的沉闷哭声回荡在山树间。
随之而来的秦奕看着跪在坟前撕心裂肺地秦泽，干涩的眼再度被眼泪浸湿。
他好像忘了，在听到宛瑶死了以后，他是不是也像秦泽这样痛哭着。
秦奕缓缓走到他身后，欲言又止。
他本想像江月月说的那样，告诉秦泽她已经嫁人了。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
蝉鸣心不燥，却凉如寒冰，秦泽看着眼前隆起的坟，声音沙哑如老者：“她说了什么？”
秦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说的都是关于你的，你应该知道。”
秦泽苦涩一笑，江月月的医生几乎都是关于他的。
“宛瑶呢？”
秦奕声音不知何时也低沉了下去。
“她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秦泽一字字道，疲惫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和江月月何曾不是这样。
再睁眼时，眼中的痛意尽数化作了爱怜，他含泪笑道：“江月月，莫怕，我会在这儿守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六月二十一，云嫔与陵游的坟迁入灵桥山。
八月十三，辜珣之子因贪污受贿被抄家，削去世袭爵位。
九月初十，前太傅萧文杰因病逝世。
三十年后，灵桥山多了一方夫妻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