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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进沈筠办公室，他就从办公桌上推过来一份评估合作协议与资料。
陆丞勋没动，“边总，新项目？”
沈筠“嗯”了一声，“你先做准备。”
陆丞勋还是没动。
她的部门跟她一样，硬扛了这么久，也就才稍缓了几天，而从上午的工作会议来看，他们接下去两个月的工作强度，只会更大，确实再也插不进别的项目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心里算了算自己囊肿手术的排期时间，觉得大致也能安排得过来，就是自己再辛苦一点儿，何况她也可以申请招聘。
她拿起协议翻开，快速检索到几个关键词：江黔区、经济林场、1.8 万亩、价值评估……
她目光在“委托方：江黔区招商局”上停留了一下，她忍不住瞥了眼沈筠。
这个林场混杂了用材林、经济林、薪碳林等等，由招商局牵头，联合林业局和林场一起进行森林资源资产评估，目的是公允确认林场价值，在对外招商，出租林场使用权时，有准确的定价依据。
江黔区远离重庆主城，过去一直不被重视，但近年来注重招商引资，发展相当不错，各类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基德怎么会放过这片欣欣向荣，尚待开拓的业务区域。
沈筠对这单的目的，是想要攀上招商局及背后工业园区管委会的关系，借力拿下江黔区资产评估市场业务。
这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陆丞勋有别的考量。
当初，信通在主城区业务开展不畅，常跑区县。那时，程安明带着她接了江黔区招商局的业务，是一家国企破产清算，需要对其固定资产进行估值。
陆丞勋对资产一一进行了正常评估，按照清算用途，此时价值只有残值的 2 折左右，但当时和她对接的科长常刚，坚决不认可她的评估报告，他怎么也不能理解大几千万的设备，怎么如今就只值区区几百万。
他拿着审计报告，翻到资产负债表，指着折旧那一栏的数字，和陆丞勋多次争辩。
常刚有他的理解和想要守护国有资产的初心，陆丞勋有自己的专业守则需要遵循，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终，陆丞勋坚持按照自己的判定出了评估报告，却也被这位科长在一时激愤之下，说出江黔区招商局再也不欢迎她，连带信通，也被拉入了黑名单。
果然，从那之后，信通在招商局的业务丢失殆尽，直到她离开，双方也没再能达成一单合作。
陆丞勋快速用手机百度，几个关键词一输入，最近的新闻稿上，赫然出现的是“常刚局长”。
陆丞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单，她不能接。
她拿起部门工作计划，轻轻放在那份协议上，“边总，这个项目即使要做，也得排到两个月后了，不知道委托方能不能等这么久。”
沈筠没看那份工作计划，他对陆丞勋说，“这一单，必须你来做，马上做。”
“边总，不好意思，我接不了。”
沈筠向后靠了靠，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审视着陆丞勋。
江黔区林场的案子，要出长差，涉及野外勘察和生存，条件异常艰苦又很危险，很多评估师都不见得愿意接。但他直觉，这不是陆丞勋拒绝的原因。
他面前这个女人，他从圈内的流言中认识过，也从并肩金万的案子中认识过，他清楚的看到她的能力、她的魄力和她的坚定。
他知道，她和他，是同一类人。
沈筠拿起重资产评估部工作计划翻看，甘特图将项目任务分解和时间进度安排得清清楚楚。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透露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陆丞勋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想了下，“边总，这一单，我可以做前期准备，公司安排合适的评估师，我立马交接。”
沈筠没给她讨价还价的空间，“你放下你手上其他案子，专做这个。”
说完，他就摁了桌上的电话，叫人力资源总监贺华进来。
挂了电话，再翻了页工作计划，他抬眸，“我跟贺华打个招呼，你跟他去碰招聘的事。”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陆丞勋站起身来，却也没轻易松口，“边总，我是从大局考虑，才说接与不接。”
沈筠将手中那叠计划丢回桌上，手指在上面敲了敲，“下周去江黔对接，在那之前，我要听到你对这单的专业意见。”
陆丞勋还想再说什么，贺华敲门，应声而进。

沈筠看了眼陆丞勋，示意她可以先退了。

次日，陆丞勋早早到了基德，她在楼下买了咖啡上来，经过何恒轩座位时，被他叫住。
看着挤眉弄眼的何恒轩，陆丞勋心里挂着林场案子，难免心烦，没好气的，“有话快说。”
他朝她办公室努了努嘴，跟了进去。
“今天董事会成员全来了。”
陆丞勋，“嗯，开董事会。”
何恒轩嘿嘿笑了两声，“是不是讨论你晋升合伙人？”
陆丞勋禁不住嘴角一弯，把手上那杯还没喝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请你喝吧。”
“嘿！那就是了。”何恒轩不客气的接过，“这可不算，升了合伙人，你要请吃大餐！”
“行！”陆丞勋笑语盈盈爽快答应，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目光落回电脑上。
她最后整理了一遍述职报告，自认周全，心底却还是隐隐担忧。
毕竟，她当初事从紧急，金万资产评估初期，她违反了基德好几项规定，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也算是破坏了公司守则。
她在基德根基尚浅，摸不准董事会成员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到了此项议题时间，袁林来请她参加董事会。
她推开会议室大门走了进去，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陆丞勋微笑点头，向各位董事致意，从容落座。
沈筠做开场白，简短概括基德引进陆丞勋的理由，几句话着重突出她的业务能力和敬业精神，然后请陆丞勋述职。
她晋升一事，已经通过公司专家委员会评审，董事会是最后一道流程，没有什么重大问题的话，惯常只是走个形式。
这是陆丞勋在基德高层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她十二万分重视，虽有隐忧但也颇有底气，毕竟她的工作能力和业绩，有目共睹。
何况，这是沈筠对她的承诺。她和他对赌，她赢了，他就该实现当初的承诺。
述职结束，公司元老级董事陶凯一开口，就让陆丞勋感觉形势不妙。
“我讲点个人意见。”陶凯年纪比沈筠大上一轮，与沈筠一样有着勃勃野心，“苏经理在个人能力上，无可厚非，作为公司董事，非常欢迎苏经理加入基德。”
陆丞勋知道，紧接着的“但是”，才是他真正要讲的。她屏息静听。
“我没记错的话，苏经理在入职时间上没有遵守公司规定，开展金万资产评估工作也没按照公司要求来，”陶凯掀起眼帘看了眼陆丞勋，继续说，“你以为你是争取时间，但在公司角度，是你不磨合团队，不报告业务进度。”
陆丞勋在会前就想到了这点，纵使她有她的理由，但此刻开口辩驳绝非明智之举，她镇定如常往下听。
“苏经理，我可以尊重你在信通的行事风格，但基德有基德做事的规则。”
沈筠抬眸扫了眼陆丞勋。见她面色平静认真在听，他将目光落回陶凯身上。
“你在圈子里名声不好，我们不在意。在意的话，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陶凯有些年纪，为人稳重，这番不好听的话，他娓娓道来，竟有了些推心置腹的味道。
“你觉得我是故意找茬也好，但现在舆论风暴中心是信通和程安明，你又是程安明一手带出来的人，这个节骨眼上晋升你，你的名声只会更差。”
陶凯转向沈筠，“在金万这一仗上，基德名利双收，但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成为舆论中心，我不想基德这个时候，行差就错。”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基德和陆丞勋考虑。
平心而论，陆丞勋绝不愿意放弃这次晋升机会，她拼命工作，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的付出理应得到回报。
但陶凯位高权重，又说得在理，她贸然辩驳，有失分寸。
陆丞勋将目光投向沈筠，说到底，这件事结果到底如何，要看沈筠所做是否符合他当初给她的承诺。
陶凯说完，会议室就陷入沉默之中。多年合作，沈筠清楚知道，此时的沉默意味着另外三位董事和陶凯想法一致。
他看了眼陆丞勋，“我知道苏经理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暴。”
这话说给陆丞勋听，让她对让步有心理准备，也是说给董事会听，让董事会知道他所做的决定思虑周全。
“晋升任命可以延期，但是今天她必须成为合伙人。我当初给的承诺，董事会是接受的。”
陆丞勋在心里笑了一下，泛起一丝涩涩的苦。
会议室鸦雀无声。
沈筠掷地有声，“如果害怕舆论，就违背承诺，那从来不是基德的做派！”
众人依旧沉默。
良久，陶凯开口，“我今天反对，是担心这件事传出去，基德要付出的什么代价。”
沈筠目光笔直，迎向陶凯，“你放心，这件事，在这间会议室里，到此为止。”
另一位董事何建川接了话，“边总，要晋升苏经理是可以的，但我希望不是现在。”
他转向陆丞勋。
在他看来，陆丞勋不应该因为自己将董事会架于纷争之中，他有些诘责，似乎不满陆丞勋此刻依旧沉默，“苏经理，你早晚都会成为合伙人，何必急于现在？”
诸位董事的目光都集中在陆丞勋身上，她被高高架起，若她不肯放弃，就是与整个董事会作对。但要她放弃，她又绝不甘心。
左右为难之际，沈筠站了起来，众人焦点从陆丞勋身上落去他身上。
他沉默片刻，做了平衡，“陆丞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基德合伙人，福利待遇按照合伙人标准执行。”
沈筠看着她，语气低沉，“但是，我希望今天出了这个会议室，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能做到吗？”
陆丞勋知道沈筠坚持晋升她，ггИИщ是扛着整个董事会给他的压力，但她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她问沈筠，“边总，这样的决策，是因为基德，还是因为陶董事说的那些原因？”
程安明一手带起来的人，所以是不信任她？
业内名声不好，声东击西，是在提醒她，还是在敲打沈筠？
入职基德不按公司流程，推进金万的合作不报备，是借口还是意有所指？！
……
陆丞勋知道，眼前的这几位董事，不过就是和曾经的沈筠一样，以拔高的姿态俯视她而已。
他们于她而言不重要，但她在乎沈筠的决定，在乎这个曾经一手将她挖到基德的人。
沈筠目光飘向陆丞勋，幽深的眸光里淌着一眼望不到底的黑，“只是因为基德。”
陆丞勋不再争取更多，她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只需要安静等待风暴过去。
她相信沈筠能做到。
她回答，“好。”
沈筠看向各位董事，“你们的担心，我懂，但是画大饼，不是我、更不是基德的作风。”
他站在那里，天花板上冷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沈筠一身冷硬如山棱的线条，他微垂着头，皱眉微想了片刻，才抬起头，目光阴沉沉的碾了下来，落在对面几位董事身上。
“今天的事，如果外面有一个人知道，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我绝不会轻饶！”

第59章 一次只能送一人
在沈筠强硬的态度下，陆丞勋晋升的事情，获得董事会通过。
她从会议室出来后，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喝完。
将纷杂的情绪收拾好，她走回重资产评估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她没时间只顾自己的情绪。
何恒轩一直留意着会议室那边的动静，见陆丞勋回来，他本想恭贺两句，但见陆丞勋面色冷肃，他将准备好的喜庆话吞了回去，埋头假装做事。
他在微信上敲夏雪，“感觉今天气氛不对。”
一直伏案工作的夏雪没注意到微信，何恒轩越过格子间，敲了敲她，唇语示意她看微信。
“怎么个不对？”夏雪回他。
“感觉小遇姐晋升合伙人的事没成。”
“别瞎猜。做你的事，小遇姐心里有数。”
“要是没成，那边总也不过尔尔。”何恒轩有些不满。
夏雪想了想，“我觉得边总不是程安明那种画大饼的人。”
何恒轩耸了耸肩，做事去了。
贺华昨天得了沈筠的指示，回头就整理好了重资产评估部今年的编制数、岗位职责与等级资料，等着陆丞勋来和她沟通招聘需求。
但迟迟不见陆丞勋有动静，贺华想到她刚入职时，就将了老板一军，她不敢像上一次那样再等，赶紧带了资料过来找陆丞勋，唯恐误事。
她满面笑容在陆丞勋办公室坐下，将手中资料一摊，陆丞勋只看了一眼，心想，看来林场这案子，她是不能推了。
她得投桃报李。
有些头疼。
如果她一定要接，她得和沈筠先约定好她不做对接，也不做主评人，也不在报告上签字。
换句话说，事情她可以做，但是她得隐身。
不然到时候，辛苦了一场不说，只怕是政府方和基德，为难了哪一方都不好。
想到这，陆丞勋带了笑，“贺总监，不好意思，事情太多，要不我先理理，再过来跟你沟通？”
贺华眼珠转了转，别的部门可能不知道，但是她门清，陆丞勋可不是一尊好惹的神，她开口道，“行，苏经理你先忙。我将招聘有关的资料先放你这儿，咱们再沟通。”
等贺华走了，陆丞勋仔细看完了林场资料，又找来卫星云图和遥感数据大致对了对，时间差不多，她起身去找沈筠。
她敲门，听到沈筠惯常冷淡的一声“进”，她推门进去，却见袁林正捧着文件夹站在沈筠办公桌边，低头听他吩咐。
陆丞勋关了门，站在门边没动。沈筠看了她一眼，吩咐袁林去办。
袁林转过身来，对上陆丞勋，点了点头，快步出去。
陆丞勋走过去坐下。
沈筠一眼瞟到她手上拿了林场资料，却不动声色。
陆丞勋汇报了部门重点工作，才择机问沈筠，“边总，江黔林场的案子，公司考虑给谁来做？”
沈筠端起手边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陆丞勋。
他想过陆丞勋不接这单的原因。
她对这行抱有热忱、抱有理想，在金万的案子中，他也亲眼目睹她不怕苦也不怕丢命。
他猜测她有顾虑。
他问她，“陆丞勋，你在顾虑什么？”
陆丞勋一怔，她微蹙了下眉，随即舒展开，这些一瞬间细微的表情都落进沈筠眼里。
猜中她有顾虑，沈筠也不逼她说出，只告诉她，“陆丞勋，这个案子你没有不接的理由。”
陆丞勋沉默了一下，“边总，为了整个单子顺利完成，有两个前提，我必须先提出。”
沈筠示意她说下去。
“去江黔，希望公司高层能派出对接人和团队同去。”
“我做对接人。”沈筠随即应了。
借由此单撬动的政府资源留在自己手中更为稳妥。无非是辛苦，得多跑几趟江黔区和林场。
陆丞勋说第二个前提，“这份报告，我不署名。”
沈筠看着她。他漆黑的眼眸，情绪都隐藏其中，深不见底。
“原因？”他问。
陆丞勋沉默了一下，将常刚对她的不认可和盘托出。她只讲事情不做评论，讲述客观。
她得让沈筠去决定，这单她做还是不做。
沈筠起身，踱步到窗边，他看着窗外，思索了一阵，转过身来对陆丞勋，“常局长那儿，我来搞定，你放手去做。”
“边总，这件事做起来，只怕一点也不简单。过去几年，我试过好几次修复和常刚的关系，但都被他拒绝了。”